“喏……甘比,看到了么?”她踉跄着走到船头,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那里有一片白色的云,正在随着波浪逐渐荡漾着靠近船只。在“云”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层浓厚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踪着,却在靠近快艇的时候瞬地散开。
“上帝啊……”当看清楚那是什么后,甘比失声惊呼。
——那是无数的尸体。接近十万只的飞鸟静静地漂浮在大海上,密集如云,喙子依旧鲜花,白色的羽毛却已经在海水里浸泡得腐烂,吸引了大批的游鱼前来吞噬。日光明丽,照在这一场盛大的死亡上,显得静谧而诡异。
加百列拍了拍手,大海里忽的飞溅起了一点水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拖着,一只死去的海鸥被从海面提升,啪的一声落在了船板上。她立足不稳地走过去,摘下了墨镜,蹲下仔细看了看那具小小的尸体,低声喃喃:“北极燕鸥。”
她一手还握着酒杯,另一只手的手指只是虚空微微一屈,不曾接触尸体,那只燕鸥就在甲板上翻动了一下。
“是溺毙的,麻烦大了。”加百利皱起了眉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不多,地球上的各种征兆是越来越明显了……在引发世界性的大恐慌之前,我们只怕无法继续遮盖住事实了。”
甘比有些担忧:“加百利大人,您的意思是……”
“动物毫无原因的成批自杀,自然是某种本能令它们感觉到了恐惧和绝望。”她站起了身,看着那些密集死亡的小小生命,叹息,“离12月21日,那个所谓的末日已经只有4个月了……连动物都比人类警醒。”
她站在船头迎风眺望着大海,喝了一口酒,吐着酒气:“快,去把‘血钻’投入炼炉!这样我们能加快不少速度,甘比,不要太吝啬。”
“是。”甘比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肉痛。血钻的能量当然能够提升船只的速度,但只这样折算下来每一海里的成本就要几千美金,可比包机都贵多了。
“别那么财迷!这是可以报销的!”靠在船头的美女仿佛又知道他的想法,有些不耐烦的跺了跺脚,“另外,S城的事情先让乌利尔去办,我们兵分两头——继续北上,在钱江湾入境,然后顺着长江去B城。”
“是。”甘比有些吃惊——去B城做什么呢?那个城市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应该只是一个地区级的二线城市吧?那里难道会有更重要的事情?
“去吧。”加百利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当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金发美女弯下了腰,将双手搁在船舷上,俯身看着船下湛蓝色的急流和密密麻麻的尸体,眼神渐渐地变了,有哀伤和恍惚雾气一样地弥漫上了她美丽的眼睛。
那么多的生命在逝去……卑微而弱小,没有丝毫声音。而在不到两天之前,噩耗接二连三地传到了她的耳中,白之月的人出现在中国的S城,拉斐尔孤身与两大使徒对决,身负重伤,而莉莉丝也在这一战中死去。据说,她是为了就一个本该被列为目标的中国男子而死去的。
莉莉丝是自己在社团里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还有朋友的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莉莉丝联系了,还是忙着失恋,忙着买醉,忙着出任务,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而麻木。
突如其来的死讯令她在半夜惊醒,酒杯砸的粉碎。她推开了刚认识的陌生男子的殷情搀扶,独自踉跄着走出热闹的酒吧,在南亚灼热的夜里游魂般地走着,一遍一遍地打着神父的电话,哽咽着,却怎么也无法拨通。
知道龚格尔神父用低沉的语气亲自向她证明这个噩耗时,她才扔掉手机,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头沉默许久,忽然间爆发般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狼狈,那么孤独,仿佛是受伤咆哮的母狮子。
她的记忆力被酒精侵蚀,已经变得如老年人般迟钝。努力回忆,她只依稀记得莉莉丝说过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然而对方身份特殊,也并不爱她。她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心却背叛了意志——那是一个寂静的深夜,两个女子隔着万里交谈。视屏那一头莉莉丝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醉醺醺地听,不时给自己再到一点酒。
她知道这个日日裔女孩性格内向冷静,其实并不需要好友给予任何意见,只是想找一个可靠的倾听者而已。然而这一次,她听到半截却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嗨,你疯了么?爱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没有回报的爱。神都做不到的。”
“可是,加百利,上帝说过,”莉莉丝语气哀伤,却并不动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算计人的恶’。我没有辜负他的训导。”
恒久的忍耐?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摇晃着杯中的酒:“你才恋爱几次啊?就用上帝的话来教训我,老娘从十五岁开始都谈了十八次恋爱了……咳咳,每次除非别人爱我比我爱的多十倍,我根本不会动心和他们交往。”
“就算有那么多的爱,结果又如何?”莉莉丝隔着屏幕望着她,眼神哀伤,“加百利,那十八个人里你爱过几个?为什么一直喝酒?为什么总是失恋?为什么你身为大天使长却不能飞翔?拉斐尔大人一直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应?”
一连串的问话突如其来,半醉的人怔住了,仿佛被好友戳穿了心事,忽然间一阵无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酒杯对着电脑屏幕狠狠地砸过去。
“事情已经结束十几年了,你自己又何时真正地判断了过去呢?听我说,你应该——”莉莉丝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啪的一声,所有一切四分五裂。
那一次,她们不欢而散。
于今回想,竟然成了两个好友之间最后的交谈。
莉莉丝……加百利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应该是血钻开始燃烧,快艇骤然加速,海面上的风迎面而来,切割着人的皮肤。美丽的女人将额头抵在双臂上,在船舷上深深弯下了腰,看着大海,迎风流着泪微笑。
莉莉丝,你最后那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在那样悲伤的情况下,你还试图劝导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可惜却被坏脾气的我给打断了。因为你戳到了我的伤疤。
其实我知道你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答应你,要趁着还活着,开始戒酒,要重新飞翔,要好好的去爱另外一个人——至少,在末日来临之前,我要告别过去。而且,要为这个世间所有人开创一个“未来”,哪怕像你和米迦勒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加百利站在船头,海风温柔地拂过她流泪的脸,吹拂她金色的长发。她叹了口气,手腕轻轻一侧,杯中的酒无声倾入大海,仿佛在祭奠着某个逝去的人。那一杯红酒,居然在海面上忽然幻化成了红色的火焰!
“米迦勒……终于,我要踏上你的祖国了呢。”她站在船头凝望着远处的大陆,低低叹息了一声,碧色的瞳子里掠过意思说不清的情愫,喃喃,“那个女人,她还在那里么?……我真想见见她……真想见见她呀!”
“那个你爱过的女人,十几年后会变得怎样呢?”
仿佛是回应着她低声的问话,海面上吹来的风忽然微微停滞了一下——那种停滞非常微妙,几乎只有百分之一秒,风中飞舞的金发停顿了刹那,日光的流动凝滞了刹那,空白。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独浮在海面上的鸟类尸体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漂流,从顺时针改成逆时针。
甘比还在驾驶舱忙碌,所有的船员也无异常。只有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刹,并且及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腕表上的数字: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当快艇划开印度洋的时候,天空里有一架飞机由西往东掠过。
“快到中国领空了,乌利尔大人。”侍从将早餐撤下,然后按照主人的习惯端上来一杯纯净水,对塞着耳机靠在窗口的男人低语,“我们一定会比加百利达人更早抵达。”
整个机舱内只有一名乘客。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白衣,典型的希腊人的侧脸,高额,挺拔的鼻子,略抿的薄唇,沉默得如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他没有取下耳机,伸出手去取那一杯白开水。
然而那一刹,飞机遇到了一个强烈的上升气流,猛然左右摇晃,托盘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水花飞溅。
“啊!”侍从惊呼了一声,眼看那一杯水就要泼上大天使长的脸——社团里都知道四大天使长里,乌利尔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洁净,无论容颜还是衣物都永远一尘不染。
倾斜的杯子在空中忽地停住了,连同杯中泼出的水:就像是画面定格,悬空的水晶杯晶莹剔透,飞溅的水滴一粒一粒飞散,如同撒开的珍珠,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空气里——寂静里,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杯子,微微一晃。只听轻轻一声响,飞溅的水珠一滴滴迅速回吸,瞬间重新注满了杯中!
那是瞬间停住时间和空间的莫测力量,令侍从看得失神。然而乌利尔只是将杯子贴近唇边浅浅啜了一口,继续凝视着飞机下方无穷无尽的蓝色大海。他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紫水晶戒指,在窗**入的日光里璀璨生辉,映照得希腊人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和浪漫热烈、敢爱敢恨的加百利大人,以及精英练达、低调敬业的拉斐尔大人不同,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乌利尔大人一贯沉默游离,似乎永远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着什么音乐,永远沉湎于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
“希腊雕像先生”,那是社团里所有人对这个大天使长的私下称呼。然而,此次从耶路撒冷连夜紧急起飞时,这位大人居然破例说了一句:“中国的S城出现严重的情况,所有人立刻跟随我从圣殿启程。”顿了顿,又看着大家补充了一句,“带上所有能动用的灵器,每个人佩戴好自己的受洗戒指,做好战死的准备。分批进入中国国境,不要惊动当地政要。”
不要惊动政要?大家有些不解——社团虽然低调,但力量之大,却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国,跟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关系也非常好,为何此次要如此行事?
“S城,有一个叫做霍天麟的男人。他有着白之月的烙印,在当地拥有很大的力量。”乌利尔大人淡淡,“一旦惊动了他,我们的行动很难展开。”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抵达了。此刻,乌利尔凝望着下方的大海,眉头微微蹙起。
从飞机上看下去,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无数鸟类的尸体,竟然绵延三百多海里——加百利从快艇上看到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白色的燕鸥浮尸海上,随着海流慢慢飘着,而在尸群的下方有一大片黑影游动跟随,仿佛海面下藏了一头活着的巨兽,不断的吞噬海面上那些尸体。
从高空看去,这一黑一白居然宛如中国太极图上的阴阳鱼,在互相追逐。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一黑一白,在天空和大海之间缓缓转动。
乌利尔在飞机上凝望着这一幕,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玻璃。这样盛大的死亡,难道是“那扇门”打开过的痕迹么?神父说,不久前两大使徒在战斗的最后一刻曾将那道门提前打开,并引发了“蚀”——可是,S城离这里还有千里之遥,此地这些弱小生灵,难道也感应到了异世界的召唤,并因此而大规模死去?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奇异的震动——飞机还在平稳地飞行,甚至连遇到一丝气流的迹象都没有,手中的水也没有丝毫波动。但是,乌利尔的心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漏跳了一拍。
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全速飞行!”他将水杯放回托盘,对旁边的侍从开口,语音冷锐严肃,“事情有点超出预计了——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飞机呼啸着陡然加速,划破了湛蓝的天宇。
乌利尔打开了随身的手提电脑,对着耳麦开口,输入指令:“目的地:中国,S城,预计一小时后抵达——现在,把这个城市的全息模型和卫星图都传到我的电脑上来!并且及时根据动态调整更新数据。”
电脑自动打开了,一个三维的模型开始旋转,无数数据汇集,密密麻麻的绿色跳跃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模样。在那个城市的东南角,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坑洞。
“是这里么……”乌利尔的手指划过屏幕,眼神犀利,“那扇门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开启。那里是米迦勒和拉斐尔到过的地方么?那么,也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Chapter 21 废墟之上
7点03分21秒。
当霍铭洋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半挂在墙壁上的钟——才七点?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外面的阳光如此刺眼,像是正午一样?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那个钟的指针一动不动,一直凝固在那个位置,玻璃表面上布满了冰裂纹,显然是已经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坏掉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昏过去了多久?
霍铭洋呻吟般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疼痛,仿佛被人拆开又重装了一遍。然而,身体里却是充满能量的,似乎在一觉之后修复终于完成。那么说来,已经过去整整72个小时了?他的身体全部恢复只需要三天。
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吃力地回头看去,发现靠近走廊的墙壁整个坍塌了,自己身上也横七竖八地掉落了许多杂物——最可怕的是一根沉重的钢筋混凝土梁,居然倾斜着压在了他的背上!幸运的是,那根梁在掉落的时候被莫名的力量碎裂成了几段,所以只有末端掉落在身体上。而起,不单是那个钟,这根梁,四面墙壁,乃至着整个房间似乎遭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瞬间袭击,四分五裂,仿佛被刹那间压坏的纸盒子。
不过无论论如何,毕竟他还活着……想到这里,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后颈——那里很痛,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他收回手,看到掌心里有一个鲜红的印记,是血绘的纹章,像是相互追逐的一黑一白两条鱼,又像是倒转的沙漏。霍铭洋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托起了背上的重物,微微扬起上身准备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
他身体下还有一个人。她躲在他的身体下,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只在他怀里睡去的猫。
那一刻,昏迷前的所有细节在脑海里全部苏醒过来了,呼啸着掠过。救援。被困。反抗。倾诉。夜奔。追杀。走投无路……历历在目。怎么了?她……她不会死了吧?霍铭洋连忙去试探她的鼻息,有一缕微凉的气息非常微弱地触及了他的皮肤——那一瞬他松了一口气,用手轻拍她的脸:“夏微蓝?醒醒……醒醒!”
然而,她并没有醒,甚至连丝毫反应都没有,呼吸依旧均匀而平稳,面容安宁,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仿佛在最后一瞬开始祈祷。
那张面容令他觉得无端端的宁静。霍铭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难以压抑地碰了碰她的脸颊。他沉思了许久,心中天人交战,眼神复杂地从病床上起身,推开周围掉落的杂物,拉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是的……她是宝贵的东西,绝不能有一点事情。因为只要有她在,白之月的人一定还会来找自己。那么,他就一定还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个世界,接触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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