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血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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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血魂碑-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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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覃瓶儿和寄爷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

“汪~”花儿忽然冲着石桥狂吠一声。桥面上的雾气仿佛被花儿的叫声拉扯,丝丝缕缕散开,露出完整的石桥来。

然而,诡异恐怖的一幕将我们惊得呆立当场——

石桥中间一块稍大的石板上,凭空生出一座孤坟,无巧不巧刚好挡住我们的去路。那坟的坟头冲着我们,乌黑色的泥土很新,仿佛此坟不久前才垒成,可看上去垒坟之人似乎很不耐心,胡乱倒了几撮泥巴,垒了几块岩石,以至于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坟堆中露出来的白森森的棺材板。

坟上斜斜插着一支竹杆,竹杆上挂着尺把来长的白幡,雾气从幡中穿插而过,带动白幡有气无力地飘摇晃动;更为诡异的是,坟前居然插在一只白色蜡烛,柔弱的烛火飘忽不定;蜡烛后面,一块灰白色的石碑斜靠在坟头,碑上似乎有字,由于距离较远,无法看清文字是什么。

看见石碑,我心跳如雷。莫非,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令牌碑?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块石碑颜色、形状、大小等各方面与梦中的令牌碑千差万别,如果安乐洞真有梦中的那块令牌碑,绝不是眼前的这块。这是我的直觉,很奇怪。

我虽然不懂阴宅风水,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这座新坟埋的位置绝对大凶。土家人对埋坟极为看重,极其讲究,认为阴宅风水好坏直接影响后人安危。在我的印象中,所有正常的坟无一例外背靠青山,正对山包,所谓“坟要对堡,屋要对坳”就是这个道理,绝不可能象眼前这座坟那样,孤零零横亘在一座石桥上,更何况它还埋在以“穷凶极恶”著称的安乐洞中,更何况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坑之上。

进安乐洞之前,我可以想像安乐洞中必定是毒虫横行,地势险要等等一切可以想像得到的场景,就是没有想到会在洞中看见一座新坟。这座新坟,从所埋位置来看,肯定不简单,会不会是寄爷所说的“魂煞”呢?

寄爷脸色疑重,右手反插进背篓,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桥上的新坟,默默无语,不晓得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覃瓶儿虽然花容失色,神智倒很清醒,趴在我的肩头看着眼前的新坟,目光却痴迷涣散。

满鸟鸟本来被我打得稍稍清醒,猛不丁看见石桥上的新坟,再次吓晕过去,瘫在地上,四肢抽搐,幸好寄爷半跪在地,左手勉力扶着他,满鸟鸟才不至于象堆烂泥。

我对鸟鸟既鄙视又同情,被一声无来由的女人叹息吓成这个熊样,还自诩“浑身是胆”呢?——莫糟蹋这几个字!

不过,我也十分纳闷,沉静孤寂很多年的安乐洞中怎么会有女人?这女人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所谓的半傀?如果是真实的人,岂不是与白毛女的遭遇差不多?如果是传说中的半傀,为何一直不见踪迹,直到寄爷唱完情歌才发出那声摄人心魄的叹息?用意何在?——用寄爷的话说,安乐洞确实不安乐!

目之所及能看见的事物,让我意识出现恍惚:我们是不是早就走在传说中的黄泉路上,眼前的这座石桥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等会儿会不会有一个头发如银、满面沟壑的老婆婆递给我们一碗忘魂汤?

幸好,花儿的嘶声吠叫扯回我的思绪。虽然这座新坟诡异离奇,我内心仍有一种声音在顽强抵抗:这不过就是座坟罢了,哪有什么黄泉路奈何桥?亲自垒过新坟的我,无所其谓。

看情形,我们要从桥上通过,必须要从坟头踩过才能到达对面。假如只有寄爷和我这两条汉子,踩着坟头过去倒也不必过于担心,满鸟鸟即使胆小,毕竟是个男人,三个阳气充足的男人怎会怕传说中的半傀。关键是覃瓶儿,在当地早年间女人被看作“阴人”,在硝洞因为坐“三脚”都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这次假如骑马横刀从坟上跨过,不晓得会整出什么“日古子”的怪事情来!

两下一对比,我决定先退回溶洞再说。虽然那声女人叹息让我仍心有余悸,但也是只闻其声未见其魂,即使真是半傀,凭寄爷的本事和我的胆子,大不了“阴气”“阳气”相对,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打定主意,我低头对寄爷说:“我们先退回溶洞再说吧?”

寄爷收回目光,眼神涣散,点点头,沉声说:“好……吧!”

我见寄爷同意我的提议,把手电递给寄爷,伸手捞起满鸟鸟背在背上,抬脚就想跨进溶洞中,谁知刚向前跨了一步,借着手电光一瞥,我顿时吓得灵魂出窍——眼前哪有溶洞的半点影子?早已是不断翻滚的云海,一片虚空,我跨出去的半截脚板堪堪悬在断桥上!

覃瓶儿和寄爷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形,发出一声低呼,一把将我拉得后腿几步。我放下满鸟鸟,抹一把头上的冷汗,拍拍胸口,心中恨声咒骂:妈那个巴子,怎会这等怪事?难道这座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了?撞他妈的鬼哟!

“莫非是那女人搞的鬼?”我放眼一扫,除了四人一狗,哪有半个人影?那女人发出一声叹息后,既未露面也未出声。我又狐疑地看一眼那座新坟,暗想难道是它弄出的“日厌娃儿”(古怪的事)?

我抢过手电,狠狠照向那座雾气缭绕的新坟,口中咒骂不止,“格老子的,管你奶奶的有没有古怪,老子偏不信邪,这次大爷我是踩定了!”我恨不得手电光能将坟包劈成两瓣,再将坟中的玩意儿扯出来挫骨扬灰。

骂声一出,坟前那只白蜡烛火光一暴,突然熄灭。白幡飘动,呼呼啦啦,似乎在向我阴冷地嘲笑……

我火气更大,抬腿就想奔向新坟,寄爷一把拉住我,急声说道:“莫慌,那坟不简单!”

屁话,我也晓得那座坟是懒婆娘放鸭子——不简单(捡蛋)。不简单如何简单又如何?难道坐以待毙不成?我对寄爷畏手畏脚的态度很不满,高声吼道:“哪有活人让尿憋死的?你等我先去铲掉那堆泥巴!”

“那也先弄清那坟的情况再说吧?你冒冒失失一去,万一弄出个三长两短我啷格向你父母交待?覃姑娘和鸟鸟又啷格办?”寄爷语气威严,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我对他老人家的话很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座埋死人的坟吗?有什么好怕的?干等在这里,不但是“三长两短”,万一不小心掉进天坑,变成“七长八短”都极有可能。

“那座新坟里埋的是个细娃儿!”寄爷晓得我不满,语气十分肯定地说。

我呆了呆,这倒是个新问题。通常说,人小鬼大,在各类鬼怪传说中,无一例外认为孩子死后,其鬼魂最为厉害,孩子越小鬼魂越厉害,我爷爷在世时也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你看那露出来的棺材板就晓得了!”寄爷继续对我说。

经他提醒,我才专门注意先前被忽略的棺材板。这一看之下,我暗暗叹服寄爷观察能力强,同时也明白了寄爷说那座新坟里是埋着一个孩子的原因——那露在外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棺材,而是专门用来埋葬小孩的木匣,当地人俗称“匣匣儿”。这个东西我虽然见得少,但也略知道一些,木板很薄,根本不刮油漆,就是一个简简单单放置小孩尸骨的木盒。

棺材,当地从俗称“老木”或“方子”,清江流域也有人称“万年屋”。硒都实行传统土葬,基本上男人女人一过五十,就开始着手准备“老木”,这也是儿孙必须办理的一件大事。棺材的木料要选好料,请专门的师傅来“割”(我一直没弄懂为什么要叫‘割棺材’),“割”好后要用细沙布将表面打磨光滑,再用石膏刮白,最后再用土漆漆黑。不仅如此,细心的人家每年都要将“割”好的棺材再刮一层石膏和土漆,所以,那棺材享用之人到死时都光可照人。外面仅仅是为了好看,真正讲究的是棺材内部,特别讲究不能用钉子钉,清一色的楔槽楔子,却又必须“割”得严丝合缝。高明的师傅“割”出来的棺材,据说几十年也不遭受蚊虫叮咬,直到下葬时仍然完好如初,这不能不说是土家族特有的一件艺术精品。按常规,黑漆棺材用来装成年人,而装殓夭折的小孩,就是用眼前这座新坟中的“匣匣儿”。

话题扯远了,转回来。

听寄爷说那新坟里埋的是小孩,尽管我自诩“不信神、不信鬼,只信自己胳膊腿”,但打小听的故事太多,内心也不免打鼓,不敢冒然向前。

“这座坟埋的地方是大凶之地,专业的角度叫‘绝煞缠尸’——这个以后再说——所以我料定那个细娃儿一定是凶死,凶凶相克,在生的人才不会有大碍,免除煞气冲撞。”晕死,没想到土里巴叽的寄爷居然整出“专业的角度”这句话。我见他一本正经,想笑不敢笑,何况也没心情笑。

“而且,从那‘望山钱’的长度来看,这个细娃儿不到六岁!”寄爷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望山钱’分成两尺左右的几段,每一段代表十岁,你看那坟上的‘望山钱’还不到一尺,说明么子?”“望山钱”就是坟上的白幡,有经验的人通过“望山钱”的段数,能准确说出所埋之人死时的年龄。

我见寄爷说得一本正经,内心七上八下,更加迟疑。

寄爷看见我的神色,从背篓里摸出那块新鲜猪肉,脸色瞬间大变,急赤白脸地说:“来哒来哒,果然来哒!”我听得莫名其妙,望向那块新鲜猪肉,大吃一惊——那块原本白嫩的新鲜猪肉仿佛成了一砣黑炭,黢黑如墨。

“不管你们信不信,等下确实可能有那些东西。”寄爷脸色凝重,语气严肃,“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否则轻则失魂,重则丧身。这块猪肉变得黢黑就说明一切!”

那些东西?不就是半傀吗?

“那……我们怎么办?”我着急地问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下一步的打算,至于猪肉为什么变黑等捡了小命再说。“假若埋的是一个老人,我倒不怕,关键现在是一个凶死的细娃儿,我也没得把握镇住!”寄爷的表情极不自然。

我瞥了他一眼,一股怒气又上来,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想到这里,我从寄爷背篓里摸出酒壶,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拍拍花儿,将那块红布缠在覃瓶儿脖子上,搂着她小心踏上湿滑的石桥,向新坟走去。寄爷无法,架着满鸟鸟,跟在后面。

越走近那座新坟,我心脏跳得越快。我强自镇定,手电不敢照向别处,却不由自主地被全身被瑟瑟发抖的覃瓶儿感染,身体跟着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坟前,活生生看见白森森的木匣板子如枯骨般从坟堆里伸出来,伴随着雾气中飘摇的白幡,新坟犹如一头巨兽盘踞在石桥中央。走得再近些,我才发现那乌黑色的坟土并不是新泥,看上去湿糯异常;坟上的白幡也不是普通的白色皮纸,而是用一块白布撕成条状扎制而成。

我暗暗纳闷,看那白布的成色较新,而现在又不是清明节,怎么会有人来“挂青”?(挂清,当地人在清明节时期上坟的一种方式)。

“阿可俾之墓!”寄爷躬身看着斜靠在坟头的灰白石碑念道。

第四十二章 摇裤儿

“阿可俾?传说中土家人‘还人头愿’时被误杀的那个阿可俾?他啷格会埋在这里?”寄爷喃喃自语,脸上神色极为诧异震撼。

“还人头愿?”我满心不解。

“哦!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早期土家人一直有杀人祭神的习俗,称为‘还人头愿’。一般是先买一个小乞丐养着,等还愿时杀了祭神。这种形式也叫‘还相公愿’,是土家人在特殊时期的一种无奈之举。很久以前,一位土家族长的儿子冲撞了白虎神,必须‘还人头愿’,这位族长就买了一个小乞丐,准备用他的人头还愿,没想到族长儿子与小乞丐年龄相当,很容易就混熟了,居然睡在一张床上。因为取人头必须夜间进行,由于天黑看不清楚的原因,执刑的巫师错砍了族长儿子的脑壳。族长悲痛欲绝,后悔莫及,痛下决心,规定以后举行‘还人头愿’时不再杀人,而是以牛脑壳还愿,称‘还牛头愿’。”

“难道,这座坟里埋的就是被错杀的族长儿子?”

寄爷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那族长的儿子就叫‘阿可俾’。”

“不对啊寄爷,如果这坟里的孩子是被误杀的阿可俾,为什么这坟和白幡看上去这么新?这坟前的白蜡烛又是怎么回事?阿可俾是什么时期的人?还有,您家说土家人早期没有自己的文字,后来才通用汉文,那这石碑难道是后人所立?”

“这也是我没弄懂的地方。你看这伸出来的木板,看上去好像很新,其实吸满了雾水,成了酢木。传说中阿可俾应该是土家族被人叫做‘蛮’的时期。至于这块碑上的文字,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么子原因。——现在先不要管这些吧,我先烧点纸钱,看能不能向他老人家借条道过过。”虽然基本晓得坟里埋着的是一个孩子,寄爷烧纸点香的动作仍然毕恭毕敬,虔诚无比,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向坟里那个叫阿可俾的“老人家”祷告。

纸钱橘黄色的火光为阴冷潮湿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暖意。我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天色仍然象冬日的黎明,说明不明说暗不暗,整个一个混沌世界。雾气由近及远,渐次变浓,人、狗、石桥、孤坟像悬在虚幻飘渺的云端。

寄爷跪在地上烧了一大堆纸钱之后,伸手去扶那块墓碑。刚将墓碑扶正,寄爷还未来得及缩手,从墓碑掩盖的地方,蓦然蹦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兔子,转动两颗圆溜溜地眼珠阴冷妖异地看了寄爷一眼,撮嘴“呃嗬嗬”尖叫一声,声音穿透耳膜,直刺心底。叫声未落,黑色兔子猛地蹦起来,张嘴在寄爷手上咬了一口。

寄爷缩手不及,大惊之下飞起一脚踢向黑色兔子。兔子被踢飞起来,嘴里喷出一道黑烟,划过一条弧线,坠入浓雾迷漫的天坑中,寄爷一只鞋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急忙上前去看寄爷的伤势,没想到寄爷闪电般转过身子,双手一钳,一把卡住我的脖子,脸皮黑中透青,眼神凌厉,鼻息冰冷,用一种非常稚嫩的声音恶狠狠地对我说:“阿玛尼切?阿玛尼切?”

我吓得灵魂出窍,艰难扳着寄爷的双手,抻着脖子说:“寄……寄……寄爷……您家说……说……说什么啊?您家……怎……怎么啦?”

“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寄爷双手卡得我全身青筋暴露,眼前金星乱飞,呼吸极度困难,脑子也嗡嗡轰响。

“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嗬嗬嗬……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嗬嗬嗬……”稚嫩如幼童的声音从须发怒张、两眼赤红、满面狰狞的寄爷口中成串成串喷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眼前开始发黑,心脏极力想冲出喉咙,意识被恐惧和寄爷的大手,象挤海绵一样慢慢挤干。模糊中,我隐约感觉全身内脏挤向后背,一个不明物体似乎想挤进我身体,同时还有一种很古怪很阴晦的感觉冲进脑海,试图将我的正常思绪撕扯得支离破碎。我拼命反抗拼命挣扎,指甲甚至将寄爷的手背抠出乌血,寄爷的双手仍如铁钳卡住我的脖子,纹丝未动。

寄爷古怪的咆哮声中,那个不明物体越来越强硬,仿佛想把我前胸划开,挤进我的五脏六腑。

就在我的意识只剩最后一丝时,在旁边对着寄爷狂吠许久的花儿终于鼓起勇气,腾身飞向寄爷,咧开大嘴向寄爷双手咬去。寄爷双手一松,趁势一把卡住花儿的脖子,将花儿悬空提起来,冲着花儿娇声怒喝:“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嗬嗬嗬……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嗬嗬嗬……”

电光石火间,花儿的狂吠声硬生生被寄爷双手箍得骤然停止,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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