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天空布满了瓦片云,它们从雷劈飘过来,世界渐渐变暗;黑暗塔旋转而上的窗户里,蓝光像疯子的眼睛似的闪烁不定,罗兰听到千百个哀号尖叫的声音。
“你将毁灭你所爱的一切。”
海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语气残酷,残酷而严厉。
“黑暗塔的大门仍将对你紧闭。”
枪侠吸足一口气,他使足全身的力气,代表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的成员,向海龟大声驳斥道:“不!它神气不了多久了!当我亲自来到这里时,就注定它的末日到了!我以父亲的名义起誓,它即将倒下!”
“那么,来送死吧。”
话音刚落,罗兰就被甩到塔侧灰黑的石头上,眼看就要像一只小虫被砸在一块巨礁上一样,粉身碎骨。但还没等这一切变成现实——
6
库斯伯特和阿兰站在一旁注视罗兰,他们越来越焦急了。他把梅勒林的彩虹捧在手里,放在脸前,就像祝酒前双手端捧圣杯的人一样。袋口的绳子皱巴巴地落在罗兰布满灰尘的鞋尖上;他的面颊和额头浸在一片粉红的光华中,他们俩都不喜欢这颜色。他的脸看起来还有一丝活气,而且颇为饥饿。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一个问题: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哪里?
“罗兰?”库斯伯特反复喊他的名字。“如果我们想抢在他们围攻我们前去到悬岩上,你必须马上把那玩意放到一边。”
罗兰没有丝毫动静。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低得都被呼吸声盖住了,过了一会儿,库斯伯特和阿兰互相交流了一下看法,一致觉得这个字是雷劈。
“罗兰?”阿兰走上前,试探地叫道。阿兰把右手伸到玻璃球和罗兰前倾专注的脸庞之间,像医生将手术刀切入病人身体那样小心翼翼。但罗兰没有任何反应。阿兰收回手,转身回到库斯伯特身边。
“你能摸到他吗?”伯特说。
阿兰摇头说:“不行,他似乎在某个很远的地方。”
“我们必须叫醒他。”库斯伯特的声音干巴巴的,几乎颤抖。
“范内告诉过我们,一个人处于精神入定状态时,你突然把他叫醒,很容易把他弄疯,”阿兰说。“记得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胆量——”
罗兰抽搐了一下。嵌着眼睛的眼窝好像在涨大。他的嘴巴拉成一条线,他们知道,这是罗兰做出痛苦决定时的表情。
“不!它即将倒塌!”他的吼叫声使得他身边的两个男孩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根本不是罗兰的声音,至少不是他现在的;他们听到的是一个成熟男子的嗓音。
“天,”很久以后,阿兰说,那时他和库斯伯特正陪着睡着的罗兰,坐在营火前,“那是国王般的声音。”
但眼下,他们俩被吓得呆若木鸡,只能呆呆地望着那位灵魂出窍的朋友,听着他的喊叫声。
“当我亲自来到这里时,就注定它的末日到了!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它即将倒下!”
接着,罗兰怪异的粉红色脸庞开始扭曲,仿佛面对着某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库斯伯特和阿兰一个箭步冲上前。刚才他们担心救他可能反而会把他推向毁灭,但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如果他们不采取行动,他们将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球夺走罗兰的生命。
库斯伯特曾在老K酒吧前院里揍了罗兰;这回是阿兰这么做了,这是为了帮助朋友。他抄起右拳,对着枪侠额头正中用力打了过去。罗兰向后倒了下去,玻璃球从他手中滑落,可怕的红光也从他脸上褪去。库斯伯特迅速扶住了罗兰,阿兰则接住了玻璃球。球上强烈的粉红光芒依旧怪异地闪耀着,光芒刺向阿兰的眼睛,吸取他的心智,但他看都没看它一眼,便坚决地把它塞进了袋子……当他把袋口绳子抽紧时,发现那红光熄灭了,仿佛消失了一般,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转过身,看到罗兰额头正中隆起的淤青块,不由得变了脸色:“他——”
“身子很冰。”库斯伯特说。
“最好赶快把他弄醒。”
库斯伯特冷峻地看着阿兰,一扫平时的好脾气。“是啊,”他说,“你说得对。”
7
锡弥等在通往厨房的楼梯脚下,不安地等待托林太太回来,或者说,等待着她的传唤。他已经说不清她在厨房里待了多久,似乎她永远都不会出来了。他希望她赶快回来,不仅如此——比一切都重要的是,他希望她把苏珊小姐带来。锡弥对这个地方,对这一天有一种十分糟糕的感觉,它就像此刻被西边的烟雾熏黑的天空一样,黑乎乎一片。那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他先前听到的雷鸣般的声音有什么牵连,锡弥并不明白,他只想在那雾蒙蒙的太阳下山前离开这里,太阳下山后,真正的恶魔月亮就会升起,而不是白天挂在空中的那个魅影。
走道和厨房间的一扇旋转门被推开,奥利芙匆忙地走出来。她只身一个人。
“她在储藏室,安然无事,”奥利芙说,她抬手捋着日渐灰白的头发,“我从那两个看守嘴里就套出这么点消息,没别的了。我看到他们开始用那种愚蠢的陋语讲话时,就知道会这样。”
没有一个确切的词能指代眉脊泗牧人的那种语言,但领地上层人士通常称之为“陋语”。奥利芙认识看守储藏室的那两个牧人,要知道,她以前也是在牧人中长大的,和牧人们一同骑马,一同闲谈;她心里明白,除了陋语,这两个家伙还会其他的语言。他们之所以用陋语,是为了装出不理解她的样子,免得彼此因直白的拒绝而感到尴尬。尽管她能很自如地用她的陋语做出回应——用他们母亲从未说过的脏话骂他们——只要她愿意,但出于同样的原因,她还是接受了他们的拒绝。
“我告诉他们楼上有人,”她说,“我还说,我认为他们可能想偷银器。我说我想把那群人赶出去,但他们还是不吱声。屁都不放一个,真是狗屎,臭狗屎!”
锡弥虽然在心里暗骂他们是狗娘养的一双活宝,但还是决定嘴上什么也不说。奥利芙在他面前踱来踱去,那双冒火的眼睛不时地瞟一眼紧闭的厨房门。最后她又在锡弥面前站住:“把你口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她说,“看看我们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丝希望。”
锡弥照她的话做了,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是斯坦利·鲁伊兹送给他的礼物)和半块吃剩下的甜饼;接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三支小指粗的爆竹,一个大爆竹和一些硫磺火柴。
看到锡弥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奥利芙的眼睛亮了起来。“听着,锡弥。”她说。
8
库斯伯特轻轻拍打罗兰的脸,不见反应。阿兰把他推到一旁,跪下握住枪侠的手。他从来没用这种方式感应过,但他曾经听说这样可以触及一个人的心灵,至少在某些情况下可以。
罗兰!罗兰,醒醒!求你了!我们需要你!起先罗兰没有丝毫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嘴里咕哝着什么,并且把自己的手从阿兰手里抽了出来。在他睁开眼睛之前,他身边的两个同伴对将会看到的感到一丝恐惧:说不定他眼窝里根本就没有眼珠,而且闪着怪异的红光。
但他们看到的是罗兰的眼睛,安然无恙——还是那双射手冷静的蓝眼睛。小说下載到~www。87book。com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第一次努力失败了。他伸出手,库斯伯特和阿兰分别握住其中的一只,把他拉了起来,这时库斯伯特发现了一件奇怪而可怕的事情:罗兰的头发里多了许多银丝。而早上,他还是一头乌黑的头发,对此他敢发誓,然而,早晨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昏睡多长时间了?”罗兰的指尖碰了碰额头中间的肿块,疼得龇牙咧嘴。
“不是很久,”阿兰说。“可能五分钟吧。罗兰,对不起,我打了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那东西……我觉得它想要你的命。”
“也许你想得没错。它现在安全吗?”
阿兰默不作声地指了指袋子。
“好。目前最好由你或库斯伯特保管玻璃球。我可能……”他在搜索一个恰当的表述,当他终于找到的时候,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楚的冷笑——“被诱惑了,”他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了。“现在赶往悬岩吧,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罗兰……”库斯伯特开口说。
罗兰一手撑着马鞍的前桥转过身。
库斯伯特舔了舔嘴唇,有那么一小会,阿兰觉得他不会问:如果你不行,就由我来问,阿兰暗自想着……但伯特还是把话挤出来了,语速很急促。
“你看到什么了?”
“很多东西,”罗兰说,“我看到很多东西,但很多已经记不清了,和梦一样,你醒来后,梦中的事会变得模糊不清。我会在路上把记得的事告诉你们。我必须让你们知道,因为它改变了一切。我们要回一次蓟犁,但不会逗留很久。”
“然后去哪里?”阿兰一边问一边跨上马。
“去西边,去寻找黑暗塔,如果我们今天能活下来的话。来吧,先去解决油罐车。”
9
那两个牧人正在卷烟,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他们跳了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手中正在卷的烟草像棕色的雪粒散落了一地。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这时门被踹开了,又是守寡的市长夫人,这次她身边陪着一个女仆。牧人们和这女仆很熟——她叫玛丽娅·汤姆斯,是钢琴牧场一个老牧师的女儿。
“那帮狗贼在这里放火了!”玛丽娅用陋语对他们喊道:“快帮忙!”
“玛丽娅小姐,我们受命看守——”
“储藏室里关着的弱女子?”玛丽娅眼喷怒火,向他们喊道,“快点,你们这些笨蛋,趁着这整个房子还没烧起来,快来帮忙!否则,我看你们怎么向伦吉尔先生解释,当海滨区在你们眼皮底下烧成灰烬时,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用拇指堵屁眼。”
“赶快!”奥利芙咬着牙说。“你们都是胆小鬼吗?”
楼上的客厅里又传来好几声比第一次巨响稍弱的爆炸声,锡弥引爆了小爆竹,接着他又用同一根火柴点燃了窗帘。
那两个家伙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姐,”两人中年纪较大的那个说着把视线移到玛丽娅身上,这时他不想再费心用陋语说话了。“守着这扇门。”他说。
“我会像鹰一样守着。”她允诺道。
两个老家伙匆忙出去了,一个紧紧拉着流星锤的绳索,另一个从皮带的剑鞘中拔出一把长刀。
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踏上大厅尽头的楼梯,奥利芙就对玛丽娅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她们一起穿过房间。玛丽娅拉开门闩,奥利芙打开了门,苏珊立刻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依次看了她们俩一眼,迟疑着笑了。玛丽娅看到苏珊小姐肿起的脸颊和鼻子边的血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等玛丽娅的手摸到她的脸,苏珊便将它握住了,她轻轻地握了握玛丽亚的手指。“你觉得托林现在会来抓我吗?”她刚问完,就意识到另一个救她的人正是托林。“奥利芙……托林太太……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这样无情。但你必须知道罗兰,就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威尔·迪尔伯恩,他永远都不会——”
“我心里明白,”奥利芙说,“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了。快走。”
她和玛丽娅一起把苏珊带出厨房,离开通往主房的楼梯,往最北端的地下储藏室走去。奥利芙让她们在那个存放干货的储藏室等着。她走开了大约五分钟的光景,但这五分钟的等待对苏珊和玛丽娅来说就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奥利芙回来的时候,穿了一个颜色绚丽的大披肩,那披肩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太大——这个披肩可能是她丈夫的,但苏珊觉得就是对死去的市长来说,这个披肩也太大了点。奥利芙把披肩的一角塞进牛仔裤,以免被它绊倒。那条披肩像毯子似的搭在她手臂上,她还带来了两条较小的轻便些的披肩。“穿上它,”她说,“外面会很冷。”
接着,她们离开干货储藏室,穿过窄小的仆人通道,往后院的方向离去。如果她们走运的话(还有,如果米盖尔还昏睡着的话),锡弥会在那里备好马等着他们。奥利芙真心希望他们能有幸逃过此劫,她希望苏珊能在太阳下山前安全离开罕布雷。
并且要赶在月亮升起前。
10
“苏珊被俘虏了,”在向西赶往悬岩的路上,罗兰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同伴,“那是我在玻璃球里看到的第一件事情。”
他用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讲了苏珊的情况,这让库斯伯特大为吃惊。眼前这个人已不是几星期前的那个爱火焚身的罗兰了。仿佛他找到了一个梦境,用来穿越玻璃球里的红光,而他现在还有一部分沉浸在那个梦境里。亦或是那梦境驾驭着他?库斯伯疑惑着。
“什么?”阿兰问。“苏珊被抓了?被谁抓了?她还好吗?”
“被乔纳斯抓了。他把她打伤了,但不太严重。她会恢复的……她会活着的。如果我认为她的生命陷于任何危险的状况,我会立即回去救她的。”
悬岩就在他们前面,它像海市蜃楼般在尘土中忽隐忽现。库斯伯特看到阳光在油罐车上反射出雾蒙蒙的海星状,他还看到了人,很多人,还有很多匹马。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脖子,侧过头瞥了一眼阿兰,看他是否拿着伦吉尔的机关枪,那枪正在他手里。库斯伯特把手伸到腰背,检查弹弓是否还在,还有他的鹿皮弹药包,那里面装了许多锡弥偷来的大爆竹,还有一些钢弹。
总之,他正竭力控制自己不走回头路,库斯伯特心想。他觉得这种想法令他舒服了一些——有时罗兰让他觉得怪吓人的。他坚强不屈的性格以外还有某些东西,近似疯狂的东西。如果它在你的性格中,你会很高兴地接受它……但更多时候你希望它根本不存在,不存在于任何人的性格中。
“她在哪儿?”阿兰问。
“雷诺兹带她回海滨区去了。她被关在储藏室……或者曾经被关在那里。我说不清是哪种情况,因为……”罗兰停下想了想继续说:“玻璃球看得很远,有时它看到比现状更多的东西。有时,它所预见到的将来会发生的事其实已经发生了。”
“将来的事怎么可能已经发生了呢?”阿兰问。
“我不知道,再说,我觉得它并不总是这样的。我认为与其说它与梅勒林的彩虹有关,不如说是与这个世界关联的。现在时间变得很奇怪。我们都明白,不是吗?怎么有时一些事情仿佛……一溜而过,就好像到处都有无阻隔界,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我知道苏珊是安全的,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锡弥会帮助她……或者正在帮助她。不管怎样,乔纳斯没有发现锡弥,锡弥一路跟着苏珊,回到海滨区了。”
“锡弥好样的!”阿兰说着把拳头举上天空,“乌拉!”接着又问:“那我们呢?你有没有看到我们的将来?”
“没有。这部分转眼就逝去了——我都没来得及瞥一眼,玻璃球就把我带走了,就像是卷着我飞走了。不过……我看到地平线上飘起浓烟。那个情景我记得,那可能是油罐车燃烧冒出的烟雾,或者是爱波特大峡谷前面的树丛燃烧时产生的烟气;也可能两者都有。我觉得等待着我们的是胜利。”
库斯伯特看着他的老朋友,神情怪异。伯特曾经出于无奈在庭院里把那个深陷爱河的年轻人揍倒在地,为了唤醒他对自己肩上责任的认识……那个年轻人到哪里去了?是什么改变了他?是什么让他的头上多了缕缕白发?
“如果我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活下来,”库斯伯特仔细看着枪侠说,“她会在路上遇到我们。对不对,罗兰?”
他看出罗兰脸上痛苦的表情,总算明白了:那个痴情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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