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白了她一眼,“尽说些风凉话,不论如何,他们兄妹救了长风是事实,回头等我问问长风,这事儿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
也是因此前事,这天清安见顾牧有些精神,便问了出来,还揶揄地道,“那杏儿姑娘说你中途曾醒过来,还答应要纳她为妾,照我看,杏儿姑娘虽不算绝色,也有几分小家碧玉之美,与顾二郎往日的口味不尽相同,但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吃一道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是?”
也是顾牧的伤势眼见好了,虽则身体需要调养几年,但着实没了生命危险,清安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哪知顾牧却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他眯起了眼睛,半晌轻哼了一声,不满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世上的人,哪个愿意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去屈就清粥小菜的?那些想着换个口味的,压根就不靠谱,别食不下咽就不错了。我看你倒是真大度!”
清安垂了眸,微微笑着反问道,“难道这样不好?”
顾牧身子还有些虚,便是瞪向清安的眼神,也提不起半分杀伤力,倒更有撒娇埋怨的意味,“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不说半句体贴安慰的话,反而拿那些不相干的人说话!”
清安撇嘴道,“不相干?到底是救命恩人!”
顾牧漠然道,“那算什么救命恩人?我已经找好山洞藏了起来,本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不过,就算真的是救命恩人,我也没有搭上下半辈子的兴趣!回头按照小福之家的标准将两人安置好,跟他们说明利害就罢了,再多也没有了,于他们也是祸非福!”
顾牧脑子很清楚,就算是要安置两人,怕也不能安置在南华州,范志等人一垮台,并不意味着那些爪牙也一网打尽,一旦被人打听到这两兄妹跟他有点瓜葛,甚至可能救了他,不说这些人会不会恨两人坏了他们的好事,便是救命之恩,也是大有文章可做,偏那哥哥脑子明白却耳根子软,妹妹看着精明实则愚笨,尽等着给人宰割的份!
“倒是你,怎么就赶过来了?多危险……”他低声道,那个云裳眼底冰冷无情的尊主,竟也有这般温柔绻缱的一面。
“我做了个噩梦。”半晌,清安抿着嘴道,“梦到你遇到了危险,我没想那么多,就来了。”
她说得有多平淡,那平淡表面下就有多汹涌!
如果不是日思夜想,不是心有灵犀,怎么会隔着万水千山,也会梦到他?
更何况,她的梦,竟然真的是现实的投影,如果不是她发现得及时,后续处理得恰当,顾牧也不敢保证,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从这巨大的漩涡中脱身!
“你以后,还会有这么凶险的任务吗?”
迟疑了半晌,清安还是问出了口,她本不想涉及到顾牧的私事,男人的差事,女人没必要插手,可是这次他遭遇的生死危机彻底吓到了她,她甚至不敢确定,顾牧是不是彻底逃过了死劫,她可没有忘记,上辈子,顾牧是在两年后出事的,她怎么敢保证,顾牧上辈子遭遇的劫就是这次危险?
如果,如果让顾牧放弃这么危险的位置,不知道他肯不肯?
顾牧盯着清安,很自然便明白了清安的担忧,开怀地笑了,“傻瓜,我这次拼了老命接了这趟任务,就是为了积攒最有分量的筹码,好在皇上面前辞掉差事,入赘古家,这两样,想要成功可都不容易,没点底牌哪能让皇上点头?”
他可不介意在心上人面前表露自己所做的一切,瞒着女人为她做这做那,女人却不知道,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傻冒的行为,这样怎么能感动女人,进而令她倾心呢,要是他,他会把所做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这种行为虽然有些不光彩,但很有效果不是么?看,安儿不就被他感动了?
他比安儿大了近十岁,搁外人看来,纯粹是老牛吃嫩草,名声又不好,家世也一般,整天还游手好闲,虽然他已经得到了安儿的芳心,不过,老话说的好,三人成虎,万一有人在安儿耳边嘀咕些什么,尤其是那个最喜欢凑热闹的老头子,万一他在自己这里走不通,就去做安儿的思想工作怎么办?安儿虽然喜欢他,可对于老头子可是打心底敬重,他自觉前景也不是那么明朗,不用点手段,怎么能彻底俘获安儿的心?
不过,除此之外,他再不会和安儿耍心眼了,他想要俘获安儿的整颗心,自然也会用自己的全心全意去回报!
清安却从不知道顾牧已经就她的亲事和景帝有过交锋,愣了愣,随即坚定地道,“舅舅反对也没用,太后说了,随我喜欢,我的夫君由我自己挑选……我会在太后面前给你说好话的。”
清安虽然已经荣升为古家家主,但毕竟还是妙龄少女,亲口谈到自己的婚事,总是有那么几分羞涩,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似乎舅舅对顾牧的态度还好,反而是太后对顾牧很是不喜,若是态度挺好的舅舅都不同意他们俩的亲事,那太后那里,可真是一道需要攻克的高山!
顾牧顿时眉开眼笑,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那你告诉太后,我是自愿入赘古家,就凭这一点,我相信太后一定会喜欢我!”
清安:……
脸呢?节操呢?哪个男人说到自己愿意入赘时,会这么洋洋得意神采飞扬的?
其实顾牧还有很多话想对清安说。
他想说,当他在剧痛到麻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蓦然看见清安,就好似饮下了一杯琼浆玉液,顿时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想说,谢谢她不离不弃南下来找他,比起那些只知等待,只知幽怨,在漫长的岁月里消磨掉一切感情的女子,他拥有了她是何其有幸;
他想说——我们回京就成亲吧,我等不及了,我想好了,生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要使劲操练成顶天立地的汉子,好好保护妹妹,妹妹要长得像安儿,又娇嫩又可爱,他一定会疼到心坎里!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清安,舍不得眨,更舍不得移开,只恨不得整个人黏在她身上,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饶是清安自觉已经皮厚无敌,也受不住他这样露骨的眼神,偏心中又氤氲着一片微妙的情绪,热涨涨的,在眼底便能化成泪,在心里便能化为情,也舍不得起身离开,便举起茶碗,借着袖口掩着面,多少能降低些许面上的火热。
两人竟一时相顾无言,却又并不觉得尴尬,脉脉温情流淌其间,甜蜜又宁馨,此时此境无限美好,令人沉醉不愿醒。
第七十八章 风浪()
如果说,在京城那会儿,两人的感情还属于刚刚挑明暧昧的明朗期,那这趟江南之行,就正式进入了蜜月期。
古家侍卫及时赶到后,至少清安这里心里安定了许多,倒不是说她不信任顾牧,但不信任顾牧的手下是肯定的,没看顾牧就是被属下出卖才差点搭上了性命吗?
三更时分,就算是夜夜笙歌的媚语楼,也停止了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生活,回归了夜的宁静。
顾牧的后院,分成了两部分,顾牧住在前面,清安住在后面,毕竟两人连口头婚约都没有,有些该遵守的礼节还是不能无视的。
顾牧并没有睡下,他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只要清醒脱离了那段危险期,便能使用鹰卫内部专属的药,内服外敷,恢复得很快,起码能支撑他一天清醒五六个时辰。
他的卧房内侧,有一道掩在画轴后的不起眼的门,每日夜深人静时,安北都通过这道门来到他房中,向他汇报消息。
罪证保全并送往京城,并不意味着,江南就没事了。
“自从尊主您失踪后,我命人锁拿了所有知晓您行踪的鹰卫,共六人,全部羁押在诏狱内,等着尊主您审判。”
能知晓顾牧行踪的,无一不是鹰卫中位高权重的高层,更是顾牧的心腹,顾牧当日被人追杀,便知道有鹰卫高层背叛,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相对信任的心腹,他伤心愤怒也不至于,只是觉得自己还是过于心慈手软了,等事情一过,鹰卫内部必然要面临一次不亚于此次江南地震的大清洗,到时候,自是一番血流成河,正好可以肃清鹰卫内与他理念不甚相同的同伴,这些人虽然不会背叛鹰卫,但却不能保证不背叛他这个鹰主!
如此一分析,也差不多锁定了嫌疑人,而安北是心腹中的心腹,更是江南鹰卫的总负责人,他若是背叛了,那整个江南的局面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起码顾牧这边的伤亡并不算惨重,对方明显是想借着浑水摸鱼除掉顾牧,只不知是顾牧的私人恩怨,还是被人发现了顾牧的第二重身份,将计就计!
“我如今没精力做这事,交给你,甭管是清查背景还是顺藤摸瓜,还是威逼利诱,总之,我只要结果,安北,希望你这次不要让本尊失望!”
顾牧语气不轻不重地道。
在南华州地界上发生了泄露他身份导致他被追杀的事,安北身为江南总负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上报,亦有失职之嫌,对追查凶手的任务自然是责无旁贷。
甚至安北还要感激靖安郡主,若不是有靖安郡主在这里安抚尊主这头喜怒无常的海东青,他只怕也要和那六个人下场一样,就算最后逃脱了审判,也再也不会被重用,而身为一名鹰卫,失去了生存的价值,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或者说,他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安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深深地垂下了头,“属下万死,定会将功赎罪,请尊主放心。”
顾牧冷哼了一声,放不放心,不是嘴说的算,还是要看安北的行动。
“京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有!”
安北条理分明地开口,“包括苏志在内的所有囚犯都已经押解回京,共经历十三场刺杀,其中通政司使以及南华州通判重伤,苏志轻伤,回京后,皇上直接命令压入天牢,着三司会审,舒王日前被皇上禁足,诚王表面上因为苏志,也闭门不出,但鹰卫查到,两人不约而同自闭门户的前一天,两人都去了皇觉寺,一个为子女祈福,一个代母妃供奉经文,当时,靖安郡主就在山上为其父母诵经斋戒。”
“另外,副统领特意来信,提到京中有一则流言甚嚣尘上,是关于靖安郡主的,说靖安郡主八字过硬,克父母双亲,克丈夫子女,鹰卫们私下追查,发现此流言是工部主事赵卫东放出,而赵家,则是淑妃娘家范家的附庸。诚王曾派人跟踪郡主,在皇觉寺时,郡主得慧空大师批命,鹰卫不敢靠近,因此内容不详,副统领怀疑诚王的人发现了这道批命,才故意针对郡主,放出流言阻止郡主嫁人!”
顾牧听完后没说话,神情在灯光的明灭中不怒不喜,半晌,冷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道狞色,“老头糊涂了,刻意放纵这两人的私心,想干什么?老子一退再退,再退下去,真给人当病猫了!”
安北撩了撩眼皮,“您一日为鹰卫尊主,便要一日向他们低头,在他们眼里,您就是再退一万步,也是理所应当,为臣子的本分,难道还指望他们感激您不成?”
自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野心,或者说,主子的野心,都用在了独善其身上,如果能借着靖安郡主刺激主子奋起,就算主子过分看重郡主,稍嫌儿女情长了些,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主子手中也不是没有可以抗衡其他王爷的力量!
顾牧冷冷地看了安北一眼,他不是第一个鼓动自己的属下,但却是第一个让他开始动摇的,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却依然被步步紧逼,他若是再退,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束手交给旁人去主宰,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说保护安儿了,便是自保也难。
不过,这些心理,他并不打算告诉旁人。
“继续关注京城,有风吹草动,立即报上来。”
……
冬日的京城干冷肃杀,北风呼啸,天空蓝得如同千年玄冰,幽冷空寂,却冻不熄那一股从江南吹来的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燥风!
连续一个月,连京城里最不关心政治的百姓们都发现了不对。
本该萧条的冬季,偏偏不断有马车出入城门,拖着沉重的车辕,匆匆忙忙,遮遮掩掩,时不时被风撩起的车帘后,各种木箱匣子若隐若现,营造出了一种虚假的热闹喧嚣,不但不让人欢欣鼓舞,反而令人心生疑虑,患得患失起来。
街上连堪称京城一景的纨绔子弟们都销声匿迹,稍微有点政治头脑或者敏锐度的各大世家都恨不得紧门闭户,把家中不成器的子弟看守得堪比死刑犯般严厉,生怕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祸事,连累家族!
再后来,不断有囚车进入京城,囚车内,都是江南各级重要官员,曾经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人物们,一个个如同被放了血的鹌鹑似的,缩在囚车的一脚,呆滞、绝望地等待着皇帝的宣判。
领头的,赫然是赫赫有名的江南总督范志,花白的须发散乱不堪,平静的面容后透出一抹心灰意冷,当囚车经过被重兵把守的苏府外大街时,苏志也禁不住抬起锁着重枷的双手,紧握住囚车的粗木围栏,双目蕴泪,愧疚,忧虑,悔恨、无奈等等情绪交织在眼底,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苏府外两边各列着一队铠甲鲜明的禁卫军,看似大门紧闭,内中更是番役无数,各门把守,苏府内的人一步也不能乱走,一个个如同失了精气神的傀儡,早已不复诚王母族的荣光。
苏府是勋贵出身,当年老国公爷随着开国先祖打天下,等太祖坐稳江山后,少不得封了个国公,一时间显赫无匹,传了三四代后,爵位递减,苏府后人又没能立下天大的功劳保住先祖的基业,虽还有偌大的国公府架子,内囊早已尽了,苏府如今的当家人不过是末等的将军爵位,好歹宫里有个淑妃和诚王,朝堂上有个江南总督苏志,即便整个家族都在走下坡路,一时间也看不出颓丧来,在京城依旧排得上二流世家。
在苏志被押解回京前,景帝已经收到了顾牧冒死保住的罪证,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景帝这一次再不肯和稀泥,而是携雷霆之怒,直接发落了牵连此中的各大世家豪门!
苏府的老少爷们,连同其他世家的男丁,全部被带走,关进了天牢,女眷姑娘们情节严重的,也被带走关进了女牢。
其余年纪不够的,寄宿亲眷家的,着实茫然无辜的,便锁在了一个院子里,虽没有半分为难,然而这些娇滴滴的夫人姑娘们,哪里受的住这番惊吓?前后不过半个月,便有好几位奶奶姑娘惊吓而亡,令人唏嘘不已。
一时间,京城里风声鹤唳。
诚王府中,诚王的书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以及压抑凶狠的诅咒,守门的两个心腹长随苦笑着对视了一眼,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主子最近诸事不顺,莫名其妙被皇上处罚,禁足不能出门,大权在握的二舅舅忽然锒铛入狱,被押解回京,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王爷,外家突然被抄家,男丁入狱,女眷被关,王爷找人走后门,居然被人挡了回来,随后就传出,苏府就死了一个表小姐,一个庶小姐。
这么多晦气事聚在一起,主子发发脾气也正常,只要不是把火气发到他们这些下人身上,他们也是顾不得劝主子保重身体了。
舒王府中,舒王虽然同样被禁闭,却不像诚王那样宛若困兽,基本上他已经肯定,他完全就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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