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说罢,也不再搭理林秀,冲沈嬷嬷道,“你去唤管家和古三叔进来,这女人红口白牙地污蔑父亲,总要弄清楚她的目的!”
等沈嬷嬷应了,她又转身看向夫人们和小姐们,歉意地道,“让各位贵客看笑话了,因这意外来得急,这宴会只怕要办不下去了,今日有失礼的地方,靖安改日定亲自登门道歉!”
这是委婉地送客了,众夫人也不想让人觉得想看热闹,兼体贴清安遇到的糟心事,一个个得体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之意,并表达自己愿尽可能相帮的意图,然后才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夫人们不像小姐们,只纯粹地同情怜悯清安,夫人们想得更加深远——这外室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靖安郡主正式离宫回归古家时出现,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可是这背后到底是何等情况,她们既然一时想不明白,为防止陷入连累家族的泥潭中,还是保持旁观为好。
古管家和古三带着四五名曾经贴身伺候过古战的老人赶来了枫林,其时林秀被绑着扔在地上,清安亲手给古三递上那枚玉佩。
“古三叔,这可是我爹的东西?”
古三接过玉佩,这玉佩是牌状,四周呈云纹凸雕,中间有一个硕大的篆字“吉”,他仔细端详了一番,面色沉重,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奴记得,这的确是侯爷当年佩戴在腰间的玉佩!”
清安心头一凉,看向林秀,林秀狼狈地歪躺在地上,满身泥痕落叶草屑,却神情得意地回望了过来。
“我就说这是侯爷给我的定情信物,你个丫头片子还不相信……”
“啪——”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林秀脸上,登时就将她打得嘴角撕裂,脸上青紫肿胀起来!
第五十五章 面圣()
“贱人,你胆敢污蔑我们侯爷的身后名,这条命且先给你记着,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能不能救你,古家沉寂十多年,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招惹了!”
古三放下手掌,咬牙切齿,说罢也不再理会林秀,转头朝清安道,“郡主也不必去查了,老奴现在就能给您一个交代。老奴年轻时吃的是斥候这碗饭,干不动了才退下来给侯爷做侍卫,别的不说,眼力还有几分,这女人虽然已经苍老不堪,老奴还认得出来,是十几年前洛城的一个过气花魁,遭了人情杀,攆到大街上,倒在咱侯爷的马下,侯爷看她可怜,就帮她说了几句情,救了她一命,还随手扯了腰间的玉佩让这女人当了换钱生计,谁知好心没好报,居然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又不是侯爷肚子里的蛔虫,凭什么就断定我是假的?侯爷后来找我了,还把我养起来了不行啊?”林秀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当即便嚷嚷道,她破了嘴角,语调虽然含糊,却还是让人听得明白!
古三虽年老,威风犹在,利目扫向林秀,凶狠如草原上的野狼,顷刻间就能将人撕成碎片,林秀也吓了一跳,到底有些怯了。
“老三用不着跟她计较,不过是一颗用过就丢的弃子。”古管家虎目冰冷,看林秀的目光宛若看着死人。
清安沉着脸,却不像古三那么动怒,她轻蔑地瞥了林秀一眼,反过来劝说古三。
“古三叔,你不用生气,这些个畜生,既然当初就该死了,如今也不过多活几日罢了。只是林秀一个弱女子,有哪来的胆子这般算计我们侯府,竟要把不知哪来的儿子栽在我爹头上,这件事,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甘休,否则,让天下人怎么看爹爹呢?”
众老将听了,倒觉得有理,他们毕竟是糙老爷们,心思不及女子细腻,偏老嬷嬷们身为下人,也不能僭越,这些话,也只有清安才能下决断。
林秀也听见了清安的话,一惊,就要张嘴说话,站在她边上的沈嬷嬷实在不耐烦,随手团了块手帕塞进她嘴里,总算还了清净。
清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笑盯着林秀,语气悠悠地道,“古三叔也不必担心,这林秀也并非孤身一人,她还有个亲生儿子呢,都要考举人了,总不至于她连儿子的前程性命也不顾了,让她说实话还不容易,只是,咱们不用私下审问她,这件事儿可大可小,以我的意思,不若就交给皇帝舅舅处理吧,咱们古家再不济,还有兵权在手,往小了说,这女人只是贪图侯府的荣华富贵才来冒亲,往大了说,说不定是冲着古家的兵权来的呢,咱们还真不好擅自处置,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古三叹了口气,“还是郡主想得周到,老奴就没想那么多,现在回头想想,真是惊了一身白毛汗,要是咱们古家真被这女人讹上了,那后果真是……”
想想之前古平这老小子还真动心过,古三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古管家羞愧得古铜色的大脸红得发紫,眼神躲闪就是不敢看向清安。
清安仿佛没注意到这眉眼官司,微微蹙着眉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带着这女人进宫吧。”
古家众人都没有异议,那些夫人小姐们一出门,这古家生辰宴上发生的闹剧就瞒不住了,为防止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他们的动作自然也要加快才是,当下套了马车,绑了林秀,丝毫不耽搁,就往皇城驶去。
清安出宫不到一天,又要往回走,她命罗程先走一步,往宫里说一声,这时候景帝显然已经下朝了,但有没有时间见他们,也不好说。
清安坐在马车上垂眸深思,晴空陪在她身边,也是满腹心事,犹豫地轻问道,“主子,真的没问题吗?那林古凡……”
清安抬头用眼神制止她再往下说,她虽然用林秀这个饵钓鱼,但鱼愿不愿意吞饵,却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知道顾牧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正在思虑之际,车窗帘忽然一晃,一个纸条弹了进来,她捡起来展开,纸上只有四个毫不起眼的字——“已妥,放心。”
清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终于放下心来,很好,一切尽在掌握中,前世今生的仇,现在可以好好地清算了。
进了皇宫,早就得到消息的大太监总管魏保亲自迎了出来,语气和气亲近,“皇上让郡主快进去,别在外面吹了冷风。”
“谢谢魏叔叔,烦劳您了。”
清安在马车中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隐忍中包含着愤怒,愤怒中又充斥着痛心,本以为自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好好演一出戏了,谁知一走进御书房,就看到景帝站在门口,关切心疼地等着她,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便流了下来。
委屈的情绪就这么突如其来,半点儿不掺假了。
“皇舅舅……”
从来安静柔顺的孩子哭起来格外令人心疼,景帝简直是被清安的眼泪给烫着了,心疼得无以言表,真是可怜这孩子,自己娇宠着养大,从没让她遇到过一点不顺心,刚一出宫就遇到这样的糟心事,这孩子难不成与宫外犯冲?
景帝的心头刷过一个模糊的荒唐想法,终究是一闪而逝,没有抓住,就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到朕身边来。”他压低声音道,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心疼孩子的慈蔼长辈。
清安袅袅地走到景帝身边,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虽抑制了哭泣声,还有些抽噎,景帝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放柔声音,生怕吓着了这孩子,“朕很欣慰,你这丫头一有事能想到舅舅,只是委屈你了,朕定然还你一个公道,谁也不能往修明头上泼脏水!”
清安抬头湿漉漉的大眼睛,红彤彤的眼眶和红红的小鼻头,显得她又可怜又可爱,清冷的气质一去不复还,只剩下一个被打击的六神无主的小白兔样儿。
“乖,这事儿不管是谁做的,朕都会彻查到底!”
那林秀纵有几分不同于乡野村妇的胆子,到底见识有限,生平第一次来到这人间最尊贵的地方,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她趴在地上,那铺地的金砖铮亮得能照见人影,纤尘不染的波斯绒毯软得像云朵一样,周围明黄的帷幔合抱粗的朱红漆柱,巨大的万里山河紫檀屏风,辉煌得让人睁不开眼,原先一肚子鬼主意被震慑得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早不知化到哪里去了。
但她自幼培养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脑袋一片空白,却依然能听清上首那人间至尊语气中淡淡的杀意,如同这间美轮美奂房子里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一般,不像十几年前那次杀劫那么浓重逼仄,却无处不在,绵绵入骨。
她有种预感,她被恩公救下的性命,被她这忘恩负义的一折腾,已经不可能再延续了。
无论她有没有交待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死亡的阴影笼罩住她,悔恨像潮水淹没了她,她忽然想起那个被蒙面人扣在手中的儿子,生性懦弱却也甘于平淡的儿子,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人说话算话,也许,临终前,她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
林秀的心理百转千回,却没有人去关注,清安自然注意到了林秀急剧变化的脸色,却并不担忧对方反口,就算反口,事情也扯不到她身上,但林秀再混,也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儿子,想讹诈古家,也是为了她儿子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她心中还有一份身为母亲的良知,就定然不会拿她儿子的性命不当回事。
“皇舅舅,您日理万机,安儿本不该拿这些事打扰您,只是事关父母的身后清誉,安儿人微言轻,没法做主,又不能置之不顾,实在是左右为难。”
景帝温声道,“你这孩子,你有事不找舅舅要找哪个?况且你想的也对,朕倒想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景帝自然不会屈尊降贵亲自审问林秀,不一会儿,大理寺卿赵桓就被传唤到了御书房,当着景帝面,审问林秀。
事到如今,林秀也不敢撒泼,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倒教景帝舅甥俩以及赵桓吃了一惊。
这林秀,倒的确是一名外室,只是,她并不是古战的外室,而是当年被满门抄斩的何家三老爷的外室!
“民妇那时候没有进府,三爷瞒着上下,也没有人知道,生了孩子也养在外面,说是等,等正室太太死了,就将我扶正,谁知突然天降大祸,民妇没奈何,只能带着孩子逃走了,今年年初,有人找到了我们母子,说是我们的亲人,然后教给我一个法子,既能给三爷报仇,又能让我儿子过上好日子,民妇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求万岁爷饶命啊,民妇再也不敢了,民妇就是一时贪心,没想害人,民妇,民妇该死……”
林秀到底还是怕了,伏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完全没看到上面三人骤变的脸色。
清安气得浑身颤抖,小脸铁青,景帝见状,忙按住她的肩膀,“靖安,吸气,呼气,不过是一罪人,何至于此!”
林秀被这话吓得连连磕头,清安脸色越发难看,被站在下方的魏保当机立断一脚踢了过去,林秀方停下了磕头,战战兢兢地窝着,完全不复之前面对清安的欺软怕硬。
他怕这小姑娘气撅过去,向赵桓使眼色,赵桓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居然有人想出这种李代桃僵的恶毒主意,断人香火,冒认宗祠,若是让这人得逞,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定国侯爷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这主意乍一想荒谬绝伦,但深思下来,用在侯府却真是用心良苦,谁不知道侯府就剩下靖安郡主一条血脉,所有古家的忠仆下人都围绕着靖安郡主转,但靖安郡主毕竟是女子,名不正言不顺,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侯爷的男嗣,就算只是个外室子,只怕也能让古家欣喜若狂,哪里还能细查其中不对?
不过,这古家倒是低调本分,遇到这样的家族先人‘丑闻’,也知道先告诉皇上,这才免了这场泼天灾祸,真是虚惊一场,侥天之幸!
只是这件事经不起深思,是什么人会这般千方百计地惦记着古家,一个没落的古家又有什么值得人这般死不撒手?不敢想,不敢问。
赵桓也是苦逼,明知问下去十分不妥,却还要为了安抚靖安郡主的情绪,认真地审问下去。
“既然你说是有人指使,那这人到底是谁?”
林秀此刻只求痛快地死,换儿子活,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浑浑噩噩地想了片刻,有些迟疑地道,“民妇只记得,那人声音尖细,听着非男非女,倒是……”
她忽然抬头看了魏保一眼,眼中透出畏惧之色,“和,和这位大人相似,民妇害怕是有人要害我们并没有一口同意,后来偷听到那人对同伴说,说‘小姐也太过小心了,不过是两个乡野之人,还怕他们不答应?要不是看在流着同样的血份上,小姐才懒得拉他们一把’,民妇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样,民妇才放开了胆子,民妇想着,想着,自家人总归不会害自家人……”
她这番话一出,就是赵桓都不敢再问下去了,景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那简直是挟雷霆之怒,风云翻滚,帝王之威,无人能抗!
清安赵桓魏保等人早就跪了下来,林秀终于破了心理的底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靖安,这事,舅舅自会给你给修明一个交代!”
清安眼睫毛颤了颤,眸底闪过一抹欲说还休的挣扎,到底什么都没说,行了礼退了出去。
……
刑部天牢里,林秀被悄无声息地关在了最里面的单身牢房,
林秀一天都躺在稻草堆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般,她虽然没上半点刑,可这一天惊险跌宕的经历也足够让她精疲力竭。
她如今恍恍惚惚的,心里只有那不知道在何方的儿子,也怀念以往清贫却安宁的乡下日子,如果,如果不是她贪心,他们母子又怎么落到如此地步?说不定,儿子已经中了举人,她也给他订下了隔壁万秀才家的大女儿,一家子和和美美就等着抱孙子——可惜,这一切都被她毁了!
——不对,毁了这一切的不是她,是那个居心叵测挑唆她的贱人,她怎么那么傻,相信人家正房太太的女儿会对她一个外室抱有善意,活该落得这种下场!
只是,这狠毒的小贱人既然不顾的死活,那就别怪她鱼死网破了!
“啪嗒——”寂静的牢房里,忽然传来一个极轻微的声响,一个白色的光溜溜瓷瓶被抛在她脑袋边,“服了它,你死,你儿子活。”
一道沙哑的嗓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惊,抬头看,狭窄的暗室里,哪里有半条人影?
不过,那句“你死,你儿子活”,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面带恐惧地看向那不起眼的瓷瓶。
她真的要死了?
……
景帝的手边是一叠命暗卫以最快的速度查出来的情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把这事交给更擅长的鹰卫,反而交代给了暗卫,暗卫虽然不及鹰卫擅长,但也只是跟鹰卫比较而言,总的来说,能量同样不可小觑,当晚就给了景帝一份详尽的资料。
越是往下看,景帝越是怒不可遏,越是失望透顶,要说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胆敢朝举国闻名的战神下手,满大秦也找不出几个人,他早就在心里划了一个大致范围,如今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却只有痛心恼火的。
就在这时,刑部天牢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进了宫。
林秀死了。
这负责人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浑身冷汗如浆,半晌,只听到上首的景帝,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宣,太子来见,诸皇子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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