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纵然明知他不爱她,她依然恬然自处,皆因自己是他唯一真正靠近他了解他真实面目的女人,这份独一无二的特殊性,虽不足以让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却也是她灰暗的人生中一抹难得的艳色。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在风月场打滚近十年的细心女人,她实在是太了解男人了,在顾牧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这个男人情感上的变化,
当她知道他心中住进了人,却藏得太深时,她曾疯狂地嫉妒那个女人,用尽手段打听,却始终探听不出那女人的身份。
她曾经为了证明自己在他心中是有地位的,提出了各种不合情理的要求,他也二话不说就满足她了,可是她感觉得出来,无论他做了些什么,都是公事公办,丝毫没有掺杂一丝情感,决绝的态度令人心若死灰。
是啊,她早该明白的,她从来都不是他承认的未婚妻!
这样清醒残忍的认知,才是她决然赴死的导火索!
“奴家明白,是奴家配不上公子!”这句话,云裳说得心如刀割。
顾牧没再说什么,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不过他没动心,仅此而已。
宜春楼门外响起了通报声,一会儿,顾牧身边那面容憨厚眼神狡黠的随从走了进来,对哀戚忧愁的云裳视而不见,走近顾牧身边,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旁观的云裳,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眼前那心硬如铁的鹰主,倏忽间整个人的气势便柔和了下来,百炼钢成绕指柔,然后长眉便紧紧皱起,前一刻还是无情冷酷的形象,下一刻便染上了满满的人情味儿。
古战的外室和外室子?
古战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在私德上留下如此明显的污点?
顾牧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才不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小姑娘年纪那么小,且眼里揉不得沙子,在从未见过父亲也不知父亲人品的情况下,万一被人欺骗住了,她会不会伤心?
想到这里,顾牧无法淡定了,他直接吩咐了下去。
“让鹰五准备,暗中跟着他们,若他们需要帮助,就全力以赴帮助他们!”
第四十九章 壁角()
——云裳想死的心又活了过来,她想,若是不弄清鹰主的心上人身份,她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
跟踪顾牧她是不敢的,可什么都不做,她不甘心。
古管家很快就将人派了出去,而顾牧掌控的鹰卫,刺探情报调查追踪都是看家本事,根本没惊动古家人,不但锁定了古家人的行踪,还能腾出手另辟蹊径帮着找人。
偌大一个京城,人口不知凡几,对稍有些权势的人来说,找一对只知名字和大约年纪的母子,都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对于无孔不入的鹰卫来说,却如同清水池中捞鱼一般简单。
不过数日,古家还没什么头绪,鹰卫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鹰主,查到人了。母亲林秀,儿子林古凡,如今落脚在朝晖大街的迎客来客栈,租了一个小院,深居简出,已有一个月,并未和任何可疑人接触。林古凡是一名洛城举人,是以参加秋闱的名义进京,偶尔出门和学子交流,林秀表面声称是洛城寡居之人,但口音不纯,有京华一带的腔调,属下还查到,这对母子在暗中收集关于古家近年的讯息,尤其是靖安郡主的行踪。目前属下只能查到这些,属下已经派人前往洛城,以便掌握更详细的情报。”
鹰五,顾名思义是鹰卫中排名第五的强者,是鹰卫中调查追踪的第一把好手,他也没让顾牧失望。
“你排查一下与古家对立的势力,哪怕是从二十多年前查起,自靖安郡主降生至今,十几年来都风平浪静,如今靖安郡主刚一正式露面,就忽然冒出一对古战的外室,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顾牧轻蔑地一笑,用脚趾头想,顾牧都能知道这手笔到底出自何方,虽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出的手,可年长的皇子足有七位,必然出自这七位当中。
老大不用说了,跟古家说一句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老二呢,想往军队中发展势力,古家就是一块死硬死重的拦路石,他不想搬开才怪;
老三,表面上一直跟在老大屁股后面,“帮助”老大笼络士林中人,也有动机;
老四,外家乃勋贵豪门,走的就是武将的路,若是能弄到古家的势力,那简直是小猫崽子瞬间变身老虎,心动化为行动只需要一个契机;
老五,曾经是没有野心,现在却不能肯定了;
老六、老七,表面老实,谁知道私底下怎么想的?
顾牧在心里扒拉了一遍众皇子,却摇了摇头,一个都不看好。
这些人真以为随便一盆污水泼到死人头上,欺负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就能觊觎古家背后的势力,得偿所愿,如果他们知道古战在皇上心中无人能够撼动的地位,就绝对不会出这样的蠢招!
得亏古战心如磐石,行事果断,宁可驻守边疆一辈子也不回京,否则,皇宫里哪有那么多小崽子生出来?哪容得他们现在蹦跶来蹦跶去,结果却蹦跶到死去的古战头上?
老虎的胡须都敢摸,勇气可嘉!
转念一想,顾牧忽然想起一个一举数得的好主意。
……
生辰日近,清安偶尔流露出对古家的向往和憧憬,太后这样的人精,怎么会感觉不到?隐约明白了清安的意思,太后便做出失落了,伤心了,孩子大了不肯和她说心里话的神态,清安本是要徐徐图之,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是太后的对手?眼见太后退让示弱,三两下就丢盔弃甲,直接说出了自己希望离宫回古家的心愿。
无论太后是震怒、吃惊、伤心、失望等等,清安都有心理准备,可她就是没想到,太后会如此平静,平静中透着怅然怀念,倒把她自己弄得忐忑不安。
“你这孩子,这段时间憋着的,就是这个心愿么?我早该想到的,”太后摸了摸清安的头,眼神柔和,语气充满了缅怀的怅惘情意,“当年阿曦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皇宫,仿佛这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是牢笼一般,哪怕是她父皇将她嫁到边城,嫁给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莽夫,她也欢天喜地的,你是她的女儿,想必也是不喜欢皇宫的,这里再如何富丽奢华,也不是你的家,对不对?”
清安有些发慌,结结巴巴地道,“不是的,您对我那么好,我若是不知道感恩,那成什么人了?只是母亲是公主,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皇宫,这里是她的家,而我毕竟姓古,蒙您和舅舅的垂怜,将我娇养长大,我却不能不考虑您和舅舅的立场,让你们为难,况且我出宫了依然是您的外孙女儿,还是能进宫来看望您呀!”
太后坐在贵妃榻上,清安歪坐在她身边,她垂眸望着清安越发美丽的容颜,慈爱地笑,将一抹忧心深藏眼底,“我知道,是那群混账小子吓到你了,也是我的错,打小就把你藏着,和他们相处得少了,将来……”
——将来若是他们当中的某人登基,只怕情分也有限,她该怎么办呢?如何能保证阿曦的这点子骨血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改日,和皇帝提提吧,不知道皇帝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清安从太后那里得了准信,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一方面开心自己终于能够摆脱这个充满了死亡阴影的皇宫,一方面又为不能在太后身边尽孝而难过,她到底是自私的,为了顺从自己的心,便逆了宠她如宝的太后的意。
她实在是欠老人家太多了。
想到就要出宫了,清安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激动开心,反而内心沉甸甸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皇宫更像是她扎根的地方,可前世那样凄惨的死亡方式,又令她迫不及待里逃离这里,哪怕在抽出根部的时候,抽断了无数根须,也绝不后悔!
“唉……”世间哪得两全法?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的寝室中突兀出现的一道黑影,差点就尖叫出声,如果不是被瞬间捂住嘴的话!
……
三年一次的秋闱,今年正好赶上,自年头起,进入京都的外地人就络绎不绝,十有**都是为了今年的秋闱。
林秀和林古凡这对母子,夹杂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林秀每日待在屋子里绣花做针线活,林古凡埋头苦读,偶尔应邀参加一些可以交流心得的文会,但毕竟是秋闱前,大家都宁愿争分夺秒地复习,并没有太多人闲得蛋疼去举办文会,这样的交流十天半个月才有一次,林古凡的言行丝毫没有出格之处,平淡的一如万千学子!
这晚林古凡没有出门会友,他在厢房写了十几页大字,林秀在一旁缝制一件直缀青衫,一如大多数清贫平凡的母子。
半晌,林秀缝完了一只袖子,忽然开口道,“你调查的怎么样?”
第五十章 蛛丝()
深秋的夜晚,那寒意是丝丝缕缕地往骨子里钻的,一会儿就带走了人身上的热气,万籁俱寂,热闹的京城都陷入了黑暗中。
四周隐隐绰绰,也不知是人影还是树影,清安被人半强迫地揽着腰,固定在屋顶,裹着一袭玄黑色男式夹棉披风,郁闷的一张绝俗的小脸都皱成了包子——她睡不着是一回事,可被人‘绑架’出宫看热闹是另一回事——任谁在大晚上被人揪出温暖的被窝,跑到人家的屋顶偷听,也高兴不起来啊!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顾牧那风流不羁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了,反正换一个正常人,也做不出深夜潜入宫里就为绑一个未出阁少女一同看戏的荒唐事来!
顾牧好笑地看着清安气得鼓鼓的腮帮子,黑漆漆的夜晚,本该目不能视物,但对于他们这样内功深厚的人来说却丝毫不是阻碍,他能将小姑娘的神态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越看越觉得——真的是好小好小,平时看她举止有度,言之有物,总会忽略她的岁数,而今夜色的掩映下,倒是让她露出了符合年龄的稚嫩生动,白嫩嫩鲜灵灵让人心花怒放的一个小团子——如果顾牧再迟出生一千年,就会明白,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叫做软萌。
“你不是在找那两人吗?我带你来看,你怎么不高兴呢?”顾牧明知故问,偏着头状似疑惑地道,唇畔的逗弄意味却十分浓厚。
清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惊失色地回过头,“啊?”
“你父亲的‘外室’母子啊,你不是在找这两人吗?”
顾牧笑吟吟地重复,深邃的双眸蕴满笑意,明明没有任何出格的举止语言,偏偏一个专注的眼神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但哪怕再迷人的笑容,此刻落在清安眼中,依然比恶魔的笑容还可恶,她没听明白顾牧的话,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误解了,只觉得脑袋被一抡巨锤砸过,又痛又晕,“……难道这两人真是父亲的,父亲的外室?”
顾牧见她花容骤然失色,一张小脸连黑沉夜色都掩盖不了那份惊人的苍白暗淡,不由得讪讪的,反而心疼懊悔起来——
吓人吓过了头,尤其这还是自个的心上人,这可怎么是好?
“自然不是!”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这两人的身份,顾牧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别说他不相信古战这种人会养外室,就算真的是古战的外室,他也会弄成假的,免得让小姑娘伤心难过!
“……”
清安的一汪泪还含在眼睛里,就被堵回去了!这什么人啊,说话还带大喘气的!
“如果他们身份确实,那我早就帮你处置啦,我虽然没什么实权,弄死两个外地人也不算难事,还带你来看什么?正是因为他们是假的,才有好戏看啊!你就不想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顾牧大言不惭地开口,一出口就是如此道德沦丧掉节操下脸面的话,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凶残会不会吓到人小姑娘!
清安捏了捏粉拳,动了动嘴唇,那声音低得跟幼猫似的,“是那些觊觎古家军权的人?他们让这个人以父亲的名义继承古家的人脉?”
顾牧长眉微挑,露出一种纠结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情,似乎清安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之外——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十三岁的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哪怕有烦恼,也是烦恼今天戴什么首饰穿什么衣裳,哪有张嘴就是军权闭嘴就是人脉?
可转念一细想,这样的眼界见识,出现在清安身上,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他直白地赞道,“身为一名十三岁的小姑娘,你的确足够敏锐也足够聪慧,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倒宁愿他的小姑娘笨点,没心没肺点,也许人生才会更加顺遂平稳。
屋顶被掀开了一道隐蔽的缝隙,透过缝隙,看到屋子里一盏如豆的油灯,昏然的光落在屋中两人的身上,令人倍觉压抑阴暗。
这一对母子,看似气氛融洽温馨,偏又在这种融洽温馨中透出一种别样的对峙紧张的情绪,犹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林古凡默然半晌,方低声道,“我们真的要这么做?万一被发现,我们就完了!古家不是普通富户,那是堂堂侯府,有几百年历史的世家,连皇帝都把女儿嫁给他们家,就算现在没了正经主子,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看皇上都没收回定国侯府吗?讹诈他们,我们真的有命享受成功后的富贵荣华?娘,我不想死,乡下的日子虽然清苦,可到底平安……”
“没有可是,我儿天资聪颖,绝对不能在乡下蹉跎岁月,浪费了你那一身读书的天赋。如果不是古家,你也是高门子弟,锦衣玉食,出入有车马侍从,在京城里,大半数的人都不敢惹你,又怎么会沦落到乡下,连区区一个县学都上不起?这是古家欠我们的!再说,富贵险中求,想成功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冒风险?你不用担心,就是见了古家那些老人我也不怕,当年定国侯的确救过我的命,他当时身边可跟着不少人,听说有些人还没死,正好给我当见证,我就说我后来悄悄以身相许了,谁又知道真相?何况那人答应我们了,就算被人拆穿,也能保我们母子性命,你还有什么好怕的?畏畏缩缩的,真不像我林秀的儿子!”
林秀乍一看就是个寻常的中年村妇,灰衣低髻,寻常行走都是低眉顺眼,但此刻,兴许是她的语气太傲然自信,下巴抬得太高,让她整张脸都暴露在灯光中,细看她的五官,居然长得十分不错,细峨眉秋水眼,挺秀的鼻梁,小巧的瓜子脸,年轻时想必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如今因为肤色蜡黄,以及眼角操劳的细纹,反而遮住了她本身的八分姿色。
林古凡皱着眉头,显然林秀的话不但没有说服他们,反而让他有些反感,可是他本身就是个懦弱性子,习惯了听从强势精明母亲的主意,这会儿就算是觉得不妥,也没有勇气大声反驳,只好懦懦地嘀咕——
“我就是不懂,那人不是说是我们仅剩的亲人吗?真的希望我们好,也该他来接济咱们才对,为什么偏偏让咱们去冒充古家的后人,娘,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其中有阴谋,这些天一直心惊胆战……”
“哼,”林秀冷哼一声,掩饰了那一瞬她表情的不自然,然后才不耐烦地道,“你别胡思乱想,人家就算和咱们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都不联系了,又凭什么接济咱们,还不如靠我们自己,争一场泼天的富贵,到时候,看那死丫头……”
林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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