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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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诗篇-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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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地,加斯科因重创了吉诺拉后,并没有继续攻击下去,而是调整了一下,同苏萨与吉诺拉拉开了一段距离,好整以暇地冷睨着这一对伙伴。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你们只有这种程度吗?”他的语气有些失望。

苏萨闷哼了一声,没有答理他,回首飞快地看了吉诺拉一眼。吉诺拉半跪在黄土中,左手死死地握住右臂,自他的手指缝间,鲜红的血水正汩汩地流出。加斯科因方才那一击,看样子是切破了他右臂的血管,令他完全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真是个麻烦的角色。”吉诺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剧烈的痛感已经令他很难保持脸上的镇定表情了。他努力想表现得更英勇无畏一些,然而剧烈颤动的眉毛还是泄露了他真实的感受。

“没关系,有我在。”苏萨背对着吉诺拉,头也不回,咬着牙安慰着挚友。这个时候总不能弃械投降吧?角斗场上可不存在弃权一说,投降也就意味着将性命双手献上了。

一闪而过的软弱,被苏萨狠狠地掐灭了,他更加坚定地一握手中滴血的铁锤,眸子里燃烧起必死的炽焰。信念一旦抱定,苏萨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刚毅的脸庞猛地绷紧了线条,一种肃杀森冷的神情陡然溢出,令他面前的加斯科因与梅申克一愣。

加斯科因下意识地向旁边瞥了一眼。梅申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于自己半个身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萨,戒备提防之心昭然若揭。

加斯科因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在以命相搏的情形下,越是替自己性命着想的人,就越早丢掉自己的性命。但这个道理,他却突然失去了跟梅申克提醒的兴致。

这是一场赌上生命的轮盘赌。命运之神既然已经掷下了骰子,那么,就看谁能抢到那个鲜红的“6”字了!

——加斯科因带着对对手,对同伴,甚至对自己的讥讽,恶意地冷笑着。在这恶意的冷笑中,他出手了。

锯齿刀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贪婪地噬向苏萨的脖颈。

锯齿刀是一种比较棘手的武器。除了它的外形令人莫名地觚觫不安外,它还能劈能砍,能削能拖,只要被它沾上一点,怎么都得付出点代价。加斯科因手中的这一把,在它的利牙下葬送的生命,恐怕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条了吧?锯齿的刀刃因而愈发锋利,即使沾满了凝结的血液与模糊的人体组织,也无法掩盖那刺目的寒光。用尽劲道破空劈来,竟带着鬼啸一般的锐音,令人毛骨悚然。胆小一点的,恐怕还没交手,先被吓瘫了。

幸好苏萨不属于胆小的一类。背水一战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沾染这种奢侈的情绪。他现在的心头,占据了所有空间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命!

拼命。首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然后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完全排除了对性命的计算,不讲任何防御,全力以赴投入到进攻中去。这种近乎无理的战术,却是最利于两三个人之间的最后决战。不是胜,便是死。没有必死觉悟的人,往往在这样的残酷较量中轰然倒下。

——梅申克便是为这条真理所作的又一条例证。

没有人能在双手大剑已经完全挥出去之后还能硬生生收回来的。即便是战神也不能。

梅申克和苏萨的攻击几乎是同时作出的,苏萨取他的左颈,他取苏萨的腰胁。苏萨的铁锤较轻,速度较快,肯定能抢先击中他的左颈。然而,他横扫的大剑也会在那之后的半秒之内,将苏萨拦腰斩成两截。苏萨是避无可避。

然而,这个愚蠢的牺牲者,在两败俱死的那一刹那,却脑中“轰”地一声,被死亡的恐怖兜头砸蒙,生出了保命的念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侧一倒,拼命地用双手牵引着大剑滑向斜上方,徒劳地去格挡速度比他的大剑快将近一倍的铁锤。就像一件物什突然砸向我们头部,我们本能地偏头闪避并用双手遮挡在眼前。

然而,铁锤的来势快过了梅申克的思维,更快过了梅申克的大剑。六棱铁翅尖啸着,仿佛毒蛇的闪击,以视线都无法追及的速度,又快又狠地一头楔入革质的颈肉。

噗——

只是轻微的一声响。梅申克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乍地暴涨,仿佛星辰的爆裂,绚烂耀眼,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加斯科因的攻击也在那个时候袭体而来。

苏萨来不及将战锤抽回,眼看就要伤在加斯科因的锯齿刀下。

这时,突然——

当地一声,一柄手斧挡住了加斯科因的锯齿刀。

是吉诺拉。他突然从苏萨身后贴地滚出来,及时救下了苏萨。

梅申克左颈一大片血光喷溅而出。苏萨低头闪过梅申克脱手而飞的大剑,用力一扯铁锤,顺势向后一退,跳开了加斯科因攻击的范围。

梅申克的躯体这时才“扑”地一声,仆倒在地。脖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血肉模糊的伤口处还不断地有一小股一小股的血液涌出。他的喉咙里发出蛇一般的咝咝的声音,似乎是努力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就这么不甘心地死去了。

“嗷——”

没有怜悯,只有愤怒;不是为同伴的死而愤怒,只是为自己一次次地错失有利形势而愤怒。怒火燃烧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尤其是当他看到吉诺拉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用腰间的汗巾包扎右臂伤口时,被欺骗的愤怒袭卷了加斯科因的全身。他简直要被气疯了。

眼前并肩而立的这两个小子,单独应付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加斯科因都觉得是轻而易举。但两人联起手来时,其力量却不能以简单的加法来计算了。

一想到这点,加斯科因的身体就如同酒精被点燃一般,一下子从脚板炽热到了发尖,每一根手指都因莫名的兴奋而轻微地颤动。他的嘴角怪异地拧出了莫测的笑意。

“好!好!好!”

加斯科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过奖。过奖。”吉诺拉也回了他两声。

“好小子,原来你没死啊。”苏萨目光仍死死盯着加斯科因,嘴里却对吉诺拉说。

“老鼠都会诈死。我偶尔玩一下重伤,不可以啊?”吉诺拉还有心情开着玩笑,完全不把对面的强敌放在眼里。

“可以可以。就是玩得太过了。连我你也骗啊。”

“不然怎么能逼得你拼老命呢?呵呵……”吉诺拉两声干笑,比哭还难听。

“跟你混在一起,肯定会折寿的。”苏萨半开玩笑地抱怨。

“你以为你能活多长啊?”吉诺拉嘲笑他。

这边一对搭档一唱一和,险中偷乐。那边加斯科因却退了半步,说道:“看来我没看走眼。”

苏萨和吉诺拉把目光投向他。

加斯科因继续说:“果然是年轻可畏。居然能把我加斯科因逼到这个地步,值得称赞。”

“哪里,哪里。”苏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不过,……”加斯科因口风一转,“光凭这些,就想拿走我这条烂命,恐怕还欠了点。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吧?”

“你废话的本事比你动手的本事厉害多了。”苏萨毫不留面子讥讽了一句。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完,加斯科因矫健而勇猛的身躯已经袭到!劲风裹挟着强大的气势直扑而来,令人简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苏萨毫不犹豫地迎上去,铁锤与锯齿刀“当”地一声,斫在一起,迸出一溜火花。吉诺拉奋足余勇,适时跟上,左手战斧劈向加斯科因面门。他的右手伤势虽然不是致命的,但是毕竟影响到他的用力,所以只能换用左手。但是令加斯科因想不到的是,吉诺拉的左手使起来竟丝毫不比右手差。加斯科因不禁要疑心吉诺拉原本就是个左撇子,右手只不过是他使的又一个障眼法而已。

攻击。格挡。反击。

闪避。夹击。游斗。

突袭。逆袭。对斫。

交错。调整。再战……

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厮斗,看得全场观众如痴如醉,掌声雷动。每一招煞手,每一回险情,都会引得十万观众齐声惊呼;而当有一方狼狈地力挽乾坤,救险成功,又都会激起十万观众的一声长息。整个斗技场都以缠斗的三个人为圆心,旋出一眼雄大的飓风。即使是几里十几里之外,也能听到角斗现场如雷的轰鸣,感受到那焰腾腾的杀气。

在十万观众的疯狂呐喊下,加斯科因一口气劈出十数刀,疾风骤雨般压迫得苏萨与吉诺拉喘不过气,只能疲于招架,联手阵势摇摇欲坠。

在十万观众的齐声高歌中,苏萨与吉诺拉抓住加斯科因旧力已竭新力未继的当儿,奋力反击,又一下子将败势挽回,重新组织起像样的攻防来。

加斯科因胜在经验老到,膂力强大,招法多变,个人能力强;

苏萨与吉诺拉却凭着无间的默契配合,互相弥补漏洞,轮流攻防,一点点消耗着加斯科因的体力,一步步向着最终的胜利迈进。

只要加斯科因没有一鼓作气击溃其中一个人,那么,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苏萨与吉诺拉。毕竟,苏萨与吉诺拉能利用配合轮流休息调整,而加斯科因始终没有休息的机会。纵然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加斯科因也深深明白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提聚起所有的力气与精神,发动一波怒涛狂澜似的猛攻,锯齿刀舞得简直就是赤蛇乱舞,群蜂乱飞。眼看着苏萨和吉诺拉被逼得步步后退,溃不成形,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彻底攻破两人的联手阵了。但是,就差那么最后一口气。这一波猛攻到力竭之际,苏萨就像是被巨石压扁的野草,扭曲着身子居然又从石头缝里绕出它伶仃的细叶来,依旧在风中得意地招摇。

鼓足余勇,奋力再发动第二波猛攻。可又是在只差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死扛到底的苏萨硬生生扳回来。

一而再,再而三。每一次都只差最后一气,每一次都功亏一篑。加斯科因也可算是强人中的强人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依然能一再地发动狂暴的攻势,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早就丧失信心放弃战斗了。

然而,一个中年战士,对上两名顽强的年轻后辈,局面还处于胶着状态,接下去的形势会如何,哪怕是再没判断力的观众也能看得出来。那些赌加斯科因胜出的人禁不住呻吟起来,而看好苏萨与吉诺拉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进行欢庆的准备。就在这时——

看台上一直兴致勃勃地关注着战势的王国元帅齐格勒,突然轻呼了一声:“要糟!”

“什么?”齐格勒旁边的尼尔汪达子爵不解地转视向他。就在尼尔汪达转头的那一刻,场中的形势发生了突转。

正在酣斗的吉诺拉身形突然一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后跌倒。

十万张嘴一齐发出一个音节:“哦——”那是混杂了叹息、惊愕与意外等复杂情绪的齐呼。在这一声齐呼之中,吉诺拉的双足被地上一双手臂死死地抱着,于是向后跌倒,重重地压在地上那人身上。

——那个人,竟然就是已经快被所有人遗忘了的……霍恩!

第五章 杀了他!

 原来,三人酣斗之下,不知不觉移到了场地边缘,因为双腿被苏萨敲断,霍恩生不如死地一直躺在那儿的,看到吉诺拉在加斯科因的逼迫之下频频向自己这儿退,便挣扎着以手代足爬近吉诺拉,看准时机奋力抱住吉诺拉的双足。

这个计算之外的突变,一下子便打破了场上的僵局。加斯科因是何等的老道,哪容得这样的天赐良机错过。“咦”的一声轻呼之后,马上闪电般反应过来,奋不顾身地将所有的攻势一股脑儿倾泻向陡然失去屏障的苏萨。

苏萨眼角余光中突然失去了好友的身影,正错愕之际,猛虎暴雨般的攻击已经劈头盖脸而来,仓促之中来不及抵挡。眼前一片雪白的亮光闪过后,自胸口、左臂弯同时传来剧痛。一眨眼工夫,他已经身被数创,血洒黄土。更可怕的是,锯齿刀尖锐的牙齿产生的拖力,将苏萨带向地上,苏萨整个后背暴露在加斯科因的眼前。

一声断喝,加斯科因的锯齿刀“呼”地划了个半圆,走出一道直截有力的小弧线,又快又准又狠地劈向苏萨的颈脖。

只要这一刀劈中了,苏萨就算不人头落地,恐怕半爿身子也将分开。而这时,吉诺拉的后脑勺刚刚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胜负已分。

几周以后,在交际名媛、寡妇云达克莉丝举办的上流人物酒会上,尼尔汪达子爵向号称“王国第一勇士”的齐格勒元帅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酒神节那天的角斗表演那一幕,那个年轻人,换作是元帅您,会怎么应对?”

齐格勒思考了一阵,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

“诶?”

“那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神,也来不及想法子自救了吧?”齐格勒以调侃的口吻说道。看到尼尔汪达子爵依然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便又补了一句:“那样的办法,神想不到,身为贵族的我们想不到,也只有那个年轻人才能想得到并做得出吧?”

尼尔汪达子爵将齐格勒的话咀嚼了好一阵,才(炫)恍(书)然(网)地笑道:“是的是的,那种近乎儿戏的法子,就算是预先知道了,我们也做不出来吧。呵呵……真是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家伙啊。”

※※※

时间回到几周以前的大斗技场上,加斯科因的锯齿刀尖距离苏萨的脖子仅半尺之遥的那一刻。时间刹那凝固:男人们的指甲扣进了掌心肉里;女人们的双手掩向因惊吓而圆张的小嘴;孩子们的双眼正在闭上,喉咙间两片声带挤压出惊叫的锐音;奥西汀四世尊贵的肥屁股从天鹅绒座垫上弹出来;齐格勒元帅从鼻腔后部向外释放出一声遗憾的轻叹……

整个大斗技场正处于视觉盛宴落幕的那一刹那。

苏萨的身形突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一个小孩子打架时才会采取的举动——

他顺着下跌的势头,向下一拧肩,整个人撞进加斯科因怀里。

没有任何战术可言,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没有任何理性可言,就是小孩子被揍急了,不顾一切地豕突猛进,一头撞进对方怀里。然后两个人一齐成了滚地葫芦,并在翻滚的过程当中手脚本能地胡抓乱抱,绞缠到了一起。

苏萨的双腿绞住加斯科因的右大腿,右手绕过加斯科因的脖子,在他的背后与自己的左手一起扭住了对方的右臂。

加斯科因的右腿拼命地蹬地,左手穿过苏萨的右腋下,从后方揪住苏萨的头发,右手在对方双手的钳制之下,依然顽强地攀上来,扼住苏萨的脖子,下足了死力气意欲把对方掐死。

两个人就像两条抵死交媾的蛇,两股反复调弄的黏糖,七手八脚地死死纠缠在一起。

面色发青,血管蚓凸的苏萨,只觉得血液贲张,几乎就要爆开血管了。意识因为缺氧而渐渐模糊起来。他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死神的舌头正舔舐着他的鼻尖,喷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他看见加斯科因愤怒的瞳人中映出一点小小的寒光,由小而大,幻成一个人影,熟悉的人影。然后,加斯科因眼中的愤怒陡然转变成绝望的恐惧!

吉诺拉愤怒地一斧削飞霍恩半片头颅,挣脱双足的束缚,连滚带爬地飞奔过来,瞅准加斯科因绝望的头颅,果断地手起斧落。于是,几乎每一个座位靠近角斗场地的观众,都清楚地听到头骨被斧刃劈开时发出的惊人脆响,好像一截干柴被生生拗断,让每个听到的人都骨头发酥发麻,浑身一激灵。

吉诺拉将战斧一抽,红的血,白的脑浆,还有不知名的浑浊粘液,混在一起沿着加斯科因面部的裂口滚流下来,顷刻间涂满了半片脸和脸下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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