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夫人目光自折扇上方探出来,捕捉着吕宋脸上每一丝表情:“宰相大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
“抱歉,陛下,老臣生平最不擅长的,就是猜谜。上了年纪,这脑子愈加不好使了,还请陛下明示。”吕宋依然是装聋作哑。这种时候,先亮出底牌的人总要吃些亏的,吕宋可不会轻易地露底。
蝴蝶夫人深深地望了吕宋一眼,将扇子自嘴边拿下来,淡淡地道:“那个人现在在宰相大人你手上吧?”
“那个人?哪个人?”吕宋不解地反问。
“都是聪明人,宰相大人你何必硬装糊涂呢?”蝴蝶夫人目光犀利,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玩互相试探的游戏了。
既然都说到这一层了,吕宋便也呵呵一笑,卸下了自己的盾牌,坦然道:“不错,那人是在我手里。”
“想不到还是没有瞒过宰相大人您哪!不愧是王国的智囊。”
“东大陆有句名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吕宋语含深意地注视着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闻言,娇美的身躯微微一震,受了惊吓的目光飞快地瞥了吕宋一下,很快地低声道:“你,你还知道什么?”
吕宋微妙地一笑:“老臣只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什么都不知道。”
蝴蝶夫人脸上好一阵阴晴不定,显示着这个女子内心紊乱的情绪。吕宋则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在老宰相深沉目光的注视之下,蝴蝶夫人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无力感。眼前这个七十岁的老头,果然不是容易对付的!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必要说动他。否则,无论自己想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蝴蝶夫人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的震惊,向周围看了看:还没到办公的时间,清晨的政务大厅前,除了鸟儿在无忧无虑地鸣叫,便只有自己与吕宋了。不过,再过一会儿,就会有王国的官员们陆陆续续进来,那个时候,就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了。留给蝴蝶夫人的时间并不多,于是她暂时抛开凌乱的思绪,简洁地对吕宋说道:
“那么我就直说吧:宰相大人绑架了那个人,打算怎么处置?”
“王后陛下认为老臣应该如何处置?”
“让他永远消失。”
“这么狠毒的话语,不是一个王后应该说的啊。”吕宋叹道。
“那个人存在在这个世上,对谁都没有好处吧。”蝴蝶夫人眼底闪过肃杀的光芒。
“这倒也未必,兴许以后还用得着呢。任何棋子摆在棋盘上,只要调度得当,总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一枚小卒子逼死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啊。”吕宋意味深长地说道。
“老宰相倒是象棋的高手啊?”
“不敢。略知一二而已。”吕宋微笑道。
“既然老宰相这么喜欢下棋,那么想必应该很清楚王和后在象棋中的地位了?”
“王是胜负的根本,威力不大却至关重要;后是实力的象【炫|书|网】征,纵横无拘,杀气最盛。陛下问这些,想必是自诩为那‘实力之后’了?”
“不敢。老宰相您认为呢?”
“命运变化莫测。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吕宋不无感慨地道。
“所以才要恳请宰相大人给一个证明的机会!”蝴蝶夫人直直地注视着吕宋,等待着他的答复。
吕宋淡淡地垂下眉眼:“理由呢?似乎老臣没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吧?”
除非你能拿出实实在在有说服力的东西来,否则,一切免谈。——老奸巨滑的王国宰相隐晦地向蝴蝶夫人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蝴蝶夫人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吕宋的意思。不过,既然他这么暗示,也就意味着,王国宰相和他的国王之间的利益之绊,并非是完全不可破弃的。只要筹码足够分量,一切尽有可能。
蝴蝶夫人在心里冷笑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向王国智慧的象【炫|书|网】征发起了勇猛的冲击:
“宰相大人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在宰相这个位置上坐了也快四十年了吧?”
“不错,算起来老臣应该是与已过世的阿罗约侯爵一辈的人了。从先王在位末期算起,到现在为止,应该也接近四十年了吧。”吕宋悠悠地道。
“那么,宰相大人对于自己能够四十年始终位极人臣而不倒的奥秘,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吕宋对于蝴蝶夫人这种明目张胆的撩拨有些不悦,淡淡地道:“没其它的,也就是尽着一个臣子的本分,效忠于国王陛下而已。”
“宰相大人靠着册立之功,将自己绑在了陛下的战车上,这一绑就是三十多年哪!……您就没有想过要换辆战车吗?”
“王后陛下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个事实,那就是:任何人都会老去。老去的总得让位于新生的。”
“这老去的当中,也包括老臣吗?”吕宋冷笑道。
“宰相大人应当知道我指的‘老去’的当中,不包括宰相大人您。”
“那么就是国王陛下了?”
“难道宰相大人认为陛下这辆战车还不够老朽吗?”
“别的不敢说,老臣敢保证,陛下年富力强,必定能够活过老臣这把老骨头。”
“听宰相大人的意思,是打算就这么庸庸碌碌地等待神来召唤了吗?”
“七十岁的人了,什么欲望都看淡了。除了死亡,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宰相大人就不想再给自己一个决定王国命运的机会,就像三十年前一样?”蝴蝶夫人猫眼绿的眼眸里透露出危 3ǔωω。cōm险的气息。
吕宋神色微变,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就回复了平静的常态,淡淡地道:“陛下一代雄主,只有他才能决定王国的命运。老臣一个糟老头子,能决定得了什么。”
“宰相大人这么说,未免见识太短浅了。难道宰相大人不觉得,国王陛下的那几个儿女,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现在的王国,就是一盘潜藏杀机的棋局。我敢保证,不过多久,这盘棋肯定是风云四起,硝烟弥漫。宰相大人如果消极懈怠,不及早作出抉择,恐怕到时候便是连选择立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呵呵,王后陛下您这是在威胁老臣了?”吕宋冷笑道。
“不敢。我这是在恳求宰相大人。”
“恳求什么?”
“正如之前我所说的,恳求宰相大人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来证明?”
“再过几天,宰相大人就能亲眼见到我的证明。”
“我可以期待吗?”吕宋目光阴沉地盯着蝴蝶夫人。
“当然。我保证。”蝴蝶夫人回视着吕宋,目光同样阴冷。
两个人互相长久地对视,就像草原上的豺狼与猎豹的遥相对峙,无声中潜藏着刀光剑影,潜藏着重重杀机。
良久,良久,吕宋的目光渐渐地平和下来,嘴角浮起难以言喻也难以捉摸的哂笑。
“好像这一局棋还有点意思啊!”
王国的宰相如是说道。
王国的王后这个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也微笑道:
“不止是有点意思,而是很有意思。我以我王后的身份保证。”
第十七章 日与星
血斗士苏萨站在“王国骄子”里贝卡王子面前,没有丝毫的畏葸与自卑。
里贝卡望着他,他也望着里贝卡。这不是庶民与王子的对视,是一位战士与另一位战士的对视。
“先下去吧,艾尔弗雷德。”里贝卡目光没有从苏萨身上离开,淡淡地吩咐着自己的副官。
“是。”副官艾尔弗雷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踏步出去了,并随手将会议室的门带上。
“请坐吧。”等艾尔弗雷德出去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里贝卡和苏萨两个人了,里贝卡嘴角浮起了温雅的微笑,伸手示意苏萨在会议桌前坐下。
“殿下的面前没有我坐的位置。”苏萨神情庄重地道。
里贝卡注视着苏萨,忽道:“珂缇娜跟我提起过你。”
苏萨不语,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话。
里贝卡顿了顿,继续道:“她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苏萨倒是没有料想到珂缇娜会有这样的评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得体。他望了里贝卡一眼。里贝卡正冲着他微笑,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今天一看,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哦?”
“也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平民而已。”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的面前,连坐也不敢吗?”
明知对方只是在激将,苏萨却无法反驳,只得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里贝卡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萨,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贵族平民等级观念鲜明的人。看你刚才的眼神,看不出来啊。”
“在殿下面前站着,不是因为殿下是一位王子,而是因为殿下是一位中将。”苏萨平视着对方,有力地答道。
“说得好!”里贝卡拿异样的目光重新上下打量了苏萨一番,“听你的说话,你应该是一名战士吧?”
“曾经是。特里耶莫干奇独立团的列兵。”
“莫干奇独立团?……那应该是帕特农山南遭遇战中全军覆灭的那支后备役部队吧?”
“是的。殿下的确记忆过人。”苏萨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齐格勒元帅曾经与我谈起过,他评价这支部队说‘虽然只是预备役,作战却很勇敢’。”
“这是我的荣幸。”苏萨不无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是四年前就已经被抹去的一支部队,却是苏萨人生经历中重要的一站。苏萨以自己曾是一名战士而自豪。
“那么,后来是成为了俘虏,所以才当上角斗士?”
“是的。”
“酒神节那天,在大斗技场最后获胜并获得‘血斗士’称号的人,就是你吧?”
“是的。”没有丝毫的骄傲表情,那个称号甚至还不如‘莫干奇独立团列兵’的身份来得令苏萨在意。
“你是位很优秀的斗士。”王子作着正面的评价。
“谢谢殿下的夸赞。”苏萨神色不变地道。
“也是位很优秀的骑士。”
苏萨不明白里贝卡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惊讶的目光望着对方。
“虽然多少带着玩笑的性质,但是,你应该是珂缇娜亲自指定的骑士吧?”里贝卡幽蓝如湖泊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苏萨。
苏萨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那,那只是一时开的玩笑而已。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骑士,只是名落魄的前角斗士而已。”
里贝卡含笑问道:“那么,现在我就正式征询你的意见:有没有兴趣成为珂缇娜的誓言骑士?”
“诶?!”出人意料的提议,引得苏萨一声惊呼。
从一介平民到公主的誓言骑士,这样巨大的地位落差,并没有冲昏苏萨的头脑,一声惊呼之后,他依然保持着一名角斗士应有的冷静,沉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珂缇娜。”
“因为珂缇娜?”苏萨不解地望着里贝卡。
“是啊。”里贝卡悠悠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整个身躯埋在扶手椅当中,视线飘移到了落地长窗外的风景上,仿佛沉浸于对某些往事的思索之中似的。苏萨安静地坐着,并没有打搅王子的回忆。会议室里寂静了好一阵,里贝卡才“哦”地一声,陡然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得到苏萨的回答,于是向苏萨问道:“不好意思,一时走神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太突然了。”苏萨老实地答道。
“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珂缇娜那个丫头虽然有时候任性了点,但是是个很好的女孩,这可不是我做哥哥的自夸!”里贝卡在苏萨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珂缇娜的溺爱,将珂缇娜大大地向苏萨推荐了一番。
苏萨心里暗暗有些好笑,每个做哥哥的怕都会这么喜欢自己的妹妹吧。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要真成了珂缇娜的誓言骑士,整天跟在她后面陪着她胡闹,那肯定也是非常吃力的一桩事吧。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什么骑士。穿着笨重的盔甲,端着粗重的长矛,骑着高头的大马,像花哨的公鸡一样在节假日里作为仪仗队可笑地游街炫耀,那样的生活,实在不适合苏萨自由而朴实的性格。像罗迪克那种性格的人,才适合成为骑士吧?
苏萨轻轻地摇了摇头,满怀歉意地回答着里贝卡王子:“抱歉,我还是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一名骑士的样子。这不是我的人生道路。”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作出结论?你的人生道路又是怎样的?你追求着什么?能告诉我吗?”里贝卡有些交浅言深地问。但是,不知为什么,里贝卡王子就是有这么一种魅力,使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自然而有说服力。望着他那双幽蓝深邃的眼睛,没有人能拒绝回答他的提问。
苏萨也不觉得里贝卡问得有多么唐突,但要回答里贝卡的提问,却是那么地艰难。是啊,自己的人生道路是怎样的呢?自己在追求着什么呢?——这些问题,是苏萨所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以前在独立团,在角斗营,朝不保夕的生活使得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考虑明天的事情。但现在已经回复自由人的身份,苏萨却依然是过一天算一天。苏萨不是里贝卡那样高瞻远瞩的人物,他就像是一只鼹鼠,在黑暗的地下一点一点地掘进,从来都只能看见鼻尖前的一点泥土,从来都不用去考虑明天要怎样怎样。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算作是一没理想二没斗志的混混呢?苏萨这样自嘲地想着。
里贝卡见苏萨良久不语,于是便主动打破了僵局:“算了,你也不用急着作出决定。反正这事也不急。我这次请你来,主要还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为了跟你结算酬金。”
“酬金?”苏萨不解地望着他。
“忘了吗?珂缇娜欠你的酬金还没支付呢!”里贝卡微笑道。
“啊,是那个啊。”苏萨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只是玛莎的胡闹,哪里好意思就这点小事也收酬金呢。”
“护送保护公主可不是一件小事。”里贝卡收起笑意,换上很认真的表情,“据珂缇娜说,酬金是一万纳赛尔吧?”
“是,是的。”苏萨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奸商在诈骗无知少女和她的家人似的。
“我付你五千纳赛尔,作为你完成保护珂缇娜的职责的酬劳。另一半酬劳,因为你没有完成护送珂缇娜到达枫玺庄园的任务,所以我不能给你。你觉得这么做公平吗?”里贝卡边说边从办公桌上一叠书里抽出一张汇票来,递给苏萨。
“很公平。”不知为什么,里贝卡这种支付酬金的方式,反而令苏萨没有了任何心理的不安。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那张汇票,打算往钱袋里塞。但他的动作停住了,视线停在了汇票上。上面的金额一栏分明写着——“一万纳赛尔”!
“怎么是一万?”苏萨指着汇票问里贝卡,“写错了吧?”
“没写错。是一万。”里贝卡王子淡淡地解释,“五千是你的酬金,还有五千是我预付的定金。”
“预付的定金?”苏萨越发糊涂了。
“是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里贝卡道。
“什么事?”
“代我守护珂缇娜。”
“诶?!”
第十八章 重逢
如果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谁最生气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王国的小公主珂缇娜了。
仅仅只是早上起来梳一个头,她的生活导师就已经用她那僵硬无感情的嗓音挑剔了不下十回了:
“亲爱的公主,只穿着睡袍就接受梳头侍女的服侍,这是不庄重的!”
“亲爱的公主,尽管不是在宴会上,但您这样的坐姿也是不适当的!”
“亲爱的公主,假如您能在梳妆的时候停止嘟囔,会使您显得更加优雅!”
“不不不,不对不对,芳坦鸠发型不是这么梳的!你们这些梳头侍女到底是哪个命妇教导出来的啊?”
“要我强调多少遍啊!蕾丝的浆不是上得越多越好!你们难道想让公主的发型成为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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