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用力推开那扇门,一间低矮昏暗的酒窖出现在眼前。垒成小山的橡木桶,估计里面装的都是勾兑苦艾酒用的葡萄酒液吧?一股果子发酵的涩香味充斥着空间,当中还夹杂着一股霉尘味。
约瑟夫回头对着苏萨说:“最后问你一句:为了赎回你的朋友,你真的任何工作都敢做吗?”
苏萨虽然不明白约瑟夫将自己带到酒窖来的用意,但是,既然已经抱定了营救朋友的信念,就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不假思索地重重点点头。
摇曳的桔色光芒下,约瑟夫那对眼睛深深地看了苏萨一眼,然后沉声说:“那就随我进去吧。”
进去?苏萨心里还在迷惑不解,约瑟夫已经走进酒窖,在不知哪里摸了一下,只听见“喀喀喀”一阵铰链的钝响,酒窖的一面墙竟然变成了一扇围绕中轴转动的暗门,转出墙后的一条隧道来。
苏萨按捺住心中的惊奇,跟在约瑟夫身后进了那隧道。然后,听见身后一阵响,门又转成了墙。
到现在为止,这个苦艾酒馆都处处透着诡异的神秘,令苏萨不禁怀疑起它酒馆幌子下的真面目来。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男子,看上去似乎也很普通,但是在他的身上,恐怕也蕴藏着不少重大的秘密吧?苏萨暗想。
短短的一段隧道很快走完了,前面有一个转角,从侧面漫过来亮光,似乎有间明亮的房间在隧道的尽头,而且还听得见一阵阵的声浪传来。苏萨很熟悉那种声浪,那是不少人一起呐喊发出的声音,就在今天白天,他的耳中灌满了这种声音。苏萨的心头隐隐有一种预感。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着约瑟夫走到尽头,转弯,于是,视线的远处尽头,出现一片光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片光芒。最后,这长长的地下通道的尽头,一间巨大的穹顶大厅陡然出现在苏萨眼前。如果不是刚刚自己亲身走过一遍,苏萨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间大厅是建在地下的。它的规模之大,简直叫人咋舌。六根粗大的石柱有力地撑起整个空间,无数油灯和火把将整个大厅映成一片光的世界。在这一片光的世界当中,不安地涌动着黑色的泡沫——那是数十名性别、穿着各不相同的人,在一个下沉式的圆形场地周围聚成一圈,他们的目光都聚在场中一个庞大的圆形铁笼中。这个铁笼,足足有三人多高,直径有将近二十步,通体用儿臂粗的铁棒铸成,间隙只能伸进一条手臂去。在铁笼里,有两个人,光赤着上身,拿着武器,眈眈相向。旁边就是疯狂呐喊的观众。
这样的场面,苏萨再熟悉不过了。
——角斗场!
原来,这就是苦艾酒馆的秘密!
※※※
“走出角斗营大门的那一刻,我对自己说:‘这辈子再也不踏进角斗场半步了。’”苏萨喃喃地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约瑟夫说。
“即使是为了赎回自己的朋友?”约瑟夫很尖刻地追问了一句。
苏萨一时无言以对。
“我不会强迫你的。没有斗志的人,是无法上角斗场的。不过,有一点我要让你明白:三万纳赛尔不是个小数目,做其他工作,哪怕是做个十年二十年,可能都无法赚到。你的朋友,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苏萨不作声,目光复杂地望着角斗笼中如狮虎一般搏斗着的两个人。
“也只有在这黑市上赌上性命,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够那笔钱。高风险才有高回报——这个道理永远不会错。”约瑟夫毫无感情地阐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正因为如此,苏萨才无法反驳他,只能以沉默回应。
“决定了吗?”约瑟夫似乎并不打算给苏萨过多的思考时间,“是回到上面去,还是我给你填参赛报名表?”
“……”苏萨仿佛一尊雕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吧……”约瑟夫轻叹了一声,转身向来路返回。
“一场比赛多少钱?”
苏萨低沉而又决断的声音拉住了约瑟夫的脚步。
约瑟夫有些意外地回头看看他,说:“这得根据下注数目来,提成百分之十。运气好的话,最高峰一局押上一万的也是有的。”
“也就是说,至少打上三四十局吗?”苏萨看着笼内的战况,喃喃道。
“如果是身为血斗士的你的话,想必会有更多人来观看吧?”约瑟夫怂恿道,“到时候总金额恐怕一万都不止。我会替你联络出场事宜,付上场费。不过,作为回报,你必须要让我做你的中间人。每赢一场,我要抽取十分之一的佣金。”
原来如此,眼前这个男子,脑子一点都不像他的相貌一样平凡。只要有价值,他就会拼命利用起来。商人逐利的本性!苏萨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头泛起一种厌恶的感觉。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自己不也正利用着对方赚取那三万纳赛尔吗?自己和对方,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买卖双方而已。谁都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苏萨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角斗而欠了吉诺拉的,那就用角斗来偿还吧。血斗士苏萨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
约瑟夫和苏萨从疯狂挥拳呐喊助威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道来,来到地下角斗场的一角。那里,有一座黑色大理石吧台,几个场地守卫模样的壮汉簇拥在那儿,警惕的目光扫着场上的动静,随时提防有人闹事。吧台的后面,两三名穿着暴露的女子正搔首弄姿,同凑在吧台前的一个醉汉调笑。一个穿着粗麻布短袖外衣的青年正神色焦急地同吧台后面一个书记员模样的少女争辩着什么。
约瑟夫走上前去,守卫和妖艳女子都把目光投向他。其中一名穿着猩红色低领紧身衣的微胖褐发女子还主动向约瑟夫打了一声招呼:
“哟,晚上好,约瑟夫。”
“你好。……怎么回事?”约瑟夫用嘴呶呶正在跟少女书记员争论的那个青年,问吧台后面坐着的一名黑发冷艳女子。黑发女子撇撇嘴,不在意地道:“还不是硬想要报名。大概想钱想疯了吧。怎么样,来一杯?”
说到这儿,她似乎突然间注意到了约瑟夫身后的苏萨,眼睛一亮:“这位是……”
“新来的,叫苏萨。”约瑟夫轻轻拍了拍苏萨的肩膀,介绍道。旁边几个女子也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凑到吧台上,向苏萨探出身来,嘻笑道:“哟,来新人啦。”“小伙子,欢迎来到‘夜之迷宫’。很乐意为你服务。”“哟,生得好壮实啊!你看你看,这肌肉!”那个微胖的褐发女子为了伸出手来摸苏萨的臂膀,还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吧台上,直压得低领间的乳-房一半挤了出来,白花花地刺苏萨的眼。
“不要打他的主意。他可是要留点力气等会儿上场的。”约瑟夫笑着,一把捉住那个褐发女子伸向苏萨的白手,狠命地揉搓,趁机沾着便宜。
“要死了,你!”褐发女子笑骂着抽回自己的手。
那个黑发女子显然是这些女子当中的头儿,她用手势制止了其他人的进一步胡闹,冷着脸从年轻书记员那里抽了一张表,扔到约瑟夫面前,说:“老规矩,先填报名表,再交上场费。不管死伤。输了便是输了,赢了便九一分成。”
“知道知道。”约瑟夫嘻皮笑脸地接过表格,顺手去摸黑发女子的手,却被她“啪”地打掉了。
“玫瑰果然多刺。”约瑟夫涎着脸,开始填表了。苏萨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转身去看角斗笼里的战况。这段时间,场上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了,穿红色皮裤的巨形壮汉已经将他的对手逼得贴着铁栅团团转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最后的结果就能出来。
苏萨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只须大致看两眼场中两人的身手招式,便知道如果自己上场,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困难。
他只顾关心场上的形势,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窥看自己。等到他回过头来时,一杯绿莹莹的酒已经推到了自己手边。酒杯后面,便是毫不回避地直视着自己的黑发女子。
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女子常有的羞涩,直接地迎上了苏萨的视线。在那一刹那,苏萨的视线有种被烙铁烙了一下的感觉。但倔强好胜的苏萨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硬是没把视线挪开,也直挺挺撞上对方的视线。
苏萨觉得,对方的视线中并没有夹杂任何情欲或诱惑的意味。与其说那视线是女人在看男人,不如说是一头猎物在看另一头猎物,冷冷地窥伺,似乎要透过眼底一直勘破内心似的。迎上了这样的视线,苏萨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好,两人只是很短地对视了一下,她便把目光低下,将另一杯酒推向正在填表的约瑟夫。
“都来一杯吧,正宗的苦艾酒,绿色的精灵与恶魔。”黑发女子猩红的嘴唇里吐出咒语一般的话语。
这个时候,苏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子。
一头黑得仿佛最浓重的夜色的头发,微微蜷曲着自头顶披散下来。她的眼睛是茶褐色的,跟她的头发正好相配,瞳孔是幽深得不见底的两眼古潭。当她微笑的时候,那幽邃的瞳仁又会突然激发出闪亮的光芒,就像古潭里的繁星倒影。
“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她淡淡地问。
“我叫苏萨。”
“哦。”
“你呢?”苏萨反问。
“艾娜丝塔西夏,你可以叫我‘艾夏’。”黑发女子说。
“叫她‘黑玫瑰’更便当些。”约瑟夫在一边插嘴。
“你填好啦?”艾夏嗔怒地瞪了约瑟夫一眼。
“没。不过马上就好了。这儿是不是要签个名?”他指着表格右下方。
黑发女子对他的故意装傻没有反应,将目光转回苏萨身上:“怎么?不来一杯?”
“我不会喝。”苏萨看着手边这杯与之前在苦艾酒馆里喝的乳白色苦艾酒色泽完全不一样的酒,很坦白地说。那种苦涩怪异的味道还在舌根徘徊不去呢,苏萨不想来第二回。
黑发女子艾夏有些不信地看了看苏萨,看他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约瑟夫在一边道:“他是不会喝,来之前刚喝了一杯,差点就吐出来。在喝酒方面,他是只雏鸡!”
第四章 地下角斗
艾夏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苏萨手边的酒拿回去,忽然听到旁边争执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说了这么多,怎么还不同意?!”
艾夏和苏萨都把目光投过去,只见先前那个吧台前的青年,正恶狠狠地瞪着可怜的少女书记员。
“怎么了,玛莎?”艾夏不得不过问了。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吗?”
“是的。”
“你雇的人真是死脑筋,硬是不肯同意我上场。我的命又不要她担保,凭什么不许我参加?”那青年一付愤愤不平的模样。
艾夏把目光投向玛莎。少女书记员惶急地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是他交不起上场费,还非要上场。”
“不是跟你说了嘛,上场费等我赢了后会加倍付给你们的。怎么这么死脑筋!”青年大声地道。
听了青年那自大的口气,仿佛他如果上场,肯定会取胜似的,艾夏也不生气,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对青年说道:“不好意思,上场前先要交上场费,这是规定。倒不是有意为难您的。”
“你明知道我暂时出不起,还故意这么说,不是有意刁难是什么?”青年似乎对进场角斗有着强烈的渴望。
有人不想上却被逼得要上,有人很想上却不能上,这个世界还真是有讽刺意味。——苏萨心里冷笑。
“那么,你出得起多少钱呢?”艾夏不愠不火地问。
“十……十五纳赛尔。”青年有些口吃。
“那我们也爱莫能及了。”艾夏微笑着,“你也要理解,如果不设五十纳赛尔这道门槛的话,谁都可以上场胡闹了。这角斗场就没法开了。”
“你……你说谁上场胡闹!”青年急了,脸胀得通红,“我……我可是很认真的。哪怕拼了命,也要上场。不上场不行!绝对不行!”
对于青年这种无理的固执,艾夏似乎已经失去了劝下去的兴趣,回头向场地守卫使了个眼色。两个守卫心领神会,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个青年。青年暴怒,吼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然而,任他怎么叫骂,壮如铁塔的两个守卫还是像拎小鸡一般把他拎了出去,消失在一道暗门之后。
这厢里约瑟夫已经填好了表格,推给苏萨。
“签个名吧。”艾夏在一边说。
苏萨接过约瑟夫递过来的笔,歪歪扭扭地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表格的内容,他没有细看,想来也就是生死由命,打死无尤之类的话罢了。反正既然站到了这里,苏萨便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现在只想着要打多少场才能筹到足够的钱。
艾夏接着表格,一边核对表格的内容,一边以很随意的口吻对苏萨说道:“既然是新手,我要提醒一句:虽然只是地下角斗场,但是危 3ǔωω。cōm险一点不比大斗技场小,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个就不劳你提醒了。”约瑟夫笑嘻嘻地代苏萨回答了,边从腰间摸出钱袋,数出五十纳赛尔来,递给艾夏。
艾夏一边接过钱,一边叹气道:“为了钱,你这个人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彼此彼此。”约瑟夫涎着脸,丝毫没有任何负罪感。
“那么,……”艾夏抬起头来,茶褐色的眸子深深地注视了苏萨一眼,“下一场就是你和获胜者的角斗。准备准备吧。”
“不用准备。”苏萨淡淡地回她,“我随时都能上场。”
“那么,苏萨……祝你好运!”
※※※
“呯!——”
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轰然仆倒,连场地都被震得微微跳动。
苏萨轻轻闪到一边,斜倚着铁栅栏喘着息。四周的空气一时间被冻结了。紧接着,又是平地爆起的欢呼或痛骂,几乎要掀翻屋顶。赢钱的喜极欲狂,输光的恸不欲生。连一直冷冷地、似乎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黑发女子艾夏,都禁不住偷偷注意着场中的战况。
“漂亮的最后一击!三连胜!”约瑟夫轻快地吹了一个唿哨,得意地瞥着艾夏。
“怎么样,我找来的人?”约瑟夫向她炫耀着自己的眼光。
“也……也就这样。”艾夏装作不在意地撇撇嘴,但翕张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哈,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不诚实。”约瑟夫叹了口气。
“别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似的。”艾夏低下头去填着战况登记,“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约瑟夫转过身去,背倚着吧台,望着正接受众人欢呼的苏萨,似乎是无意地说:“他很像当年的韦尔斯吧?”
鹅毛笔尖停在了纸面上,洇出一团触目惊心的墨迹。
“哪,哪里像了!”冷冷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情绪的波动。
“与其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如快点把那个毛头小伙子叫下来吧。已经打了三场了。”不容约瑟夫继续多说,艾夏差遣道。
“我看他还能打个三场。”约瑟夫自信地断言。
“按规矩一天最多只能打三场。再下去客人都会押他赢的,你想让我赔死啊!”艾夏有些生气了。
“哈,连你也断定他肯定能继续赢下去啊?”约瑟夫笑视着艾夏,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怎么都行。我劝你还是快点领着你的摇钱树去收钱吧。”艾夏依然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知道了,知道了。”约瑟夫嘿嘿乐着,离开吧台走向角斗笼。在他身后,艾夏黑色额发下幽深的眸子凝望着场中那个被灯光与欢呼簇拥着的青年,目光中含意复杂,不可索解。
场上,苏萨忍受着连战之后的疲累感,职业性地伸开双手,作出迎接欢呼的姿势,并不时地挥动手中的钉头锤,鼓动着赌徒们的情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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