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有时把自己称做末世界的沃特,有时又叫全世界的沃特。他满脸堆着讽刺的(无疑还十分可怕的)笑容,把米阿带进了电弧16实验站,还带着她参观了一圈。那些房间里放满了床,只等孩子的到来;她看见每张床头都有一个不锈钢的帽子,后面连着一根长管子,却根本不愿意去琢磨这装备是做什么用的。沃特还带她参观了悬崖城堡下面的几条通道,包括那些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的角落。她——当时一片红色的黑暗,她——
“变成了人类?”苏珊娜问。“听起来好像是这个意思。”
“正在变,”她回答。“沃特把它称做变化过程。”
“好吧,继续说。”
但米阿的那段回忆变得一片模糊——并非是像隔界那儿的漆黑一片,但一点儿也不愉快。是一种失忆状态、红色的失忆状态。难道这位孕妇从幽灵变成凡人——变成米阿——也通过了某种隔界吗?她自己仿佛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一段黑暗——大概是失去了一会儿意识——之后,她醒了过来“……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当然那时还没有怀孕。”
据沃特说。米阿即使变成了凡人也还是不能真正受孕。怀孕,可以。受精,不行。所以血王就请那个大魔头帮了一个忙,魔头女性的那部分从罗兰那儿偷来精子,又通过男性的部分把精子种在了苏珊娜的腹中。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沃特没有直说,可米阿心里明白。
“另一层原因就是那则预言,”她眺望着法蒂荒凉无影的街道。马路对面有一家法蒂咖啡屋,门上做着美味便宜的广告,一个酷似卡拉的安迪的生锈机器人默默地站在门前。
“什么预言?”苏珊娜问。
“‘艾尔德族裔的最后一个成员将和自己的姐妹或女儿乱伦,生下一个有红色脚跟的孩子,在他的手上最后一名武士将永远停止呼吸。’”
“喂,我不是罗兰的姐妹,也不是他的女儿!也许你根本都没注意过我们俩最基本的区别,肤色就完全不一样,他是白人,我是黑人。”可实际上打心底里她是明白预言指的到底是什么的。组成家庭的方式有很多,血缘只是其中一种。
“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首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米阿问。
“当然,就是头儿的意思。如果他领导的三个舞枪弄弹的家伙换成整个国家,那就是国王。”
“首领,国王,你说的没错儿。现在,苏珊娜,你是不是还想争辩预言的措辞有问题?”
苏珊娜没有作声。
米阿点点头,突然一阵产痛袭来,疼得她一缩。等阵痛过去后她接着说:“精子是罗兰的。我相信,先人的科学技术让精子在魔头变性的过程中得以保存,但是那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存活下来,正如卡注定的那样,和它的另一部分结合。”
“我的卵子。”
“你的卵子。”
“在通话石圈被强奸的时候。”
“没错儿。”
苏珊娜坐下,沉吟片刻后,抬起头。“看来我当初说的不错。当时你不乐意听,现在同样不会喜欢,但是——姑娘,你只是个保姆罢了。”
这回她的话没有激起任何愤怒。相反,米阿只是笑笑。“那到底是谁一边孕吐一边还来月事?是你呵!而到底谁隆起了大肚子?是我。如果非要说谁是保姆的话,纽约的苏珊娜,是你才对!”
“这怎么可能呢?你知不知道。”
答案是肯定的。
14
沃特告诉她这个婴儿将会被逐个细胞逐个细胞地传输到米阿身上,如同逐行传真文件一样。
苏珊娜本来想说她不懂传真是什么,但终究合上双唇什么都没说。她明白米阿想说的重点,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既敬畏又愤怒。她曾经怀过孕,而且此时此刻她也正怀着。但是婴儿正在被
(传真)
传输给米阿。是先快后慢还是先慢后快?她猜答案是后者,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怀孕的感觉越来越淡薄而非越来越强烈,原本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再次恢复平坦。此刻她也懂得为什么她与米阿两人对这个小家伙怀有同样强烈的感情:实际上它确实属于她们俩,那种传输就像……就像输血似的。
惟一不同的是如果他们要抽你的血输给别人,他们会征得你的同意。我是说假设他们是医生而不是卡拉汉神父碰到的那帮吸血鬼的话。可是米阿,你更像吸血鬼,对不对?
“科学还是魔术?”苏珊娜问。“到底是哪一样让你能偷走我的孩子?”
苏珊娜的问话让米阿的脸微微一红,但当她转过来时,她照样理直气壮地直视苏珊娜的眼睛。”我不知道,”她答道。“也许两者都有。你可别这么自以为是,它在我的肚子里,不是你的。它喝的是我的骨髓我的血,不是你的。”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能改变什么吗?你找了个肮脏的魔术师做帮凶,从我这儿偷走了它。”
米阿狂乱地摇头否认,头发在脸前猛烈甩动。
“不是吗?”苏珊娜继续反问。“那怎么吞下池塘里的青蛙的人不是你?大嚼猪圈里的小猪的人不是你?上帝知道还有无数的事情你自己都不能做。你为什么要编造那些城堡盛宴的谎话,方便你自己假装能吃下东西?总之一句话,蜜糖,为什么你的小家伙需要的营养要从我的喉咙里进去?”
“因为……因为……”泪水在米阿的眼睛里打转。“因为这儿是被诅咒的土地,连一块净土都不剩。这儿是迪斯寇迪亚的边缘,红死病肆虐的地方!我不能在这里喂养我的小家伙!”
答得好,苏珊娜暗赞一声,但她并没有说出全部原因。米阿自己心里也明白,因为小婴儿迈克,完美的小迈克,在这里诞生在这里茁壮成长。米阿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非常健康。可如果她真的确信无疑,为什么她的双眸已经被泪水浸湿?
“米阿,他们全在说谎。”
“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让我恨你!”
“我知道。”她的确知道,只是没有证据,真见鬼!如此强烈的感情该怎么证明?
“弗莱格——沃特,如果你更喜欢这个名字——他承诺你七年。赛尔说你能有五年的时间。但如果等你到了迪克西匹格餐厅,他们递给你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盖章后养育有效期三年,你又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你和另一个一样恶心!给我闭嘴!”
“你竟敢说我恶心!是谁等不及地要生下一个将会手刃他亲生父亲的孩子来着?”
“我才不管!”
“你真是太糊涂了,姑娘,把你想要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混为一谈。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他刚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就杀死他?把他碾成肉末喂给那些断破者?”
“闭……嘴!”
“美味佳肴,一口就吃得精光,啊?”全本umd/txt小说下载}ωωω。ūdtxt。cò
“闭嘴,我警告你,快闭嘴!”
“关键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个保姆,看小孩儿的。你明明知道他们说谎,明明知道他们只管骗人、说话从不算数,可你还是盲目继续。现在你竟然想让我闭嘴。”
“是的!是的!”
“我不会闭嘴的,”苏珊娜抓住米阿的肩膀,冷酷地说。隔着衣服,苏珊娜感觉到米阿的肩膀全是骨头,但很烫,像是发着高烧似的。“我不会,因为它属于我,你自己知道。猫能在烤箱上生小猫,姑娘,可它永远都烤不出松糕。”
好吧,终究她们还是没能避免激烈的冲突。米阿面孔扭曲,愤恨的表情几乎是恐怖的。苏珊娜从米阿的双眸中看见了那个曾经被无尽的渴望与悲伤折磨的灵魂,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火花,只要给机会就能迸发成信念的火花。
“那我来让你闭嘴,”米阿回答。突然间,法蒂的大街就像幻境一样从中裂开,裂缝中瞬时涌出大团大团的黑暗。但不是空的,噢,不是,苏珊娜清晰地感觉到。
她们跌了进去,是米阿把她们推下去的。苏珊娜努力想把她俩拉回来,却只是白费力气。在她们翻滚进浓墨的黑暗中时,一段歌声一遍遍盘旋在脑海中:噢苏珊娜—米欧,一体双姝的灵魂,舞台在——
15
迪克西匹格一切准备就绪,时间就是——
还没等这段恼人的(同时又万分重要的)旋律唱完最后一节,苏珊娜—米欧共同的脑袋就被重重撞了一下,眼前顿时爆出一团团金星。等到视线清晰,三个大字映人眼帘:
干克等
她略略向后挪了一点儿,只见厕所隔间的门背后胡乱涂着“班戈·斯干克等待国王!”一行字。门,各种各样的门一直在困扰她的生活——似乎自从密西西比牛津镇的牢房铁门哐啷一声关上的那一刻起——但是这扇门还紧闭着。很好。她已经渐渐相信紧闭的门带来的麻烦比较少。不过很快这扇门也会开启,到时又会产生新的问题。
米阿:我已经把我知道的统统告诉你了。现在你是帮我赶到迪克西匹格餐厅,还是说我自己去?实在不行我一个人也行,尤其我手里还有小乌龟。
苏珊娜:我帮你。
虽然米阿得到的帮助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此刻的时间。她们在里面待了多久?她的两条腿膝盖以下全麻了——屁股也是——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亮堂堂的日光灯下,苏珊娜觉得真正过去的时间也许只有猜测的一半。
为什么你那么在意?米阿生出一丝狐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现在几点了?
苏珊娜慌忙拼凑出合理的解释。
因为胎儿。你应该晓得我所做的一切只能让它暂时不出来,对不对?
当然。所以我现在就出发。
好吧。先数数我们的老朋友马特留给我们多少钱。
米阿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一脸迷茫。
把印着杰克逊头像的那张抽出来。
我……尴尬。我不识字。
那让我出来,我能识字。
不行!
好吧,好吧,别着急,就是那个把又长又白的头发统统向后梳的家伙,长得有点儿像猫王艾尔维斯的那个。
我不认识什么艾尔维斯——
算了,就是那张最上面的。很好。剩余的放进口袋,收好。那张二十块钱放在手心里。好,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冰棍儿摊①了。
什么是冰棍儿摊?
米阿,闭嘴。
※※※※
①离开冰棍儿摊(let's blow the pop…stand),英语俚语,意为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
16
当她们重新进入大厅时——两条腿还麻刺麻刺的,所以走不快——苏珊娜看见屋外已经黄昏,微微松了一口气。虽说看来她没能消磨掉整整一天,但总算完成了大部分任务。
大厅里人还是不少,但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拥挤。先前帮她/她们办入住手续的漂亮混血儿已经下班。门前走廊上两个身着绿色制服的年轻人正为客人叫出租车。很多客人身穿燕尾服或者缀满亮片的晚礼服。
去参加晚会,苏珊娜说。要么就是去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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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我可不在乎。我们是不是非得通过那些穿绿衣服的人才能弄到一辆黄汽车?
不是。我们可以在街角叫到车的。
真的吗?
噢,别再疑神疑鬼的了。我肯定你再这么拖下去不是胎儿死就是你死。我知道你是好心,而且我也一定会说话算话。好了,真的,不骗你。
好吧。
米阿什么都没再说——当然更别指望有道歉——走出酒店,右拐,沿着第二大道向哈马舍尔德广场,循着玫瑰美丽的歌声向前走去。
17
一辆褪色的红色货车停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街角,那段路牙被漆成黄色。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从他的袖章看出来是个巡逻街警——好像正和一个白胡子的高个老头争执着什么。
米阿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震惊。
苏珊娜?怎么了?
快看那个人!
巡逻街警吗?他吗?
不,看那个白胡子的老头!他几乎长得和韩契克一模一样!曼尼的韩契克!你瞧见没?
米阿没看见,也毫不在意。那个白胡子老头明明知道黄色路牙边上不准停车却不肯把车移开,反而照旧支起画架,放上图画。米阿有一种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得给你一张罚单,教士。”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班兹克警官。上帝爱你。”
“好吧。很高兴听到这话。至于罚单,你会把它撕了,对不对?”
“凯撒的事归之凯撒,上帝的事归之上帝①。《圣经》上这么写着,上帝保佑圣书。”
“这个我倒是同意的,”班兹克警官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起来,一派例行公事的样子。“可你听我说,哈里根教士——迟早你的所作所为会传到市政厅那儿,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好好收拾你。我惟一的愿望就是那时候我能在现场。”
他从本子上把单子撕了下来,朝货车走过去,把罚单贴在了玻璃车窗上黑色刮雨器下面。
苏珊娜不禁觉得有趣:他得了一张罚单,而且看来还不是第一次。
米阿也暂时关心起她身外的事情:他的马车车身上写的是什么,苏珊娜?
苏珊娜浮出的时候,米阿略微感到一丝眩晕,就像脑袋深处被挠了一下痒痒。
苏珊娜的答话盈满笑意:上面写着神圣上帝炸弹教派,厄尔·哈里根教士。还有“此刻捐款一分,天堂回报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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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是什么?
就是道路的尽头。
噢。
班兹克警官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离开,蓝色制服裤将就裹住肥硕的臀部。他的任务完成了。与此同时,哈里根教士忙着调整他的画架,其中一幅图画上一个身穿白袍的家伙把另一个人放出了牢房,那个白袍客的头上闪着一圈光环。另一幅图画上白袍客扭过头不理睬一头红皮长角的怪兽,那头怪兽正冲着白袍客巨熊似的张牙舞爪。
苏珊娜,那个红色的怪物是不是就是血王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的样子?
苏珊娜:大概吧。那是撒旦,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地狱的统治者。让那个教士帮你叫辆出租车好了。用乌龟就成。
再一次,半信半疑地(显然米阿是情不自禁):真的吗?
真的!当然真的!上帝啊,你这个女人!
好吧,好吧。米阿听上去颇为尴尬,她从口袋里拿出乌龟雕像,举在手里朝哈里根教士走过去。
※※※※
①出自《圣经·新约全书》的《马太福音》。
18
电光火石间,苏珊娜领悟到她应该做点儿什么。她撇下米阿一个人(如果这个女人有了魔法乌龟的帮助还叫不到出租车,那真的就没希望了),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出道根。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在那儿了。她一把抓过刚才用来呼唤埃蒂的话筒,按下开关。
“哈里根!”她冲着麦克风大叫。“厄尔·哈里根教士!你在不在?能听见我的话吗,亲爱的?能不能听见我的话?”
19
哈里根神父停下手中的活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黑人女子——姿态优美的甜妞儿,感谢上帝——钻进了出租车。出租车扬尘而去。夜晚布道开始之前他还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刚才同班兹克警官的周旋不过是序曲而已——可他仍旧站在原地,目送着出租车的尾灯渐渐消失。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发生在他身上?
是不是……?有没有可能……?
哈里根教士扑通一声跪在了人行道上,对路上来往的行人视若不见(当然大多行人对他同样视若无睹)。他虔诚地合上双手,举到下巴位置。《圣经》上说过祈祷是一件私密的仪式,最好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他从没忘记过,而且大多数时候也都谨遵照做的。但他同样相信上帝也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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