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渴望父爱的孩子总会更多的对自己的孩子付出关爱。
然而因为她的缘故,清戈与孩子们也是始终聚少离多。俗语有说远亲不如近邻,哪怕是血脉亲人,也是如此。日日在一起。自然更亲近,若是长久不想见,只靠着那三天捕鱼两天晒网的关爱,其实并不能弥补多少。有时候血浓于水,不过是一句笑话。
她自己便是深有体会。
清戈只是笑笑,说道:“无妨,他们都是好孩子。”
大抵是察觉来自于母亲的平淡,风钟和风灵对待安格并不亲近。幼时渴慕的母爱虽然不是没有,比起旁的孩子来,总是显得太过稀少。外门有不少普通外门子弟生下的儿女。不管有没有灵根,能够承欢膝下这一点就叫他们十分羡慕。
但即便如此,风钟和风灵却依旧不曾怀疑过,安格是深爱自己的孩子的。
风钟和风灵都继承了母亲的资质,或者说,其实是安格为他们创造了资质。她自己的先天道体如何得来的,他们便是如何出生的。只不过一个是主动形成,一个是被动接受,辛苦的只有怀胎十月的那个女子罢了。
宁临风曾在一次他们对母亲发脾气之后用颇为普通平静的语调讲述过先天道体的由来,也是自那一次之后。他们方才明白,自己的出生究竟承载了什么。他们资质卓绝,从小聪明绝顶,无论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点即透。宁临风纵然口气平淡,话里话外都是一种理所当然。然而当时的他们纵然年幼,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随着他们的渐渐长大,这种明白便越发铭刻于心。
那是安格用生命和修为换来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资,她从来不是吝啬于付出的母亲,她的冷淡背后是一种绝然的姿态,疼爱从来不是表象,只是被藏的太深。
父亲说,母亲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
他们有些困惑,外祖母对母亲从来都是极好的,后来问了舅爷,才晓得当年的事情,一时便静默了下来,以为是因为外祖母当初抛弃的举动。是母亲坚持才找回了外祖母,而之后母女俩相处时虽然有些微的生疏,却从来不曾有任何不睦。
后来他们才真正明白,若是彼此守护在一起的母女,又怎么会如此?
清戈也不解释,就让他们这么误会着,真正的缘由来自前世,安格只是太过恐惧失去。
所以才宁可疏远。
能够明白,也能够体谅,但不代表他们就能够接受。既然她希望如此,便照着她希望的方式去做——这是孩子们自以为是的体贴,可清戈却明白,那是他们无声的抗争。
只是……摊上这样随性的母亲,那几个孩子,可能永远也不能遂愿了。
回来几日,两个小的自还是跟在他们身边,毕竟还小,对山上也不太熟悉,安格虽然不拘束他们,也禁止他们四处乱跑着玩,如今的凌虚派不比当初建立的时候,人员太多,人心也跟着复杂起来。小孩子不懂事,分不清太过模糊的好坏。
风钟和风灵每日都会来走一遭,倒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清戈看的心底叹息,安格倒是安之若素。两人近年来不怎么勤于修炼,倒像是普通夫妻一般,喜欢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晚上躺在寒玉床上说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每每看着清戈的睡颜,安格眉间总含着一丝怅然。
当年龙珠碎裂,除了给清戈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却也让金龙一族重现于世上。那些埋在龙岛之中从未被她发现过的“龙蛋”纷纷破壳而出,一条条幼龙再次出现在大陆之上,照的噩梦森林亮如白昼,而禁制也随之破除。
这是她和清戈不曾想到的意外,本以为龙岛会随着龙珠空间破灭而毁于一旦,没想到竟然完好无损的出现——那时候清戈方才明白,原来他的族人早就想好了退路。
然而虽然没有让他形成心结,他的伤势却意外的眼中,勉强挺过雷劫,他刚刚形成的元婴却也摇摇欲坠。
安格手中的丹药对元婴不起作用,喂得再多也是白搭。不得已,她只能以自身的元婴之力帮他稳固修为,然而她也不过刚刚凝结元婴,又能有多少元婴之力?只是勉强保住了他差一点就散灭的元婴罢了。而她自身,也差点修为倒退,元婴几近枯竭。
回到山上,办过立派大典宣布两人双修的消息之后,两人便一同闭关,这一次闭关,长达十年之久。十年的时间,足够沧海桑田变换,却并不足以让他们伤势恢复,出关的原因确实因为安格有了身孕,为了这个孩子,安格再次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怀上风灵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处在虚弱状态,清戈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却是她坚持的。
没有一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这才是他们将两个孩子都交给宁临风夫妻教养的原因,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说是外出云游,然而大部分的时间,他们其实一直都在地底灵脉中闭关修炼。
眨眼间,三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斗转星移,都不过弹指。
金龙一族的出现,吸引了散布在这个世界各个角落不同种族的龙族前来。刚刚从“龙蛋”从孵化出来的那些“幼龙”们还未来得及适应这个与万年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就陷入了一场龙岛保卫战之中。若非有凌虚派的支援,再加上各个龙族间并不齐心,或许龙岛将会落入其他龙族手中,而曾经号令龙族的金龙一族也会成为其他龙族的附庸。
龙岛悬浮在噩梦森林上空,被层层黑云遮蔽,龙族就是在那里争斗了起来。
安格便称之为天外之役。
那一场天外战役,说不上惨烈,却极为煎熬。说到底,这是龙族的内斗,人族本不该插手其中,但凌虚派不能看着不管。
清戈毕竟是凌虚派的掌门。
这个世界的修士同妖修与前世不同,是能够和睦相处的,强大的人类能够让魔兽臣服,强大的修士也足以抗衡龙族。再加上魔兽森林中数千高阶魔兽的偏帮,众多龙族只能饮恨而归,龙岛依然属于金龙一族,只是在那不久之后,就被清戈用传送阵送入了暮色丛林深处。
金龙一族,至少还要千年,才能自成气候,与其他龙族抗衡。
在修士的手段之下,这次天外之战并没有扩大影响,就连奥德利尔的帝王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只知道在黑云散去之后,噩梦丛林几乎荒芜了一大半,而数月之后,又恢复了原先树木茂盛的景象,只是其中的高阶魔兽,多半都不知所踪。
这一变故令人心慌,那位陛下想到了安格,却终究摇摇头没有跑来询问此事——如果安格有如此威能能将数量庞大的魔兽群移走,他也没有任何能力去束缚于她——他宁肯相信,安格仍旧是哪个缩在暮色丛林足不出户的小丫头。
☆、406。对面相见不相识
之前说过,奥德利尔能够在六大帝国之中牢牢占据最末妁粗置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来犯,噩梦森林其实起了不小的作用。而三十年前噩梦森林的变化,自然瞒不过五大帝国的窥探——哪怕是距离遥远的东大陆帝国也不例外。
先是小股流匪犯边越发频繁,接着是小股军方势力的刺探,陛下自然心焦力瘁,情不自禁将那场被定位“天灾”的数月雷云给骂了个狗血临头——不久之后,陛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渐渐憔悴了下来。
貌似某位公爵大人的军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点一点的累积起来
任谁家边关被多年不依不挠的骚扰,他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而帝国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则认为,这是因为陛下触怒了神灵的缘故。
要解释那一连数月乌云罩顶的骇人异事,只有神灵的威能才能解释。帝国的君主首当其冲成为被质疑的对象——谁让他偏偏那么凑巧,在那之后开始身体衰弱。
二十年前,安格与清戈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时,身体孱弱得连路都走不动的陛下终于决定退位,把皇位传给了他向来不怎么看重也算不上疼爱的十七王子。
这是一个连最底层的贫民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由于老陛下并没有驾鹤西归,他其余的儿子们虽然不满却不敢蠢蠢欲动。十七王子虽然心惊胆战的坐上了帝王的位置,却一直平平安安的走了过来。
无可否认·十七王子是一个才能出众的人,而他本生又是一名实力卓绝十分厉害的魔法师,在大多数被忽略的兄弟当中,他是仅有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没有成为纨绔的奇葩,并且在国事上也有极其长远的战略眼光和部署——这样老陛下十分欣慰于自己的明智,他是坚决不会承认,他会选择十七王子作为王位的继任,其实一开始只是因为杰明特一句看似随意的提醒。
又二十年过去,老陛下依旧苟延残喘。十七王子使用紫金卡向宁家求来三颗延寿丹·每颗能增加五年寿命,而如今,第三颗的药效也快到了尽头。
皇室的紫金卡被收回,十七王子无计可施。纵然还有紫金卡,延寿丹却已经没了作用,普通人一生只能吃三颗延寿丹,还必得是油尽灯枯之时方才可以服用。
年纪越大的人,越是怕死。
二十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十七王子坐稳了帝位,众多被遗忘的皇子们也失去了造反的先机。老陛下的生命枯竭虽然让人遗憾·但那也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尽管此时老陛下看起来仍像是危险生物,但终究已经成了拔了牙的老虎,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几年前新帝求助于凌虚派,终于稳定住了被其他五国觊觎的局面。凌虚派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出面,而是仅仅凭着几颗丹药便褪去了强悍的敌军。果然,人老了其实都是怕死的,哪怕是早就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了打算的各国帝王们便是如此。
当然这一切,与安格再无干系,她不会再帮新帝,虽然凌虚派不可能成为帝国附庸·但她也不希望自己“出生”的这个国度太过依赖修真界。凡人和修士的泾渭分明,也是从那时便更加严格的实施起来。
这些年来,暮色丛林几乎一直都是只进不出的。
因而·当有一个普通人手指这玄鹤令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暮色丛林被守山弟子发现之时,顿时引来了无数弟子的围观——玄鹤令他们是知道的,但却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一对有资格送出玄鹤令的夫妻沉寂多年,恍惚早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少年,你有什么事?”宁临风望着这个俊秀异常的少年,心底涌起熟悉之感。还未等他研究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福至心灵的这么一句话竟然已经脱口而出。
美丽的少年扑闪着漂亮的大眼睛,诚恳的道:“掌门大人·我来寻找我的亲人。”
寻亲的?以安格的性格·不可能毫无缘故的将玄鹤令送给一个普通人!至于为什么他不认为是清戈做的,则是因为清戈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将玄鹤令交给普通人的事儿来!
他一眼就瞧出面前的少年并没有灵根·就如同他拥有美丽的外表却偏偏是个男子一样可惜。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拿到玄鹤令?”宁临风一边思索着安格的用意,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玄鹤令:“你的亲人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美丽的少年诚恳的道:“我叫宁翊侠·来寻找我的小叔叔,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木牌子,是一对夫妻交给我的。”
玄鹤令应声而落,摔在坚硬如铁石一般的岩石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宁翊侠眼皮微跳,愕然的望向面前三十多岁原本风度翩翩而此刻却失态的男子,不明白他终究是怎么了。而后,不过须臾片刻,殷若雪匆匆进入凌虚派正殿……
想象中抱头痛哭的认亲画面并没有出现—安格一直以来觉得自己了解宁临风和殷若雪,但这一次的好戏并没有让她看过瘾。明明是少年祖父母的男女并没有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仅仅以宁无忧师父的身份关切的问过少年的一些事情,随后便将已经知晓了原委的宁无忧喊来,由他去哄骗天真单纯想要寻找亲人的少年。
“你是我哥哥的儿子?”宁无忧跳脱的个性一向无拘无束,拉着宁翊侠如同得到什么稀奇玩具似的高兴,得意洋洋的道:“太好了!快叫小叔叔!”
原本明明叫的挺欢的少年在见到他之后忽然卡了壳,明明理所当然的称呼此刻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任谁发现自己的小叔叔看起来竟然还没自己大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知道山上的人都能青春永驻,但你也不用永驻成这般少年模样吧?
宁无忧表示很无辜,他真的是不小心吃错了丹药,谁知道驻颜丹会被他那个粗心的娘亲当成筑基丹给自己喂下?他的脸颊呈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视角,真的很蛋疼啊!
大殿里,殷若雪的眸中闪动着泪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光幕中少年的虚影,身后高大的男子将娇小的她揽在怀中,脸上颇有动容。殷若雪伸出手,仿佛想要碰触少年的脸颊……但虚影终究只是虚影,光幕一阵颤动,便又回复了平静无波。
“临风哥哥,这是我们的孙儿呢……”没有灵根只是凡人的孙子,本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了,谁料想,安格看似淡漠实则鸡婆的个性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是啊······想不到尘儿的孩子也已经这么大了!”宁临风要比殷若雪好一些,仅仅是红了眼眶罢了。身为一派掌门他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只是紧绷的手臂却泄漏了他同样激动的心情。
想到宁翊侠只是为了寻找亲人而来,殷若雪便又是一阵小声啜泣。这孩子或许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但却很孝顺,他多半是为了他的父亲而来——小孩子顶多当祖父母故去了,听说了唯一小叔叔的消息,自然想替自个总是显得太过孤单的父亲分忧。
宁家家族繁衍至今,哪一房子嗣会只剩下一个独苗苗的?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为何父亲明明知道小叔叔的存在,却从来没有想着接着输送弟子的便利,到暮色丛林中去寻找?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鲜明而遥远,与其贪图一时的完满,不如亲手斩断这份亲缘。
何其的痛楚,又是何其的干脆利落。
只看这份心智,若他有灵根,便能成为顶尖的修士,哪怕是最差的杂灵根。如果他们早些拿出剑修的功法来,他或许也有机会能够成为顶尖的剑修,可惜却为时太晚……
这世上的事情,总有太多的如果。
而这些如果,从来没有实现的一天。
明明是最最亲近的血亲,他们却没有鲁莽的去认这个孩子。并非是怀疑什么,而是太多的牵绊对修士而言有害无益。既然宁无尘掠过了他们不再提起,他们又何必去浪费孩子的好意,他们一直都是知道的,无尘他,素来都是最贴心的。
宁无忧留自家侄儿在暮色丛林中住了几日,宁翊侠却并未乐不思蜀。山上的生活的确让他羡慕,但他深知,他并不属于这个小天地。
那些踏着飞剑高来高去的少年少女,纵然笑的再和善,眸子里也带着疏离。那些形色质朴威力极大的术法,纵然看起来再眼熟,也不是魔法……
更不要说那些一会儿魔兽形态一会人形变来变去的异人堂,不要说那些明明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岁却年轻的多的修士们。
他渐渐沉默,最后苦笑着请求小叔叔将自己送下山去——他没有再拿回那块玄鹤令,他知道,这不是他该拥有的东西。
他想起外门那些普通人弟子,如果他想要留下,大约只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吧?
看过一眼,呆过这几天,宁翊侠忽然明白了父亲远离此处的原因,而从今后,他也会和父亲一起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