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开车走。开车的时候,你会醒过来,一点一点清醒过来。当你开到一座房子、或一家商店的时候,你就会停车,对别人说有个人被撞伤了,倒在路上。他需要救助。把事情说一遍,而且要诚实。”
“开车,”他附和着,双手抓住方向盘,好像他巴不得立刻就走。罗兰猜想他确实如此。“醒过来,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等我开到谁家的房子、或是商店,就告诉他们斯蒂芬·金被撞伤了,倒在路边,需要人去救。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他对我说话了。是一次意外事故。”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也许。”
我需要关心究竟是谁制造了这场混乱吗?罗兰自问。事实上他并不在乎。不管怎样,金都要继续写下去。如同罗兰几乎是希望他将为此而受到责难,因为这确实是金的过错使然;首先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
“现在,开车走吧。”他对布赖恩·史密斯说,“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史密斯发动了小货车,显得如释重负。罗兰不耐烦地看着他开走。他立刻回到苔瑟宝慕夫人那里,在她身边跪下。奥伊坐在杰克的脑袋旁边,现在已静默无声,明白自己为之哀嚎的朋友已经听不到哀嚎了。枪侠最害怕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就在他和那两个他深恶痛绝的人进行催眠对话时,他最深爱的男孩——他爱他胜于此生中的任何人,甚至胜于爱苏珊·德尔伽朵——已经走了,第二次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杰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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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你说了什么。”罗兰说。他将杰克抱起来,轻柔地前后摇晃着他。欧丽莎在背袋里磕碰作响。他已经感到杰克的身体在渐渐变凉。
“是的。”
“说了什么?”
“他让我回来找你,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之后’,这是他的原话。还有,他说,‘对我父亲说我爱他’。”
罗兰悲恸地哽咽起来,那几乎令他窒息。他想起在法蒂的时候,当他们跨过那扇门时,杰克曾说:嗨,父亲。那时候,罗兰也是这样紧紧拥抱他。但那时他能感觉到男孩心脏的跳动。为了能再次体会那种心跳,他愿意付出一切。
“还有别的,”她说,“但现在我们还有时间细说吗?更何况,我可以迟一些再告诉你。”
罗兰立刻领会了她的话。布赖恩·史密斯和斯蒂芬·金已被灌输了一段简单的事情经过。但故事里既没有一个配着大口径手枪、风尘仆仆的男人,也没有一个留着灰发的女人;显然,也不存在一个死去的男孩,肩上背着尖锐圆边的盘形武器,裤腰上还别着一只机动手枪。
惟一的问题是:这女人还会不会回来。她不是第一个被他吸引加入到非常规行动中来的人,但他明白,一旦她从他身边离开,这事看起来也许就不一样了。要求她许下承诺——先生,你愿意发誓说你会回来找我吗?你是否愿意以这男孩死寂不动的心发誓?——这不会有用的。她可以在这里信誓旦旦,但一旦过了这个斜坡就另做打算。
但他原本该带走卡车的拥有者、杂货店老板的,他有机会,但他没有带上他。他也可以让作家庭院里割草的老人代替她,但他也没有。
“过一会儿吧。”他说,“现在,你得赶紧走。要是出于某些原因你觉得自己无法回来找我,我不会责怪你的。”
“那你自己要上哪里去?”她反问他,“你还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这不是你的世界,不是吗?”
罗兰没有理睬这个问题。“要是你第一次折回来时这里有人——维和官员、守卫兵、蓝背看守、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那么,你就开过去,不要停。过半小时再回来。要是他们还在,那就再开过去。就这样,直到他们都走了。”
“他们会注意到我一次又一次开过去吗?”
“我不知道,”罗兰说,“会吗?”
她想了想,几乎要笑起来,“这个世界上的这个地区的警察?大概不会注意到我的。”
他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判断。“你感到安全了,就停车。你不会看到我,但我可以看到你。我会等到天黑。到时候你不在这里,我就会离开。”
“我会回来找你的,但我不会再开这辆凄惨的老爷车了,”她说,“我会开一辆梅赛德斯…奔驰S600。”说这话时,她似乎有点沾沾自喜。
罗兰根本不知道梅赛德斯…奔驰是什么样子,但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点点头,说:“走吧。我们过会儿再谈,等你回来之后。”
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你回来的话。
“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她说着,将他的大左轮塞进了他的枪套。
“谢谢你,先生。”
“不客气。”
他目送她走向老卡车(他认为她开始喜欢这车了,虽然她尽说些不屑的话),在驾驶座上坐直。这时,他猛然意识到他还需要一样东西,也许卡车后车厢里就会有。“等等!”
苔瑟宝慕夫人已经插入了车钥匙。听到喊声便停下来,询问地看着他。罗兰轻轻地将杰克放回地上——他即将长眠于此,正是这想法令罗兰大喊一声——他站起来,并张开手掌捂在臀部,但那并不是因为疼痛,只是习惯动作。那儿已经不疼了。
“什么事?”她看着他走过来,问道,“要是我不快点——”
即便她走了也无所谓。“是的,我懂。”
他看了看卡车的后厢。一些工具随意地摊放着,还有一块正方形的防水布。防水布的四只角上压着一些重物,以防被风吹走。罗兰将这块布拉下来时,还看到几个硬纸板箱子,埃蒂曾称其为“卡纸”。箱子被推到一起,排成一个方形组。卡纸上的图案告诉罗兰,里面装的是啤酒。但即便里面装的是高危易爆品,罗兰也无所谓。
他想要的只是防水布。
他将布夹在胳膊下,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再次握住了车钥匙,但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先生,”她说,“我很遗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我只是想对你说这个。我看得出来,男孩对你意味着什么。”
罗兰·德鄯沉默无语,只是点了下头。
伊伦·苔瑟宝慕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有时候语言真是无用的东西,这才发动了引擎,关上了车门。他看着她开上了路(现在她控制离合器已是游刃有余),并调转头,向北而去,那是回东斯通翰姆的方向。
我很遗憾,你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他孤独一人,面对这巨大的损失。守着杰克,孤独一人。罗兰站在那里,用片刻的光景环视公路旁的小树林,再打量被拖到这起事件中的三人之二:一个失去意识的男人和一个死去的男孩。罗兰的双眼干涩而灼热,在眼眶里剧烈颤动,而他得用几分钟去确定: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哭泣的能力。这想法让他深感惊恐。如果他面对这一切无法泪流——他重新拥有了他,又再次失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于是,当泪水终于泉涌而出时,那真是巨大的释放。从眼底深处慢慢溢出的泪水,安抚了那几乎要疯狂燃烧的蓝色眼眸。眼泪静静地流淌下来,滑过他扑满尘埃的双颊。他几乎是无声地在哭着,但却忍不住轻轻抽泣了一声,奥伊听见了。它也悲凉地仰起头,笔直地对着天空中那疾疾飘飞的云朵,短促地哀嚎了一声。接着,连奥伊也沉默了。
6
罗兰抱着杰克走入树林深处,奥伊跟在他的脚边。貉獭也在饮泣吞声,枪侠已经不再惊讶了;他之前看到貉獭哭过。很早以前,他就相信貉獭表现出了智力(以及同情心),那绝非是模仿人类的简单行为。在这段短暂的步行路途中,罗兰思忖最多的是对死者的祈祷,他曾经在最后一次作战练习、也就是终止于界砾口山的那次跋涉时,听库斯伯特念诵过。他怀疑杰克需要一段祷告才能上路,但枪侠现在迫切需要执念于某事,因为刚才他的意念不够坚强;如果任凭思维朝错误的方向渐行渐远,他必将崩溃。也许过一阵子,他可以让自己沉沦于歇斯底里——甚而是为了治愈心理伤痛的疯狂症——但决不是现在。现在的他不会崩溃。他决不会让男孩白死,不能眼看着死亡无所归依。
只有在密林中(并且是古老的森林,就像沙迪克之熊曾冲撞过的那片林子)才有这种炫目的金绿色夏日阳光,走得越深,这光影就越浓。阳光从树影间洒下来,被枝叶切成一束一束微尘飘扬的光柱,罗兰终于找到一块地,与其说是林中空地,倒更像是教堂的一个角落。从路边向西大约走了两百步,他将杰克轻轻放下,再仔细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两只生锈的空啤酒罐,还有一些空弹壳,很可能是打猎的人留下的。他把这些垃圾都捡起来,扔向远处,以使这里显得更洁净。随后,他才凝神地端详起杰克,他需要抹去泪花才能看清楚。男孩的脸就和虚无之境一样洁净无污,是奥伊一下一下舔舐干净的,但杰克的一只眼睛还没有闭合,仿佛这男孩正恶作剧般的以诡异的眼神瞟着他,而他明知道这是被禁止的。罗兰用一只手指滑下了那眼盖,可它又弹了上去(罗兰默想,真像不听话的百叶窗叶),他舔了一下拇指指尖,再滑下那眼盖。这一次,它完全阖上了。
杰克的衬衫上有尘土,还有血迹。罗兰将他的衬衫脱下,又将自己的衬衫脱下给杰克穿上,他挪动着他的手臂套进袖筒,就好像摆布一个洋娃娃。他的衬衫几乎拖到杰克的膝盖上,但罗兰不打算把下摆束进腰带里;这样一来,衬衫还能遮住杰克牛仔裤上的血迹。
奥伊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金边环绕的双眼里亮闪闪的,噙满了泪水。
罗兰本就指望着厚厚松针下的泥土会很松软,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他开始挖起了杰克的坟墓,这时他第二次听到路边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他抱着杰克走进密林后已经有一辆机动车开了过去,但他听得出第二辆车一路呼啸而来的刺耳声响。开蓝色货车的人又来了。之前,他不太确定他真能听出来。
“待着,”他轻声对貉獭说,“守着你的主人。”但那么说是错的。“留下来,守卫着你的朋友。”
奥伊偶尔会以低哑的嗓音重复一遍收到的指令(姆白!他最多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但这一次他没有应答。罗兰看着他伏在杰克的脸旁,刚好有一只苍蝇想落在男孩的鼻尖上,貉獭立刻把苍蝇挥跑了。罗兰点点头,满意了,便沿着来路走出去。
7
布赖恩·史密斯从机动车里下来,当罗兰又回到能够看清他们的位置时,布赖恩已经坐上了石墙,膝盖上横放着一只箱子。(罗兰不知道那箱子是他的宝贝还是什么急需之物,不过,反正他也不在乎里面是什么。)金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但还是昏昏沉沉的。这两个人说起话来。
“请告诉我,只不过是扭伤。”作家以忧虑而虚弱的声音说。
“才不哩!我得说是腿断了,大概有六七处骨折吧。”既然他已经有时间坐个安稳,想必还有时间编造出一个故事吧,史密斯听来不止是冷静,甚而还有点高兴。
“干吗你不能让我开心点呢,”金答。能够看到他的脸颊极其苍白,但前额的裂口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了。“你有香烟吗?”
“没有,”史密斯同样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说下去,“别惦记啦。”
尽管罗兰和这个史密斯没有过特定的、强烈的意念探触,但仅有的一点了解就足够让罗兰知道,他在撒谎。史密斯只有三根烟了,不想分给这个人——这人足够有钱买一车皮的香烟填满他史密斯的敝篷车厢。更何况,史密斯还想——
“更何况,遭遇意外的人理论上是不能抽烟的。”史密斯这样说似乎还合乎道德。
金点点头。“呼吸困难,不管怎样都是。”
“大概还断了一两根肋骨吧。我叫布赖恩·史密斯。就是我撞了你。抱歉。”他伸出手——不可思议的是——金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
“我从没碰上过这种事情,”史密斯说,“顶多也就是吃过几张违章停车的罚单。”
金有可能、也可能没有觉察出这又是一句谎话,但他决定不作任何评论;他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情。“史密斯先生——布赖恩——这里还有别人吗?”
就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罗兰僵直了身体。
史密斯显然是动了脑筋。再伸手探入口袋,拿出了一条火星牌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接着他摇摇头,说:“只有我和你。但是我打了911和急救电话,在前面的商店里打的。他们说刚好有人就在附近。还说他们眨眼间就到。你别担心了。”
“你知道我是谁。”
“上帝啊当然!”布赖恩·史密斯说着,咯咯笑起来。他大嚼着一口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下去,“一眼就认出你了。我看过你所有的电影。我最喜欢的一部是讲圣伯纳德狗的。那狗叫什么来着?”
“库乔,”金答。罗兰知道这个词,苏珊·德尔伽朵和他在一起时曾用过这个词儿。在眉脊泗,库乔的意思就是“甜蜜的”。
“对对!那个太棒了!吓死人了!我很高兴那个小男孩活下来了。”
“在书里,他死了。”说完,金闭上了眼睛,向后靠着,等着。
史密斯又咬了一大口巧克力,这一次着实是“一大口”。“我也喜欢说小丑的那个电影!酷毙了!”
金没有应声。他的双眼还是微闭着,但罗兰认为作家的胸脯起伏得有力而平缓。那就很不错。
这时,一辆卡车朝他们开来,急转弯后停在史密斯的有篷货车前面。新来的机动车的大小和葬礼用车差不多,但不是黑色,而是橘红的,车顶还装有闪耀不停的红灯。罗兰注意到它在停车前刚好掩盖了杂货店老板的老皮卡留下的痕迹,他觉得这很不错。
罗兰有所期待——大概会有一个机器人从这辆车里走出来,但走出来的只是个人。这人探身猫进车里,带出一个黑色的医护包。看到这里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罗兰满意了,便掉转身回到杰克躺着的地方,一路上他无意识地显露出古老而优雅的步态:没有踩碎哪怕一根落枝,没有惊动哪怕一只小鸟。
8
在我们共同目睹耳闻了这故事、以及故事中所有秘密之后,您再看到苔瑟宝慕夫人将齐普·麦卡佛伊的老皮卡泊在她家车道上——而那恰恰是我们曾光顾过的一栋别墅时,是否会惊讶呢?大概不会了吧,因为卡是轮,它所知的一切只是要滚动。我们上一次拜访这栋小楼是在一九七七年,贴近基沃丁湖的小楼及附带的私人船坞都刷成带绿边的白色。苔瑟宝慕一家在一九九四年买下这栋别墅,并将里里外外都刷成可人的奶油色(不带边饰;根据伊伦·苔瑟宝慕的想法,只有拿不定主意的人才会选用边饰)。他们还在私家车道的起点竖了一大块醒目的标牌,上面写着“日落别墅”,当然还有写给山姆大叔们看的邮寄地址,可是在当地人眼里,这栋小楼总归是老约翰·卡伦的宅子。
她将皮卡停在自己那辆暗红色的奔驰边上,接着走进屋,在脑海中演习着将如何对戴维解释:自己怎么开着当地杂货店老板的老爷皮卡回来,但是“日落别墅”里一片只有空无一人的房子才有的嗡嗡作响的那种安静;她立刻就识别了出来。她回到过太多空无一人的地方——最早是公寓,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家越来越大。不是因为戴维出去喝酒或是玩女人,好心的上帝不会允许的。不,他和他的朋友们总是待在这个车库、那个仓库,要不就是地下工作室,喝着从“饮料棚”买来的廉价红酒和打折啤酒,创建互联网、以及辅助软件和程序,还要令终端客户享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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