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我也相当肯定我知道答案。我以为我将为政府效力。类似于冷战时期的某些地下工作。中情局或联邦调查局的心灵感应特异功能分部,基地设在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我记得自己是这样想的,几乎把一个地狱变成一出广播剧。
“阿密特奇还告诉我,‘泰德,你会去很远的地方,但也不过是一门之隔。至于眼下么,我只能说到这里了。还有就是,未来的八星期内,你必须对我们之间的约定守口如瓶,直到你真正开始……唔……出航。记住:泄密的嘴会让船沉没。假设你已经被我们跟踪了的话,尽管这么说可能会引发你的疑心病。’
“毫无疑问,我一直被跟踪。后来——太迟了——当我可以回顾自己在旧金山度过的最后两个月时,才真正意识到坎-托阿始终紧紧盯着我。
“低等人。”
8
磁带继续旋转,“阿密特奇带着两个类人约我在马克·霍普金斯医院门口见面。那天是一九五五年的万圣节,我记得非常清楚,下午五点。我、杰斯·麦嘉文、戴富·依大维、迪克……我想不起来迪克姓什么了,大约六个月后他就死了,乌犸说他死于肺炎,别的畸坎们也附和他——畸坎,意思差不多就是烂人,如果你们有兴趣了解的话——但就算别人不知道,我也很清楚他是自杀而亡。别的人……你们还记得二号医生吗?别的人就有点像他。‘先生,别对我说些我不想知道的事,别扰乱我的视线。’随便吧,还有一个人就是坦尼亚·利兹。坚强的小东西………”
他停下不说了,传来喀哒一声。随后,泰德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乎休息了片刻,又有了精神。第三卷磁带快要放完了。埃蒂心想:为了把这个故事说完,他必定口干舌燥、累得不行了吧。他觉得这种想法很令自己失望。不管他是什么怪才,泰德首先是个无与伦比的磁带杀手。
“阿密特奇和两个同事出现在福德车站货车上,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把那种车子叫做木迪。他们载上我们往内陆开,停在一个名为圣塔米拉的小镇。镇上的主干道是铺好的路,别的小路都是土路。我记得那里有很多钻井机,好像是……当时天已经黑了,我只能看到它们高耸的轮廓。
“我指望着能看到火车站,或是窗玻璃上写着‘特许通行证’的公共汽车。可是,我们的车却停在一间空荡荡的货物运输站前,门前歪歪斜斜的招牌上面写着:圣塔米拉货运站,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清晰得如同白昼,来自于迪克:他们要杀了我们,他们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杀了我们偷我们的东西。
“如果你不是心灵感应者,就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事情有多么吓人。惟一能确定的感觉就好像是……入侵你的头脑。我看到戴富·依大维面色刷白,虽然坦尼亚一声不吭——我说过了,她是个坚强的小孩——但车厢里的光线足以让人看到她眼角的泪水。
“我俯身凑近坦尼亚,又摁住迪克的双手,但他很想把手拽开,我就使劲往下压。我用想法告诉他:他们没有给我们每个人二十五万美元,大部分钱仍然安全地躺在西蔓银行里,所以,就算他们把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也顶多能抢走我们的手表。杰斯也无语地对我说:我甚至连手表都没有。我两年前就在阿尔伯克基①『注:阿尔伯克基,美国新墨西哥州中部格兰德河上游的一个城市。』当掉了依路云表,等到我再想买一块时——确切地说,就是昨天半夜——所有的店都关张了,而我也醉得不行,只能从酒吧间的高脚凳上爬下来。
“这让我们都放松了些,都笑了起来。阿密特奇问我们在笑什么,而这让我们更舒坦了些,因为我们拥有一些他们所没有的沟通方式,他们无法加入。我告诉他没什么坏事,再用力地拉了一下迪克的双手。我猜想,那很有用……我,协助了他。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从此之后,便使用了无数次。这就是我如此乏累的一部分原因;每一次这样的协动都让我精疲力竭。
“阿密特奇和那两个家伙带我们走进去。那地方早就没人用了,但是尽头处有一扇门,门上有两个粉笔字,旁边自然还有那些星星月亮的涂鸦。标志着:雷劈车站。不错,但是压根儿没有车站:没有铁轨、没有汽车,除了我们刚才过来时的那条路之外连第二条路都没有。门的那边有一排窗户,而窗户外面也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栋小楼——倒不如说是废弃了的工棚,其中一间索性烧了个精光,只剩下了房架;除此之外,只有稀稀拉拉几摊杂草,混杂着垃圾。
“戴富·依大维问,‘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有个人回答说,‘你会明白的。’当然,我们很快都明白了。
“‘女士优先,’阿密特奇说了一句,便打开了那门。
“门那边看起来黑洞洞的,但和黑夜的黑洞洞并不是一回事儿。那是比黑更黑的黑暗。如果你们曾见过夜里的雷劈,就会明白的。而且听起来也不同寻常。迪克这个老家伙又有了什么新想法,转身想走。有个人立刻掏出枪来。这时,阿密特奇说话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么说的,因为……听起来很和善。‘现在收手太迟了。’他说,‘现在你们只能往前走。’
“我那时候刚好想到:若是我的朋友鲍比·加菲尔德和他的朋友笨蛋约翰知道有这种六年合约、期满还可续约的事情,他们肯定会说——喝着牡蛎汤、比赛吹牛皮②『注:这句俏皮话的原文是shuck and jive,最早在美国黑人中间较为流行,来源是美国黑人奴隶制时期的自娱活动:一边吃饭,一边看谁更能吹牛。』。这并非是因为我们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你知道,他们总是戴着帽子。你绝不会看到任何一个低等人不戴帽子——也包括任何一个低等女人。男性的帽子貌似扁平的软呢费多拉帽,但那绝不是普通的帽子,而是思想帽。倒不如更确切地说,是‘抗思想帽’;谁戴上这种帽子,就能对外人屏蔽自己的思想。要是你想掠夺戴着‘抗思想帽’的人脑子里的想法——掠夺,这是丁克用来指读心术的词——你只能听到帽檐下嗡嗡响成一片杂音。令人非常难受,酷似隔界的钟鸣。如果曾经听到过,你就会明白。那太能挫伤你的积极性,而积极性是厄戈的心灵感应者最不感兴趣的事情。女士和先生们,断破者们最感兴趣的事情是融洽相处。这恰好暴露了他们的真相——极丑陋的真相——如果你抽身而出退到别处远远观望的话,而这是另一件断破者们最不喜欢的事。你们经常会听到一个说法——一首小诗——在校园里,或是看到有人用粉笔写在墙上:‘美美地坐在邮轮上,开起电风扇,什么都不会失去,就好好晒成古铜色吧。’其含义大抵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首打油诗的寓意却让人极端不悦。我猜想你们能明白。”
埃蒂认为至少他能明白,他突然想到了哥哥,亨利绝对能当一个完美的断破者。不过,得允许他带着海洛因和“克里登斯清水河再现”乐队的专辑才行。
泰德这次停顿了好久,最后发出一阵悔恨的笑声。
“我相信,现在该是长话短说的时候了。我们走过了那扇门,之后就再也没多看一眼。如果你们曾经通过那样一扇门、并且门运转得不是太好,就会知道那有多难受。而比起后来我走过的其他门,连接加利福尼亚州圣塔米拉镇和雷劈的门还算保养得不错。
“到了门那边之后,有好一会儿只是黑暗一片,还有獭辛所说的沙漠野狗的吠叫。接着,一束光明亮起来,我们就看到了……这些长着鸟头、黄鼠狼头的东西,还有一只甚至长着公牛头、头上还有角。杰斯尖叫起来,我也一样。戴富·依大维转身就想跑,但阿密特奇一手擒住了他。就算他不出手,戴富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从那扇门跑回去?门已经关上了,并且就我所知,那是单向的。在我们这几个人中,惟一没有发出惊叫声的人是坦尼亚,当她看向我的时候,我也用力地直视她的眼睛,解读了她的想法后我释怀了。因为我们知道,你们明白的。不是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答,但两个至关重要的疑问有了答案。我们身在何处?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永生都不能了。我们的钱会躺在旧金山的西蔓银行生钱,直到变成百万美元,但我们谁也无法花掉那些钱了。我们从此之后都将在这里。
“那里有一辆公共汽车,司机是个机器人,名叫菲尔。‘我的名字是菲尔,我已经上了年纪,但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我还没出现过信息漏失的毛病。’机器人这么说。他闻起来像劣等威士忌酒,胸腔机壳深处传出别扭的咔哒咔哒的怪响。老菲尔现在已经死了,被扔在了火车上和机器人墓地里,上帝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地方,但我能肯定,为了完成使命,他们经历过足够多的维修。
“我们真正到达雷劈这边时,迪克已经昏过去了,但在我们可以看到照耀狱区的阳光前,他就苏醒了。坦尼亚让他的脑袋枕靠在她的膝头,我至今仍然记得他是那么感激地仰望她的脸。人能记住这些小事儿真是不可思议,不是吗?到了大门口,他们点了我们的名。给我们指派了宿舍楼、私人套间,还检查了给我们吃的东西……该死的,那顿饭真是美味极了。无数顿美餐中的第一顿。
“第二天,我们开始工作。此后,我们都一直在这里工作,除了我‘在康涅狄格州度过的短暂假期’之外。”
又是长久的间歇,之后:
“上帝帮助我们,我们从那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而且,上帝宽恕我们,大部分人都很快乐。因为天赋惟一渴望的事就是被使用。”
9
他对他们描述了最初在阅读室当班的情况,以及他的领悟——并非慢慢形成,因而毋宁说是顿悟——他们在那里并非要寻找间谍,或读出苏联科学家们的心念,“也绝不是那些星球大战的无稽之谈”——丁克可能会这么说吧(顺便说一句,丁克不是最早来这里的人,但锡弥是)。不,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在破坏什么。他可以感受得到,不仅是从笼罩在厄戈锡耶托上方的天空、还能从周围的任何地方感受到,甚至从脚底下。
但是他确实很满足。食物丰盛美味,并且,尽管他的性欲经历这些年后已经平息了,但他一点儿不反对另类性交,只不过每次都提醒自己:仿真性交不过是变相的自慰。不过,从此他就和另类妓女们干上了,好像那些长年累月在外游荡的男人,并且,他也可以亲身体验佐证:这种性交方式和手淫并没太大区别:充分勃起之后放到她体内,甜心会让你一泄如注,而她则“宝贝!宝贝儿!宝贝儿!”地直叫唤,并从头到尾都在琢磨她是不是本该去给汽车加油、并试图牢记每个月那事儿前后的安全期。就和生命中大部分事情一样,你必须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泰德可以运用,他是视觉化老把戏方面的行家,真要说太谢谢啦。他喜欢居有定所,喜欢这家公司——守卫兵就是保安,是的,但是当他们提及自己的工作只是确保没有坏东西进入、以及防止断破者们逃出时,他完全相信。同样,他尤其喜欢大伙儿亲密友爱的关系,并且意识到:一两年后,反倒是这种亲密关系在需要他,以某种奇怪的方式。当冲动情绪产生时,他能够安抚他们;当他们遭受思乡症潮涌般的折磨时,他可以舒缓他们的痛苦,只需要轻轻呢喃般地交谈个把钟头就行了。显而易见这是好事情。也许这真的是大好事——感觉上当然是美妙的事。犯思乡症的是人类,而破坏是神圣的。他试图向罗兰和同伴们解释,但他所做出的最好最接近他本意的表述是:那就像是终于挠到了后背中间、手够不着的地方那持续不断又轻微熬人的痒处。他喜欢去阅读室,其他所有人也都爱去。他喜欢坐在那里的感受,一边闻着优质木料和皮革的香气,一边去搜寻……搜寻……然后,终于,突然的,啊哈!原来你在这里,你沉迷于此,像个悬吊在枝头的猴子般悠然地荡来荡去。你正在破坏,宝贝儿,而破坏是神圣的。
有一次,丁克曾说:阅读室是在全世界惟一能让他感触到自我的地方,因此他想亲眼看到它崩塌。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烧个精光再崩塌。“因为我知道感触到自我时的自己会达到什么样的狗屎境界。”他就是这样对泰德说的。“你知道,那时候我就到了真正的精神高潮。”泰德非常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阅读室总是太完美,完美得不真实。你坐下来,也许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照片:时装模特和人造黄油;电影明星和香车宝马,接着你就感到你的意念在上升。光束笼罩一切,就仿佛站在一条贮满能量的走廊里,但你的意念总是升腾到天花板,就是在那里,灵魂找到了那古老、庞大、缓缓滑移的喜悦。
可能一去不复返了。纯贞世界倾颓后不久,乾神的声音依然回荡在宏宇,众条光束尚且光滑明亮,但那些日子早已逝去。如今,熊和龟的光路都已阻块丛生、深腐浅蚀,千疮百孔,布满了大裂小缝,有很多孔洞足以让你探入手指去握住它,有时候你甚至可以拽引它,有时候你可以感觉自己就像一滴可以思考的酸液,蠕行般钻入了它。所有这些触感都令人甚觉享受。性感。
当然,对于泰德来说还有别的意味,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惟一一个有这种感念的人,直到川帕斯告诉了他。川帕斯从来没有故意告诉他任何事情,但他长了一身恶心的湿疹,你知道,那就改变了一切。难以相信吧,竟是这么个古里古怪的东西对拯救黑暗塔负有责任,但这个念头不算太牵强。
绝对不牵强。
10
“在厄戈全职工作人员大概有一百八十个人。”泰德说,“我不是发号施令的人,但接下来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你们用笔记下来,或是至少牢牢记住。笼统地说,每八时为一档工作班次,每次有六十人一起工作,并均分为二十人一组。在瞭望塔里的通常都是獭辛,他们的眼睛最锐利。类人们在护栏外围巡逻执勤。提醒你们一句,他们都带着枪——大口径的家伙。最高长官是佩锐绨思,总管;还有泰勾的芬力,他是保安部的主管——顺便说一句,前者是类人、后者是獭辛,但大多数闲杂工都是坎-托阿……你们应该明白的,就是低等人。
“大部分低等人都跟断破者处不好;些许僵硬的同事友情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丁克曾经告诉过我,他们都很嫉妒我们,因为他们称呼我们为‘终结版的类人’。和类人守卫兵一样,这些坎-托阿当班时都戴着思想帽,所以我们无法探取他们的想法。事实上,多年来,断破者们从来不曾企图探取任何人、任何东西的想法——除了经年累月地探取光束,并且,可能不能再探取了;这意念也是一种肌肉,和别的有机体一样,一旦你不使用它就会萎缩。”
停顿。咔哒一响。接续而上:
“我无法讲完了。我很失望,但也不太意外。这次我不得不讲完最后一段,伙计们,对不起。”
低低的杂音。吸水的声音,苏珊娜很肯定地想到:泰德又在喝水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獭辛不需要思想帽?他们会说相当地道的英语,并且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他们互相之间可以用有限的探取能力进行交流,可以发送和接受——至少是一点点吧——但如果你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这些令心智麻木的冲击波听来就像是精神静电——白噪音。我估计那是一种类似保护装置的机制;丁克则相信那确实就是他们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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