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风耳孔里爬出条黑忽忽的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条褐色的虫子,顿时倒抽口冷气,头皮发麻,紧接着他的眼珠也被顶了出来,尸虫早腐蛀了他的脑颅,老蔡提了桶汽油浇到尸身上,两指夹了根烟深深吸了口,“快走吧,这里是人间,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将烟头扔上去,火光顿时熊熊,黑烟滚滚冲霄。
这时警车和救护车已嘈杂聚集到巷口,王沧海的伤势严重,伤口流出乌血,看来是中了尸毒,被赶来的警察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治疗。
老蔡拍拍我的肩膀,沉重中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还好,事情终于摆平了。”
我心想,“你的事情摆平了,我的事情却还没开始,失心女,你到底藏身在哪里?”
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老蔡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他语气烦躁不安:“王沧海那家伙昨天夜里从医院逃跑了!”
我怔然地合上手机盖子,喃喃道:“跑了,真傻。”
正 文 幽仇 第十二章 禁咒有妖邪
四楼7号,我对着手上的纸条望望门牌,伸手在铁栅门边按响了电铃,嘟嘟尖锐的电子声,隔了两分钟还没有人应门,我想大概没人在家吧。
我正转身,听得身后门开了,一个男人无奈的声音:“我跟你们说了,他没有回来。”我回身,见他满脸憨厚朴实的模样,道:“你是王实山大哥吧?我是王沧海的朋友。”
王实山有些意外地哦了声,打开铁栅门,“请进请进,大清早就有警察上门来调查,所以我还以为。。。”一边去倒茶,“你坐你坐。”
我依言坐下,屋里的陈设朴素,就一台二十一寸的电视,一台掉漆的冰箱,天花板上悬着个吊扇,一盏有罩的白炽灯,还有我坐着的这张布沙发,对面的灰黄墙壁上挂着张结婚照,我起身过去看。
王实山苦涩地一笑:“我老婆,死了。”
相片上,年轻的男女幸福地笑着,谁也料不到今后的结局如此的悲凉。
我不知说什么好,咳嗽了声,“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没关系,反正我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死亡吗?看着亲人一个撒手而去,心里那种空寂孤独让他看淡了人生吧。我看到黑漆的供桌上摆着四个人的相框,都是黑绸包裹,其中他妻子的相框是新扎的,王实山用抹布小心地擦拭着,不时往玻璃上呵口气,仿佛在和相片里的人交流说话。
我注意到供桌上放置着一块玻璃,下面压着一张三寸黑白相片,我伸手拂净玻璃面上掉落的香灰,是张全家福,一个男人身着中山装英气勃勃地面对镜头,不苟言笑,旁边是一个带着纱巾的妇女,脸上微微带着温和的笑容,膝盖边靠着个剃着潘东子发型的儿童,眼睛细眯着,憨厚老实。还有个年岁更小的孩子,捏着小拳头,一双眼睛瞪着镜头,像是愤怒,又像是仇恨。
我心里不知怎么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如果要仔细想,却又说不上来。我分别看了其他几张相片,王氏兄弟双亲早故,因此遗像都显得年轻,王实山又拿起来个相框擦拭,我注意到相框有四个,父母占了两个,妻子占了一个,那现在他手里擦的是谁?
我从抹布移动的空隙间看去,是张发黄的相片,一个带着红领巾的少年,衬衣的衣领卷皱,看起来家庭条件不好,满脸横眉怒目的表情。我问道:“这是谁?”
“王沧海。”王实山淡淡道,湿布子在镜面上磨擦出吱溜让人牙酸的声音。
我忍不住道,“可他现在还没判死刑,怎么就帮给他烧香了呢?即使是那样,为什么不用他现在的相片呢?”
王实山认真地用布擦抹着包着黑绸的像框,“王沧海十四岁那年其实就已经死了。”
我噔噔地退了三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那年他单身力敌一伙恶霸,虽然重创敌人,自己也身受重伤流血过多,还没抬到医院就死了,按照风俗,入棺收殓前,我帮他擦洗身子,数数他身上共有一百三十七个伤口,有深有浅,深及见骨的都有二十多处,就算他再厉害,也还是个孩子。”
我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一节节打通脊椎,周围的气氛骤然阴森昏暗起来。我勉力抑制住想转身逃跑的强烈愿望,喘气道:“那他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王实山停下手里的动作,望了我一眼,“你信不信,天地间有人能操纵生死?”
我喉头滚动,半天才道:“难道你遇到了这样的奇人?”
王实山沉浸在回忆里:“我和阿海相依为命,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在坟前哭得天昏地暗,我记得,那天天气阴沉,旷野里刮着黄土风,一股股的黄沙漫过荒原,我觉得天地间再也没有让我活下去的意义。这时,路过一个外地人,头戴遮阳斗笠,笑容虽然亲切,却像是用胶水凝固的一样,显得阴森森的。他许诺救活阿海,但是要拿走阿海的灵魂,我什么也不想就答应了,他一伸手就从坟堆里拉出阿海,嘴里念着咒语,结果阿海真地醒转过来,外地人留下句话,记住,你的灵魂是我的。我欣喜若狂,追着他的背影,没注意脚下的土块,扑跌在黄土里,黄尘弥漫了我的视线,我嘶声喊,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停住脚步,侧过头,薄嘴唇一翻,露出颗闪亮的牙齿,叫我血妖吧。”
这种邪恶高深的咒语已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拥有这样法力的人,足能憾动阴阳二气的平衡。
王实山悔恨道:“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我宁愿阿海平静安宁的死去,也不想看他扭曲挣扎的痛苦。”抬眼望我,梦呓地道:“你知道他大学毕业为什么去杀猪?因为他喜欢吃生肉,喜欢喝生血,有时候往往不用刀,就一口咬在猪的咽喉上,然后喉咙滚动,一口口咽下热血。”他的描述阴森到极点,我张大惊恐的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地瘫坐在沙发上。
难怪那只藏獒一见他就凶性大发,藏獒在西藏被称为神兽,自古相传能镇妖驱鬼,是不是藏獒看穿了王沧海面目下隐藏的秘密才这样烦躁不安。王沧海伤口流出的乌血也不是中了尸毒,而是他的血本来就是乌黑的,和李旺风一样!
我又打了个机凌,想到他肢解李旺风时熟练的刀法,只有极其熟悉人体骨骼结构才可以做到那种出神入化的地步,难道除了嫂子和奸夫以外,他还杀过其他人?
王沧海,你为什么死了,又为什么还留在世间啊,我心如乱麻。
正 文 幽仇 第十三章 苦海泛爱恨
“可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我不堪重压的呻吟道,神经像载重的绞索,越绷越紧,我仅仅是个自称是王沧海朋友的来客,初次见面他为什么就把家里最大的隐秘向陌生人倾诉。
眼前落下一滴液体,绽在我脚边,乌紫色的圆润,我顺着滴落的方位抬头看,天花板上悬凝着几滴血水,我心里一紧,原来王实山要告诉的人并不是我。
“从小,受到委屈的时候你就喜欢躲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但是你最相信我,所以这个秘密只有我才知道。”王实山还是不紧不慢地擦着相框。“听到警察说你逃跑的消息,我就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里。”
天花板上推开一条缝隙,然后揭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探出来:“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瞒我那么久。”
“我怎么忍心说,你是那么热爱生活,你看。”他举起一张相片,“这是你拿奖学金时拍的照片,你说你以后要做个科学家。”相片里一个少年高举着红色塑料册子,满面阳光。
王沧海痛苦地道:“你应该早告诉我,我早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有时候看到人的颈子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咬上去的情景,夜晚不断做着可怕的梦,自称是阴间使者的鬼卒带着铁链来锁我,有时候把我的头都扯掉了,还是没拉走,又有个浑身在血雾里的人,不断地伸长了手臂说,你的灵魂属于我。”
“那你恨不恨我?”
“不恨,我心里知道,你终是为我好。”
“可是,我恨你!”王实山突然恨声道,抹像框的动作加快了,仿佛是在磨石上磨刀。
“哥,你为什么要恨我?”王沧海落到地面,怔然道。
“我这辈子,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心甘情愿地做个小人物,梦想着有个快乐的家庭,这个家里有个妻子,有个自己的孩子。”王实山目光深邃地通往幻想的情景,越是这样向往,梦碎的时刻,心越伤。
“可是你!”王实山手里激动地加劲,像框砰地破了,碎玻璃扎在他手指上,但显然,他心里更痛苦,“可是你把这一切都毁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她对我不忠,但是我从来不怪她,她是个健康的女人,当然有身理上的需要,只要她肯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足够了啊。”他哆嗦着嘴唇,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年,眼里泛着泪花,痴痴地望着相框里的爱人。
我在旁边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自认卑微,身理残缺,怀着一个很普通的愿望,最后却仍残忍地被剥夺了,而终结他心中仅存希望的居然就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弟弟,这是场悲剧,悲剧总是把美好的东西残忍地撕给别人看。
王沧海手足无措,惊惶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单杀了你嫂子,还连她肚子里的你的侄儿也一起杀了。”
我和王沧海都吃了一惊,“可你。。。”
“不错,我是没有性能力,但到医学院提取了精子,用人工受精的方法使你嫂子怀孕,她有一个月身孕了,你知道吗,一条幼小的生命,一个我最后的希望,我再也没有希望了啊。”王实山的话语血泪斑斑,肝肠寸断。
王沧海浑身剧烈地发抖,脸痛苦得扭曲,“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手起刀落,一刀刺穿了自己的肚子,巨大的疼痛使他向后倒,窗户玻璃碎裂,整个人掉了下去。
楼下传来蓬然重物坠地声。
王实山跪倒在地上,用头重重地撞地砖,痛苦的呻吟道:“为什么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我冲到窗户边一看,这里是四楼,王沧海面朝着天,躺在乌黑血泊中,他是不是还想最后晒晒阳光,我头脑一阵晕眩,一场活生生上演的悲剧以死亡来落幕,心刺痛着,空气中凝结了血和泪的气味。
血妖,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深谙如此罪恶的咒语,违反天地伦常,倒转五行阴阳,李家的惨事,是否同样是你一手种下的因果。
等我赶到楼下,王沧海的尸身却不见了,只留下一滩乌色的血泊,四周聚集的人都摇头说不知王沧海的去向,说他跌跌撞撞地挤进了一条背巷,我来到旁人所指的巷口,墙上醒目地留着一个乌血手印,巷子的尽头有株槐树在不知人间疾苦地顺风轻响。
警察局里,老蔡嘴边的烟头掉在他大腿上,直到烫到皮肉了,他才惊醒过来,震惊道:“王沧海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不错,所以他从开始就不是囚犯,现在他也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了。”没人能把死人当成囚犯,人间的法律根本不适用于一个失却生命的人身上,况且这个人现在已消失不见。
档案员委屈地说:“我是按照程序保护案宗资料的,绝对没有半点失职疏忽。”老蔡放下手里的档案,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档案上,相片一团漆黑,下面一行字迹:王沧海。
王沧海,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只是时间而已,你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我的做法不得人心,让人觉得冷血无情,可是,天地间的阴阳循环不容外力破坏,该到什么地方,就归去吧,别留恋尘世的繁华和多彩,别贪图阳光的和煦温暖,这些常人时时拥有的东西都悲哀的不属于你。
人间的律法对你的审判已然失效,天地的伦常却交由我一手执行。
半个月后,老蔡给我打了电话,说我拜托他寻找的范晓娟找到了,在邻市的一间出租房。
出租房在市郊,是间简陋的平房,我坐在门前的矮凳上,凝望着天边漂浮的云。
走廊的尽头现出个人影,又慌张地缩了回去。我没有转头望,道:“出来吧,范晓娟,我是特地来找你的。”范晓娟脸色有些不安地露身出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在里面吧?”
范晓娟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拼命摇头道:“你在胡说什么,就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住。”用身子挡在门边。
“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范晓娟摇头:“你在胡说什么话,我不懂。”
我扳住她的肩头,盯着她的眼睛:“不,你懂,你别装了,我知道他在里面。”
范晓娟像只保护幼雏的母鸡,嘶声道:“你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他不该留在世上。”我一字字道,伸手扭断挂锁,将范晓娟推到一旁,走了进去。简陋的屋子里贴满了红纸剪成的太阳,一个人周身绑着绷带,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正友好地望着我,“你终于来了。”声音透过纱布,显得嘶哑。
他的伤势很重,我心里一抖,点头“我来了。”
“来带我走吧,毕竟我在这个世界流连的时间太长了。”
范晓娟扑上来,抓住我的手臂狠狠地咬,“你快逃,你快逃。”我忍住痛,不作声。
王沧海伤感地笑笑:“为什么要逃呢?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范晓娟不愿听,大声道:“你别说傻话,没人能带得走你。”
“该走的终是要走的,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我委实到现在还没有这般开心过,要是能早认识你就好了。”又孩子气地道:“你看,你剪的太阳多美,我睡梦里都觉得好温暖。”
范晓娟低垂着头,发丝被泪水粘到脸上,“我们山沟里很穷,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他每天在我身上发泄,要我做大人都觉得辛苦的重活,还经常打骂我,不让我吃饭,后来我就跟着人逃了出来,却又被卖到人贩子手里,终于做了小姐,在别人眼里,我从来不算是个人,只有你当我是人,当我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我看得出,两人的感情已经很深了,难道我真要狠心拆散苦命的鸳鸯。
范晓娟抬起脸,脸颊上滑落泪珠,抓住我的衣领摇晃,哭声道:“他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他死?”
我说不出话来,他原本就没有错,错的是命运,但再流连下去,只能更重地加深悲剧,带给自己和别人更大的苦痛。
“我离不开他,就算。。。”她深情地看着王沧海:“就算和他一起去死都没关系。”
“你这样对我不值得,我已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王沧海别过脸去,“世上的好男子很多,就算我没死,也是个死囚,一个杀人犯,你太傻了!”
“世上的好男子也许很多,但是我单单喜欢你一个。”范晓娟痴痴地道。
我悄悄掩上门,门里是一段阴阳隔阂的恋情,在世间,谁能摆脱上天强加的命运,其中的辛酸凄苦不是人人能体会,悲剧的始末都出自一个叫血妖的怪人施展的妖术,如果没有那种违反阴阳循环的妖术,就不会有李家的悲剧和王沧海苦难的命运,血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良久,门开了,范晓娟走了出来,轻轻道:“他走了。”
我被伤感的气氛压得透不出气,沉默了半天才喃喃道:“走了好,走了好。”脸上凉凉的,不知什么时候流泪了。
“他要我好好活着,帮他把他那份也好好活下去。”范晓娟脸上露出坚强的神色,面对人生的寒冷,就用笑容来面对。
天边的云层透出一缕透明干净的阳光。
正 文 幽仇 第十四章 阴命通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