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但风刮过的伤痕却没有消逝,常在孤独的不眠夜晚响起回忆的呼啸。虽然在这城市有位好朋友,但西门行并不准备打扰他,随着年龄的加大,他越觉得和朋友是两个世界的人,朋友有自己宁静幸福的家庭和学业,而自己是四海为家,浪荡江湖的人。他身上并无多余的钱去旅社投宿,便按照游历的习惯在城市的边缘找一片树林栖身。这里僻处寺院的后山,环境清幽,离城市又不算太远,正是理想的去处,但他意想不到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线索——怪物的爪痕,于是他决定守伏怪物再次归来。后来碰巧遇到了宁一刀,两人激动地交谈,依依不舍地话别。宁一刀这一去一直没有再来,西门行也没有责怪他,猜测他是学业太紧张了。他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去山下买些冷面馒头,困倦就倒在树干上眯一会,好在他漂泊惯了,不以苦为苦,全心地守侯着天成子来临。
这时,他正乱七八糟地想一些心事。
“陈雨呢,人去哪里了?!”突然树梢下带着哭音的异常叫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拨开树枝,见树下一名女老师正焦急地数着孩子,孩子们叽叽喳喳,都说没见到。西门行粗略地听了几句大致上已了解情况,学校组织秋游,来到山上以后,突然发现一名学生不见了。西门行蓦地心中一跳,惕然想到,难道天成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他立时挺身坐起,不慎剑柄带着了枝叶,跌落下几片绿叶。女老师疑惑地抬头望,接着生气地道:“陈雨,赶快下来!你太淘气了!”她误以为是失踪的学生爬在树上躲藏。西门行见藏身不住,将剑用布裹好,往肩背上一搭,脚背倒勾树干,整个人挂垂下来,然后双手稳稳捞住下面一段干枝,猿猴般轻灵地落到地上。女老师吓了一跳,搂拢了几个学生,紧张地问:“你是干什么的,躲在树上干什么?”西门行这才想起自己一段时间没有梳洗,胡子一定长了,头发也蓬乱,或者像个野人,难怪女老师这样害怕。他退了两步,表示没有恶意:“我是这样的护林员。”这女老师也甚年轻,社会阅历不够丰富,或许也因为西门行一双诚挚的眼睛,经他这样一说,便信了,焦急不安地求助:“啊!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一个学生,胖圆脸,个子大概有这样高。”她认真地伸手比划着学生的高度。西门行觉得这老师有些孩子气,微微一笑说:“我没有见着,不过我对这里环境很熟。这样吧,我去找孩子,你先把这里的孩子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不能再走失了,等我的消息。”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知怎么,女老师心中一安,像找到了根主心骨一样,出神地注视着他宽阔厚实的背影走进密林深处。有调皮的学生嚷起来:“大家快看,齐老师的脸红了!”齐老师平日不摆架子,随和亲切,所以学生竟是不害怕她。齐老师大羞,恼说:“张小乐,不许开老师的玩笑!”“喔,齐老师想嫁人喽——!”孩子们毕竟不知忧愁,都开心起哄了。
经过前段时间的搜索侦察,西门行对这里的山形地貌可说是了若指掌,凡是容易匿蔽的地方,都踏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他徒劳无功地带着疑惑打转回去,却发现女老师正搂着一个胖圆脸的孩子教训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位青衣白袜的僧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瘦,腰板笔直,一头疏短的花白发,浑身有一种从容清净的气度。这僧人见他出现也瞄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照,西门行只觉得他目光中满是祥和慈善之意,便也礼貌地笑了笑。僧人向齐老师施了个礼,径自下山去了。齐老师看西门行回来,笑着说:“麻烦你了,孩子已找到了,他居然一个人偷跑到山下的寺庙玩,真是太顽皮了,幸亏这位大师问清楚送上山来,不然我非急死不可。”西门行抚着孩子的头说:“那太好了,小朋友,以后不许太贪玩哦。”齐老师拍拍孩子的肩膀:“陈雨,还不谢谢叔叔。”陈雨脸上挂泪道:“谢谢叔叔。”西门行见他蹙着眉头,似乎有点疼痛不安,凝神一瞧,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自然了,拉过孩子一看,颈后压着两根淡淡乌黑的指印,正在慢慢地褪色。西门行知道事有蹊跷,见僧人的背影已消失在下山的林荫,忙拔脚赶了上去,大声说:“大师,稍等!”那僧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应,反加快脚步。西门行离开孩子们的视线后,提气在相邻的几株树身上连蹬几脚,行走如飞,凌空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僧人面前,背对着他:“你对孩子做了什么?”僧人没有惊讶,平静地说:“两脉之封。”西门行霍然转身,怒目相向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伤他的二脉!”僧人低垂眼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也是为了他好,难道施主疑心我有害人之心不成?”西门行冷笑连连:“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从未听过这种奇怪的说法,伤人二脉反说是对人有好处的?”僧人道:“这二脉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惟有封住这两脉,他的阴阳眼才不至于造成恐怖的后果。”西门行知道阴阳眼对普通人的害处,常有人经受不住折磨而发疯,他半信半疑:“您怎么知道他有阴阳眼?”僧人说:“佛曰:不可说。”西门行哑然失笑,这和尚居然和他打起机锋来,西门行这才正式行了礼,询问僧人的法号。
“贫僧法善。”声音既杳,人也飘然离去了。
西门行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发了会怔,明白法善是得道高僧,心怀大慈悲之心,见孩子有阴阳眼会影响成长命运,便施法解了灾危,而且二脉对于平常人来说并不象修道人一样至关重要。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宁一刀来,他不是也曾被封过二脉吗?西门行心里倏然一动,难道他就是当年惊走天成子的和尚?天成子出现在这附近,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正 文 少年宗师 第二十八章 佛既是空
“国,国家的国,家,国家的家。”教室里传出一阵朗朗的读书声,齐老师正在讲台上给学生念生词,突然被教务处主任叫了出去,“小齐老师有人找。”齐老师有些诧异,想不出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到学校找自己。她布置好学生自习,跟着主任来到操场边上,“喏,就那个小伙子,小齐啊,不是我说你,恋爱归恋爱,但也不能影响工作啊。”齐老师没来得及解释,教务主任已唠叨着走了。
操场边的大树下,笔直地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双冷静不乏随和的眼神似曾相识。“您是?”齐老师一时想不起,有些抱歉地问。那人微微一笑,露出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齐老师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个星期,你去秋游时。。。。。。”齐老师见到这个笑容就记起来了,“啊!是你。。。。。。”她只知道他是山上护林员,但不知应该怎么称呼,他今天已经梳洗一清,蓬乱的头发和胡须都修剪剃净,下巴微露着青青的胡茬,男子的阳刚威猛气概光芒一样洒开,熏得人都醉了,衣服的式样虽陈旧,但洗得一尘不染的洁净,与上次落魄憔悴的形容判若两人。西门行自我介绍说:“我复姓西门,叫我西门好了。”齐老师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说:“我们到那边去说吧。”她发现办公室的窗户上挤着几张看热闹的脸。两人边走边聊。“您找我有什么事?”西门行说:“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来看看你。”齐老师惊喜意外地停下了步子,心里像打翻了装蜜糖的盒子。西门行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就回头说:“上次那个走失又被僧人送回的孩子怎么样了?”齐老师掠好耳边的碎发:“哦,你说陈雨啊,前些天感冒发烧住院了,我还打算等放学时去看看他呢。”西门行眼里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久久才点头说:“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探望他?”齐老师心想他与那孩子非亲非故,之所以去探望,还不是想找借口和自己呆在一起,唉,男人就是这样拐弯抹角,看起来老实,但一肚子弯弯肠子,她满足又骄傲地想。“那好吧,我先去请个假,现在就去。”西门行点头:“好,那是再好也不过了。”他的目光投向高而广阔的天空,长空悠悠,看不尽人间的哀愁。
317病房,西门行将一蓝水果放在床头,见孩子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大概刚打过点滴,已经睡着了。齐老师说:“他的父母都是工人,只能下班才来看护他。”西门行用手探探孩子的额头,感觉温度稍高,一脸潮红,紧紧地闭着眼睛。突然孩子叫起来:“翅膀!翅膀!翅膀。。。。。。”声音又弱了下来,浑身居然簌簌发抖,似乎冷得厉害。孩子又冷又热还说胡话,齐老师感到问题严重:“我去叫医生。”西门行一把他的脉象,觉察有丝阴气不安份地东突西窜,心里一沉,看来自己的猜测竟应验了!等赶来的医生给孩子打了针药剂,齐老师这才发现西门行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半夜更深时,一个人影快步行走在灯红酒绿的街头,往灯光渐稀渐黑方向走去。他手里捏着一枚碧绿色的硬壳甲虫,甲虫不时唧唧作声,指引方向。这是种叫作“乾蜃”的虫子,雌雄自幼就结合一体,如果分开,即使彼此远隔千里也能再找到。西门行正是利用昆虫的本能来追踪孩子的去向。他白天已经敏感地意识到有事情要发生,为防万一便在孩子的身上悄悄放了一只母虫。果然夜深时候,孩子离奇失踪了,西门行虽然早埋伏一旁,居然没发现他从哪里离开的。
路越来越熟悉,西门行知道自己的判断竟是不差,心情也更沉重,这关系到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半点马虎不得,他决定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新月如钩,悬挂飞翘檐边。
鱼鳞般的屋脊上潜伏一个人影,屏息静气地等庙堂里的灯火熄了。一个僧人步了出来,转身掩上门,阔步穿廊而行,绕进后院的精舍里。西门行悄无声息地来到精舍的屋顶,小心揭开了几片琉璃瓦,一缕淡黄的灯光泄到他轮廓分明的面上,里面纱帐里隐约盘膝打坐着一个人影,床头铜香炉里飘扬着梵香,室内显得氤氲蒙蒙。他知道这僧人高深莫测,半点不敢大意,只凝神侧耳倾听,精舍内有人谈话,“法善,这些年了,你为什么仍执迷不悟,不肯承认事实?”这是一个沙哑阴沉的声音,好象是剪刀在磨石上摩擦。法善似乎异常痛苦矛盾:“不!我。。。。。。我和你不一样!”那个阴森森的声音说:“你何必再作徒劳的挣扎,你也应该明白你心底的魔障,你自认是佛祖派下界的使者,有匡扶人间正气的天命,一心要将污秽浑浊的世界清洗得一尘不染,但你却错了,将人间弄得污秽不堪的并不是鬼魂妖精,却恰恰是凡人,他们淫乱、堕落、争权夺利、寡廉鲜耻、奢侈糜烂、互相残杀,正是将世间弄得乌烟瘴气的根底!你不明就理,滥加杀伐,以平妖的名义涂炭许多精灵,而这些精灵往往于人无害。于是你开始迷惘了,在佛的经典里找不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些年了,我原以为你会明白。。。。。。”这个声音遗憾地叹口气:“可你太执着某些信念,以至于作茧自缚,不肯接受至高无上的真理。”法善沉默了一会,答话说:“你的话或许有些是对的,我不该持强为正邪定界限,诚如你所说,妖精鬼怪里也有善良之辈,凡人百姓中亦有邪恶之徒,任何泾渭分明的划分都是不恰当的。但我决不会屈服于你,你是真正的魔鬼,杀人如麻的妖怪!”阴森森的声音尖笑起来:“其实,追根结底我们都是一样的,手里都沾满了血腥,你也不必把你自己看得太清白高尚了,何况,我们根本就是一体,又分什么彼此呢?”这话似乎击中了法善的要害,令他语塞。
西门行心中惊诧,不知和法善对话的人是谁,言谈这样鬼气沉沉,忍不住将眼睛凑到孔上,却见室内空空荡荡,只法善一人,他是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说话,嗓子里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情形相当诡异,让人毛骨悚然,西门行禁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法善突然抬头,眼里精光暴射:“谁?!”
西门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半晌才听见法善喃喃说,“是我听错了,人老了。”西门行再将眼睛凑到孔上,却吃惊地发现法善已经不见了。身后有人冷冷道:“你是谁?”西门行随机应变,后腿一蹬,整个人如青蛙一样弹了出去,眼前一花,那人居然又如影随形地拦在自己面前,西门行大吃一惊,从未遇过身手这样快的人。他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经历过不少恶战,实战经验丰富,乘对方立足未稳,一气接连捣出三十七拳,都被面前这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脚步如行云流水,僧衣飘飘。法善凝目定睛道:“是你。”西门行只得点头:“是我。”
“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
“找贫僧为何事?为什么非要到屋顶上来找?”法善言语犀利,步步紧逼。
西门行也不再隐瞒:“我怀疑你跟一个孩子的失踪有关系。”法善一怔:“孩子失踪关贫僧什么事?”
“孩子肯定是到你这里来了!”
法善说:“你有什么证据?”西门行道:“只要你让我找,我就马上能找到。”法善沉吟了一会:“好,既然你这样误解贫僧,就遂你的心愿好了,但要说明一点,如果你找不到,请马上离开这里。”西门行说:“这是自然,如果找不到,我愿负荆请罪,生死任大师发落。”法善说:“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
西门行进入精舍内,甲虫不再鸣叫,显然方向是正确的。但精舍不大,陈设简单,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哪有半点孩子的影子。法善合十道:“施主,可找到了孩子的下落?”西门行哑口无言。法善说:“既然如此,还是请施主到其他地方找找,免得误了找孩子的良机。”西门行惭愧无地,正要赔罪,忽然手里的甲虫剧烈地蠕动,似要脱指而出,西门行心念一动,放开甲虫,只见一溜萤萤的绿光,甲虫停在地板上,唧唧叫个不停,西门行脱口道:“就是这里了!”颈背上突遭重击,整个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西门行再次醒来已囚在地室里,身上被绳索捆了个结实,壁上亮着火把,那个叫陈雨的孩子赤着身体昏迷地躺在一张布满血渍腻垢的台上。法善脸色忽阴忽晴,正看着孩子出神。西门行面色大变,因为他看见了一样最可怕的东西,那是做成了标本的一副巨大骨架,佝偻着,肩肋骨后生出一截细长的骨骼,就像是翅膀,惊呼道:“是天成子!”法善回过头来:“你醒了,不错,这是天成子的骸骨,他早已经被我消灭了。”他满怀感情地看着骨架,似追忆起风起云涌的往事。西门行看着骨架,不得不信了:“那你为什么要抓住这孩子?”“因为。。。。。。”法善浑身颤抖起来,双手痛苦地抱着头,等他再抬起头来,眼睛血红,嗓音也变了:“因为我要吃了他!”西门行背脊上升上寒意:“你。。。。。。你不是法善!”法善诡异阴森地看了他一眼:“我?我当然不是法善,我是天成子。”西门行咬着牙:“你怎么会是天成子?天成子不是已死了吗?”法善邪恶地一笑:“死的只是肉身,但我的灵魂却和法善结合一体了,因为他心底有太多的魔障,需要我来帮他排解。”西门行知道出家修行的人常会经受心魔的引诱,信念不坚者往往功败垂成。天成子是不是乘法善意念不坚时趁虚而入呢?法善狞笑着向孩子走去,“这孩子有阴阳眼,居然看穿我的真身,我不得不吃了他。”一边啧啧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