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乔梁满脸严肃,盯着白素,一时没有说话。显然,他想要阻止,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
片刻沉默,白素平静开口:“阁下手受伤了,似乎很严重,你是不是应该进去看一看?”
“受伤?怎么受伤的?”乔梁大惊,连忙迈步朝病房走去,但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向白素:“素素,你先别离开,如果你真的要走,至少也要做完检查,如果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我再送你回去。”
白素含笑点头,但乔梁刚走,她就握着白墨的手,转身离开。
深夜走廊,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药水味,一片沉寂。
良久沉默之后,白墨忽然开口说道:“你刚才欺骗了乔叔叔。”
“所以呢?”
白墨表情很认真:“这样不好。”
白素看了她一眼:“这是一个用谎言包裹的世界,尘世男女,有谁敢肯定的说,他/她这辈子没有撒过一次谎?”
“家长这么教育孩子不对,会直接影响我的人生价值观。”这一次,白墨直接将质疑上升到了不满。
白素笑了笑,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却很温暖。
握紧白墨的小手,她温声道:“好吧!我道歉。你说的对,我欺骗你齐叔叔,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在这方面有所注意。”
白墨仰脸看着白素,举起两人紧握的手,亲昵的蹭了蹭白素的手背,嘴角笑容甜美纯净。
白素笑笑,这就是她的孩子,因为稚嫩,所以纵使命运不幸,却始终没有被世俗污染,没有被权欲和金钱牵绊。
不像她,在真实的世界里游走太久,连灵魂都失去了哄骗自己的能力。
走出医院的时候外面竟然还在下雨,细雨濛濛,刮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冷。
那里,有车辆等候多时,徐泽右臂骨折,打着石膏,目光复杂愧疚的望着她。
白素目光移到徐泽身旁的男人身上,他是秦川,她曾经的警卫长,如今站在那里,没有看她,而是将脸移到一旁,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那里早已泪流满面……
秦川,司机叔叔在流泪
连城街头,深夜22:13分。
漆黑的天空下着秋雨,潮湿阴冷。
车窗玻璃上有雨水缓缓滑落,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有年轻男女共同撑着一把雨伞缓步慢行。
女孩被男孩拥在怀里,一头漆黑长发,笑起来明眸皓齿。
白墨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淡漠的目光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司机叔叔一直在流眼泪,他怎么了?”
白素睫毛颤动了一下,最终寂静无波,她没有看秦川,而是将目光移到窗外,缓缓闭上了眼睛。
车窗上映照出她额头上的白纱布,刚好隐去她的伤疤。
她笑了,如此丑陋的伤口,注定只能在黑暗里隐藏。
在楚衍的座驾内,白素竟然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超市枪声不绝于耳,大量的鲜血从人质身体里涌出来,那是一个年轻女孩,谈判失败,绑匪一枪打中了人质胸口。
救护车里,她握着女孩的手,让女孩一定要坚持下去。
女孩绝望痛哭:“我不怕死,可我弟弟该怎么办?他只有十二岁,没有我,他该怎么活?”
女孩父母早已去世,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出事前她在超市值夜班,谁曾想那天会突遭横祸。
那一年,白素十六岁。
那一天,女孩死亡。
她自诩甚高,凡是她接手谈判的案例,几乎没有任何人质伤亡。
那个女孩是意外。
慕少卿也说是意外。他说:“素素,这不怪你,那个绑匪有精神病,谁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没有人怪她,就连人质的弟弟也没有怪她,但她却在责怪自己,如果谈判的时候发现绑匪有精神病,也许那个女孩就不会死了。
墓园,她远远看着小男孩,走近,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你姐姐临死前,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若干年后,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正在午睡,管家吴为敲门说有客造访。
有位少年站在楼下客厅里,穿着一身黑色特种兵作战服,全身湿透。
少年见她下来,紧张而又兴奋,行了一个军礼,声音低沉而又明朗:“6918号警卫员秦川特来向夫人阁下报到。”
她跟他许久未见,知道他小小年纪就被破格选入特种兵,战绩辉煌,但却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过五关斩六将,悄无声息的成为她的警卫员。一年后,破格成为她的警卫长。
那天,她轻唤他的名字,少年忽然笑了,明媚如暖阳。
“夫人,到家了。”低沉的男性声音响起,将白素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双眸,秦川英俊的脸庞在眼前晃动,眼睛有些红,但却对她温暖的微笑着,一如经年。
凌晨,原来不是她的幻觉!
那天深夜,秦川没有跟徐泽一起离开,他站在公寓楼下,一直守到了凌晨一点。
白墨自小没有安全感,白素出事,完全吓坏了她,不管白素怎么劝她,一直不肯上床睡觉。
所以当她透过卧室落地玻璃窗看到楼下的秦川时,不由惊声道:“是那位叔叔。”
白素微愣,不需要过问,她已经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了。
良久之后,白素靠着床头,无奈叹道:“让他上来。”
秦川身上都是雨水,站在她面前,低垂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心中没有松动是假的,白素看着他,温声道:“怎么不回去?”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秦川痛声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是你的警卫长,却没有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
白素想说,她出事时,他早已不是她的警卫长,而是邵凯的警卫长,所以无需自责,但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他的眼泪,白素心里却升起了浓浓的惆怅。
“已经过去了。”现如今,白素似乎只能说这个了。
那天凌晨,白素在秦川的自责声里睡着了。
对于尘世男女来说,时间永远都只能是旁观者,它无情的看着世人历经劫数,品尝人生百味,却始终不闻不顾,只因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自己来承担。
她累了,早已失去在人前表演的冲动,更加不相信他人的表演。
自欺欺人和选择遗忘,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记生命带给她的颠簸。要不然回头望去,人生里只剩下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还有一条早已看不清的回头路。
有人说,世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
一种叫相忘于江湖,还有一种叫相濡以沫。和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争取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
愿望美好,曾经的她所求不多,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以为遇到,最后失去,只因从未得到过。
沉睡中,似乎有人走了进来,她疲惫的睁不开眼睛,隐隐觉得有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有冰凉的泪砸落在她的唇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卧室内只有她一人,好像之前有人进来,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天已大亮,白素穿着睡衣走进客厅,除了白墨在端早餐之外,没有别人。
“你秦叔叔呢?”
“你睡着后,他就离开了,说今天会再过来。”
白素没多说什么,倒了一杯水,见早餐很丰盛,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早餐准备这么多,我们两个人能吃完吗?”
“不是我准备的,是……”白墨小心翼翼的看着白素:“是总统阁下准备的,他在你床前坐了一夜,刚离开不久。”
“砰——”白素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瞬间支离破碎。
阳光很好,讨回生死债
原来不是梦。
打开窗户,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白墨站在她身后感慨道:“今天阳光很好。”
的确很好,阳光照在白素脸上,然后光辉一寸寸的融进她的笑容里。
白素在笑,那样的笑容太过云淡风轻,太过千帆过尽,所以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打算回首都吗?”白墨迟疑片刻,问出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惑。
白素转头看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白墨仰脸看她,神情认真:“妈妈,我只希望你开心。”
白素笑了笑:“如果我的开心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也支持我吗?”
“我只知道,你是我母亲,不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都永远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白素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也许带你回首都也未尝不好,你的耳朵不管有没有希望康复,我都应该试上一试。”
白墨眼睛有些红:“不要事事以我为先,更不要因为别人勉强你自己。”
白素吃力的蹲下身子,目光跟白墨平视:“傻瓜,你不是别人,是我女儿,等有一天我老了,耳朵聋了,我还希望你能够当我的耳朵呢!”
“妈妈……”白墨上前一步,抱着白素,眼里有泪花在滚动:“也许我该劝你不要回去,毕竟那里是你的伤心地,我担心你在那里会受到伤害。”
白素轻拍白墨的背,目光深幽:“你现在还小,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有些人等之不来;之所以放弃,是因为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之所以遗忘,是因为过往人生太过惨淡。但纵使如此,我还是要重走一遍来时路,捡回我丢掉的尊严和不堪。若是他没有寻来,我或许会守着你在连城度完余生,但他来了。况且我跟他有赌约在先,他死,我自由;他活,我跟他回去……”回去,不仅仅是为了白墨,更是为了她自己。
从她在医院醒来的那刻起,脑海中就一直有道声音在不停的催促她回去。
两年前,有人欠了她的债,一桩轰动全球的生死债。
欠命还命,她告诉自己,回去吧!人固有一死,但死前定当拉着那些对不起她的人一起下地狱。生不如死的滋味,一个人品尝太过寂寞,一起沉沦才会显得越发精彩,妙趣横生……
所以当秦川上午过来的时候,她开口对他说:“劳烦帮我传句话给阁下,就说我想见他。”
在白素说完这句话,到秦川离开,再到楚衍出现在她的面前,竟然只有十五分钟不到。
门外,楚衍气息微急,目光暗沉的盯着白素,声音冷傲但却夹杂着一抹试探:“秦川说你要见我?”
门内,良久沉默后,白素淡淡开口:“……你什么时候回首都?”
怕你,欺负我右手没感觉吗?
那天,公寓楼顶天台,微风潮湿,阳光明媚,就连空气似乎也变得越发空旷稀薄。
白素对身后的楚衍说:“连城这边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和处理,等安排妥当,我就会带白墨回首都。”
“一起。”
“不用。”
“后天我来接你。”声音依旧冷漠,但却略显冷硬。
这就是楚衍,但凡他做出的决定,就没有更改的可能。
白素转身看他:“接我回去之后呢?我住在哪里?素园、楚家,还是总统府?”
楚衍拧眉,看着白素,眼神异常深邃,“素园,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白素笑了:“我们?如果我和你是我们的话,那令夫人和贵少爷又算什么呢?”
她的话,宛如尖锐的匕首,狠狠的扎在了楚衍的心上。拳头握紧,右手上缠绕的纱布瞬间就有鲜血缓缓蔓延开来。
白素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我和你之间曾经夫妻一场,但事关道德廉耻,我有。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我不做。”
楚衍表情冷静,但眼神却变得深沉莫测:“……我的妻子是你。”
她提醒他:“两年前,我和你已经签字离婚了。”
“我没有签字。”
白素不在意的笑笑:“是么,无妨。等我回首都之后,我和你可以彻彻底底把婚姻关系解除了,如此一来,山穷水尽,皆大欢喜。”
楚衍一怔,缓缓抬眸直视白素,眼神微黯,“你要跟我离婚?”
“我和你的离婚协议书不是早就见报了吗?”当年,她“死亡”隔天,唐天瑜和楚文绪曝光,一时争议四起,楚衍和唐天瑜母子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谴责声遍及全球,但就在当天中午,有关于她和楚衍两年前曾经签订的离婚协议书忽然间曝光在众人视野里,虽然只有她的签字,但足以压下国民争议。
有人说离婚协议书是伪造的,也有人觉得是真实的。两年前白素卸职国务卿之后独身去了国外,如果是因为刚刚失去一段婚姻,所以才会出国疗伤,倒也说的过去。
不管楚衍和白素有没有离婚,离婚协议书上面毕竟是白素先行签了字,这就代表,白素早在唐天瑜怀孕生子的前两年就有离婚意向。如此一来,唐天瑜是否介入楚衍和白素的婚姻就很难定论了。
楚衍声音很冷:“离婚协议书见报,我事先并不知情。”
闻言,白素半真半假道:“不是你,难道是令夫人指使的吗?”
楚衍眸子里有隐忍的怒意,修长的腿上前一步,蓦然拉住她的右手腕,“我说了,我的妻子只有你。”
白素冷冷开口:“这么大力,阁下是欺负我这只废手没感觉吗?”楚衍手指颤动,缓缓松开她的手腕,看着白素,眼眸沉沉:“我说过,任你怎么恨我,我都不在乎。”
白素无言的锁视他,良久之后才说:“知道吗?我不是恨你,我是……怕你。”
后悔药,有个男人叫少卿
曾经有人问白素:“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你会不会买?”
白素的答案是不会。
她是一个谈判专家,人生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如果,但是隐居连城后,她想的最多的却是那个如果。如果有人卖后悔药,她会花费重金去购买,只因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25岁那年一时鬼迷心窍跟楚衍一起回到了S国。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曾经的她,把喜欢放在心里,期待它发芽,纵使花期未定,也愿意一直守在时光里。她此生最大的愿望,无非是希望得遇一人惦念,将她放在心上。
有一段说不出道不明的情,在某一段看似温馨幸福的岁月里,她只“讲”给楚衍一人听,但最后却一点点的死在了心里。
她今年27岁,在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她的梦破碎不堪,她的心千疮百孔,她的身体残缺不全……
这就是现如今的她,一个生在阳光下,却害怕接触阳光的人。
那天,她说她怕他。那一刻,楚衍如遭雷击,手指攥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尖锐的痛。
楚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并不知道,直到身后蓦然响起秦川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重新开心起来?”
她云淡风轻的笑:“你要坚信,跟你们重逢后,我一直很开心。”
★
楚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落荒而逃。白素那句她怕他,瞬间便将他打入了阿鼻地狱。
车窗打开,风很大,刮在脸上有一种麻木的疼。
“阁下……”虽是暖风,但是楚衍一直对着窗口吹风的话难保不会感冒,总统御医乔梁正待履行职责规劝楚衍的时候,却有人制止了他,皱眉望去,竟是身旁静坐的徐泽。
徐泽眸色复杂,向乔梁无言摇头。
乔梁敛了眸,叹息一声,终是妥协保持沉默。
寂静中,楚衍似是想通了什么,声音冷沉而又平静:“乔梁,你明天接素素去一趟医院,她的伤需要复诊。”
“好。”
★
此番离开连城,什么时候再回来,完全是未知数。
白墨很失落,打包物品的时候,几乎什么东西都想往箱子里面装。
“舍不得离开这里吗?”白素问她。
“这是我第一个家。”
白素若有所思,她原本想把房子处理掉,但如今却有些迟疑了。
中午的时候,乔梁来了,帮白素整理物品的同时,足足花费了四个多小时,这才说服她去医院复查一下额头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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