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那双吸人的淡绿色眼眸,带着几丝忧郁和心疼。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拖高了手里的披萨,声音有些沙哑,“吃点东西,今晚不一定买得到机票。”
突然又一阵鼻酸,庄佩佩漠然低下头,不敢再去看提姆。
这次一走,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想要去争,一旦滚入那个黑潮,就再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哪怕彼得和玛吉不同意,她也不可能再顺着他们的意思回来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也都有要付出的代价。她没有前世爷爷留给自己的股份,起码她可以在爷爷的庇佑下有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现在爷爷没有了,哪怕她不去争,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过什么好日子了。
爸爸接管庄氏,陈怡月再不用看爷爷的脸色,爸爸在她面前又如此顺从……庄佩佩必定就成为庄家女主人最大的眼中钉。陈怡月一定会用尽方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像上一世一样继续折磨她。
庄佩佩不知道前世的庄尚明是不是历经了一次血战才得到了庄氏继承人的身份,但是她莫名觉得庄尚均和白雪君不可能袖手旁观。还有那个扶不上墙的刘明和庄慧文,他们一家再不济,也一定会为庄泽文争些财产的。
想要从这些人手里挤出一份给自己,她只能依靠完全不熟悉的周文,但想想爸爸当时对周文做监护人的态度……庄佩佩不免心中苦笑,倘若争到,周文会放手让她带着爷爷的遗产随随便便再回美国?倘若什么都争不到……她不敢继续去想。
“我不饿。”她推了推眼前的比萨,低着头,“提姆,我们拉个勾,好不好?”
提姆听了,依然当她还像平常一样对他撒娇,心里软了软,“好啊,你要拉勾做什么?”他说着,把纸盘子放到一边,就主动拉起了庄佩佩的小指,“我跟你保证,不让我妈打你,我帮你领了这顿打,好不好?”
声音异常温柔,庄佩佩不免有些动容。
她还是不敢抬头,声音很轻,“你答应我,无乱如何,以后不去当兵。好好去考一所大学,然后,然后要对玛吉和彼得很好,很好。”
有一大滴泪水从艾丽莎脸颊落下,打在提姆手背上。
他猛地想抽回手,无奈却被艾丽莎双手按住,死活不放。
“艾丽莎,你说什么呢。”提姆狠咽了口唾沫,“怎么说的跟……”
“你答应我!”
提姆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可也比不了艾丽莎毫无血色的小脸,他眉头紧紧皱着,好半天没有说话。
胸口闷闷的,心中有些不甘愿,参军是他最大的梦想!
提姆细细探究了一遍艾丽莎的神情,不见玩笑的意味,倒似有似无带着一分别离的伤感。这样一想,心里何止慌乱,已经快要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
艾丽莎平日里讲话有时候就是会和年龄不符,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天在玛吉面前的乖巧,夜里端着啤酒聊天的鬼精,艾丽莎有时候就像是两个人似的。他也有过一时的恍惚,到底这个小妹妹哪面是真?可通过一天天的交流和生活,他觉得任何一面都是真实的。艾丽莎并不是刻意讨好玛吉和彼得,她的笑是由衷的,才会看起来这么可爱耐人。艾丽莎在他面前时不时表现出来的精明,也并不让他觉得太过怪异,毕竟,彼得手底下好几个学琴的孩子都常常语出惊人……
如果觉得麻烦,如果觉得讨厌,他绝对不会这么宠爱艾丽莎的。
他搞不懂这个五岁女孩脑袋里面到底每天都在想着什么,但是他可以最起码的给她一份安心,因为她也姓怀特,因为她让玛吉发笑,她让他们全家欣慰。
“我答应你。”提姆表情严肃起来,郑重和她拉了拉小指头,另一只手极为疼惜地揉了揉艾丽莎的头顶,“你也答应我,早一点回来,我买啤酒等你。”
庄佩佩苦涩笑了笑,终于抬起下巴迎着提姆的俊颜,“好。”
她靠在提姆怀里,轻声告诉他,她需要存放在他那边的所有钱。
等到玛吉愁眉不展上楼的时候,庄佩佩刚刚把所有积蓄都放进音乐盒的暗格里,又装进了她粉红色的小行李箱。
“宝贝,我们需要再等一等,机票只能买到明天晚上的。”玛吉愧疚地把艾丽莎抱进怀里,“今晚和我睡,好吗?”
庄佩佩依偎在她怀里点头说好,勉强笑了笑,亲她的脸。
随后上楼的彼得站在门边,看见妻子躺在女儿的小床上,正轻柔地哼着那首《真实的色彩》。女儿的头枕在玛吉手臂上,细嫩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似乎快要困的撑不下去,却还是时不时眨一眨眼睛,好像听不够玛吉的声音一样。
他悔恨不已,怪就怪自己没想到这件事情会发展的这么急,他低估了庄伟勋的身体。连看到报纸金融版面报道庄氏控股的公司股票下滑,他仍旧没办法联想起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也埋怨,埋怨周文和金和平哪怕到今天也不告诉他,庄伟勋的病情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难不成他们是铁了心要等到人死了,也不让艾丽莎和爷爷见上一面?
这是一个什么样怪异的家族?
直到看艾丽莎最终沉沉睡下,彼得这才走到她床边,轻声和玛吉说,“学校的假我请好了。明天如果来不及,你帮忙打电话给学生,告诉他们课程再停一停。如果有家长不满意,你把布鲁斯和索尼娅太太的电话给他们,这两个老师离我们不远,应该会同意加学生。”他顿了顿,又说,“达芙妮的课程比较特殊,我明天专门写一些她应该练习的曲子,不行的话,你带她几天。”
玛吉微怔,想了想,“我试试吧。”
这一晚怀特家除了庄佩佩之外,所有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难以入眠。反而庄佩佩却做了一个完全无关的梦,梦里她正是十五岁的花样青春,穿着高中的校服,坐在教室里望着前面同学自我介绍。按照座位排序,下一个就是她了。
可她一点也不紧张,眼睛总是盯着敞开的大门,嘴角微微上牵着。
她等着,她盼着,终于老师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平静的站起来。
她没有开口介绍自己,只是站在那里微笑。
很快,门外有几下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短平头男孩捂着头顶冲进来。他脸上挂了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血口子,有血从他的发际缓缓流下来,染红了身上白衬衫的衣领。他的样子引来了老师和女同学同时的惊呼,自己却浑然不知似的,“我叫汪子诚,帮我记一下我到了,现在要去医务室缝针,就这样。”
说完,几个快步又冲了出去。
明明是很重的伤,却不见那个男孩声音里有一丝哀痛。一时间教室里大乱,唯独庄佩佩笑了笑,坐回了椅子里。
曾经的自己也因为这一幕吓的脸色苍白,只不过这一次,她在对方的满头是血的情况下,很用力地看清了双充满坚毅正气的黑眸。
突然间,教室里铃声大作。庄佩佩有点纳闷,怎么突然下课了?
玛吉的声音在她耳边猛然响起,“艾丽莎,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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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我想要票票的小眼神~→_→话说,发文到今天整两个月了,全靠菇凉们默默的支持,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吧嗒在此说一声谢谢,真的很感动。
069 黎明()
玛吉的动作发生的太突然,她胳膊猛地一抽,身旁的庄佩佩差点被她这一下甩下床。
好在庄佩佩睡的并不踏实,很快就明白过来突如其来的铃声并不是梦里的下课声,跟着就坐了起来。
玛吉已经快她一步奔下了楼。
庄佩佩脑袋里还有点混沌,转头看了看床头的电子表,现在才凌晨四点一刻。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庄佩佩怵然浑身毛发直立而起,这个时候的电话……她默默祈祷,她不想听到报丧的电话……
她起身扶着把手一步步走下楼梯,只有厨房那边有微弱的灯光,楼下其余的地方都似乎被一种压抑的黑气笼罩着。
用力眨了眨眼,定神望去,玛吉正捧着电话小声地和对方交谈,看到艾丽莎,玛吉招手叫她过去,然后把听筒就递给了她。
“你爷爷想和你说几句话。”玛吉的声音疲惫,神情却有几分放松。
爷爷?爷爷还活着?
庄佩佩难压心里突生的惊异,接过听筒大声问,“爷爷?”
“佩佩,是我。”周文不轻不淡的声音传来,“你爷爷最近……有些不舒服,他刚刚醒过来,一直念叨想要听你说话。”
庄佩佩小声问,“文姨,爷爷还好吗?”
周文顿了一会儿才说,“佩佩知道爷爷身体抱恙对吗?”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怒,依旧平平淡淡的,听到庄佩佩说知道,她接着说,“医生只同意讲五分钟,你可以陪爷爷聊一聊吗?”
“可以呀……我应该和爷爷说什么?”庄佩佩一字一顿,后半句话说的极为缓慢。
周文没听出她的意思,只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啊,爷爷就是很想听你说话。”’“文姨觉得我要和爷爷说点什么好?”庄佩佩刻意按压着心里的焦急,又重复一遍。
“说点最近佩佩在做什么吧。”
庄佩佩默默心里叹了一声,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爷爷情况到底如何,周文看样子并不想全部告知。爷爷现在到底是清醒,是无恙,还是弥留,庄佩佩完全不知。如果真是最后一次和爷爷通电话,哪怕能摸清监护人的心思,她也能多少猜测一下到底事情现在混乱到什么地步。她问周文的话外之意,是想要听周文亲口告诉自己,她现在要和爷爷要什么最合适。
电话另一边周文和身边的医生点了点头,才要把电话接进庄伟勋的病房里,她忽然脑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伸出手阻止了护士的动作。
周文微微皱眉想了想,又拿起听筒,“佩佩,是不是最近有人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拿不了主意?你告诉文姨,文姨帮你想办法。”
庄佩佩听出周文貌似关切的声音里夹带的一丝不满和怀疑,她瞬间改了口,“没有呀。”
“佩佩只管担心爷爷,大人的事情不要参与,明白吗?”
庄佩佩只好装傻说明白。
因为这一句话,把庄佩佩心里无数想问的问题都顶了回去,也让她不得不把到底能争到什么的不安小心隐藏起来。
周文这句话是到底在暗示自己,她根本没有去争去得的机会,还是再变相的提醒自己,周文作为她的监护人会尽力的去帮她?
想来想去,周文不可能对一个孩子透露这么多隐晦的内容,她想必是小题大做了。
“……佩佩呀……”
这一声苍老虚弱的问话,唤醒了庄佩佩有些涣散的神智,她跟着大声答,“爷爷!是我!”
******
这天等到天边微微泛出青蓝色,玛吉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这才上楼叫提姆起床准备上学。
“艾丽莎醒了吗?”提姆问。
玛吉无奈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那本来短促的五分钟电话,竟然打了快两个多钟头。
提姆洗好脸下楼的时候,才看到一脸疲倦的艾丽莎,她端着电话听筒,默默的,不出声。
一边彼得把手里的牛奶推到她面前,心疼地示意让她先喝两口。
艾丽莎点点头,牛奶杯握在手里却不喝,还聚精会神地仔细听。
“爷爷我明白了。”她答道,“蛇是坏人,不能救坏人,是不是?”
庄佩佩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爷爷突然要给她讲什么农夫和蛇的故事。一开始庄佩佩讲了很多最近吃什么玩什么的事情,想让爷爷多听听她说话,她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和爷爷再说话。说到后面就没什么词儿了,又想着周文的声音随时会出现,告诉她五分钟已到,要挂断电话。
可是周文的声音始终没出现,爷爷本来声音气息就很微弱了,讲一整句话都有些吃力,断断续续说起他自己以前的事情。
他说年幼的时候念私塾,那个绷着脸的老师整日叫他背三字经,念不好就会被打手心。他说战前和父亲提出想要去念城里新时代的学校,父亲大怒,把他锁在房间里几日不理睬,母亲偷着夜里送饭给他,含着泪求他不要再惹恼父亲。他说一路逃命到香港,游过岸边当时已经快要断气,有当地人给了他一碗稀粥,他一直想要找到那个好心的老婆婆,说一声谢谢,却一直无果。他说第一次看到王荷的时候,自己只是王氏公司里面的小职员,对方却没有富家千金的架子,会冲着他柔柔地笑……
庄佩佩不知道能说什么好,爷爷讲话声音小,思维又总是跳跃,他嘴里说的往事她又从来没经历过,只能小心翼翼听着,时不时和爷爷嗯上一声,或者为了表现存在感,问几句孩子似的问题。
后来又说到六十年代香港股灾,提到王氏主席王国康跳楼的时候,爷爷情绪明显有些激动,重重咳嗽了好几次,那声音像是?移??话悖?米?迮逄?没肷砗?猓?煅首挪蛔u耙??鹚盗恕?p》 她又听见周文在电话另一头劝爷爷喝水的话,还有没听过的声音,像是医生,口气都很担忧,让爷爷放下电话早些休息。
再后来,爷爷就开始讲农夫和蛇的故事了。
本来是很简短的一个故事,正常人也许一两句话就表述清楚了,爷爷气息奄奄停停顿顿说了很久,他声音细微如丝,“农夫死前才说,‘我竟然去可怜毒蛇,这就是我的下场啊。’……佩佩听懂了吗?”
听了庄佩佩的回答,老人似乎有点满意,不停说,“佩佩真聪明。”
庄佩佩似乎明白了一些,爷爷此刻只需要一双安静倾听的耳朵。她心里一颤,没想过也会看到爷爷这样一面,他也无助过,彷徨过,最终一步步走到成功……成功之后,他还有没有后悔?他现在还会无助彷徨吗?
农夫和蛇,爷爷是在暗示谁是那条蛇呢?
是哪条蛇,咬的农夫临死前有这么大的怨恨?
庄佩佩眼睛不自觉有些发酸,可又强忍着不敢流泪。
越是现在,她越是心里总有一个词反复出现:回光返照。
最终,周文接过了电话,“佩佩早点休息,爷爷要睡觉了。”
“我还能打电话给爷爷吗?”庄佩佩急着问,“文姨能把爷爷电话给我吗?”
“爷爷醒了,我再安排你们通话。”周文平淡说,“佩佩信不信文姨?”
庄佩佩没有回答,她嘴角有一闪而过的苦笑,反而说,“我等爷爷电话,文姨再见!”
相信谁?谁能相信?
她不想做农夫,更不想被任何蛇咬。
一整天庄佩佩都无精打采,心中大乱,眼皮总不受控制的轻跳。
下午的时候小陈打来一通电话,让彼得取消回华夏国的机票,“如果需要,周助理一定会安排。”这次小陈的声音和平常的热情不同,“如果为了庄小姐好,我劝怀特先生还是不要擅自下任何决定。”
彼得完全听懂了对方警告的意味,他大怒,重重摔了小陈的电话。
他恰恰是担心艾丽莎,才会打算连夜回华夏国,好让爷爷和孙女见上一面,却又一次被庄家的人曲解,他怎么能不生气?
九月五日,是华夏国的中秋节。
彼得翻着图书馆借来的一本学习中文的册子,上面有详细英文介绍这个对于千千万万华人来说极为重要的节日。嫦娥奔月,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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