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毫无办法地看着红莲消失于自己视线之内,心中唯有无助地疯狂祈祷红莲能够理解他的苦心,能够在那未知的世界好好活下去,那他——甘愿做杀人魔。
直到自己的良心全然被出卖,被抛弃,自己火热的心最终变为水,变为冰,瓦解,粉碎,化为乌有……
玄煌充满憎恨地望着被他苦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自己的亲身儿子,那冰冷的心畅快地感受着一丝残忍快意。
☆、第十章:分隔两地
玄煌充满着厌恶的感情缓缓低头看着玄冥,此时玄冥如同失却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地跪倒在自己面前,他冷笑一声,大步走进山洞,洞口地上依然残留着编织花冠的残花,玄煌看也不看就一脚正正踏上,把那些小花儿踩得支离破碎,亦如现在玄冥的心情一般。
玄煌仰头看着上面九个小篆大字,淡道:“冥儿,谁叫你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你要了解为父,为父这么做都是因为为父爱你……爱你爱得恨不得杀了你。”
“孩、孩儿有罪……”玄冥紧闭着双眸,强忍着心下刺痛,轻道:“孩儿不该忘记……忘记……”忘记什么?忘记自己本是不该存在于世么?忘记自己的名字是默然无有?——可是他真真切切存在着呀……
玄煌缓缓伸出右手捏诀,口中念起奇异难懂的语言,片刻间,这山洞兀自危险地颤动起来,原本如沉睡千年般的灵符突然沙沙翻动,像有灵魂的雪片般纷飞散落,上面灵光渐渐消逝,用人血祭炼出的阵法也渐渐消散了它原本张狂压迫的灵气,不再那般剑拔弩张。
玄冥第一次真真切切,灵敏万分地感受到身体自由的感觉,望着身上逐渐黯淡消散的血红色铁链,周身似乎都轻了百余斤,腰部四肢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拉扯着他如风般的身体,丹田一股暖流也像被囚多年般欢喜无限地氤氲而生,流散于玄冥周身四肢,使他原本疼得无以复加的身体豁然一轻,玄冥缓缓站了起来深深吸一口气,就连山野间的奔放气息都带着活泼而自由的味道。
自由……他终于自由了,这是他梦寐以求,只有在凌乱的妄想中才能或真或幻感受到的快乐,如今已然成真!他该有多快乐,多欣喜呀!
……可是,玄冥心中连半分喜悦也不曾涌出。
这——亦是他不曾想到过的。
只为……身边已然没有了红莲眉开眼笑的拍手赞叹,与他分享共同的喜悦。
身体没有了禁锢,心……却被深深套牢。
他缓缓仰头望向他的父亲,是该恨?是该怨?该感激?——该……默然。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他强加给自己的吗!!
可是……他的父亲说,这全是因为他爱他……
玄冥长长一叹,身心疲累之极,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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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儿……莲儿……咱俩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希翼空想什么自由了……只要——只要……你陪着我……”玄冥紧闭着双眼,恍惚地悄然诉说着那波澜的心曲,心中一片茫然与愁苦,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不曾有。
“不……不——!!”玄冥豁然睁开绝美的双色瞳仁,把混乱的意识回归清醒中来,痛苦的梦境,残酷的现实,他不知道哪一个更糟,苦笑一声,缓缓坐起身,一边擦着满头冷汗,一边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只见自己身至于从来没见过的宽敞大房里,躺在一具宽敞紫檀木榻上,身上盖着丝秀锦被,四周除了一方石桌,一把椅子外,空无他物。但就玄冥看来,这简朴到清冷的一切全是他前所未见的新鲜的。心中幽幽想着,红莲若在这里,会怎么说呢?她一定高兴得很,吱吱喳喳说个没完罢。
……她,现下过得可好?可会哭个不住?还是阴沉着小脸一句话也不说?
玄冥心下一阵抽痛,从怀中拿出依然安好的半边花冠,用修长苍白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
“三殿下,您醒了?”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黑衣素服的妙龄少女婷婷袅袅走了进来,她望见玄冥坐在床头,出神地望着手中一包不知名物件,开口用婉转悦耳的声音道:“您身子可大好?”
玄冥怔了下,回神转头望向来人,只见少女十六七岁年纪,长得秀美可爱,冰肌般的颊边若隐若现两个小小酒窝,气质温柔大方。只淡道:“嗯。——你是谁?”
少女朝玄冥福了福,微笑道:“奴婢慕容素纱,吾王命奴婢专门来伺候三殿下,此后三殿下一应饮食起居均由奴婢包办。”
玄冥就算一直被困于深山,与世隔绝,处世阅历再如何单纯,也看得出如此典雅的一位妙龄少女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被指派来伺候他这个“三殿下”?冷道:“不要,你且去回父皇,我一人住得惯了,不要别人伺候。”
慕容素纱脸色白了白,幽幽道:“……奴婢,不敢。”
玄冥原本心地就单纯善良,现看着慕容素纱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肠放软,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依然不欢迎这个丫鬟。
慕容素纱轻轻低头,娓娓道:“奴婢家原本是一户书香大家,祖上一直在朝为官,三年前,父亲因政见与当朝宰相向左,又保举储君不当,不日就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地做知县,一路上心情不佳,又气又怕,竟客死异乡,我与母亲孤儿寡母,流落至此,寄人篱下。一天半夜,我心事重重,难以入眠,信步走入后花园,只见一只全身皮毛雪白的吊睛白额虎,直冲入父亲灵堂内,我情之所牵,便大着胆子偷偷过去看,不想那老虎早已发现我,对我口吐人言。”
玄冥脸色刷地白下来,心中突突直跳,这无疑又是一段白虎族与玄火门的仇怨,只听慕容素纱续道:“那怪异的白虎要我别怕,他只是来这里暂时躲避仇家,要我对谁也别说起。于是我便好心收留了他,不想待天刚蒙蒙亮,灵堂内响起杂乱打斗声,我慌忙穿衣过去看,只见那只白虎已然死去,多出了数个或死或伤的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人指住我怪叫道:‘就是这个丫头昨晚藏住了白虎妖,使得他一夜间得以恢复,伤吾门众无数!’——于是,他们强横把我绑入玄火门内,终生为奴……”她说道此处,一行清泪扑簌簌留下,抽噎道:“我娘现在千里之外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多次想逃走,可……这里地形诡异,里面各个门众均是修道炼气之术士,我、我哪逃的出去呀?现三殿下再撵我,我便真没活路啦!”
慕容素纱情急之下本该自称奴婢都忘了,好在玄冥一来不懂礼法,二来就算懂也不会狠心怪罪,他仰头看素纱一眼,轻叹口气,道:“莫要哭了,留下来就留下来罢,我不撵了。”
素纱听到此话后方停止哭泣,用衣袖偷偷擦去眼泪,怯怯一笑,轻道:“三殿下当真好心,和其他王子真天壤之别,奴婢定好好服侍于您。”言罢走到床脚,拿起放在那的一套崭新绢丝里麻纱皂色对襟衣,道:“三殿下可起的来?奴婢烧好热水给您洗洗风尘,换身衣物。”
玄冥听后拉开被子,忍着周身疼痛站起跟着素纱到里间而去,一边忐忑斟酌问道:“你说其他王子……是……是说我的兄弟?”他根本不敢想,此生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兄弟的事情。
素纱拉开纱帘,走到一个檀木澡盆边,伸出纤白素手探探其中水温,之后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朝玄冥笑道:“三殿下上有两个哥哥,大皇子单名唤‘晷’,二皇子单名唤‘瞳’。他们具是百年不遇的炼气奇才,特别是二皇子,听说玄火之力深不可测,能转瞬间把一块棋盘大的生铁熔于无形。——可,两位皇子似乎并不太和睦。”
玄冥若有所思地轻轻嗯了一声,望着眼前氤氲水汽如怒浪,如滚云般翻腾不已,熏得四周阵阵清雅檀香味,如在梦里,如在云端。他有两个哥哥……他从未谋面的亲人。他们,会接纳他么?还是认为他是默然无有?玄冥的心跟着蒸汽一道翻腾不安。
突然感到有人在轻轻扯动自己衣襟,玄冥忙回神,只见素纱不知何时走近,伸手在解他衣裳。这一下当真把玄冥羞得脸色通红,他忙拉住自己衣襟,咚咚咚就朝后大退三步,差点站不稳摔入澡盆之内,慌道:“你——你出去,我自己会解衣裳!”
素纱见玄冥紧张成这样,忙伸袖掩住口,忍笑道:“奴婢本当侍奉三殿下沐浴。”
“不!不要!”玄冥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神色间尴尬又羞怯,原本样貌就出奇俊美的玄冥此时脸上浮出一片红晕,让人看了不觉可怜更可爱。
素纱看得心跳顿时跳漏数拍,忙收守心神,低下头红着脸道:“那奴婢自在外等候,三殿下有何吩咐自管呼唤。”她先前只觉玄冥是个稚嫩童子,一心想把他当弟弟般好生照顾,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绝美少年有这般勾魂摄魄的魔力。
玄冥匆匆点头,急道:“你快些出去罢。”
素纱好笑地侧眼偷偷看玄冥一眼,正巧与他慌张的眼神相对,不禁扑哧一笑,忙转身离开,出去后把门仔细关上。
玄冥看到门“嗒”一声关严,方才松了口气,缓缓转身望着木桶内自己氤氲模糊的倒影,伸出纤长手指若有似无地轻点平静水面,一圈圈波澜从指尖扩散,良久后,才涩声道:“待洗完这澡,我便不是我了……莲儿,你可别怨我……只要……只要能保得你周全……我什么都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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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火门深处——枵暝圣殿内。
红莲瑟缩在小小角落,望着陌生的一切,无助地小声抽噎道:“冥哥哥……冥哥哥……我好怕……都一天了,你、你为何还不来找我……你可是不要莲儿了……?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亦是玄冥想问的。
可是他连这么问的权利都没有。
☆、第十一章:苍白的新生活
“站起来!三殿下连这点小伤都承受不住么!”魍魂带着嘲笑和讥讽的嘴脸傲然站在玄冥面前,现玄冥虚脱地趴跪于地上,浑身是伤的身体已然不听使唤。魍魂冷冷看着挣扎着站起来的玄冥,道:“天下事,无非弱肉强食,三殿下若如此软弱不堪一击,莫说是杀法术高强的炼气术士,就是不成体统的江湖肖小都能轻易把你置于死地。”
玄冥脸色白了白,更不说话,强自用手中青锋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伸指抹开嘴角血渍,绝美的黑蓝双瞳透露着常人难以比拟的倨傲与倔强。
“天下间学武之人,剑法再快快不过炼气士,力量再强强不过修道之人——为什么?就是因为修道之人屏除心中□,无心无情,是故圣人无情而有性,方能强夺天地间精华为己用。世上,最牢靠的便是力量!故,三殿下空有一身先天神力却视而不见。”魍魂侧头冷冷道:“那便是你不够绝情!当两者对峙,唯有杀气最盛最冷情的那人最为可怕。”
魍魂边举重若轻地说着,边祭起手中骷髅拐杖,一股狂霸强势的煞气如滔滔热浪般直直扑向玄冥,耳中忽闻万鬼哭嚎,这天胤堂主不愧是玄火门第一战将,一把天下至阴至邪的魂丧杖再加一身白虎巫术为根基的魔功,当真使方圆百里都笼罩在一片阴森鬼气之中。玄冥举起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眼中闪过一丝怯意。
魍魂见到玄冥的示弱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口中大喝一声:“去!”只见魂丧骷髅喷出利剑似的深紫色豪光,上面无数骷髅图腾缠绕,发出阵阵厉啸,直逼玄冥面门,吼道:“挡不住,你就死!三殿下可是忘了你还有不得不存活下来的理由!”
刹那间,玄冥双手再不犹豫,紧紧握住剑柄,黑蓝双色眸一道诡秘银黑霞光闪现而过,那再普通不过的青钢剑豁然泛出银黑烈焰紧紧包裹住自身,不要命般朝势不可挡的魂丧咒直劈而下,气势惊人,如同开山裂地。——这是绝望中的人最强悍的信念,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魍魂极度诧异之下连忙握住魂丧杖在自己面前迅捷一划,祭起道半透明的紫光浑圆包裹在自己面前,但那冰冷与灼热兼具的玄火之力如猛虎般势不可挡地扑面而来。
四周响起一种沉闷的轰鸣之声,地上沙尘豁然四散,变得天昏地暗。
良久之后,待灰尘散尽,只见两人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焦黑深痕,玄冥缓缓望望地上深痕,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承受不住玄火之力,被烧得只剩下残破剑柄的青钢剑,朝不远处脸色煞白的魍魂冷笑一声,身体晃了晃如同虚脱一般软倒下去,陷入了昏睡。
魍魂木然望着地上深痕,就差一尺便延伸道自己脚下,不知道玄冥是有意没砍中自己,亦或是突如其来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不能自控呢。
就在魍魂看着倒在地上熟睡的玄冥发愣时,玄煌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身边,冷道:“你觉得如何?”
魍魂一惊,忙回神看向玄煌,躬身道:“吾王。”
玄煌低头望着地上深痕,轻道:“你可是只教过他剑术体术?”
魍魂听后急急道:“属下一切都听从吾王安排,只教过三殿下剑术,其余修仙问道之炼气之术一无涉足,但不想这三殿下天性灵敏,已然无意识运用起自身潜在强大玄功,但力量外强中干,及其不稳,更说不上纯熟,可是假以时日,只怕是天下间第一战将。”
玄煌边听眉头皱得越紧,他万万没有想到,尚在襁褓之中的玄冥就周身玄火缭绕,用虬龙锁禁锢他多年,只怕会把这股天生的戾气消磨殆尽,不想这戾气被压抑多年,待重新释放而出,却有增不减,反而能媲美苦修多年的炼气之士。思虑良久,方才道:“你觉得冥儿与瞳儿相比,孰强孰弱?”
魍魂斟酌半日,才谨慎道:“现自然是二殿下强过三殿下太多,但……三殿下行事过于偏激独断,更兼潜力惊人,只怕不日之后,会是个大祸害。”
玄煌唇角勾勒出一个费解的浑浊笑容,冷道:“祸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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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玄冥被迫学习着如何运用自身强大的力量去毁灭生灵的知识,玄煌只是让魍魂教授玄冥无数繁琐武功招式,并不提他们在虬龙洞面前的承诺,更没有和玄冥正面打过照面。自从那日差点误伤魍魂后,魍魂再不与他对打,而是清晨教他一些繁琐怪异的武功招式,半晚把他带到巨大的玄火门深谷处,在一个密闭狭小的幽境,总会有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妖怪沉睡其中,而玄冥的任务便是等魍魂将其唤醒后,想尽一切方法打赢这只凶厉之兽,从它的利爪中存活下来。
有一次他和一只诸怀兽被关在幽境里,一直打了七天七夜,其中险象环生更不必说,直到玄冥最后一击未中,反把自己手中长剑折断,诸怀兽见玄冥露出破绽,强自提起最后一口真力,如飓风般厉啸着直直扑向玄冥,玄冥惊得伸臂遮住双眸,大脑间一片空白,真切地感受着死亡带给他那无上的恐惧与冰冷,以及心中蓬勃的遗憾与求生欲望。方才弱冠的他已被迫感知着这残酷的一切……
可是良久之后,凶残的诸怀兽都没有给与他最后的一击,玄冥惨白着脸无助颤抖地朝外偷偷张望,只见诸怀倒在了离自己只有三尺之远的地方,已然流血过多,力尽而忘。玄冥缓缓起身向它庞大的尸体走去,望着这原本不可一世的四角凶残巨怪,心中一片冰凉。
难道他真心想过要至它于死地么?
玄冥……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一次比一次艰险的残杀试练,越来越多的死亡,像一种毒素般悄然蔓延进玄冥单纯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