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紧紧抱着十翼,任意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像一个在雪天被冻坏的孩子紧紧抱着一团火炭,根本不管这团炭火是否会把自己灼伤。玄冥周身瑟瑟发抖,颤声道:“很温暖……十翼,我现下是存在的罢?”
十翼心头百味成杂,声音也有些发颤地回道:“主子是活着的……主子的呼吸是温暖的。十翼不会让主子受到半点伤害。”
玄冥满意地点点头,把十翼抱得更为紧密,“紧紧地抱着我,别让我消失……我很冷……很冷……”
十翼带着些许的恐惧和万分的愉悦,试探性地伸手一点点合拢,最终紧密地抱住玄冥纤弱细瘦的身躯,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一种久违的安心,伴随着紧得快让玄冥窒息的手臂重重压迫在他身上,玄冥沉声一叹,轻道:“我累了,想睡了。你守着我,别让鬼靠近我。”
十翼拉过薄被裹住玄冥,柔声道:“主子睡罢,十翼一步也不离开主子……一辈子,守着你……”
玄冥含混地轻应一声,垂下渐渐沉重的眼睑沉入了黑暗寂寥的梦境中,梦中的红莲,格外地让玄冥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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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玄冥立于白虎幻境入口,对十翼吩咐道:“若我估计没错,不出十日,玄煌自会有动作,待你感到昆仑山天象无常,阴邪之气聚集于一点时,便赶来玄火门速速增援于我。”
十翼凝重点头,担忧道:“十翼知道了,但主子新宿身躯极不稳定,况琅邪大人传入主子体内的全部力量,能化为己用的十之不过三、四成。若此时恶斗,身体崩坏可能极大,委实让人担忧啊。”
玄冥摇头道:“顾不得这许多了,我命大,死不了。”
十翼望着玄冥此时神秘且睿智的脸庞,哪有昨晚无助惶惑的影子,只好道:“主子万事小心。”
玄冥心思慎密,一眼就看穿十翼心中所思,绝情道:“昨晚之事,你权当不曾发生,即刻忘了,再也不准想起!”
十翼心下顿寒,侧头沉默半晌,双手握拳挣扎良久,猛然吼回:“我做不到!”
玄冥双眉轻轻蹙起,一双犀利的眼眸像要扎进十翼灵魂深处般,一字一句轻道:“做不到——你就滚。”
十翼的心,随着玄冥绝情的字句碎裂成千万片,他苦苦望着玄冥美得残酷到极点的绝世容颜,终于违心涩声道:“我会做到的。——主子莫恼。”
“很好。”玄冥优雅一笑,残忍地转身离开了这片相对单纯的乐土,身体融入外界冰冷呼啸的风雪,与之渐渐远去……
十翼一双空洞的眼生望着幻境入口渐渐关闭,忍不住涩声怆然:“轮回千年,裂帛碎弦——可叹那,一剑斩断双飞燕……可悲那,潺潺热血——荒火焚。”
与玄火门牵扯上的人,无论他能力多强,无论他修得是仙是魔,其心曲,终归是——“裂帛碎弦”四字。
这是备受诅咒的宿命。
而玄冥就背负着如此宿命,继续顺着漫天风雪,一直孤单的走下去。
顺应着狂风乱雪,一直朝玄火门方向延伸……
当玄火门厚重巨大的玄铁重门随着震耳欲聋的吱呀声缓缓开启,玄冥跨入玄火迷谷地界的一瞬,就敏感地察觉到氛围格外怪异,却说不出哪里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只是觉得自己就像身至昨晚那历历在目的可怖梦境中,一般的无助和凄惶。
玄冥暗笑自己多心,口中默念起御风诀,踏风便向玄火门深处而去,他眼角轻扫四周暗藏的数位玄门高手,知道这些人都是玄煌的眼线,不多时,他们便会去告知玄煌,久久不曾现身的三殿下竟突然在此出现。但,此时玄冥一心只想见红莲,哪顾得这些虾兵蟹将,急冲冲便朝昆仑虚方向而去。待终于见到朝虚门那雄壮朴实的门柱,玄冥几乎不顾一切地张开今非昔比的酷烈玄火打开朝虚门扭曲的空间,他心头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激动得浑身难以自控地颤抖着,疯狂幻想着,待见到红莲,她会如何高兴,她定会死死抱住自己,紧得难分彼此。——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昨夜那可笑的梦境会随着醉人的邂逅,苦思的解脱瞬间瓦解,红莲哪也不去,红莲一直一直是他玄冥一个人的。
玄冥脚步有些凌乱地闯入昆仑虚,放眼望去,依然是一片惨白的雪原,映衬着铅坠似的夜空,使得玄冥倍感熟悉。不远处的枵暝圣殿,那片巨大的水晶冰宫被乱雪团团包裹,其中,有一朵最让他依恋和珍爱的红莲,正在悄然绽放。玄冥当下便御风朝冰晶长廊而去,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回来,除了被思念红莲的本能驱使,还会有什么?
——红莲,玄冥的红莲,他像疯了一般,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的红莲。
突然间,一道苍白的身影在电光火石间拦住了玄冥的去路,那道势不可挡的飘渺白影坚定无比的伸出左臂绝情拦住玄冥,冷道:“三殿下,您现下不该出现在此地。”
玄冥停下脚步,狠狠皱眉,不悦道:“琅邪,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琅邪缓缓仰起中性脱尘的脸庞,微微皱眉道:“你不会不知晓,就在此时,你的冲动和冒失,引来了多少玄煌的眼线?”
“我不管!!”玄冥任性吼道:“我想莲儿,我想得快发疯了,我等不到她来寻我了,现下——现下我便要见她!倘若你执意不允,莫怪我硬闯了!”
琅邪眉头皱得更紧,看来玄冥对红莲,真是涌出全部的情感与爱恋,他此生只怕除红莲外,更难对他人敞开心扉了。这对红莲,是意味着福?还是祸?如果让玄冥知道红莲不出数日就会嫁给与他不共戴天的生父……那比杀了玄冥还残忍万倍。
琅邪固然希望玄冥与红莲能逃脱这漫天冰寒的牢狱,但现下,他更希望红莲坚守自己的信念,嫁给玄煌,时时监视着那把毁天灭地的玄龙巨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身体做剑鞘,封印住燎日玄龙。
……玄冥和红莲走到这步,已注定是死棋了。
琅邪仰天长叹,淡道:“莲儿不想见你,你还是走罢。”
玄冥周身一颤,猛然伸手,狠狠指着琅邪,狂怒道:“琅邪!你以为我会信么!——你利用我保住玄火门根基,现下生怕我为情坏事,而开始阻挠我与莲儿相见?是也不是!!”
琅邪一阵错愕,哪知玄冥心性会如此灵动多疑,一时竟被他指责得哑口无言。
玄冥漂亮得惊人的唇瓣却缓缓露出个镇魂摄魄的优美弧度,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语气,变得温和而高深莫测,幽幽启口道:“你们,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琅邪……我以为,至少你的心,比玄火门所有人都温暖,不想你的心也是这般冰冷。”
此话一出,琅邪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一副画面,那个妖美得带着浓而不化的血气和魔魅的少年男子,那个比神魔还要震慑人心的玄火圣祖,浑身隐忍着滔天怒火和悲愤跪倒在一位刚刚咽气的少女尸体旁,他倏然抬起头,一双眼眸带着刺目的万刃血光和惨烈仇杀直直刺入琅邪心头,怀着万分复杂和憎恨的心情嘶声道:“琅邪——你的心可是冰做的?这一辈子,莫要再想我会原谅你。”那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玄火圣祖隐忍着滔天的悲愤和怒意而变得有些发闷,但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深深刺入琅邪心头,从那一刻起,琅邪再也不完整,琅邪再也不敢奢求被爱,再也不敢追随那人如风的脚步了……
琅邪望着眼前笑得如此冷傲诱人的玄冥,仿佛再次感受到万刃刺心的苦楚,脸色苍白得极不正常,惨然道:“难道——只有你们玄家的男人才会祈求爱,才希翼被爱么?玄冥,你不该这么说我……因为我才是最有资格决定你们玄火一族的走向的人!!”
玄冥听到这话,顿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如此撩人心魂,笑得如此妖艳和傲慢,配合他美到巅毫的容颜,只觉倍感诡异魅人:“哈哈哈哈——你想说你阻拦我见莲儿,是为了保护玄火一族?哈哈哈……琅邪,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蠢了些,还是把我看得太蠢?”
“——玄冥!!”琅邪勃然大怒,吼道:“莫要敬酒不吃!我何时有过害你和红莲的心思?!”
玄冥扬眉冷笑道:“那你就让开!”
琅邪依旧傲然拦住玄冥,不许他再向前半步。
就在双方焦灼不下时,朝虚门再次轰然开启一道缝隙,一个身材健美修长的青年男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吸引住一旁琅邪与玄冥的目光。
琅邪待看清来者,顿时诧异道:“二皇子?”
玄瞳仰头藐视般的冷哼一声,侧眼淡淡一扫琅邪和玄冥,而后转身望向远方,厌恶道:“玄冥,老东西知道你回来了,说那么久没见你,以为你他妈的早死了,叫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快去玄玦殿述职。”
玄冥微微侧头,一双狭长魅人的眼眸扫了眼玄瞳,神情间只有冷漠,接着,他又转头望了望神情中显现出一丝担忧的琅邪,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穿过朝虚门,缓缓离开了昆仑虚。
☆、第六十四章:碎弦命
玄瞳与琅邪均默然目望玄冥消失于朝虚门扭曲的空间内,二人沉默半晌,良久,玄瞳方涩声启口道:“他已然知道红莲五日后,便嫁于父皇为妻了么?”
“想必是不知道的,要不然,他此时早把昆仑虚夷为平地了。”琅邪苦笑一声:“玄冥心思深得可怕,就连自己生父百般咒骂他,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忍下来,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小心呵护,这般良苦用心,实在教人叹息。”
玄瞳咬牙恨道:“为红莲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根本不值!”因为倘若红莲选择的是他,他亦会为红莲做到这个地步……在所不辞。
琅邪惨然一笑,疲惫地闭上眼,沉声道:“不要侮辱莲儿,她的心,比世间任何事物都洁净,她嫁玄煌,只是单纯为了要救吾等性命。”
玄瞳听到此话,心头顿时狠狠一拧,瞪视琅邪半晌,仿佛万般质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良久,才问道:“这是她告诉你的么?”
“——不。”琅邪无奈道:“玄煌派人把她软禁在昆仑虚内,我是从她闪烁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真像,只要她不愿说之事,世上只怕更没有让莲儿开口的办法。”
玄瞳抿紧嘴唇,神色万般复杂,却没说一个字。回过头,望着相隔纷飞雪花的无际长廊,不可抑制地回忆起那日在长廊中最后一次和红莲分别的点滴。
一阵刀削般的寒风吹过,像一张绸布把苍白和昏暗揩拭干净,长廊中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无比,玄瞳望着不远处随之显现出的一个孤单身影,顿时大讶,不禁失声唤道:“莲儿……”
琅邪听到玄瞳呼唤,也不由得一阵错愕,忙回头看向孤身站在长廊口的红莲,她的长发和衣袖被呼啸的寒风吹得猎猎舞动,宛如玄祀之日那一曲圣洁的祈舞。红莲双手死死握着一盏被寒风吹得忽明忽暗的宫灯长柄,那垂死挣扎的火光宛如她心情的最好写照。
但红莲此时娇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痴痴望着空洞的朝虚门,心迷失在了远方,宛如一具冰雕铸成的人像。
琅邪急忙大步走到红莲面前,抚了抚她的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红莲痴望朝虚门良久,最终,轻轻舒了口气,微微点头,转身欲往回走。
玄瞳望着红莲绝情的举动,再也忍不住,朝她背影讥讽地大吼道:“你见到他——你看见他回来了!为什么你不唤住他?难道你对他的情感只有那么浅薄到转瞬而逝么!你不觉得,你欠他一个解释,你欠所有人一个解释么!!红莲——你再也不是那个我所熟悉,并为之深深动情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烈焰红莲!如此之你,是我玄瞳所憎恶和贬低的!红莲——你对的起玄冥的一片痴心么!!”
一直脚步不停的红莲待听到这句话,缓缓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玄瞳,淡然一笑,轻道:“玄瞳,你当真善良……难怪,冥哥哥那日最终下不了手。如此——亲眼看到他过得很好,我便安心了。”说话间,一直隐藏在长廊暗处的十二位黑衣侍女闪身而出,以红莲为圆心,团团把她围了起来,一起向昆仑虚深处而去。
“红莲——我不能接受——!!”玄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拉住被囚禁起来的红莲,希翼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待刚冲出几步,就被冷晴空伸臂拦住,恭顺低头道:“二皇子,红莲小姐已此时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按理,是不允许吾王以外之男人碰触,现下吾王有令,更不允红莲小姐与他人攀谈多于两句话以上。”
玄瞳顿时怒火中烧,伸手便从后欲抽出赤啸刀,狂霸道:“你等身份低贱,竟敢命令老子!老子今日便收了你们几人狗命!!”那狂霸而藐视天下的傲然,让众人心间为之巨寒。
“二皇子!”琅邪忙上前拉住冲动的玄瞳,急道:“你还嫌莲儿不够为难么!”
玄瞳听到此话,滔天怒意顿时消却一半,又转眼看向人群中,红莲苦苦望着玄瞳的眼神,第一次在她如水的眸子里读到无助和祈求,玄瞳无奈,仰天长叹一声,把刀放回刀鞘内,默默望着红莲良久,那双眼神夹杂着万千的费解与复杂。最终转身便大步走向朝虚门,满怀着复杂到极点的心情速速离开了昆仑虚。
红莲神情再次归于平淡,缓缓转身向长廊深处走去,没走得几步,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跤跌倒,手中灯笼顿时摔出,里面烛火偏斜,缓缓烧到灯壁上,眼看一盏华美的宫灯过不得片刻便成为一团废土,红莲只是愣愣望着,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心头的苦痛几乎要把她撕碎。
——为什么?玄冥要来找她?
……为什么咫尺间的距离,会变得这般遥远?
为什么……会爱他如斯深切?
如果可以的话,多希望自己化作一股透明而自在的风,永远纠缠在他身边……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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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玄冥回到玄火门,整个压抑着躁动不安的局势变得越发诡异,玄煌见玄冥身上谜一般显现出强劲的玄火之气,再难瞒过他私学炼气术的实事,只是淡淡挥手,不予追究。众人大为费解,但又想,毕竟玄煌与玄冥乃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也不会太过苛责。
不想玄煌紧接着便命玄冥:本月二十三日清晨,辰时后带领一百门徒速速离开玄火门,开始进军中原,三年内不得归来。在玄火门期间,不得参与任何事务,在自己居所内闭门思过。
此命令一下,在场的天明堂主瑟魅和天胤堂主魍魂便心头一动,因为玄煌大婚之日,正是本月二十三日未时开始。
而玄冥听到此令正合心意,因为不日之后,待杀生修罗阵布置完成,玄煌便要有所动作,届时玄煌见修罗阵启动失败,心神意乱时,玄冥等人便一举反戈拿下玄煌,摧毁玄火门。所以,玄冥此时表现得越是乖顺,越多几分把握。于是,玄冥更不多话,回到自己居所,老老实实面壁思过,耐心等待时机到来。
此时,整个玄火门都笼罩在了寒霜之下,处处冰冷压抑,让人难以喘息,这个冬季……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仿佛春天再也不会降临到这片血和暗的庞大深谷之中。
而昆仑虚更是笼罩在一片孤寂的肃杀之中,其中每一个人都在或苦或愁地慢慢等待这倍加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而在此,琅邪亦同样挣扎于痛苦的抉择中,直到第四日半晚,昆仑虚内,红莲的卧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打斗声,红莲急忙推门出去一观究竟,望着她门外的景象,刹时像被雷劈中一般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