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晷邪笑着终于放开玄冥,享受着他施加给这个貌美绝伦的弟弟的不安与惶恐,放肆地高声大笑着,得意万分的离开妖蛊深渊,高瘦的身影在望不到头的隧道中隐匿。
玄冥缓缓闭上晶亮的黑蓝双色眸,一次次的挫败击打着他,他还能支持多久?多希望自己就像活死人一样被关在妖蛊深渊内,即使必须面对的是可怖的妖蛊,即使与死神一次次擦肩而过,即使,饿得像疯狗一样啃食着它们的尸体!
也——好过出去面对这些让他胆寒的亲人。
伸手抚摸胸口贴心而藏着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红莲为他编织了一半的花冠,花儿已然干瘪散落,但是芳香依旧,没受丝毫损伤。就算玄冥已然满身血污,也绝不愿把它弄脏。
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偏执信念。
“三殿下……”瑟魅走到玄冥身边,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长长一叹,道:“您回去,好好歇息罢。”言罢,再不愿看到玄冥的脸,低头走出深渊。他的苦他的痛,瑟魅怎能忽略,可是她……连关怀他的资格都没有。
玄冥一言不发地望着这个行事怪异的瑟魅与自己擦肩而过,一股森冷幽香钻入鼻中,在这个腥臭污秽的深渊中闻到,只觉沁人心脾。
却是这股香味,暗杀了了然。
玄冥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不由得又轻蹙起来。
转头望向漆黑浓重的深渊,一个月的地狱般的生活就此凄惶收场,那些遗留下来的,永难磨灭的心头剧创,将是玄冥此生无法摆脱的阴影。
玄冥唇角轻轻勾勒出神迹般的优雅淡笑。
这笑容……如此冰冷。
这笑容,将会伴随他一辈子。
★
回到玄火门边远僻静的居所,玄冥倒头就躺进自己的床榻内,周身疲累像决堤洪水般松懈下来,沉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就连玄冥的梦,都充斥着无边的黑暗与妖异的氛围。
那破碎杂乱的思绪,只会让他感到更加的疲惫。
待玄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到来,趴在床脚陪同他一起沉沉入睡的慕容素纱。他有些好奇地唤醒这个温婉少女,问道:“素纱,你怎么不回自己房,睡在这?”
素纱揉揉迷蒙双眸,仰头看向玄冥,脸上倏然红遍,吞吐道:“三皇子……你终还是会回来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睡得那般熟,仿佛再也不会醒来,我……我,我就……”
——就在这,守着你,望着你,直到忐忑地确定你不会再次离开。
玄冥看着素纱痴痴望向自己的眼睛,那少女忘情的目光是多么深沉而热辣,他心头突然掠过一种说不出的羞怯与不安,转头躲过那让他感到些微尴尬的眼神,直白地薄怒道:“干么这样望着我!”
素纱全身一震,立马回神,万分狼狈地捂住自己酡红的秀容站了起来,慌道:“我——我,不是……”
玄冥不待素纱解释,便打断她慌张的话语:“可备好热水?”
素纱愣了愣,忙回神道:“有、有的,三殿下可以即刻沐浴更衣。”
玄冥听后,转身走入沐浴的内堂,隔着屏风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个精光,把脏衣物丢出屏风外,对素纱道:“把这些都烧了。”上面沾染着他此生都不愿回忆的太多污渍,最脏的,只怕要算玄晷碰过的地方。
素纱不安地抿了抿红唇,走过去拾起地上仍然留有玄冥体温的衣物,直觉——他那原本纯良柔和的心,似乎像这些衣物一样,开始渐渐变冷,变污……这是她最不愿,更是最不敢看到的事。
素纱把这些衣物拿到外面,丢入火盆中,用火折点燃,看着它们在其中缓缓燃烧,终究化为熊熊大火,把自己泯灭在烈焰中。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很是心酸,似乎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正跟随着衣物的焚化点点流逝。
待烧完衣物,发了一通愣后,素纱回到主卧房,看见玄冥已然沐浴完毕,他正静静坐在向来厌恶的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的容颜。铜镜中,玄冥审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流露着挑剔与犀利的气息。
房中一时静默下来,玄冥深邃的眼光,凝视的是镜中的自己。而在墙角,素纱忘我的眼神,凝视的是玄冥的背影。
他仅穿着一件缟素单薄的中衣,一头四尺多长的湿漉漉黑发反射着迷幻的神秘银光,像上好丝缎般流泻而下。玄冥原本周身流露出单纯和蔼的气息已开始变得浑浊,被一种带着淡淡邪恶的妖异神秘气质取代,那青涩的稚嫩也渐渐蜕变为难以捉摸的莫测高深。
玄冥周身围绕着的华美雍容的气息,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淡淡哀愁。可是素纱,却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她心中明白,倘若玄冥不改变自己,是无法在玄火门生存下去的。可,她是那么不希望玄冥丢弃那残存的纯良稚嫩。
玄冥——黑暗的玄火门内唯一仅剩的一点璀璨光明,带来的温暖与人性是多么让人留恋。
但……那终究成为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杀神的影子
玄冥就这么静静审视着镜中的容颜,缓缓伸出纤细精美的双手,拂开一向用以遮挡住自己眼睛和脸颊的过长刘海,露出神祇都为之倾慕的一张美轮美奂的苍白容颜。剔透精美的五官,漂亮得如此妖艳,冷艳得如此华丽……玄冥在玄火门备受煎熬的三年间,这张容颜已完全脱离本生的稚嫩与纯真,玄煌遗传下来的影子,已经洗涤得只剩下些许淡漠痕迹。
“素纱。”玄冥微微侧头呼唤早已站在身后的慕容素纱,“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素纱带着万分的爱恋与崇拜,顺随走过去,拿起他身边的檀木梳开始细细梳理,鼻中闻着玄冥发上散发而出的馨香,不由得抬眼望向镜中照印着他绝美的容颜。他的一切举动,让人困惑。
“玄者冥也,”玄冥突兀地轻轻出声念道,“默然无有也……父亲,当默然无有也开始反抗你,并夺走你的一切时,你可别像我一般伤心呀。”言罢,他唇角流露出一丝神迹般的优雅淡笑。
“三殿下……?”素纱惶恐地望向镜中的玄冥,他喃喃自语的话语听上去,是那么让人胆寒。
玄冥侧眼望向镜中的素纱,轻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往后再也不用留这碍事的刘海,倒也省事。”
素纱柔声道:“三殿下有着天下间最漂亮的容貌,本就不该把它遮住。莫说是女子,便是个男子见到三殿下也……也……”她脸微微一红,轻蹙下眉梢,再不说下去。
“男子么,只怕未必……”玄冥缓缓垂下眼睑,道:“往后,我要把自己的这张脸,深深烙印进他的心中!”让他好好看着这张脸,让他痛苦,让他像自己一般,被他的无情,被他的冷漠和怠慢,被长期忍受着的心头剧创而折磨得发疯!
父亲!我的父亲啊……我再也不会希翼,再也不要祈求你的怜爱,既然你恨我恨得巴不得我死掉,既然你狠心得想把我折磨疯,让我明白什么是崩溃、扭曲、罪过以及黑暗,那……我也会不惜一切把你拉进地狱!!
父亲……因为——我是爱您的,所以更不能允许你如此对待我……
父亲……
玄冥豁然睁开双眸,紧紧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水晶似的黑蓝双眸,散发着只有暴戾兽妖才有凶光与绝情!……再也不会流露出纯真与坦诚,唇角勾勒出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淡笑,玄煌还想要看到他痛苦,看到他被折磨到无助的哭泣,看到他惶恐地把自己倍遭厌恶的容颜藏在阴影下么?
——那玄煌,就错了!
错得离谱!!
素纱心事重重地梳好玄冥银黑色的长发,沉沉一叹,眼眶不由得有些发酸。月于前,玄冥从这里离开,素纱日思夜盼他早日平安归来,月于后,他终于带着周身的风尘与疲惫归来,可回来的……已然不是他了。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目光邪煞的美艳男人再也不是那个怯怯揪着自己衣领,稚嫩无助的少年……
玄冥那羞怯纯洁的笑容,已然被这包含着太多言语而显得神秘莫测的优雅微笑取代,那个备受怜爱的纯洁少年——被玄冥亲手扼杀了……
玄冥满意地看看镜中的自己,之后站起身走到榻前,拿起放在那的一件干净的素黑外袍穿了起来。
素纱看着玄冥的举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三殿下要出门么?”
“嗯。”玄冥草草答了句。
“……三殿下这么快就要走。”素纱垂下臻首,心中万般的不舍向谁去诉。但见地上不知何时洒满点点干瘪的香料野花,素纱不由得轻咿一声,凝眸细看。这些野花是从铜镜前的地上,一块手帕般大小的碎布内泼洒而出。她知道玄冥时长入神地把玩这小包东西,万万没想到里面装着的却是些做工粗糙的香料。当下也不多想,伸手细细把这些香料拾起。
正在穿衣的玄冥听到素纱轻叹的疑问,转过头朝她处望去,只见点点干花如泪如雨,泼洒了一地,想是先前在镜前拿出红莲那早已散碎的花冠把玩,顺手放在那里,之后被长长衣摆一带都洒了出来。刹时倒吸口冷气,三两步抢到素纱身边,早已忘了什么分寸,下意识地一把推开素纱,吼道:“不准你碰她!”
素纱被突如其来的一推,重重摔倒在一边,万分气苦地爬起来,望着早已失却理智的玄冥,她从未见过玄冥流露出这般生动的人性化神情,那种焦灼却亿万分小心地捡拾着粗糙香料的玄冥,显得如斯执着而痴狂。素纱心中狠狠掠过一阵刀绞般的剧痛,精心伺候他三年多,从未见过玄冥在乎些什么,唯有这几朵丑陋干瘪的野花,他就这般在乎。
玄冥细细把花拾入碎布中包好,把它放入自己的怀内,方才松了口气,更不理会素纱,自顾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穿过前院,玄冥正欲走出自己的居所,却看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黑衣使者,冷冷伫立在那。玄冥收回目光,依旧朝门外走去,似乎这位使者从未入过他眼。
那黑衣使者见玄冥出来,便闪身拦住他去路,抱拳行礼,朗声道:“三殿下,请留步,吾王有命。”
玄冥停下脚步,一双神秘莫测的绝美双色眸缓缓望向眼前使者,一言不发地听着。
黑衣人从怀中恭敬地取出一个卷轴,双手呈递与玄冥,道:“此物乃吾王命小人交予三殿下的。”
玄冥接过细看,外表平平无奇的一个竹简,入手却极轻,他迟疑了下,还是把竹简打开,正待凝神看其中内容时,突然听得卷轴中渐渐响起玄煌那幽冷邪煞的男音:“——冥儿,你能从妖蛊深渊中活下来,万万出乎为父意料,看来,本王是小看你了。——也罢,你吸了妖蛊那么多精血,已变得半人半妖,留着你,接着为我杀人做事罢。”
玄冥听到此处,脸色倏然苍白,狠狠把卷轴丢到地上,心中滔天的恼怒与愤恨却无处发泄。跟出来的素纱更是听得清清楚楚,望着此时痛苦得无以复加的玄冥,心都要为他揪碎了。
掉在地上的卷轴依然传来玄煌冷酷的声音:“——冥儿,你天真地以为能够逃离和摆脱我的牵制么?红莲——乃是绑住你层层禁锢中,最犀利的一条,她仍紧握在我的手中。——莫要忘了,本月,你还欠为父一条人命。你,好自为之。”
话音到此就结束了,玄冥紧紧抿着唇,瞪视着地上缓缓消失为虚无的卷轴,轻颤着身体一言不发。
“三殿下,吾王吩咐,您要去何处,他暂不干涉,”黑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但您所欠下的东西,必须按时还清。”
玄冥轻轻转头望向眼前黑衣人,苍白绝美的脸上竟流露一个惊心动魄的淡笑,云淡风清地轻笑道:“不就是一条人命么?”话音刚落,他猛然出手掐住黑衣使者的咽喉,玄火之力来势汹汹地冲出指尖,只听一声脆响,黑衣使者咽喉鲜血狂飙而出,溅得玄冥满脸尽是,玄冥竟仰头深深吸了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神情似乎是那般的愉悦与享受。五指倏然伸开,那黑衣使者咽喉顿时血如泉涌,哼也没哼一声便缓缓软到在地,离开了人世。
“不——!!”一旁的素纱再也承受不住,惊声尖叫而出,而后捂住脸全然崩溃地嚎啕哭了起来。
——眼前这个妖美冷酷的男人,不是玄冥!他,是个没有心的妖怪!!
玄冥……那个纯良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少年,已经——被玄煌在妖蛊深渊生生扼杀了……
玄冥听到素纱几欲崩溃的呜咽声,全身轻轻一颤,转过沾满血渍的冷艳脸庞,淡淡问道:“……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素纱强忍着泪,走到玄冥身边,从怀内拿出一块带着熟悉幽香的手帕,一边轻轻抽噎一边仔细为玄冥揩拭颊边鲜血。
玄冥却冷漠地侧过头,伸袖胡乱揩了揩脸上血渍,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三殿下!”素纱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拉住玄冥背后衣物,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玄冥缓缓闭眼,良久才道:“素纱,你所钟情的那个我,已经死了。——放手罢。”
“不!”素纱咬牙终于拿出空前的勇气,伸臂从后面紧紧抱住玄冥单薄却充斥着坚毅与桀骜的身躯,把头埋入他后背,轻轻抽泣道:“我不管,我不在乎……玄冥,无论你是光所幻化,抑或是暗所孕育……素纱什么都不在乎了,素纱此生,只在乎你!——玄冥!……三郎。”
玄冥原先苍白的脸倏然泛出一丝红晕,鼻中若有似无地嗅到素纱身上飘出的淡淡幽香,全身不由得狂颤一下,紧紧皱眉,口中轻叹道:“太迟了。”言罢,伸手拉开素纱温暖馨香的怀抱。
素纱悲鸣一声,不顾一切地闪身拦住玄冥,苦苦叹道:“你不明白,你不懂!只有你,让我感受到人世间不全是纷飞大雪,让我明白,辗转反侧地珍惜一个人,是那么幸福……我不要你的回报,我不要你对我情感的回应!只求你——唯求你,别拒绝我想接近你的心,让我靠近你,让我为你付出一切!这样……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玄冥……你的无双的美貌,是那么残酷,你柔情的冰冷,对于素纱更为残酷……
玄冥,你的心灵所受到的百般创伤,是那么沉重。为何还偏要紧紧封闭住它,不让深切关怀他的人走入半步……
“我拒绝。”玄冥毫不思考便残酷回道,“素纱,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不会允许玄火门内的任何一点东西玷污我的心灵!——而你,你是玄火门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你是肮脏的。”
玄冥说完这些比尖刀还锋利的残忍话语,再不多言,避过惊呆了的素纱,头也不回地朝外而去,离开玄火门这片僻静的居所。
……玄冥,是那么纯洁,却是子夜般的洁净,冷酷的单纯。
二人若即若离的擦肩而过,狠狠遗留下素纱一地的破碎心情……
千百年的苦修与等待……
只换来——
一个瞬逝的冰冷拥抱。
☆、第二十二章 脆弱的心声
素纱如伫立千百年的灰白石像般,静静站着……站着……
忘了自己原来是有生命的,忘了自己是能呼吸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有心的。
良久良久……
“天明堂主,你要站到何时?本大爷瞌睡都要看出来了。”突然一个张狂无礼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寂然,只见玄瞳不知何时站在外院丈高的墙头之上,一身奢华铺张的紧身黑衣紧紧包裹着他完美的身材,周身气息被其渲染得极为危险,背上背着一把近乎有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