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尘,你·······”
他是认得徐卿尘的。
徐卿尘郑重道:
“我身负主公之命,你要让我在这里讲吗?”
吴杰一个激灵,连忙喊道:
“那不能,快,跟我进去说。”
徐卿尘让其余人在外等候,只身进入军营。
因他有虎符在身,所以也无人敢搜身。
当然,在军营之中,吴杰一个武将也不可能忌惮一个文臣。
吴杰将他请到军营一处静室之中。
外面连日阴雨,暮色已深,室内已经燃起了烛火。
“卿尘,主公有何吩咐?”
徐卿尘入座后,注视着吴杰,摆摆手,先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吴指挥使,你是甄家的指挥使,还是主公的指挥使?”
吴杰当即震惊地就要跳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一副马上就要拔剑挥舞的样子。
徐卿尘却是安坐不动,只是目光幽幽,好似有寒光射出。
吴杰心头一凉,好似有一捧凉水当头浇下,随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紧皱眉关,在室内走来走去,急得满头大汗,几乎以为是收受甄家贿赂的事情被翻了出来。
“我·······自是主公的将领啊!”
“卿尘你可不能乱说话啊·····我向来对主公忠心耿耿,那些·······那些都是应酬。”
他慌张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须知这些年,他为甄家办了不少阴私之事。
当然,也收受了不少好处。
要真清算下来,他必然是逃不掉的。
心里一发狠,甚至想到了杀人灭口的意图。
可转头就见徐卿尘目不斜视,只是手中握着虎符,不断把玩着,面上似笑非笑。
这心气瞬间就息了下去。
吴侯虽老,其威犹在。
收受贿赂,最高不过斩首,造反不成,转眼就是牵连九族。
何况这军中收受贿赂,也不是他一人所为。
法不责众嘛······吴侯再震怒,也不能当真一口气处斩那么多将领,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
还不至于因此闹到那个地步。
造反这种事情,可不是好玩的,越是顾忌多的人,越是不会轻易选择。
吴杰当即换上了笑脸,挨着徐卿尘就坐了下来:
“这个······卿尘啊·······你父在时,也是我同袍,你也是我打小时就见着长大的。”
“虽然你后来不混军伍,但你到底也是咱北军出来的,我托大,按辈分算你个叔叔。”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这事儿,还有余地吗?”
徐卿尘心中原本一直提着的心,也松了下去。
方才别看他镇定如山,实则都是装出来的。
只身入军营,看着轻松,其实他也只有一半把握。
江南甄家,素来有反心,在金陵势力极大,尤其是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甄家的人。
就连吴侯,多次想要动甄家,都终究是忌惮非常,轻易不敢下手。
要不是四大家族之中,在军方有许多关系的贾家,如今已经败落,又迁移出去,加上大燕已经灭亡,吴侯也未必真的能下定决心,除去这等毒瘤。
徐卿尘让心腹人在外,不入军营,就是一层防备。
除此之外,他还有心腹在数个地方等候。
要真是这吴杰已经被甄家收买,他回不去,他那些心腹,必能按照事先约定,传信回去。
那时他死则死矣,吴侯却能及时反应,也算回报了这多年恩情,没有污了先父威名········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是出身军伍,昔年做到虎威将军的父亲泉下保佑·········
徐卿尘再次感谢先父的庇佑,也是笑了笑:
“吴叔,您这是想到哪去了?”
“您那点子事情,不过是人之常情,这军伍之中的惯例,大家都懂得。”
“主公要为此计较,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早就计较了。”
这话说出来,吴杰心中稍稍安定。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哇·········
说真的,军中吃空饷,喝兵血,简直是司空见惯。
越是承平日久的地方,军中就越是容易糜烂。
吴杰自认自己做事还是有些底线的。
他虽说吃空饷,喝兵血,但是也不过分。
至少麾下士卒都能拿到七成军饷,兵员也都是青壮,大致上数目对得上。
据他所知的,有些郡县之中,实到兵员不足一半,军饷克扣八成的都有。
更有甚者,一些偏远区域,县尉都能把县兵当奴隶使唤。
相较之下,他这点破事儿,真算不上什么了。
至少,至少他这里战力还是有的。
吴杰这才觉得自家小题大做,脑洞大开了。
“那你说说,主公让你来,不是为了拿我,是有何事?”
他有些好奇。
既然不是要拿下他问罪,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连夜赶来,搞得这么隐秘。
他端起桌上方才未曾喝完的茶水,凑到嘴边,吹了几口。
下一刻,徐卿尘的话传入耳中。
“吴叔,甄家欲反。”
吴杰手中一抖,茶水溅湿了胸前衣襟。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当真是要吓死人了。
“甄家势力极大,掌握盐场,有盐丁两万余人,一旦作乱,顷刻间就是一场大祸。”
“为防备此事,主公命我秘密调集可靠人手,星夜出发,直扑甄家祖宅!”
“除吴叔这里之外,别处也有所布置,分散查抄甄家在各处产业,务必要一网打尽·········”
第九十三章念旧()
徐卿尘说的话,吴杰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
要说甄家心怀不轨,他是信的。
不仅仅是甄家,这金陵世家,哪一家不跟外面有些牵扯?
远的不说,就说那金陵四大世家,彼此联姻,官官相护,几乎在本地一手遮天。
十年前,如非他们暗中扯腿,如今的吴侯,或许就是吴王,甚至于·······大燕之帝。
可惜大燕承平已久,有人不愿意见到吴侯这位英明神武的宗室,入京登基。
当年也是好一番腥风血雨,最终闹得个自立为侯。
如不自领为侯,如今吴侯就该被一纸文书,宣入长安,论罪下了大狱·······这是把他往死里逼。
幸而吴侯果断,立时建国称侯,狠狠打退了朝廷几万大军。
最终,定立了如今的基业。
不想其中竟然是甄家作梗。
区区一个世家,它怎么就敢谋划这等大事?
这是吴杰不敢相信的地方。
然而虎符不是假的。
吴杰在灯下细细看过虎符,又郑重从自家贴身之衣缝着的一个隐秘口袋里,取出另一半小巧的铜符。
上下合拢,无有缝隙后,他郑重地将一半兵符,还给徐卿尘。
“贤侄,你领的这兵符是铜符,最多能调集一卫,总计一千三百人。”
“这点人手,要攻打甄家,恐怕是难呐!”
吴杰看似五大黑粗的面上,却有着愁容,一双大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好似猛兽扑食前寒光。
“以我多年从军的经验,要破甄家,这点兵,不够!”
“什么?”
徐卿尘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区区一个世家,纵然私藏甲兵,又能有多少?一卫兵马一千三百人,这其中还有至少五十人的火枪手,这都能拉去攻打一个县了········用来对付甄家,竟然还不够!”
吴杰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吻解释着:
“你说的是寻常世家,甄家却大不相同。”
“别的不说,就说甄家那堆盐场,每年光是贩卖私盐,就有近百万的纯利。”
“要知道,大燕国库,一年税收也不过才一千六百万,那可是整个天下的税收!”
“有这么多钱,他们就能贿赂官员,豢养死士,招募幕僚·········他们甚至还私设公堂,招揽诉讼!”
“整个江南,有品级的甄家官员,就不下百数,没品级的小吏更是多如牛毛!”
“这一层层,一块块,他们什么事情办不成?”
“豢养私兵?”
吴杰苦笑着摊开手道:
“那是老黄历啦!只有普通的世家才这么玩!”
“甄家的私兵都塞入城防,有的还混入了衙役,或是挂着巡防乡勇的名号······实际上就是甄家的私兵!”
“真的打起来,别说我这一卫兵,就是有三四千人马,急切之间也是攻不下的。”
“中途要是风声再走漏了一星半点儿,到时候甄家反应过来,真的撺掇盐场的那帮盐丁过来,再发下武器,顿时就是一场大祸!”
徐卿尘都听得冷汗涔涔。
这甄家,果真是反心不加掩饰了········
“如今,为之奈何?”
他一时间脑袋都好似嗡嗡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我也没法子······左右你这铜符,在我这里只能调一卫兵,多了是不能的。”
吴杰沉声道:
“为今之计,一是要速,二是要秘,最好是能悄悄地围了甄家。”
“你不是说别处有布置吗?现在还不能说?”
徐卿尘无奈地笑了笑,给出个勉强的笑容:
“我哪有别的什么布置·······侯爷那边的布置,怎么可能尽数跟我讲?我也只知道我这一边的事情。”
“我的任务,就是拿着兵符,调吴叔这边的兵马去攻甄家,尤其是要拿下甄家的男丁,一个都不能走掉!”
本以为吴杰会大怒,不想吴杰听了,却有些迷惑:
“叫你单独前来,这不像是侯爷一贯的手笔啊?”
“侯爷用兵,向来奇正相佐,我这一路倒像是一处奇兵了·······怪哉,莫非是侯爷另有对策?”
吴杰当年也是跟着吴侯身边打江山的老人,只是近些年吴侯老迈,才渐渐没有以往那般忠诚。
但要说对吴侯的习惯,他们那一批的老臣,可都是知晓的。
用兵向来谋定而后动,断然不会轻易行险,每每都能出人意料。
“我总觉得,侯爷还有后招,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吴杰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经验。
“我们轻装简行,先瞒过城中甄家耳目,前往甄家附近,伺机而动。”
“如果不成,大不了强攻!甄家主宅虽然布置不少,但也不可能真的藏下太多人!”
“只是要防着地道,万一走漏了几个,就不美了。”
徐卿尘振奋精神,说着:
“这个放心,侯爷在甄家主宅有七个暗探,在泰明县内又发展了十三个百姓,虽说消息不多,但都很要紧。”
“密道虽然隐秘,但是早年间甄家那位圣夫人修园子的时候,曾请过外面的人手,那时就有精通建筑的暗探,记下了宅中布置,绘成图谱,其中能藏密道的之处都有个中好手亲自刺探过。”
“暗道这种东西,哪家都有,一般出口也不会太远,这十年来侯爷的人手已经多番考察,确定了其中六条出口位置。”
“嘿嘿,都在甄家主宅不远处,只要我们事先派人看守好·····就能瓮中捉鳖!”
徐卿尘这才惊觉。
原来吴侯当真是在关照自己,就差把功劳送到自家手上了。
可怜自家竟然还不知道。
吴杰也是一般想法:
“你小子·······当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是侯爷要白送你功劳啊!”
“动手的想必是黑冰台的人手,你我不过是去走个过场,混个功劳罢了。”
说到这里,吴杰又望了望徐卿尘。
在这灯下,依稀跟他父亲的面容,有五六分相似。
“侯爷·······还是念旧情的啊!”
第九十四章急报()
襄阳城,行宫。
正是上午时分,阳光照在殿内,周身都暖洋洋的,非常舒适。
林正阳面前的案上,平放着数份秘密谍报。
“吴侯呵斥甄妃,杖毙甄妃宫中熟位老人········”
“金陵十三家世家同时被抄家灭门,产业被封········”
“十七处郡县已被说动,投诚·······”
林正阳摇头笑道:
“吴侯老迈,为子孙铺路,开始疑心甄妃。”
“甄妃赠送美妾给世子,暗施虎狼药,使之沉迷酒色,渐渐掏空,马上风昏厥,醒来后半身不遂。”
“这斗得可真够激烈的,甄妃无子,膝下不过一女,这又是图的啥?”
“就算吴侯当真无了继承人,不还是有远亲的嘛,大可立嗣子为世子。”
虽说谍报信息上仅仅是只言片语,当然这是因为往来传讯不易,都要尽可能概况重点,但仅仅从这数份情报上,就能猜测到吴侯那边,必然是腥风血雨,各种谋算不断。
“吴侯毕竟老迈了啊!”
林正阳也慨叹着。
身侧冷东流也是应和着:
“王上说的是呢,老吴侯也算一代枭雄了,十七年前距离皇位不过是一步之差。”
“若真是这位主政太和殿,不定还能为前朝续命几年,不过到底是被四大家族拖住了后腿,错失了机会。”
“现在这是在清算旧账来了。”
“未必真是金陵四大家族的手笔。”
林正阳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判断。
“爱卿有所不知,此事恐是闻香教所为,甄家不过是闻香教一处分坛,被推在明面上的。”
“如非这等势力雄厚的教派暗中支持,就甄家那帮子不成器的家伙,怎么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
“闻香教,原来是这个教派。”
冷东流恍然大悟。
闻香教在此世名声不好不坏。
他们在世家、豪强、穷苦大众之中都有信奉者。
最关键的是,他们确实有神异之处。
历代圣女侍奉的都是一位名叫警幻的仙姑,以此获得神通法力,能驱邪治病,功效显著。
“这个教派来历复杂,三教九流都有信徒,很难说他们打的是什么注意。”
“不过····吴侯似乎没有要死拼的意思。”
冷子兴分析着。
“毕竟他太老了,已经没有年轻人的锐气,顾忌也多了,加上主公占据了大势,吴侯的性子也不是能够跟胡人联合的样子。”
“到最后可能不会真的打起来。”
大燕几乎可以说是在胡人手中灭亡了的。
身为大燕宗室,吴侯无论是道义上还是心理上,都会拒绝与胡人联合。
此时胡人已经沦为过街老鼠,联合他们不过是败坏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名望罢了。
“吴侯大约心理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吧,毕竟英雄一世,老来却被我这么一个小儿辈欺上门前,换我我也会心气不顺。”
林正阳揣测着:
“或许······发作甄家,也是为了出一口恶气罢了。”
“王上说的极是,濒临大战,吴侯本不该做次不智之事,想来多半如此了。”
林正阳脱了一层外衣,信手放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儿,有内臣又送来一大份情报。
这里需要说的是,传递文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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