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军队战力如何,都能自军气之中看出端倪。
纪律井然,而训练完备,又见过血的精锐,其军气便会很有特点。
如同眼前这营寨之中,军气结成一片,并不散漫,这就说明此军纪律很高,军法严格执行,所以能束缚军气,使之不乱。
相应的,军气散漫,不成形态,那就是乌合之众,或是新败之军,又或是刚刚经历血战。
临阵之前,彼此军气首先对抗、消长,中途战局演化,都一一能自气运上反应出来。
只是一般来说,都只能遥望此气,看个大略,其具体而微,便不能够了·······毕竟一军之中,少说也有三五千兵马,这本身便代表着一支庞大气数,期间变化何其复杂繁琐,那是那么轻易能辨明的。
“四鹰卫,只剩下塔克汗拔了吧?”
喇嘛教的僧人,双手合十,念着佛号:
“之前本座曾被他请去一次,讲了一遍佛法。”
“旁人都去城中,唯独此人留守后营,我因此与他结识。”
“此刻还能护卫在此的大将,也只能是他了。”
“哦?”
蜀中隐门掌门顿时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这位道友,能不能说服他······”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办不到的!”
喇嘛教的僧侣慢条斯理地捻着白骨念珠,微笑道:
“隐门的道友,你看来是不知这塔克是何等人物。”
“他先前是这胡人王子阿骨打的敌人,被他打败,后归附于他,助她南征北战,一统草原六大部落。”
“后来阵斩秦王的那位神射手,就是他。”
“塔克,在胡地就是神射手的意思,据说能射雕,此次都是自眼珠贯入,这等弓箭之术,已近乎天下巅峰。”
“他在胡人之中已是了不得的大将,有万户之封,功业显赫,只要此刻能护卫王子逃出生天,回到秦地尚有数万兵马。”
“想说服他变节,只怕你我力有未逮。”
隐门掌门顿时哑然失声。
他隐门虽说势力仅仅局限于蜀地,但是对于胡人也是有所了解的。
整个胡人,在草原一统之后,进行编户,也不过278个千户,随着场场大战过后,现如今只剩下一百余千户。
那塔克汗拔,在未发迹之前,就当到了千户,伴随在胡人王子身边,也就是最显赫的前一百人之列。
一统草原诸部落时,他积累功勋,升为万户。
进入中原,屡屡屠灭汉人诸侯,甚至阵斩秦王,是胡人王子身边最倚重的大将,按胡人的军制,如今已经是苏鲁,这已经是最高等级的将领。
要说服他变节,拿什么说服?
难不成封他为王?
“这几乎是胡人之中的韩信啊!我自问不是汉高祖,怕是给不起封赏。”
说到这里,他有所怅然,仰天一叹:
“我修行一世,不想还有上阵之时······只是为自家门人道统计,却不得不为之!”
“诸位,我等都要拿出全力了!”
隐门门主提醒着:
“莫要忘记,之前我等可都是名义上接受了胡人之封赏,甚至参与了水陆法会,已经牵扯了进去。”
“眼下黑龙已大败亏输,白龙必然崛起,事后若不想被大军堵门,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功勋!”
说完,他当先冲出,踏罡步斗,口中念诵真言,唤来大风。
阵阵狂风平地而起,卷起砂石,扬起土灰,十步之内,不辨天日。
这阵黑风席卷而过,刮起营帐之门,渐渐卷起云烟,遮蔽天日。
在场诸人都是明晃晃地,耳边听到一声龙吟。
然后就是一阵雷鸣,一道闪电自天而降,直冲下方。
隐门门主仗剑迎上,剑上闪烁红光,通体蒸腾云雾,衣袍呈现金色,光华流转如同实质。
“轰——咔嚓——轰隆隆——”
震怒的黑龙摆着尾巴,自军气之中显现形体,目中有数道光华闪过。
受此呼应,空中云雾弥漫,显出雷霆,不断击打在半空之中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形上。
黑龙背后,军气散漫,再也这样不得,一根紫黑色的天柱,赫然在望。
披头散发的隐门门主,扛着这等雷霆,不断丢出各种符箓,守的是滴水不漏,一时竟然还不曾死。
“这已经是真人之上,接近陆地神仙的境界了!”
摘星子欣羡着,随即又叹息道:
“可惜,即便是真的地仙当面,也扛不起这等反噬·········他这是要豁出一切,也要屠龙啊!”
就算屠龙成功,最后活下来的人,也一定没有他了。
“他这是要赎罪!”
一名道人解释着:
“蜀中隐门原先就是扶持蜀龙的道脉,先前蜀龙败局已现,他们封山躲避天劫,将自家入世弟子都给除名。”
“却不想蜀中龙气竟然由此变化,如今这道龙气,虽然来得古怪,但是根基依旧是与我等脚下这片蜀地脱不开干系,姑且也可视为蜀龙········他们获罪蜀龙,恐怕要付出不小代价,如不能建立功勋,恐怕整个道脉都要牵连进去!”
“我门中扶持的秦王死后,我也是受了反噬,索性秦王到底一统秦地,有了王者之器,还不算违逆天数,隐门本来也是这般打算·····可谁知龙气怎么变化这么古怪呢?”
摇了摇头,这个道人也不再多言,也冲了上去,与龙气搏斗。
炼气士修法,固然有神通法力,不测威能,但不是战场争斗之术,不适于战争。
纵然是道行高深的真人,遇到百人结阵的精锐甲士,也难免肉窍受损。
是以,他们并没有直冲军营,而是直接施法屠龙,针对龙气本身下手。
在场诸位僧道,都有决断,施展出拿手本事,针对龙气进行攻伐。
“诸位,这黑龙所在,是千里之外,连绵雪山之中一处大龙脉,其根基有九成都源于此!”
隐门门主口鼻之中都流淌着血液,丝丝带着淡金的色泽,却不管不顾,施法传音着:
“只需隔绝地脉支持,没有地脉龙气补充,这黑龙立时就要退化!”
“我会先隔绝龙脉联系,但只能支撑三息!”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白光闪过,隐门门主奋力掷出手中随身法剑,随即被电光打入地下。
那法剑在半空中化作一道白虹,周身腾起紫电,径直袭向黑龙逆鳞之处,深深刺入龙身。
黑龙吃痛,逆鳞之处顿时泄出光明,随即周身大片大片云气崩解。
原本依旧有数十丈高大的紫黑色气柱,寸寸瓦解。
黑龙不断哀鸣,身躯缩水,渐渐化作一条黑蟒。
“就是此刻!”
佛珠、木鱼、拂尘、大印、如意·······各自泛着光芒,数十道法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打在黑蟒之处。
下一刻,众人都是齐齐色变,感受到自家镇派之宝处,传来一阵排山倒海之力,各自都是七窍流血,元神萎靡不振。
而那黑蟒,受此重创,再也维持不住,在空中散化为大团黑云。
与此同时,天柱彻底倾倒。
留守在营帐之内的胡人王子,在病榻之上呕出血来。
挣扎着坐起身来,他浑身都是大汗,如同洗过一般。
来不及交待别的,他心中不祥之感强烈到极致,嘶吼着喊道:
“快,快退兵!”
话音未落,周围就是一阵摇晃,营寨上的一根横木,重重地砸下。
“哗啦”一下,轰地一声,砖瓦横梁,将他压死在屋里。
·······
地面传来震动,远方隐隐可见兵马到来。
为首的,打着“蜀”字旗号。
“蜀王,来了啊!”
隐门门主,席地而坐,浑身衣裳焦黑,周身显出支离破碎的金光。
缓缓坐直身子,面向隐门方向,一道白虹冲霄而起。
第四十章弃子()
成都府。
水镜摇着扇子,做士子打扮,坐在城外一处荷花亭里,不时地咳嗽着。
一方锦帕上,攥在手心,隐隐可见斑斑血迹。
“师兄,门中传书,说是门主已经去了,临行之前指定你为下一脉传法长老。”
他的身边,另一名穿着月白色道袍的道人,担忧地望着他。
水镜面色苍白,听到这话,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师兄!”
这师弟忙扶着他,手掌印在他背上,缓缓输送真气,为他梳理着脏腑。
“不必担心,我的身子最近已经好转了!”
水镜缓了缓,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
“我等入世争龙的弟子,本就是各家道派的弃子!”
“若是辅佐潜龙功成,则能收得气数,可济门中;如是事有不协,则门中断尾求生,而我等却无法可想,只能一同陪葬!”
“当时成都城破,蜀王几乎罹难,门中可曾管过我的死活?”
他面有嘲讽,讥笑道:
“你可知我这一身病痛从何而来?”
那师弟茫然摇头。
“呵呵,我听从师门之令,下山辅佐潜龙,与潜龙气数相连。”
“蜀龙夭折,则我必受天谴而死!”
“我这一身病痛,五劳七伤,就是那一夜落下的反噬!”
水镜右手紧紧攥着锦帕,手背上青筋暴起,怔怔地望着荷花池中,那一群锦鲤。
“那时,玄洞、宣明,就在我眼前,七窍流血,哀嚎而死·······”
“我侥幸撑下,但也一生修为尽废······幸而蜀王得玄君点化,死而复生,一举逆转战局,我才熬过了气数反噬!”
“救我的,是蜀王,我不怨恨他,因为入世扶龙庭,本就是非成就死········蜀王那一夜自己都死了一次,城中死伤何止十万?我却怪不到他身上,反倒要谢过他救命之恩!”
“师门却吝啬那一点气数,坐看我三人受死·······嘿,说到底我等毕竟只是不受宠的弟子,不比那些真传门人天资横溢,只要待在门中就能坐享其成··········哈哈哈哈,真是不公啊!”
水镜又是大笑出生,笑得泪流满面。
“师兄,你这话过了!”
师弟听了这话,却是面色大变。
水镜缓缓摇头,道:
“如今门中需依仗我,所以我可以这么说。”
“经了此事,我也算是死了一回,有些事情就看得开了!”
水镜冷冷笑道:
“明诚,你不懂的,此时若是掌门还在,我就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也不会跟我计较!”
“因为如今入世争龙的十三名内门弟子,只有我与通玄还活着。”
“我有蜀王亲封的咒禁司八品咒禁博士之职位,我活着,师门就能得到蜀龙气数给养,师门之中许多长辈都指望借此修炼道功,就算是掌门也不能在此时与我为难!”
“我此刻若是一死了之,短时间内,师门却无人可替代于我,就算有,想爬到八品······你猜要多久?”
这话说得明诚是目瞪口呆,简直如同打开了新的天地。
“所以——”
水镜摇着手指,笑道:
“我可以骂,你不行!”
“此一时,彼一时也!”
“经此大难,我受蜀王信赖,如今已不再是昔日的内门弟子水镜,而是蜀王麾下咒禁司正八品咒禁博士,就连道功,也会缓缓恢复!”
“日后门中依仗我的地方,还有很多······师弟,我们且再看吧!”
那师弟心绪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见着这位昔日不怎么显眼的师兄,如今那隐隐的气度,心中就有些计较,知道这位师兄不是凭白夸口,恐怕是真的得了许多磨练,竟然给他一种面见真人时的感觉,虽然这感觉很淡、很淡。
“那,师弟就先回门中复命了·······唉,师兄,你······你且珍重吧!”
师弟明诚叹息着,渐渐远去。
水镜望向亭外,只见荷花池上烟雨朦胧,长廊、假山、园林,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
此时,假山之后转出一个身影,撑着纸伞,径直走入亭子,在他身侧坐下,却是当初随他一同下山的师弟通玄。
“水镜师兄,师门又来人了?”
“来了。”
通玄叹道:
“蜀王先死而后生,至今我都不敢相信······那一日,玄洞就在我眼前哀嚎而死,我却连自家都保不住········”
“门中想来也是损失惨重,青莲池中积蓄的功德气数,也不知折损了多少。”
水镜哼了哼,道:
“至少枯萎三片花瓣,这气数反噬岂是小可?”
“我等受此磨难,都是遭了天谴,玄洞更是折尽道功和寿数,尚且不足,堕入冥土,你我也只是侥幸,撑到了蜀王复生的一刻,不然现在也在下面跟他作伴!”
想到那一夜的天谴,两人都是凛然。
凡人不惧天谴,因为他们感觉并不敏锐,或者说很难感觉到。
但是但凡修真炼道之士,养生炼气,气运超脱人道,渐渐与天地呼应,一旦遭遇天谴,或者气数反噬,他们实际上比凡人脆弱许多。
凡人因为气数归入人道,不由自主,反而在这方面隔了一层,不会直接受到天谴,一般都是表现在别的方面。
或是折寿,或是背上生疮,或是疾病缠身,或是子孙夭折等等·······生前报应这一部分,死后再去冥土受苦,继续清偿。
不过不管怎么说,炼气士在这方面比凡人还是不如,这就是想要超脱尘世的代价。
毕竟,你脱离了尘世气运的束缚,渐渐也就不受人道的庇佑,只能以自家区区渺小之躯,以及自家一己之能为,去承受茫茫天地的惩罚。
“区区一个未来传法长老,不过是一个试探,我如不表现得怨愤一些,又怎么向门中伸手要好处?”
通玄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何必置气?师门总是要给我们好处的。”
“你我先前虽是弃子,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过了此难,你我如今有蜀王亲信,气数加身,以后真人业位都是可期,日后前途远大,师门又岂会坐视不理?”
水镜默然,良久才道出实情:
“······我只是为玄洞争取些好处罢了!”
“你我原本遭受反噬,如今得蜀王气数弥补,渐渐已经缓和,就算如此,原先折损的寿数,也回不来了。”
“你我尚且如此,玄洞在冥土如何?”
“他如今可没有咒禁司的司职在身了!这些反噬,都只能他自家承担!”
“师门舍去一些功德气数,接济一二,让他能归入冥土福地,修个鬼仙也是好的。”
通玄也是一时无言,场面顿时寂静,只听到亭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丝打入亭中,打在面颊上,微有凉意。
“除却玄洞,还有其他师弟,虽然过往不甚熟悉,但到底也都是为师门出过大力的。”
“以往师门不管也就罢了,如今时局缓和,气数回升,再不想法搭救,恐怕就令人寒心了!”
“虽说入世争龙,都是全凭自愿,但到底师兄弟一场,又曾一同下山,相处数年,这情分还是有的。”
通玄缓缓道着:
“师兄,也替我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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