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权柄交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而后辈弟子,暂时也还未能成器,还需要他再看护几年,慢慢做好准备。
本来他心目中,心柔也是一个人选。
年纪轻轻,就自凝真种,依古法走完寻仙路,就孕育真灵,破境渡劫,分别过得风劫、火劫、雷劫,一路高歌猛进,短短十年就走完别的鬼仙六七十年的路途,俨然就是神仙种子。
有道是“过刚易折”,就连他这位地仙有时也为心柔的进境心惊肉跳,难以心安。
松山观道法,并不讲究勇猛精进,更重蓄势,在于后劲,前期其实进境在三百多家道脉之中,不显优势,论进境之速只是寻常。
之所以能独占三郡,位列中游,只因这一脉道法将于鬼仙三重后渐渐迎头赶上,因前期积累扎实,在这处反而阻碍较少。
只待门中出得一两位神仙,就有资格晋升上游,顺势可以对外扩张,占据更多贝场、矿脉,吞并一些小派。
其实真计较起来,门中至今仍在的数十位地仙祖师之中,还属眼前这位功行最高,神通最广,距离神仙最近。
“心柔虽身故,但之前毕竟度过了三灾利害,不受冥府拘束,也有资格为一方正神,我意为她择取一位道侣,举办冥婚,再助她登神。”
眼前金光闪过,怀中多出一张符箓。
掌门稽首道:
“弟子领命。”
再一抬头,只见粉衣少女已然飘入画中。
第四章同门操戈()
杏花,烟雨,茫茫。
江上一叶扁舟,飘然而下。
途经一野渡,四下无人,荒草杂生,乱世狰狞。
小舟一横,也不见有人撑渡,就自靠岸而停。
未几,舟中下得师兄弟两人。
“李师兄,方才金符是不是闪了?”
腰间背剑的师弟,手指一点,那乌篷船就化作一道闪光,缩小成船具模型,被他拢在袖子里。
“嗯,顺江而下两百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李师兄捧着金符,心神沉浸其中,默默揣摩着。
“这符是祖师传下,另有玄机,但凡有适合男子在方圆十里之内,就会有所反应……不过方才那反应,真是有些惊人。”
阳光之下,一页薄如蝉翼的泛着符纸,在他掌心微微颤动,泛着淡淡金光,通体带着浑圆的光晕,温度很烫,好似觅得了某种气机,此时正嗡嗡作响,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鸣蝉。
“嘶……真是好烫……”
李师兄掌心都烫红了一片,忙运使真气,摄取江中水汽。
渐渐身边生出白雾,掌心冒出馥郁的乳白色微光,晶莹流淌在掌心,一波波涟漪起处,好似活水一般,隔开了金符之上越发滚烫的温度,同时丝丝清凉的气息覆在伤处,沁入肌理。
“李师兄这水幕使得越发灵活如意了,怕是距离真种凝就也不远了吧?”
师弟羡慕地问着。
“快了,再打磨个十天半月,那枚水行真砂就彻底被我化成大药,到时候就能着手凝出我的真种。”
“虽说我用的这枚真砂,品质只是一般,但有我自师门宝阁换来的无风水,三夜兰,千丈霜,配合师门秘诀,凝出的真种也至少属于中上之品。”
“要是能自凝真种就好了。”
师弟突然插了一句。
“自凝真种,那得蹉跎多久?”
李师兄摇头失笑道:
“你只知道自凝真种,俱是上品,却不见得多少人白白蹉跎了光阴,白了少年头,皓首穷经,那时就算得了真种,还有多少寿算?”
“我等炼合五行之精,寻得外药,以秘法凝聚真种,是外药之法。”
“那自凝真种,是往人神之内,寻找本身心气入药,炼就入道之种,是内药之法。”
“心气相依,化作大药,引动灵机相合,洗筋易髓,凝成道种,一般这等道种都是上佳之品,甚至天人感应,自成一份道韵入内,以后修行,占尽了便宜,好处当真是说不尽道不完。”
“我辈炼化真种,却是辛苦寻觅五行真砂,缓缓炼合,花费多年光阴打磨出外药。这外药却不受内药所限,不是看机缘运道吃饭,就算是没有天分悟性也可自择道途,依据各家道法不同,以不同外药宝材辅助,量身定做一枚真种,日后修行对应道法进境神速,虽说失之天成之韵,但却换来了自主……”
“真计较起来,孰优孰劣,当真是难有定论。”
“内药难寻,可太看悟性,心气入药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蹉跎几十年都是有之,不过一旦寻得,自凝真种,好处多多,那等真种天生占了几分优势。”
“外药上品难求,下品真砂炼化之后真种多为劣质,不得凝种传承,那更是等而下之。好处在于不必花费太多工夫,而且也不受先天悟性资质等等拘束,如有福缘,也未必不能凝成上品真种。
尤其有一点,各家道脉自有秘法,使得门人弟子,凝聚对应道法所属真种。
选定水属道法,就炼合水行之精,再配合一些辅助宝材凝炼真种,即便品质可能只有中等,甚至下等,但对于修行这门对应道法的弟子而言,却可能一日千里。”
“这道种一关,全看个人自择,就算是下品真种,也不必灰心丧气,寻得适合道法,倒未必真就进境慢了,终究只是道途之中,一处略微坎坷些的关隘罢了。”
“其实自凝真种,本是两万载之前古仙旧法,那时修行中人,都是自凝真种,再寻仙缘,无有例外。”
说到这里,师弟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没有例外?”
李师兄含笑不语。
这师弟疑惑不去,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
“是不是,例外的那些……就不能入门了?”
“是,也不是。”
李师兄模棱两可地回复,接着又道:
“两万载前,三界安定,那时妖部可也能与人族和平共处,天宫未落,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不事生产的修道人。”
“自凝真种难度很大,寻仙古路更是磨难重重,能以凡身自凝真种,再一路走完寻仙途,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人杰,这等人物方有仙缘,自然也是数目稀少,放眼中原也不过数千人。”
“两万载后,如今修道之人,遍布天下,数目何止十万,百万?”
“这许多修行之人,如何才能供养得起?”
“自然只有兴起刀兵,杀向河海大泽,深山老林,杀绝妖部,占据福地,开辟洞府,乃至于打杀荒野小神,掠夺其财,以天下之广,以奉王道门诸仙!”
李师兄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面带几分煞气:
“如此行径,自然天下皆敌!”
“杀戮妖族,喝妖血,噬妖肉,啃妖骨,抽妖筋,炼妖魂,以妖部万载收藏,以肥我道脉私囊……自然天下妖部,皆视我辈为仇寇,恨不能食我之肉,饮我之血,以吾等人修之魂,以祭同族!”
“至于伐山破庙,打杀野神,奴役土地,驱使城隍,褫夺阴司之权,随意祭炼阴魂,自然获罪于天,为鬼神所嫉恨,而神道视我等为敌!”
“各家道脉,前辈仙人,法身下降冥土,攻破鬼城,逼迫鬼王,私建道场福地,豢养百万阴魂,掠夺冥土宝材,以成各家福地,更是公然挑衅冥土阴司,褫夺权柄,那诸殿冥神,早有亡我道门之心,只是仍有忌惮,不敢轻动罢了……”
“嘿!”
他哂笑着,仰天长啸:
“道门兴起,废弃古法,道法大兴,却似繁花盛锦,暗地里,恰如烈火烹油!”
“只待一朝天机发动,顿时天翻地覆,杀得血流成河……以还天地正朔,昊阳正统!”
李师兄,双目闪烁,带着冷光,直直盯着师弟。
那师弟已经被这番话吓得魂不附体,软倒在河岸上,浑身哆嗦着,向后退着,手指着他,道:
“你,你……你竟然是……昊阳余孽!”
“余孽?”
李师兄冷冷一笑,面如寒霜,再无半点温情。
“我等本是天地正统,如何称之余孽?”
剑光一闪,那师弟双手捂着喉咙,指缝间却不断渗出血液。
“赫赫……”
好似漏风的风箱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双眸渐渐失去了神采。
李师兄一直默默凝望着他,直到确认他彻底失去生机。
“师弟,不要怨我,我原也不知道,竟会这么巧。”
剑光再卷,搅碎了正欲遁出的一点灵光。
叹息着,李师兄方才自怀中取出另一份玉符,温润滑腻的白玉上,正指出一道光线。
他面有悲意,旋即却又坚定下来:
“玉符有应,定与道祖有关,算算时日,也到了道祖归来时日。我脉祖师本是昊阳门人,背负血仇,改名换姓,潜伏此地,伺机接应……今日之事,却不能因我暴露。”
略一思忖,他又取出一道飞剑传信之符,默默存神片刻,将自家神意附着其上,随即一道白虹刺破长空,排开道道气浪,直入云霄而去。
“师门之中,早不是千年之前,如今外来之人太多,不是人人都与我一心,我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第五章纯正仙侠()
入夜,林正阳点燃火烛,在静室内读书。
静室不大,约莫五十多平方,布置得极雅致。
里面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满满的道书经典。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画中仅有一片竹林,挺直不拔。
窗下是一方书桌,并文凡四宝,
空气里,轻轻嗅着,还有一种沉浸许久的墨香。
“这等待遇,并非人人能有。”
心下明悟,这显然是因自己之前多年的表现而得来待遇。
此生降生之后,自幼失怙,对外表现得则是内向寡言,喜好读书,于道书科仪经典无不研读默记,曾多次在家学中表现出色。
是以,尽管内向了些,族里还是视为可造之材,在这临考之前,预备了静室。
并没有遇见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或者是刻意使坏的同族子弟。
林家上下自有一套还算公允的规矩。
林正阳平素向来低调,少有参与什么诗会、文会,也不去交际、经营······即使他愿意,一则也是没钱,二则也做不到。
林家这种家教良好的大门大户,对自家子弟的看护相当严格,莫说去烟花之地饮宴达旦,即使是晚归半刻,也有专人备录,以备查看。
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存在的!
先乖乖在族里自家开设的家学里,老老实实读书去!
万般皆下品,唯有真仙高!
在这样一个存在真仙、大妖、神祇的世间,无论将来怎样,总是得先背熟基本的经典,方才才有了进身之阶。
尤其是少年人,正是好时光,不去埋头苦读道门经典,想鲜衣怒马,遛狗斗鸡?
白日做梦!
哪来的银钱?
族里每人的待遇都是有限的。
未成年的族中子弟,肯进学,够勤勉的,都吃住在族里,不必花钱。
每月有一些进项,大约能有一两百钱。
除此之外,每季,都有自家的成衣铺子量身定做新衣。
另外一些杂项用度,都是有数的。
包括你屋中的家具,每一件,什么成色、用料都记录在案,哪怕打碎一件普通的陶瓷碗,都必须要报备,注明原因。
这里必须要提及的一点是,未成年的族中子弟,几乎是没有私产的。
成年之前,都是族里供应,成年之后,就得反馈族里。
这就是规矩。
也是一个大族能维系的根基。
那些纨绔子弟,其实一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或是骤然暴富、底蕴浅薄的土豪,向来都是不为人看中的。
林家子弟对外交游,也会选择同样家风不错的大家子弟。
纨绔子弟,与大家子弟,其实是泾渭分明的不同圈子,
在林家之中,如果连林正阳这种向来低调,很少出门的族中子弟,都能遇到那种打脸的糟心事情,那只能说明这家族上下已经烂透了,也别指望能有前途了。
而这些,但凡有点底蕴的家族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世上多有脑残,但一个脑残的家族是不可能延续太久的。
林家也是大族,上下一千五六百口人,有过的贫寒的,也有富贵显达的,但往年都没有断炊,时而也有衣物、口粮发下,给予接济,不至于真的过不下去。
虽说分出了主脉旁支,但相对来说还是都能一碗水端平。
这数百年间,主脉旁支各有起落、兴衰,但总体上,全族之力,是有所进步的。
以他本人所知,就有三位实权郡守,前后出过十几位举人、上百位秀才,甚至据说还有一位族中前辈,生前为官,素有民望,死后得荫,入职城隍府中,得文吏之职。
这就是能延续百年之上的大族生存之道,其内自成一套体制,能保证这个家族延续、发展、壮大。
这些想法,仅仅只是一念之间,就在心头转过。
随即,林正阳踱至书架前,抽出一册,翻看起来。
是经常翻阅的普通经义,然而书册夹缝里,却有前人批注,用朱笔细细圈点,针对揣摩。
略微翻了翻,大多都无甚新意,只是偶尔有些观点,令人眼前一亮。
翻阅一遍之后,闭目回味,大致上,当初批注之人水准已然心中有数。
“应该是与我此时相差不大,都是自五六岁开始,研习至少十年经义水准,这应该不难取得童生。”
童生试,主考经义熟悉程度,分为初覆、二覆,以及三覆。
每场考完,都张贴榜单,圈内都是取中。
往年初覆时能有两千余人,二覆仅余下二百,到得三覆之后,最终童生功名只取二十名。
初覆是贴题,自各家经典中摘出几句,须得填上上下几句,凑成整段。
这一段并无难事,无非熟记硬背而已。
仅此一关,财力不足之人,就得为了抄录经典,不得不费些心思。
二覆别出心裁,考校道门起源,须得熟记近两万年间大事,但也不出经典范畴。
一般来说,学子需得描述历史人物生平大事,生卒年月,以及一生功过得失。
这一关其实说来是考校的对道门先烈的了解,较有难度。
不过多次考试之后,再无新意,只需背熟特定史册,言之有物,不难过关。
三覆,就是论述了,这一关出题不难,只要有一篇文章即可。
这一关看的,是道韵,辞藻、文气、才气都在其次。
事先背诵华章,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考场自有玄妙之法,令你下笔无字,只有原创篇章,沾染自家道韵,才能落笔有墨。
千百年间,这道经科考试,早已为人揣摩透了,只是这三覆当真是难以作假。
或者说作假成本高昂至不可思议,用在区区童生试,就未免不值得了。
“道法显圣之世,科考舞弊,不说几无可能,但事后追查,根本无从遮掩,多的是能回溯光阴,重现场景之术,要不是事先族中讲述了其中关窍,我说不定真会默写几篇传世名篇,来个一鸣惊人呢!”
传世名篇,自凝真种,一鸣惊人,固然事后免不了被各种追查,但是自诩有一件灵宝镇压,百无禁忌的林正阳,自然是有底气的。
只是现在看来,还是得要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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