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闻言哈哈大笑,手点了点薛衍笑道:“朕头一次听说,功劳还可以这么算的。不过朕可不想被你阿娘见天儿的唠叨,既然颜钧集答应分利与你,朕这个做舅父的也不能薄待了你……”
永安帝沉吟不语,平阳长公主看了看薛衍,顺口说道:“既然民间白糖一斤一贯钱,那衍儿便千中取一。朝廷卖一斤白糖,就给衍儿一文钱好了。陛下以为如何?”
平阳长公主的建议倒是超乎了永安帝的盘算。按照永安帝自己的想法,他可没准备如此薄待自家人。魏皇后也觉得这法子不妥。
岂料薛衍自己却很满意,开口说道:“这个法子当真不错。虽说这方子是衍儿所出,可后续一应事宜衍儿都不管,每日躺在床榻上便能生钱。”
平阳长公主也笑道:“陛下别觉得这一文钱很少,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只盼陛下到时候别心疼就是了。”
永安帝自己节俭质朴,对待有功之臣却舍得奖赏。闻听平阳长公主之言,也不以为意。只是依旧觉得太刻薄了,合该分给薛衍一成也不为过。倒是平阳长公主和薛衍竭力劝说,最后仍是定下千中取一之数。
永安帝既得了薛衍的好处,之后果然在颜钧集续职返回幽州时,提起了分成之事。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些许琐事自然不放在心上。不过听闻薛衍给朝廷的价码是千中取一,到了自己这儿却想分走一半的利润,心下大不痛快。虽说按诺只分给薛衍永安元年那三四个月的分红,可终归有了做冤大头的感觉。
薛衍在得到这部分分红之后,也并未自己留用。而是捐给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管理的安济坊。御史大夫许淹带着粮草至关中赈济灾民,又要为他们赎回卖身的子女,又要替他们准备安身之处,钱帛每多一分,事情便能多做一点。
消息传出之后,朝野大赞薛衍仁义心肠。连带着也有人称赞颜钧集千军一诺。可惜这些话听在颜钧集耳中,却觉分外刺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上元节皇宫赐宴之后,不独薛衍,就连太子卫王等人也吵着要去看外头的花灯。
永安帝未曾登基前,也是个性喜走马打猎爱凑热闹的人。登基之后,碍于宫规祖纪在宫里憋的无趣,难得碰上这么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也乐得乔装一番去外头热闹热闹。
更何况还有薛衍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跟着凑趣。“陛下身份尊贵,坐于庙堂之上闻听天下之事,皆从旁人口出,书本所来,一家之言总是有失偏颇。终究不如自己微服私访切身体会一番,更能得知民间疾苦。陛下为天下苍生之良苦用心,实在叫我等叹服。”
永安帝闻言,用手捋了捋脸上修剪精美的小胡子,只觉得“微服私访”这个词儿用的真好,让他深以为然。今后要是再有言官劝谏他不得随意出宫,他尽可拿出此话搪塞。
身为天子,如果只高坐于庙堂,身处于幽宫,却连自己治下的百姓如何生活都不了解,那与木雕泥塑又有何意?又怎么能乾纲独断,做出正确的决策?
薛衍也头一次发觉自己还有做弄臣的天分。
一君一臣经过此事,都更加认识了自己。
不过令薛衍没想到的是,永安帝想要微服出宫,不但带着皇后和太子三人,还带了杨妃。看着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永安帝,又看了眼自打成婚后除了阿娘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的阿耶,薛衍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一行人穿好衣服乘坐马车出宫。除几位贴身随侍的宫俾太监外,仍有许多侍卫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薛衍是头一次见识大褚朝的上元灯会,但见花灯万盏汇银河,宝马雕车香满路,行人簇簇,游人如织,凤箫声动,人语喧阗,其盛况果然难用笔墨描绘万一。
说是赏花灯,可平阳长公主和薛绩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薛衍的身上了。两双四目随着薛衍的动作且走且停,目不转睛。薛衍心下动容之余,索性一左一右牵起父母双亲的手,开口笑道:“衍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走丢了。便是走丢,也能自己找到家的。阿耶阿娘放心罢。”
话音未落,只觉身前被人猛然一撞,力气大得薛衍忍不住后退两步,下意识松开双手抱住面前的人。
只见面前这小孩儿大约五六岁的年纪,相貌清秀可爱,只是眉宇间溢满了骄纵之气。薛衍还没说话,面前这孩子气急败坏的喊了声“放开我”,一壁说一壁对薛衍拳打脚踢,薛衍吃痛之下立刻放开这人。就听身前有人大声喊道:“十二郎君,十二郎君……”
来人挤过比肩继踵的游人至面前时,薛衍才看清这两人穿着青衣小帽,明显是大家奴仆的装扮。那奴仆想必也认得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忙欠身说道:“小的是左仆射裴籍家的下人,见过卫国公和长公主殿下,见过薛世子。这是我家的十二郎君,郎君自幼受我家主人喜爱,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看在我家郎君年纪还小的份儿上,不要怪罪。”
平阳长公主莞尔一笑,开口说道:“这么点的小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不过他撞了我家衍儿还对他拳打脚踢,小孩子年纪小不知礼也罢了,改日同你们家相爷说道说道也就是了。”
那奴仆闻言,面色一滞。卫国公薛绩却摆手说道:“罢了,被宠坏的小孩子而已。不过你二人带着小主人出来看花灯,却任由他在街上乱跑,这可不好。”
当年薛衍便是在上元节花灯会上走失的,薛衍对此心有余悸。因此看到裴家下人如此不经心的照顾小主人,难免感同身受。
那两奴仆被说的连连欠身赔罪,其中一人欲上前抱起裴家十二郎君。结果却被裴家十二郎君一顿乱打,趁乱又跑掉了。
那俩奴仆见状,愈发的欲哭无泪。忙欠身向平阳二人告退,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平阳长公主见状皱眉不已,回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薛衍周身,开口问道:“疼不疼?”
“没事儿,他才多大了,怎么可能打坏我。”薛衍一面宽慰看起来比他还疼的平阳长公主,一面笑道:“这么热闹的花灯会,我以前从未见过。前面还有猜灯谜的,我们过去瞧瞧罢?”
平阳长公主闻言,忙笑应道:“当然好。我也很多年没见过猜灯谜了。”
结果一家三口站在花灯摊子前,平日里才思机敏的平阳长公主和曾经看过灯谜册子的薛衍都没猜出一个灯谜。倒是向日沉默寡言的薛绩一猜一个准儿,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替母子两个赢来了花灯摊子上的镇摊之宝——一盏巧夺天工的千瓣白莲花灯和一盏栩栩欲生的马踏飞燕灯。
然后赶在摊主哭诉讨饶前扔下买灯的钱,带着妻女洒然离开。
薛衍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阿耶,开口说道:“阿耶好文采,衍儿都猜不出来呢?”
平阳长公主也凑趣的捧脸笑道:“夫君好生厉害。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儒将战神。”
薛绩仍旧是一脸淡泊名利的模样,唯有耳尖稍稍红了点儿。
因晚上皇宫夜宴吃的少,薛衍逛了一会子花灯便感觉有些饿了。一家三口至长街尽头的小吃摊子上要了三碗汤圆。热热乎乎的吃完后,心满意足家去不提。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六,因昨夜众人玩儿的尽兴,今晨起的便略迟了些。结果刚起没多久便从外出采买的仆役口中得知左仆射裴籍家的十二郎君在昨夜上元灯会上走失了。两个仆役倒是没有畏罪潜逃,找不见十二郎君后径自回府领罚,被盛怒之下的左仆射打了个半死。
之后裴家所有外男仆役全部出动,裴籍也连夜入宫奏请陛下关闭城门帮忙查找,几乎将整座长安城翻了个遍儿,仍旧没有找到十二郎君的音讯。
薛家众人闻言骇然,薛衍忙说道:“可是我昨夜遇见的那个熊孩子?”
平阳长公主虽不知熊孩子何意,却听明白了薛衍的话,颔首说道:“不错。就是他。”
薛衍闻言面沉如水。薛家众人联想到薛衍走失后薛绩夫妇如苦汁子般的生活,也都跟着唏嘘。
默然饭毕。薛衍吩咐婢子至厨房取碳条来,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里鼓捣了半日,拿着一叠画有人物肖像的黄麻纸出来说道:“阿娘你瞧瞧,我画的像不像?”
平阳长公主十分惊讶的看着手上栩栩如生宛若真人般的画像,开口说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这是哪里的画法,怎么画的这么像?”
做道具师的有几个不会画画呢?
薛衍笑应道:“跟师傅学的,具体是哪里的画法我也忘了。既然像就行。可惜这碳条容易被擦掉,不过聊胜于无罢。”
薛绩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将这些画像一部分送到裴府,一部分拿到街上散与众人好叫他们知晓。左仆射既然入宫奏请陛下关闭城门,想必十二郎君还在城中。不拘束被人拐了还是被好心人收留了,看到画上的画像必然知道朝廷不会善罢甘休。”
薛家众人闻言,皆拍手称赞。唯独平阳长公主恨恨的骂了这些黑心肠的人贩子几句。遂派遣家中奴仆也出去帮忙找人。虽然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皆看不惯裴籍依仗人脉在朝中搅风搅雨,可稚子无辜,父母无辜,薛绩夫妇既感受过这样的锥心之痛,便不忍见旁人也是如此。
裴籍早在昨夜入宫之前,便吩咐家中子侄携自己名帖到交好的王公侯府上求助,央他们出人出力帮忙找人。但他向来与卫国公府和擎王府旧臣一脉不合,没料到卫国公府竟然能主动相帮,更没料到薛衍竟有如此丹青妙手,心下十分动容。
忙叫下人将十二郎君的画像附在告示上拿出去张贴。城门前,坊门前,人流众多的东西两市内……又见卫国公府的下人正拿着画像散与众人分说,也忙学着卫国公府的动作如此这般的告诉长安百姓,只要提供线索者必有赏赐。
大面积宣传及重赏之下,不过三二个时辰,果然传来了消息。
第30章 打拐()
第三十章
来人乃是长安城内的市井儿,平日里游手好闲,各处乱窜,专爱打听别人家的八卦。裴府丢了十二郎君之事早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这市井儿当然有所耳闻,且知道些许猫腻。不过能在长安城内站住脚的拐子团伙儿皆非等闲,寻常人纵然闻得风声,也不敢多嘴多舌。那市井儿倒是想借机攀附裴府,却不能确定自己知道的那伙被拐孩子中就有裴家郎君。
直到裴府将十二郎君的画像布满长安,那市井儿看到画像上画的人与自己见过的孩子一模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那市井儿也没有贸贸然登府领赏,反而纠结了三四个平日交好的闲汉盯住了那伙拐子的窝点儿。这才施施然到裴府通风报信。
事涉老主人最宠爱的十二郎君,裴府门子也不敢大意,立刻将人引入阍室等候,裴籍得到阍者的通报后,也不顾通风报信之人身份低微,立刻召人至面前询问。
那市井儿既知道裴籍心急如焚,也不啰嗦,如此这般言简意赅的交代明白,又从怀中掏出一张薛衍亲手画就的小像,断然说道:“小人敢以性命担保,这位小郎君就在其中。如今我那几位兄弟都藏在拐子窝点外哨探那伙人的动静。还请相爷尽快纠结人马跟我前去,免得夜长梦多。”
裴籍闻听此言,也不嫌弃这市井儿说话粗鄙,忙温声告谢了几句,扬声吩咐裴府男丁奴仆跟随市井儿同去。又叫裴府总管拿着自己的名帖去京兆府请求府兵出动。
此事本就是京兆府的职责,况且抓住了这伙拐子也是一件功劳,又能讨好裴相爷,京兆府自然乐意配合。
于是等到薛家众人再次听到消息的时候,裴府十二郎君已经安然回府了。与裴十二郎一同被解救的还有十来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都是这伙拐子在上元节灯会时趁人不注意偷拐来的。原本想在当夜将这批孩子送出长安,再贩卖到各州府。岂料裴府反应的快,即刻请求陛下关闭了城门,这伙儿人被拘在城内,终究被人瓮中捉鳖。
被拐的孩子既安然救回,京兆府立刻派人在长安城门和各坊门处张贴告示,通知其家人过来认人。届时有彼此相认阖家团圆的,也有被拐的孩子并不在其中空欢喜的,一连几日内,接连上演无数次喜喜悲悲,叫人闻之唏嘘。
裴府能如此迅速的找回十二郎君,薛衍的笔墨丹青功不可没。于是裴十二郎回府的第二天,裴籍立刻派遣家中子侄携拜礼登门道谢,又递了拜帖。第三日裴家的老夫人携带儿媳和孙子亲自登门致谢。
想必是被拐的那两日受了很多惊吓和折磨,原本很熊的裴十二郎再也没了当日上元节灯会时的活泼骄纵。神情恹恹地依偎在裴老夫人的身旁,一双小手紧紧的握着裴老夫人的衣摆,大大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见到薛衍后,裴十二郎有些怔怔的看了薛衍半日,方才细细的道:“我见过你,那日上元节灯会上我还撞了你一下。”
薛衍微微一笑,就听裴十二郎继续说道:“我听阿娘和祖母说,是你画了我的画像张贴在各处,才有人认出我来,到我家通风报信。要不是有你的画像,他们就找不到我了。到时候我被拐子拐走,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薛家哥哥,多谢你救我一命”
话音未落,裴十二郎起身离席,向薛衍躬身长揖。
薛衍忙上前扶住裴十二郎,平阳长公主则开口笑道:“裴老夫人太客气了。裴相爷既请求陛下关闭城门,那伙拐子就已成了瓮中之鳖,被抓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衍儿的丹青小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尽其所能而已。”
裴老夫人闻言,忙倾身谦辞道:“话虽如此。可长安城如此之大,真要一家一户一里一坊的搜人,真不知要拖延到什么年月上去。再者说来,叫陛下关闭城门也不过是一时之事,倘若拖延太久引得民怨沸腾,也不是我家相爷的本意。还是要多谢薛世子和卫国公府肯出手相助,否则夜长梦多,此事就不可预料了。”
平阳长公主见裴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也就不再谦辞。她看了眼被拐两天,颇有些形容消瘦的裴十二郎,轻启朱唇笑道:“不拘怎么说,十二郎君能够安然返回,总归是件幸事。可见这小人儿福大命大。今后外出走动,也要叫随从紧跟着才是。”
诸如薛衍,过了年都已经十四岁了,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外出之时还要尽可能的牵着薛衍的手,或者跟在身后步步亦趋。他们也是怕得紧了。“儿女都是父母的命,命若丢了,这人也就没法儿活了。”
裴老夫人闻言,仍旧心有余悸的摩挲了一把裴十二郎的脖颈,眼圈儿微红惊魂未定的道:“可不正是这话么。小十二自幼长在我身边,吃睡坐卧皆跟我一处,我只把他当成我的命根子一般。倘若这回他真的找回不来,老身我也不想活了。”
一句话未尽,又是一叠声儿的感谢卫国公府和薛衍的大恩大德。裴老夫人更是命儿媳和孙子给平阳长公主和薛衍叩头拜谢。平阳长公主和薛衍一面起身避让,一面将两人扶起。一番折腾后再次落座,薛衍看着老老实实缩在裴老夫人身旁宛若小猫似的裴十二郎,遂吩咐婢子端上家里自制的水果酸奶糖。
裴十二郎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青瓷小蝶中被精致糖衣包裹着的各色糖果,平阳长公主笑道:“这是衍儿过年闲暇时鼓捣出来的水果酸奶糖,比外头市卖的略有些新意。”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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