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青光轮转,重又化作七道彩光,却如飞鸟投林一般,归于陆飞羽的身上。陆飞羽哈哈大笑道:“见笑、见笑!”飞身而起,向松鹤道人的云房落了过去。
松鹤道人板着脸道:“年纪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弄这些玩意,也不怕别派先辈笑话。”
陆飞羽笑嘻嘻地道:“三百年派庆,正该弄些东西来耍子,先辈们不会跟我计较的。”
松鹤道人道:“无垢师弟对你期望甚大,早已面定你为下代掌门,你却整天这么吊儿郎当的,岂不辜负了师兄的期望?”
陆飞羽嬉皮笑脸道:“这叫游戏风尘啊,师伯,你不也说过要随缘而行么?香棣清华重归本门,这正是缘啊!”
松鹤道人冷哼了一声,不再管他,道:“赶紧进去换了衣服,预备迎接宾朋。可不能误了午时三刻的吉辰。”
陆飞羽点了点头,正要进去,突然就听一人长声道:“松鹤!我来送礼了!”
松鹤道人皱了皱眉,他望重江湖,一身神功超凡脱俗,只等善功修满,就可白日飞升了。而且代领峨嵋派掌门之位,地位尊崇之极。峨嵋派素有天下第一之称,什么人如此大呼小叫的?但此日不比寻常,倒也不必那么计较。松鹤道人道:“飞羽,你去看看。”
陆飞羽的脸色也变了变,闻言答应一声,纵起剑光,向山下驰去。远远就见一群人身披白麻衣,手中拿着哭丧棒,鱼贯行来。陆飞羽怒道:“山阴灵鬼,竟敢来犯,莫非吾剑不利么?”
山阴鬼祖以鬼入仙,开创了灵鬼门,招收的弟子都是身穿麻衣,手拿哭丧棒,此外并无别派做如此打扮。峨嵋庆贺三百年开府,旁门左道来捣乱,那也是想得到的。陆飞羽一句话说完,铮然声响,丹心剑冲鞘而出,化作百丈红光,向着那群人落了下去。
当先一人一掌将头上的斗篷打掉,冷笑道:“陆飞羽,你敢对我出手?”
这披麻戴孝之人,赫然是昆仑派的第一长老于鲲!陆飞羽一惊,真气回运,丹心剑霍然顿住,道:“于师叔,你怎做这副打扮?”
于鲲冷冷一笑,也不作答,带着众人缓步向山上走去。丹心剑化成的光幕仍旧悬在空中,他就如同没有看到一般。
忽地山下又传来两声长啸:
“武当铁真,前来恭贺峨嵋三百年开府!”
“崆峒真意子,恭贺峨嵋圣辰!”
这两句都是喜庆的话,但不知如何,总似乎含有种苍凉悲愤的意思。陆飞羽的眉头皱了起来。昆仑、武当、崆峒都与峨嵋世代交好,共为正道的中流砥柱,今天如何都是这般阴阳怪气的?
只见山间蜿蜒而上,出现了两队人。一样的白麻衣,一样的哭丧棒。斗篷将他们的面目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是谁,但从方才的两声,可以猜出是武当派监院铁真道长跟崆峒派的护法真意子。但他们又为何做此等打扮?
陆飞羽不敢自专,急忙飞回云房,将事情告诉了松鹤道长。松鹤道长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这时,大殿中响起一阵匆遽的钟声。
不有大事不敲的金钟。
松鹤道长只好带着陆飞羽赶往大殿。
三队白衣人,都是一色的麻衣,一色的哭丧棒。他们的斗篷都取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悲愤。
松鹤道长莫名其妙,突听于鲲哑声道:“今日峨嵋派三百年庆诞,我们三派无以为敬,备了小小薄礼,望消纳!”
松鹤道长才要逊谢,于鲲霍然回头,声音仿佛是从喉中挤出来的:“抬上来。”
立时从于鲲、铁真、真意子身后走出四名弟子,抬了件东西上来。
棺材,三具棺材,一字儿摆在松鹤道人面前。
松鹤道人脸上变色,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咒我们峨嵋么?”
于鲲盯着他,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打开!”
咣当几声响,棺材盖掀了开来。
里面是三具尸体。三具松鹤道人认识的人的尸体。实际上,江湖中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们的。
飞龙道人,铁木,无成子,这是他们的名字,这三个名字,远远没有他们的身份响亮:
昆仑派掌门!武当派掌门!崆峒派掌门!
名动天下的四大门派的掌门,竟然有三位躺在了棺材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鹤道人心中惊骇,忍不住问道:“这……这是谁做的?”
这句话一出,于鲲三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像要爆开的炸药:
“你们的掌门,无垢!”
外传《飞羽天下》 第二章 香灺玉洞参玄阳 上
松鹤道人笑了。
于鲲的脸色立时扭曲起来,生气得扭曲。任何在这三具尸体面前笑的人,都是昆仑三派的敌人!于鲲一声怒吼,云阳剑已出鞘!
血的仇恨,就要用血来洗清,昆仑派此次倾巢而出,本就不想再下这座峨眉山!
松鹤道人也看到了于鲲的怒气,他的笑并没有停留太久,马上解释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本派掌门入了太微洞闭关,修习无上玄功妙法,已经三年未曾出关,怎么可能跑去杀了三位掌门?”
他顿了顿,道:“何况三位掌门都同敝掌门交同莫逆,年轻时一同行侠仗义多年,共同换过金兰帖的,又怎会下此毒手?”
于鲲脸色稍霁,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们三派到峨嵋山上来,就是要当面问个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他忽然出手,将左首的棺木击得直飞到松鹤面前,道:“就请松鹤仙丈看看,杀死敝派掌门的功夫是什么。”
松鹤道人笃定地认为不是自己的掌门杀的,态度开始颇为悠闲,但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就直沉了下去。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再也不能约束心中的惊惧。要知道他八岁入山,到今天已足足修行了八十七岁,玄功深湛,定力更是达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境界,这时候手却抖了!
于鲲目光如炬,将他一切变化都看在眼中,面上怒气更盛,道:“松鹤仙丈看清楚了没有?究竟是什么功夫,杀死了敝派掌门?”
松鹤道人且不回答,又仔仔细细地探察了一遍。他的指尖喷出一道极细的白气,宛如山雾一般笼在了飞龙道长的尸体上。刹那之间,从飞龙道长身上也腾起极细微的一层雾气,同白气纠结在一起,顿时变化出万千涟漪,流光晕转,结成层层叠叠的涡状,漩空变幻。松鹤道人废然长叹,收回了真气。
于鲲冷冷地看着他,他实在已不必再问。
松鹤道人长叹道:“是本派的五德元和太平真气。”
于鲲森然道:“没有看错?”
松鹤道人苦笑道:“老道侵淫此功三十余年,绝不会看错。”
于鲲道:“杀害敝派掌门的太平真气,已经到了何种境界了?”
松鹤道人闭目回思,良久道:“气由虚返实,再由实返虚,虚实相生,已通达阴阳,贯合内外,朝霞、沦阴、沆瀣、正阳、天玄、地黄都已食罢,实已至拔庐上征、白日飞升的境界了。”
于鲲知道松鹤道人不惯说谎,听了这话,禁不住微微一窒——这岂不是说,杀死飞龙道长的人,乃是大罗金仙?但他随即冷笑道:“如此说来,有几人能将太平真气修到这种境界?”
松鹤道人怔住不语,良久,黯然叹道:“五德元和太平真气乃是本派震山之宝,不是根器绝佳者不传授,不是心术纯正者不传授,当今之世,所传者不过七八人,而能练到这种境界的……而能练到这种境界的……”
他知道这句话说完,峨嵋山只怕从此将绝于世,但他素来淳朴质讷,不知哄骗于人,缓缓道:“便只有七师弟一人了!”
他口中的七师弟,便是当代峨嵋掌门无垢道长,于鲲与他相交甚深,自然知道。登时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哪知松鹤道人断然摇头道:“此事绝非七师弟所为!”
于鲲的冷笑登时变为狂笑,真气激荡,直将整个峨嵋都震得轰然作响。山风呼啸,夹杂着于鲲暴烈的气机,宛如长天落日,向松鹤道人压了下来:“松鹤,到了现在,你还想包庇!”
松鹤道人一双眸子湛然闪亮,迎着于鲲狂风怒海一样卷来的气浪,面上一片宁静,淡淡道:“我确信七师弟三年来一直在闭关,从来没出去过!”
于鲲怒喝道:“你凭什么确信?”
松鹤道人道:“因为我一直守在他闭关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道:“峨嵋掌门闭关的地方,本是天下绝密,绝不会向外人泄露的,但兹事实在太大,松鹤只好告罪历代,破一破这个戒条了。”
他转身前行,淡淡道:“来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相信他。铁真怒喝道:“跟他去,看看峨嵋派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一行人来到了松鹤道人的云房,只见其中四壁萧然,只在中间摆了个蒲团,壁上挂了只松木雕的木剑,剑下面是一盆花。
却哪里有什么闭关的地方?
于鲲脸色一冷,正要喝骂,松鹤道人指着那盆花道:“这就是本派掌门闭关的地方——香红灺。”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一齐注目看时,就见那盆花是芍药,绿叶纷披,生得极为肥硕,当中含了三朵极大的红苞,却是将放未放,丹朱横洒,芳香暗溢,清气透脑,极为舒怡。松鹤淡淡道:“别人或者不知,于师兄、铁师兄、真意师兄一定听说过,本派的香红灺只有掌门可入,而且每隔一年,便会多结一朵花苞,等掌门出关之后,方才艳然绽放。所以我才说,三位掌门之逝,绝非七师兄所为。”
于鲲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松鹤道人说得不错,这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没有人敢破坏的。那么,究竟是谁为此恶迹呢?他怒道:“你也说过,除了你们掌门,再没有人将太平真气练到这种境界的!”
松鹤道人呆了一呆,道:“这个贫道也想之不通,但敝派掌门一直于香红灺中闭关未出,却是真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崆峒真意子忽然冷笑道:“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不是你们的掌门?”
此话一出,陆飞羽首先大怒,但他却笑了,陆飞羽的笑,嘲讽一样的笑:“哦?你们崆峒派真是与众不同,我们峨嵋派,可没有这等不知规矩的子弟!”
说着,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袖子。
真意子受了他的奚落,心中狂怒,仇恨之心更深,削瘦的脸上宛如笼了一层黑气,淡淡道:“这位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陆飞羽功力虽已登堂奥,但却是二代弟子的身份,真意子不是没见过他,如此说话,那是成心是拿自己的位子压他了。陆飞羽嘻嘻一笑,正要反唇相讥,松鹤道人咳嗽一声,道:“若要辩明其中真像,那也容易,再有三年,敝派掌门便会破关而出,到时自然就会真像大白了。”
武当铁真怒道:“再等三年?你们峨嵋派自然等得,我们却等不得!”
松鹤稽首道:“修道之人,三年易过,诸位怎么还堪不破这空色之辨?”
铁真怒笑道:“死的不是你们的掌门,你自然能堪破了!”
他霍然拔剑,一飘身,已站在了云房之外,大叫道:“松鹤!今日三派斗峨嵋,就从我们开始吧!”
登时房外紫光大盛,阵阵龙吟之声破壁传来,铁真已然蓄满真力,就待放手一搏了。松鹤道人的眉头皱起。四派本是兄弟之帮,彼此的功力良皆知道。若没有意外,他的功力略胜铁真半筹,但也仅仅是半筹而已,三派会斗峨嵋,只怕峨嵋只有亡派之路了。想到这里,手中的木剑之柄便分外沉重,这亡派的第一剑,就由自己挥出么?
外传《飞羽天下》 第二章 香灺玉洞参玄阳 下
突听一人朗声道:“慢着,还有一种方法!”
陆飞羽。他脸上尽是郑重之色,已没了先前的游戏姿态。峨嵋山生死存亡之刻,他也绝不敢轻乎。
紫光微微一顿,铁真在房外怒声道:“说!”
陆飞羽慢慢道:“那就是有个人进入这香红灺中,叫醒掌门,出来辩解清楚,便可以了!”
这的确是个办法,铁真也禁不住将真气收了回来。若是当真不是峨嵋派所为,这兴师问罪,便显得有些莽撞了。于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拱手道:“就请松鹤师兄打开香红灺,让大家看个明白吧。”
松鹤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恕不能从命。”
于鲲的脸渐渐铁青,厉声道:“为什么?”
松鹤仰天叹道:“因为香红灺只有掌门才能入内,这是祖宗所定,我是万万不敢违抗的!”
众人齐齐一怔,那真意子咯咯笑道:“怎么没有办法?现在不是就有一位掌门在么?”
他的手指指向陆飞羽:“这人不是已被你们内定为掌门么?他难道也没有资格进入?”
松鹤道长默然,缓缓道:“若是飞羽进去,倒是不太违背祖宗的规矩。”
真意子厉笑道:“那还等什么?”
松鹤道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慢慢走近香红灺,手中白气翻腾,五德元和太平真气渐渐凝结,成为越来越浓的白雾。噼啪的雷霆之声在他手中轻爆而出,但却看不到一点火花。他的掌心中放出的,仿佛是一团混沌,带有无坚不摧的力量。待到白气聚满,将他的两只手完全笼住,松鹤道人慢慢举手,伸向那盆貌似芍药的奇花。
浓浊的白雾才接近芍药,便仿佛遭遇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吸力,直将白雾拉成长条,白虹一般向那三朵巨苞上投去。松鹤道人的脸上立即腾起一股红晕,真气激动,将那白雾源源不绝地送出。渐渐地,那三朵巨苞渐渐撑开,仿佛就要开放。松鹤道人脸上更红,真气催动更急,白雾灼目,倏地一声大喝,那三朵巨苞齐被撑开。立时祥光电漩,从那花心中喷出万千毫光来,金辉映照,在众人面前聚成一泓秋水般的镜盘。松鹤道人咬牙道:“快……快进去!”
他的声音竟然大见虚弱。陆飞羽不敢怠慢,丹心剑凌空翻转,向那镜光中落去。镜光隐隐,他已看清那实是一条通道,只是通到哪里,便不得而知了。松鹤道人见他的身形没入了镜光中,方才长舒了口气,真气一放,镜光立时迅速黯淡了下去。
哪知就在镜光将灭未灭的一瞬间,崆峒派的真意子突然纵身而起,抢入了镜光中!
松鹤道人大惊失色,待要阻拦时,方才运转太平真气,开此香红之门,几乎耗光了他全部的精气,却哪里还能拦阻?而且出其不意,众人尽皆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剑光宝气纷纷而起时,那香红镜光之门,却已经归于虚冥了。
三朵巨苞依旧含起,却如松鹤道人一般,黯然无神,似乎全部的精气都已耗光。
一穿过镜光,陆飞羽就觉眼前一亮,紧接着便是一暗。这一明一暗交替,就算以陆飞羽的功力,一时之间也几乎不能见物。待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才看出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大的高台,仿佛是一块巨石雕成的,但四周茫茫的,几乎看不到边,也不知那高台究竟有多大。高台中间耸立着一根巨柱,与台相连之处连一点缝隙都无,似是天然生就的一般。此外别无一物。四周的天灰蒙蒙的,地处虽然辽阔,但异常寂静,肃穆辽阔,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陆飞羽辩明方向,正要御剑上飞,突地就听背后一声响,一个人摔到了台上。他骇然回头,就见崆峒真意子正皱着眉头,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陆飞羽心头怒气渐生:“你们崆峒派怎如此卑鄙,竟然潜入我派禁地!”
真意子也不理他,突地一笑,道:“谁说我是崆峒派的?”
他这一笑,竟然大有妩媚之意,只是他的脸又瘦又黑,颇为怪异。陆飞羽皱了皱眉头,就见真意子缓缓撩起头发,拨了几拨,道:“是不是我不是崆峒派的,你就不再追究了?”
陆飞羽心念电转,已然知道这个真意子是个西贝之货,哼了一声,不再作答,那“真意子”嫣然一笑,出手在脸上一抹,立时陆飞羽就觉眼前一亮,那黑瘦的面容,登时变成了张芙蓉秀面,清艳绝伦,顾视嘻笑之间,仿佛有热气扑面而来,他禁不住面上一红。“真意子”柔声道:“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人家也是被人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