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全德所说,墨沧未曾从别人口里听过,她听到的流言只是她是反贼之女,那些污蔑和诽谤龌龊的以最大的恶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人无所遁形。
可是这都不足以成为让她痛疼的理由,她的疼意,全都是起源于自己的内疚。下山之前,她真的怨过,也曾想过,就瞒着逸师兄,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她是怯懦的,也是有过那么瞬间澎湃的恨意的。墨沧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良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眼泪,蒙全德再进来的时候,她眼中犹有泪光闪烁,朦朦胧胧间看人看物都不是很清楚。
蒙全德紧张的都结巴了,可是这山洞之中都是男子,也没人能哄公主,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开口安慰了。
墨沧听他结结巴巴的开口,反倒是一下就笑了。
心里头虽是难过,却也压抑着跟他说话了,半点客气也没有,张口就说自个儿肚子饿了,想吃点心。
蒙全德听了她的要求立马兴高采烈的扯着嗓子让一个叫东方朔的去拿点心。
“蒙将军,你继续讲吧,我还想听。”
她虽是还打着哭嗝,却已经慢吞吞的捧着点心开始吃了。
蒙全德见状,也不说旁的了,又继续的给墨沧讲起了轩辕骄当年之事。
太子即位那天,祝姣婉不见了,祝家以为她在宫里头,轩辕骄以为她在祝家,等登基大典结束,双方才发现,她没有回宫里。
后来轩辕骄的手下在宫中抛尸的荒野地里找到了她的尸体,尸体已经青紫了,却仍是掩盖不住那条条血痕。循着蛛丝马迹,事情追查到了宸妃头上。
这个浣衣局的宫女,当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万事都能一笑置之懒得发脾气的少年?
轩辕骄给祝姣婉大操大办了葬礼,完全是比照着中宫之礼来…操…办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成了把柄。就连向来中间派的几个老臣都暗下里劝说祝虎,要他告知六殿下行事要遵守祖宗法制,万不可太过张扬。
哈,这口气,祝虎更是咽不下。他千疼百宠没舍得动一根手指的宝贝闺女,竟是受了这样的****而死,他本来就是个护短的武夫,若不是为着祝姣婉死后的声誉什么都没张扬,定要宸妃不能再做人才好。
当下也没给几个老臣留面子,没好气的说这关你们什么事就将人赶走了,然后在祝府大门上贴了张白条,闭门谢客。
文武大臣议论纷纷,祝家这是要绝了。
其间自然不是没有人察觉到祝姣婉死的蹊跷的,甚至有机敏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是宸妃在杀鸡儆猴。
可是,这对象选的不太对。当千万精骑包围了皇宫,掌控了整座上京城的时候,宸妃才是真的怕了。
五年的战场厮杀,轩辕骄的心性早已坚硬如铁,不可摧毁。那个兵器铮铮血流成河的夜晚,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个负有“战神”之名的男人瞪着猩红的双目,屠了宸妃满宫,连宸妃养的小狗都没放过。
最后一个被杀的,是宸妃。
除了当时带兵过去的顾老爷子和几个心性坚定的将军,其他在场目见惨况的人无一例外的都疯了。
除了被匕首钉在墙上的四肢尚能看出人形,身体部位,已经看不出是个人了。
轩辕骄本也没想着活着离开。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外祖和舅舅们也是心存死志。蒙全德说,六殿下早已安排好了祝家的退路,西北一带,天高皇帝远,而且都是跟着他征战的亲信,轩辕骄分散了兵力来护送他们往西北去。
而刚走了半个时辰,祝虎就察觉了不对劲,他带着五个儿子冲回皇宫的时候,见到的是顾老爷子带人从宸妃宫中走出来。
顾老爷子拦下了要进去的几人,说,别让六殿下走的不安心。
祝虎霎时间老泪纵横,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已经值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祝家这六个如铁的男人拔剑自刎,电光火石间,谁都没有看清楚几乎就是一眨眼的瞬间,怎么就溅血三尺了。(。)
第五十四章 原来如此()
那个晚上,墨沧一夜未眠,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她的父王,那个精明强干的六殿下,还有百年的望族祝家,竟是就这么消陨了。不过花开花谢数十载,这上京城又繁华如初,热闹喧腾,谁还记得那个满是鲜血和火光的夜晚呢?
更不用说,去弄明白这个中原委了。
自古成王败寇,可是她的父王,也未曾想过去争夺什么,怎还是落了这样的一个结局?你不害人,自有人害你。
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自然是标榜自己匡扶正义,所以,她的父王,只能是被钉在耻辱柱上,让后来人唾骂,甚至无论的绝艳惊才,都要沦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墨沧自然没有因为蒙全德叫的那声“公主”而讶异或骄矜,她只是单单的觉得难过,而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好似本该就如此一般。
庐嵩山上人人传言她的母亲墨南六是一个叛经离道不惜出卖师父背叛宗门来求取荣华富贵的女人,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师父又怎么会不告知自己呢?
墨沧捏着手里的板块玉佩,几乎察觉不到被棱角刺伤的疼意。三师父墨南鬼的话忽而清晰的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难怪他会对逸师兄说那样一番话。
依着师父的性子,以德报怨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再平常不过,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徒儿呢?所以,谁都没有错,她的母亲墨南六和父王轩辕骄相爱没有错,师父抚养了她墨沧也没有错。
可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究竟谁是错的呢?
墨沧一夜间昏昏沉沉,几乎要钻进这个牛角尖里头去。
蒙全德没有让她困惑太久,只说六皇妃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墨门。
当初大军西行,轩辕骄在路上遇到了墨南六,许是因为她名字里头带着一个六字,为人机灵可爱,轩辕骄带她同行了一段时间。
后来,墨南六问他是否愿意带自己走,轩辕骄自然是答应了。那年墨南六下山历练,与师父约定四年为期,所以,四年以后,她带着不自知的身孕回到了庐嵩山上。
墨东行自然是生气,可是又不舍得拿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徒儿怎么样,所以,他让墨南六下山去了,他会在一年之后,告诉墨门宗人,她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这个结果,自然不是特例。宗门众人,凡是下山历练的,有许多都留在了贵人门下,为国泰民安尽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所以,即便人没有回来,书信也是有一封的。
墨东行说,你就不要写信了。
这话,自然是要同她断绝关系,不再认她这个徒弟。
墨南六哭着在总门外跪了很久,她也走的很坚决。她是不能放弃肚子里的孩子的,所以,她去了轩辕骄早就嘱托过她的地方,上京城的祝家。
祝家将她藏的很好,直到最后,当今的皇上轩辕玄也仅仅只是知道轩辕骄深爱的女人为他殉了情。
蒙全德一个大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公主,当年六皇妃生下您,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末将,一定要将她的亲笔信和您一并送到庐嵩山上去,交给墨巨子,这么些年来,属下一直默默的在暗中看着您长大。”
“看着您,就想起了六皇妃”
墨南六自然是早已心存死志,所爱已去,她断不会独活。说她勇敢的选择了死亡也罢,说她怯懦的不肯正视现实也好,总归是斯人已去。
墨沧心里头有许多的疑问,看着哭的跟个孩子一样的蒙全德,也只得按下心来,一句一句的问着他。
“你们一直在暗中看着我,那应该知道我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吧?他真如传言所说,是西惟师叔害死的吗?”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下来,但是没想到,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颤。
熟料蒙全德摇了摇头,说是他们只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让公主无虞,墨门中的事情,断不会插手。这样的天下大宗,怎么会放过“反贼”的余部呢?
所以,在庐嵩山上,他们的处境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墨沧下山去往宁山书院的时候,他们是松了一口气的。
听着蒙全德这样说,墨沧不由得愣住了,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自己在上虞城中数次险些受辱,甚至还有一回被马文的书童打的遍体鳞伤性命垂危,他们为什么都不露面?
蒙全德自然是善于察言观色,看着墨沧变化的脸色,他有些落寞的解释道:“当初墨巨子答应留下您在身边抚养的条件是,十六年以后,我们才可以出现在您面前。”
“在宁山书院,属下数次都险些坏了约定”
师父
墨沧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博爱的,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宗门的训诫,更是因为他骨子里便是如此。
她是离开师门的墨家子弟的女儿,可是她的师父还是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的时候,就为她想好了以后的路。
墨东行知道,庐嵩山上留不住墨沧,所以让她下山历练,不是让她同旁人一样,而是让她去上虞读书,让她见识更广大的世界。
三年以后,这条路该怎么走,都是墨沧自己来决定。
师父含辛茹苦的将她长大,交给她四季交替日月轮回和做人的道理,可是,却从未左右过她的人生。
墨沧越是往下想,一个冷嗖嗖的念头就止不住的往上浮。
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个谜团,就好似深水之中在底部慢慢凝结成的巨大冰块,以势不可挡的锐利往上走,终于在阳光出来之前浮上了湖边,一汪清亮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发出清脆的声音。
回响,回响
她的师父!
墨沧猜测了无数种可能,可偏偏没有想过最后一种。师父是西惟师叔害死的,可是,这里头未免没有自己的因素在。
若是她干脆果断不受任何影响的来做决定,师父本身,于她而言,不也是一层阻碍吗?
看来,当年的事情,跟宗门众人,也一定有很深的关系。(。)
第五十五章 她是孤决()
墨沧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山洞里头呆了多久,她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昏昏沉沉间,有些不想醒来。
那闪烁着无数碎片光芒的浩瀚星海,仿若将她带到了那个朔风如刃的西北荒漠。夜来狼群嚎叫,白天里日头正好,戎装将军黑衣女子,比肩而行。
他们温柔的叫她的名字,说着“沧儿要好好活着”。
墨沧伸出手去,很努力的想抓住些什么,可是她跑的满脸是泪精疲力竭,嗓子嘶哑的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们却是越走越远。
她心中无数悲戚齐齐涌上,泣血而生,难道,他们是不要我了?
她的父王母妃齐齐回头,只一瞬间便到了她的面前,然而幻象终归是幻象,墨沧得不到她渴慕的温暖。
他们幻化而成的那缕微光,仿佛蓄含着巨大的力量,冲破了漫无边际的黑暗,终于云开月明。
墨沧,你是轩辕骄的女儿,所以,你也该一样的坚强骄傲。
她病着的这几天,蒙全德几个人急的团团转,只有个鬼才东方朔煎了两服药,便不肯再开方子,蒙全德气的直跳脚,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这个军师,打六殿下带兵的时候就是这幅德行了,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
东方朔无奈的叹气,说是公主是有心疾,这怎么可能是服一两味药便能痊愈的呢?
他相信流着他们六殿下骨血的公主,定然不是怯懦的。
墨沧没有让东方朔失望。她醒来的时候,明明才几天工夫,那双眸子中的冷清理智,却好似是过了十年光景一般。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此事她已经等不及了,不再想从长计议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穿上来时的靴子便向外头走去。
向来处事利落果断如蒙全德者,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怎么好像看到了六殿下呢?
东方朔摇着羽毛扇笑他,这将军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上了。其实他心里头并不比蒙全德轻松多少,他是军师,看到的事情自然也就比旁人要多一些,更何况,六殿手下,有哪里有庸才呢?
蒙全德若有所悟,也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墨家巨子当年所说,要一语成谶了。”若是公主的性子跟六殿下相像,那便是拼尽一切便也要守护自己所珍视在意的,这么一来,当年你的悲剧岂不是又要上演一回?
更何况,他们如今已经没有当年那般强大的兵力。
若不是担忧公主跟杀父仇人之子徐家二公子搅合在一起,他也断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甚至就这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军师,我们这样做,六殿下会不会罪责?”
东方朔头一回没有挖苦打趣自己的顶头上司,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告诉他,路是公主自己选的,他们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比之可以预料到的将来祸患,六殿自然是希望他的女儿能是平安无虞的,可是,他们更应该尊重的,难道不应该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吗?
蒙全德心里头的包袱都放下了。
墨沧从前不钦羡狠厉果断的人,可是她如今下定了决心,要成为她的父王一样锐利的锋刃。
既然天下人负我,那我又何须顾忌天下人?
她应该走的,从来都不是跟逸师兄他们那样平和博爱的一条路。
父王母妃的仇,她要报,师父的仇,即便是对不起师父,她也一定要报。心里头的层层乱麻她已经不需要去理顺了,为什么一定要讲道理呢?明明只要一把匕首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蒙全德他们藏身的山洞竟是就在京郊外头,墨沧走出来,微微的笑了一下,还不赖,藏在轩辕应眼皮子底下这么些年都没能让鹰爪发现。
这些对她的父王忠心耿耿的余部,已经够受尽委屈了,男儿谁不是想建功立业的,可是比之功勋,他们却选择了默默守护别的东西,这东西,还是属于她墨沧的。
她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光芒,只一瞬又沉静了下来,出了这座山,她不该让别人知道她身上有轩辕家的血。
墨沧默默的握住了腰间的玉佩,却没有感受到先前断裂边的锋芒,她不由得一愣。
将玉佩取下来仔细的一瞧,却是已经合二为一成了一块完整的玉了。那样温润的颜色,让人心里头一暖。
墨沧细细摩挲着,终是收进了宽大的衣袖,这是信物,也是父王的遗物。
她不是认不清现实,也亦是懂得养恩大于生恩的道理,可是她生来,就有那么一股被压抑的狠厉在。
说是没心没肺也好,道是癫狂也罢,总是不为人理解的。从她决定睁开眼面对现实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已经变了。
甚至,她隐隐有些嗤笑以前的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人人想要保护她的小孩儿,滴水不漏,所以不谙世事。
就好像要融化原本就十分沉重的冰面,阳光照耀温暖了十六年,已经薄脆了,这一下却是来了狠狠一击,那块石头已经砸在她的心里头,再也捞不出来了。
这一点,墨沧知道,旁人不知道。
她出现在上京城郊的小路上时,有两个正务农的农妇瞥见了她,两个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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