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闲在房中心闷的难受,裹了件厚大衣出来透气,本想着天已经蒙蒙黑大家都睡了,却不曾想甲板上还有一帮爱国的热血青年在议论政事,她转身就想躲,不及迈步,眼前一个小男孩却是紧接着就跌坐在了地上。
“哇,欺负人了!”小男孩咧着嗓子就开始干嚎:“我的屁股好疼啊!”
“怎么回事?”安静的甲板上忽而传来这么一阵嚎啕,距离不远的青年们瞬间迅速的围了上来。
小男孩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边指着知闲一边嚎叫道:“这个大哥哥说要打死我!”
大哥哥?知闲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披着的两件厚大衣,顿时明白了。她是怕冷,所以把自己裹的跟个粽子一样,再加上天又黑,可不是跟花木兰一样教人雄雌莫辨了。
她捏着嗓子故意凶恶的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打死你了?”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看在我跟了您许多年的份上,求求您饶了我!”小男孩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竟是跪在她面前扑通扑通的磕起了头。
一个男生率先发问道:“这位同学,人人皆生而平等,你没有打死他的权利,他只是一个可怜而无辜的孩子,如果他是卖身给你们家的仆童,说个数,我来替他赎。”
剩下的三五个男生纷纷附和,三三两两的伸出手去将孩子搀起来藏在了身后,皆向知闲横眉冷对。
第十五章 船上遇险()
知闲对这场无厘头的闹剧只觉得好笑,她只冷清的往前走去,却不防被那孩子抱住了腿脚,还口口声声的喊着“饶了我”,知闲拧眉道:“放手!”
她这一开口,几个人俱是愣住了,那清脆的嗓音,一听便知是个女孩。
“你说跟了我多年,怎会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她嘴角浮上一丝轻蔑的笑意,裹紧了大衣便直接往房间去了。
知闲回房以后心闷更甚,她本就挂心着上海的事,眼下又无缘无故的遇上这么一出闹剧,翻来覆去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甫一入梦,本是寒冷的夜忽而热的燥人,恍惚间她仿若又看到城楼之上,漫天火光中自己与卿白相拥而笑,她翻了个身,便听得一声外边声音嘈杂。
“着火了!来人救火啊!”
“赶紧去接水!”
知闲一个激灵便醒了,看清周围的火光,她倏的出了一身冷汗,双手揪着被子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红色的火舌在黑夜中肆无忌惮的吞噬着房中简单的桌椅,发出噼啪的响声,合着外面匆忙的脚步和呼喊,格外的惹人心惊。
“卿白,卿白”
率先冲进来的男子身上蒙了一床湿被子,他一进来就看到纤弱的女子坐在床上,美丽的面容上都是泪的样子,心不由得一揪,他冲上前去将人抱在怀里,而后冲出了房间。
知闲竟是在他怀中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了,一个头发微卷的女生率先端了一碗粥过来,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她皮肤小麦色的衬托下格外惹眼:“你可算是醒了,喝点粥吧。”
“哦,我叫范梓萱,那位,”她回头指了指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男生,笑道:“他叫陆钟麟,昨天就是他把你从火里背出来的。这场火来的也奇怪,就好像有人专门针对你似的。”
她最后一句话轻的好似是自言自语,知闲却是听到了。她勉力坐起来,从范梓萱手中接过粥,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咳,谢我做什么呀,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把房间给你住就是了。”范梓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是为了掩饰般,她上前戳了戳陆钟麟的胳膊,粗声粗气的叫道:“喂,陆兄台,陆兄台?这位女同学醒了!”
范梓萱越发觉得尴尬:“呃,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你是叫什么名字?”
知闲倒是觉得她率性可爱,微微一笑道:“晏知闲,晏殊的晏,尘冠桂却知闲事的知闲。”
“好一个尘冠桂却知闲事!管他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陆钟麟生龙活虎的从凳子上站起来,道:“晏同学也是往巴黎读书去吗?我是往巴黎大学修习法律学的。”
陆钟麟生的人高马大,长相又颇为俊秀,他的头发并不似时下进步青年一般短,而是像欧美人那般留了个三七分的短长发,看着颇为阳光。
“嗯,我是去修文学的。虽是大恩不言谢,然而除却这口惠而实不至的谢谢,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来报答陆同学昨夜救命之恩了,所以取个巧说声谢吧。”知闲将粥碗放在一旁,笑道。
陆钟麟摸了摸脑袋,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不不,你不必谢我,我还要向你道歉。昨天的事,是我没有分清青红皂白就诬赖了你,还希望你不要计较。后来我们几个人问起来,那个小男孩只说是闹着好玩,觉得很是对你不住。”
呵,这天下哪儿有这般荒谬的巧事?自打上船,这麻烦事便接二连三的来了,看来付姨和黄叔叔将自己送往巴黎的事八成已经叫范连武知道了。他的人下手倒也是快,只不过太没脑子了些。
这么想着,知闲也没有罪责陆钟麟的道理,于是便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叫他不要往心上去。
“瞧瞧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谢来谢去,谢完了又开始道歉,咱们都是中国人,以后在巴黎还得互相帮忙,不更得亲如一家了吗?”范梓萱甩了甩披肩的波浪发,颇为豪爽的拍了拍陆钟麟的肩膀,道:“我也是往巴黎大学去念书的,这般算来,咱们算是校友了。”
因为船上那场火灾的意外,知闲原本的房间是不能住了,船长那边给她退了一部分费用,并向她表示了歉意,范梓萱很是爽快的要知闲同自己住一张床,知闲只得应下。所幸她盛放行李的皮箱虽是有些外表有些烧焦,里面的东西却是幸免于难的,知闲摸着锦盒,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世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知闲倒是因为这一场火的原因跟陆钟麟和范梓萱熟稔了起来,常常是一个人吃饭便会叫上另外两个,夜晚的座谈会也免不了要拉着知闲一块儿去,知闲本是不感兴趣,奈何这两人谁也不放心单独让她自己呆着,一是怕出什么意外,还有便是担心她在房中闷出心病来,知闲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夜夜跟着他们去甲板上吹海风。
“俄国革命是庶民的胜利,也是代表着庶民的布尔什维克的胜利,由今以后,到处所见的,都是布尔什维克战胜的旗,到处所闻的,都是布尔什维克的凯旋的声,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境,必定是赤旗的世界!”
知闲远远的靠着栏杆,却犹能听到这段热情洋溢的演讲词,她抬头看着海上那一弯弦月,面容上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在笑什么?你觉得李天智所说的布尔什维克道路,是救国的路吗?”陆钟麟不知何时出现在知闲身旁,他双手搭在栏杆上,仔细的看着知闲,生怕漏听了她的一个字。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女孩子,跟他过去所见的都不一样。
她既不热衷于时下青年探讨的救国道路,也不好追求功利夸耀自己,更不似一般的女生那样花太多心思太胭脂水粉和皮相这些东西上,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知闲的眼神从月亮转到他脸上,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位李天智同学教我想起一位很熟悉的叔叔。”
“哦?”陆钟麟一下便提起了兴趣,看不出她像是会跟有这般热切的政治信仰有交往的人,“方便说一说这位叔叔吗?”
“说起来我只跟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十二年前,还有一次便是前不久去北平了。”今晚的夜风格外温柔,知闲的心情也好,话匣子便打开了。
“你去过北平?”陆钟麟从她语气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仔细的想了想,道:“你这位叔叔,可是叫做马闳的?”
知闲美目圆睁,笑道:“他的名声竟是这么大了么?”
“有缘见过几面,”陆钟麟似乎并不愿意多谈,他朝后努了努嘴,笑道:“何况那位李同学天天将偶像的名字挂在嘴边呢!”
知闲听出他话中善意的揶揄,也是忍俊不禁。几日相处下来,陆钟麟少见她这般开怀,大着胆子试探性的问出了憋在心中好几天的问题:“那,你方便说一说卿白是谁么?”他本以为知闲会乘兴回答他或是干脆的不搭理自己,却不曾想她只是轻轻的笑着说:“是一个梦中人。”
陆钟麟有些不明所以,后来很久以后,当他想起这个月弯弯的夜,总是会想起她的这句话,不得不叹一句原来故事早就开始了。
第十六章 被饿晕了()
作为法兰西民族荣耀的巴黎大学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其丰厚的文化底蕴滋养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子。除却陆钟麟修习公法离着主修法国文学的知闲远一些,范梓萱这个修习艺术史的倒是跟知闲有缘分同在第四学区。
同处第四学区,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些,范梓萱对知闲简直是热情的过分,三天两头的就往知闲的宿舍跑,搞得知闲确实是有些头疼。高纬地区的天空蓝的一塌糊涂,纵横交错的车道,鳞次栉比的红砖洋楼,在富有风情的浪漫之都,知闲领略着与中国完全不同的异域味调,日子竟是不咸不淡的过了两个月,转眼就是冬去春来了。
期间她给付萍去了两封信,却是都没有收到回信的,说不忧心是不可能的,然而她人在法国,再着急也没有用,有心无力的焦躁不由更甚几分。这天终于是接到了信,刚拆开信封,范梓萱却是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张嘴就是一连串的“知闲”。
知闲将信纸仔细的放回信封,抬眉道:“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钟麟在街上的咖啡馆里晕倒了!”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晕倒?知闲也顾不上看书信了,将信往桌上的课本下一压便匆匆出去了。
知闲一路下了楼,下意识的回头去问:“他是哪条街上的咖啡馆晕倒了?”身后却并无人应答,想来范梓萱应是回房取钱了,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只顾得上着急却是没有问清地方。
知闲正欲回去,这边却是李天智风风火火的过来了:“晏知闲,我们已经合力将陆钟麟送到医院去了,医生说他是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他顿了顿,道:“大概是饿晕的。近来一个月他都不曾与我们去过食堂了,我们只当是他跟你和范同学一起罢了,不曾想却是这样的。”
“他人已经醒了,同学们问他为何不吃饭,他却是字都不肯往外吐一个,真真是比严监生还吝啬!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平素你们三个就要好,你去说一说肯定是管用的!”知闲现在就是他李天智的救星啊!
知闲应下,她除却一层担心以外,还有几分好奇,看陆钟麟平素的穿着谈吐,家境应是富裕有余,怎么会沦落到饭都吃不上的境地?
陆钟麟正躺在病床上闭目休息,清浅的阳光透过窗子映在他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病容之苍白。听到推门声之后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突然生出一股烦躁,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用呵斥道:“李天智,你烦不烦啊,我说了不用!”
“不用什么?”知闲语气中带了些冷淡。房中还有两个法国老太太在打点滴,他这一声大吼引得两个老太太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往这边看了过来,知闲歉意的笑了笑,流利的用法语向对方致歉,得到人家善意温和的笑容以后这才又往陆钟麟的病床边上走去。
陆钟麟见是她,既有些感动又颇有些尴尬,道:“怎么是你?”低声又嘟囔道:“这个李天智真是多事。”
知闲双手环胸,眉宇间带了戏谑的笑意,完全不复刚刚愠怒的样子,道:“说吧,怎么回事不吃饭?”
陆钟麟头一次脸红,扭过头去驴唇不对马嘴的答道:“你的作文都写好了吗?听说教授布置的是解立体主义的清新诗,你???”
知闲不理会他想拐跑话题的用意,绕到床的另一边,笑嘻嘻的盯着他,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
不及她念完,陆钟麟带了些微愠坐起来道:“晏知闲,你说谁是痴儿女?”
连名带姓的叫,他可是头一遭。知闲气定神闲的看他一眼,慢悠悠道:“谁茶饭不思谁就是痴儿女。”
“我是没钱吃饭,不是为情所困!”陆钟麟话一出口看到她脸上了然的笑意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她的当了,心下不禁有些懊恼,生怕知闲会瞧他不起,又有些强词夺理道:“我可是因为民族大义才跟我爸闹翻的,你若是说出去我就不同你好了。”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像个小姑娘,饶是淡如知闲,登时也是忍俊不禁。看来陆钟麟的家世果真不是普通的,否则何以家事都能牵扯到民族大义上?想到政事,她也没了心思,只让他好好休养便出了病房。
依着陆钟麟骨子里天生的那股傲气,定然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他是没钱吃饭的,知闲想到的便是拿自己的钱出来分给他,离开上海那天付萍给她塞的钱财兑换成法郎以后,生活完全是绰绰有余,好在他们的学费是免了的,不然陆钟麟这个烂摊子还怎么收拾?
知闲回房去取了钱包,走到桌边却是想起来还没来得及看的信了,她低头去翻课本,竟是如何也不见信的踪影了,难不成是情急之下记错了?知闲摇了摇头,还是先给陆钟麟送钱去比较要紧,信晚上回来再说吧。
陆钟麟自然是不肯要她的钱,知闲瞪他,问他是不是还要再晕倒第二次,末了又温和的说这钱算是暂时借给他的,等他以后经济宽裕了再还给自己,陆钟麟这才应下了。知闲也不多作计较,赶着就回学校去。
高高的树木在清凛的月光下起舞,整条街都笼罩在这有些迷糊的春末之夜中。巴黎的天气,入冬后直至春初终日都是昏暗的白灰色闷气充塞着,知闲来了以后便难得晴空,踱步在街上心境不由得也开阔了几分。
路过卢森堡公园,隔着满是粉色蔷薇的铁栅栏传来一阵低低的女子呜咽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凄婉悲凉,知闲模糊听到一个男声用地道的法语在跟低声哭泣的女子说些什么,本以为是有情人闹别扭,不曾想那女子却是用中国话大喊了一声滚开。
这下知闲听出来了,不是旁人,正是范梓萱。
第十七章 针锋初现()
一个流里流气金发碧眼的法国小伙正拉扯着范梓萱的洋裙,范梓萱尖叫一声便迅速咬上了他的手背,男人用法语骂了一句婊…子便去拽她的长卷发,知闲赶忙上前喊了一声住手,面容严肃的告诉他,自己刚刚已经叫了警察过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就赶紧离开这儿。
小伙也是醉酒以后精虫上脑,被知闲这么一吓顿时清醒了,赶忙夹着生涩的中国字眼给二人赔礼道歉。
范梓萱却是站起来,反手甩了他两个耳光,清脆的响声震的人听着都疼。未及知闲惊讶,范梓萱便拉起知闲的手一阵狂跑,直到进了学校的四学区,她才松开了知闲的手,双手掐着腰就是一阵大笑。
知闲对她的举动很是不解,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今晚真是一个多事之夜啊。
“晏知闲你怎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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