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优等的大和民族怎么会败给支那猪,如果没有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让天皇陛下享受伟大的荣耀,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低下了头,声音很小:“武田老师,我们最初的目标是三个月攻下中国,可是有很多优秀的军官,都是在支那牺牲的,就像您常挂在嘴边的北岛先辈”
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武田没有说话,细小如缝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悲色。
北岛君,已经快要牺牲一年了啊。
从指挥松山战役的联队长下了焚烧军旗的命令的时候,他就知道北岛君的状况不会很乐观,可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连撤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趁着夜色,带着有功将士事迹簿和松山守备队官兵遗书日记等的木下中尉奉命伪装成中国人逃了出来,这支精锐部队竟然是全体玉碎!消息一出,举国哀悼,天皇亲自发了祭奠书,追升北岛中校为将官。
“他们没有一个人被俘虏或者投降,都为了保卫天皇的荣耀战死沙场,是我们大和民族的骄傲!”
“北岛先辈焚烧了军旗,带领余部向进攻的中国守军发起死亡冲锋,这种精神是可嘉的!”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神色间还有些得意洋洋:“何况松山这场战争,还让中国损耗了一个名将!”
想起北岛君日记上的话,武田方脸上一片肃穆。
名将啊那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军人,也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看,老师,那个窗口的粉红色是不是我们美丽的国花!”
顺着学生指的方向看去,武田的神情一下变得讶异了,虽是距离有些远看的不甚清楚,但是那花瓣柔丽的颜色,完美的形状,不正是樱花吗?
明明这个时节,樱花应该已经谢了许久了
小院里铺满黄叶,一层一层,后飘下来的压在先落下来的上面,积起了颇有厚度的一层,一脚踩上去,仿若能够清晰的听到垂垂老矣的叶脉断裂的声音,生脆的在心里搅动出细小的响动。
树下站了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穿了件大红色的呢衣,亮的显眼。偶尔凉风拂过及颈黑发,旁人许是会觉得痒,她却好似全然没有感觉一般,只看着那已经快要掉秃的枝桠。
“夫人,十二刚醒,见不到您一直在哭,您快些上去看看吧!”
穿着木屐的长谷秀子一路小跑着下楼来,声音很是急切。
“才刚睡下,怎么就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去,心里头还有些纳闷。
秀子脸上有些无奈:“窗台上的樱花已经有些枯萎了,家主亲自去换,走的轻手轻脚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吵到了十二,他睁开眼就哭了。”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走上了二楼,拉开门进去,却看到温润如玉的男人正满脸柔情的抱着怀里的奶娃娃,长腿支着一侧已经有些倾斜的摇篮,呈着一个怪异的扭曲姿势。
他还丝毫不觉的轻声诱哄着孩子:“乖,十二不哭,叔叔抱???”
那奶娃娃面相长的极好,虽还是个小婴儿,却已然眉目俊朗,鼻梁高挺,不难看出长相精致。小人儿秀气的摁着面前的胸膛,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嗯”些什么,口水濡…湿了那价格不菲的西装一大片。
明明满是温情的一幕,却因为男人向来少见的狼狈而显得有些好笑。
秀子还能竭力忍住,只嘴角抿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知闲则是完全绷不住,笑的贝齿外露。
徐绍祯无瑕分神,偶一抬眼见了两人进来,正欲开口说话,又怕吓到怀里的婴儿,便扬了扬下巴指了下腿侧的摇篮。
秀子赶紧去扶摇篮,那藤条编织的东西可沉着呢。
“来,给我吧。”
知闲走上前,将十二从他怀里接过来。
徐绍祯看着听到她的声音就一双眼睛睁的溜圆似是要四处瞄的小人儿,一下就气笑了:“跟你妈一样,是个让人出力难讨好的。”
复又看向知闲道:“我撑的腿都麻了,听到你的声音半点留恋也没有。”
“你撑它作什么?倒了又摔不坏,”知闲在十二软软的颈窝上蹭了一下,抬眼道:“没倒,你还要拿来当借口诬赖十二。”
徐绍祯一笑,没有说话,拿起了桌边那簇开的正盛的樱花向着窗边走去。
他这不是怕声音太大,吓着十二嘛。
都当妈的人了,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她剪了短发以后,好似还年轻了几分,每每偶尔瞥见她略带俏皮的笑意和面对十二时温柔的神情,总是让他禁不住想起多年以前的巴黎,还有多年以前的上海。
他的爱,从来没有变过,一如她淡淡的礼貌疏离未曾消失过那样。
知闲虽是不说,可他确实能察觉到,大概这正如在她面前,自己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情意吧。
“战争已经胜利了。”
看了一眼已经在她怀中熟睡的十二,知闲轻声开口道:“我想回国去。”
徐绍祯拿着枯花的手一僵,转过身来神色如常:“我们出去说,别吵醒了十二。”
知闲点头应下,将小人儿放进了摇篮,这才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出去。
一年前,她以为自己会变成北岛慕手中威胁衍之的砝码,可是第二天醒来,却是发现自己在轮渡上,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碧色。
看到徐绍祯的那一刻,知闲明白了一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争知命运()
他的皮鞋踩在黄叶上,长身玉立,优雅贵气。
徐绍祯沉默,知闲也没有说话。
当初她肯在日本留下来,完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十二着想,可是小人儿现在已经八个月大了,国内的战争也结束了,算来也是没有理由再呆在日本了。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还有徐绍祯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知闲心里头牵挂着瞿世峥,那个令他嫉妒的发狂的男人。
可是,十二的父亲,已经牺牲了。
徐绍祯不敢去想,知闲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杀了冈村,暗中带走了她,可是在邮轮上,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回去:“我不能离开衍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
原来年少时候,他的龃龉一直还埋在她的记忆里。那种清楚扭曲的撕心裂肺的痛意,每每想起都觉得要窒息。
可是国内战火纷飞流弹无眼,瞿世峥又在松山和她之间做了一个那样的选择,她还是一心一意的执着于他,徐绍祯相信,若不是当时自己拿着十二说服了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游,她也一定回回到他身边去。
所以,现在自己又能拿什么留住她呢?
“非走不可吗?”
不知过了多久,徐绍祯终是有些嘶哑着嗓子开口:“现在国内百废待兴,听说两…党暗中隐隐有阋墙之争,形势还不是很安稳,他又处在那样的位置”
知闲摇了摇头,轻声一笑,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她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我是他的妻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若是他死了呢?”
轻飘飘的话一出口,徐绍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悔意,又想着知闲还不知道,便按下了心里头的紧张,装作随意的样子看了她一眼。
知闲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
徐绍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膀往外面走去:“明天七点,我送你离开。”
清晨的码头人烟稀少,薄淡的雾气还隐隐透着凉意。
“好好照顾十二,小孩子容易着凉,”徐绍祯把小被子仔细的塞好,抬眼看着她:“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嗯,知道了,”知闲一笑:“谢谢你一年来的照顾。只说一句谢,好像又显得我有些虚伪,可是我又没有什么旁的东西拿来”
徐绍祯嘴角勾起一笑,知闲这句话倒是教他想起了苏州河边的那个月夜。
“若是真要谢我,就收着这个。这回可不许再还给我了。”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链子,上头的挂坠赫然是当年的那枚袖扣。
徐绍祯亲自解了,抬手仔细的给她戴上:“去吧,一路顺风。”
知闲抱着十二,也空不出手来,便任由他给自己戴上了,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上了舷梯。
上了邮轮,她转身去看,却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也不动,就那么冲着自己笑。
知闲生怕十二吹海风受凉,略停了下便往房间里去,却听到他在喊自己。
“知闲,袖扣的承诺,期限是一辈子。”
邮轮缓缓的启动了,徐绍祯看着那抹红衣的纤影越来越模糊:“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
一直到那艘硕大的邮轮完全变成了一个黑点,他也没能等到她只言片语的回答。
或许,她早就已经回答了吧。
知闲低头对上十二的黑如曜石的眼珠,心里一片柔软。
嗅着他身上软软的婴儿香,知闲轻轻亲了亲他,轻声道:“十二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了,爸爸还不知道十二呢。”
衍之见到她和儿子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知闲浅浅一笑,竟是仔细的想起了这个问题。
松山一战,衍之作出了那样的抉择,她知道自己和他是心意相通的,他身上有军装,也有保卫这个国家的责任,未曾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就算是成为一个死人,她也决计不愿成为倭寇威胁他的棋子。
所以,她从未怨过,只是恨自己给了他那样一个艰难而痛苦的选择。
她一颗心满被期待和即将到来的喜悦填满了,就像是春水初融,细风夜雨中伴着月色涨满的池塘。
从天津到北平的路程并算不上远,知闲挂念着瞿世峥,也未曾觉得舟车劳顿,只是抱十二抱的久了,胳膊难免有些酸,一边笑着儿子沉,一边看着他白白嫩嫩刚出炉的包子一般的小脸,什么困乏都没了。
拉黄包车的车夫听说她要往北平办事处去,话匣子便打开了:“您往那儿去做什么?是来这片儿寻亲的吗?”
“哎呦,那门口站岗的士兵可凶着呢!算来也快要一年了吧,今天是九月五号了,可不是嘛,还差两天。”
知闲一笑置之,也不是很在意车夫的话,她满心都是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欢喜,哪儿还有心神去想别的呢?
“哎,到了!姑娘,我就给你送到这儿,再往前头,实在是不敢走了!”
车夫操…着一口充满地道的京片子味儿的北平话,在离着办事处还有百十米远的巷口停了车。
知闲付了钱,抱着十二便向着那头走去。
红墙青瓦,院里梧桐高耸,不等靠近便觉其肃穆,知闲远远的便瞧着什么都没变。
“军事重地。。”站岗的小哨兵抱着枪,铿锵的吼了前半句出来,看着面前脸上带着淡笑的女子,后半句“闲人免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这不是夫人吗?!
他还记得,三七年给少帅开车的许少尉带着少帅夫人过来,自己给拦下了!
可是,夫人不是去年在松山已经死了吗?难道,难道是因为过两天就是
小哨兵狠狠的揉了揉眼,再三确定眼前的人影还没消失以后,也顾不上纪律,扭头看向了门口另一侧的哨兵:“邵斌,你,你能看到站在我前面这个女人吗?”
被喊的哨兵一脸不耐烦:“高文超,你可是在执勤!看我一会儿不跟林参说!”
他没想到,自己这话一出,高文超脸上立马就带了眼泪,“哇”的一声大叫,扔了枪就往院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林参!夫人没有死!林参!夫人回来了!林参!”(。)
第一百五十章 死生不复()
知闲抱着十二,眼睁睁的看着小哨兵扔下的枪“嘭”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不禁有几分哑然失笑的意味。
原来她的威力这么大。
林逸国等人都是跑着出来的,一时皆愣,许久才叫“夫人”,知闲看他们素来硬气的汉子都几欲是噙着泪的,便一一的笑着应下了:“嗯,是我。”
松山最后的进攻命令,是横在他们这些一直随同在少帅的人心里头一道怎么也过不去的坎。
这些年来少帅和夫人的感情怎么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越是觉得两人情深意切,心中的自责也就更甚。怎么就让夫人到了日本人手里去呢?
现在见了知闲安全无恙,虽是不相信死而复生这一说,猜着当年必有蹊跷,可是都一一的被巨大的喜悦冲淡了。
站了一会,罗力率先反应过来:“林参,快让夫人进去呀,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说着便上下打量了知闲一眼,见她除却身后背了个日式的双肩背包,便是手上抱着一团裹成粽子似的被子,伸手便去接:“夫人,您抱着被子做什么?”
北平还不至于冷成这样呀。
知闲却是往后一躲,笑而不答,抬脚往里头走,问道:“衍之呢?”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几个人都是神色一僵,贴着裤缝的手还有些颤。
“夫人,您怀里抱着的,该不会是”
想起一年前松山堡垒上小鬼子打出的旗语,林逸国被自己的猜测惊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细微的抽搐了。
他话音刚落,知闲怀里的十二便十分配合的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嚎啕:“哇——”
清脆而架势十足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办事处的寂静,院里却很是“蝉噪林逾静”了。一时间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彼此默看间连对方因为震惊欢喜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了。
“少帅的孩子!”罗力一激动,便摁着徐国凡的肩膀,嗷嗷直喊:“徐副,少帅的孩子啊!”
众人的心情跟他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都是小孩儿,还是林逸国有心,赶紧请着知闲进了屋,一帮大人复又将她围了起来,凑上前去看那包子一般白嫩的小团儿。
十二在院里干嚎了一声,仿若懂事似的,眼泪也不再掉一个了,只睁着一双葡萄似溜圆的眼睛,毫不怵生的看着眼前放大的一张张脸。
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心都要被看化了,只觉得心里抹了蜜一样的甜,充满了刚刚发酵的柔软,难为了他们平素一群说话铿锵的军人,竟都是极为默契的轻声细语,唯恐惊着十二。
知闲心里头虽是急切的想要见着瞿世峥,却又不好赶他们走,这头也是办事奇速的,过了没有几分钟,竟是不知打哪儿弄了个摇篮过来,怕是知闲手酸,他们一群拿枪的人手又笨,不敢去抱孩子。
因此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十二完全没有小婴儿“人来疯”的潜质,到了平常该睡觉的时间,便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闭眼睡着了,罗力等人却犹是不肯离开,竟是蹲在摇篮前头数起了小孩儿的眼睫毛。
月辉已是浅淡,站在院里能看到被昏黄灯光照着的站姿笔直的哨兵。
“林参谋,衍之呢?”
林逸国的心顿时沉了下来。方才夫人叫自己出来,他便知道肯定是跟少帅脱不了干系。可是这样残忍的答案,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少帅和夫人,都是太苦了。
夫人现在带着十二回来了,可是少帅却不在了
松山进攻的命令一下,满军皆惊,血性和韧劲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本因为持续打了五个月的仗而有些萎靡的战士一下变得士气高昂,不惧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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