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骐死前特地嘱托过,他是想要葬在北平的,因此吊唁礼只是在上海举办,他的遗体,是瞿世峥亲自护送去了北平的。
知闲自然是随同一起,心事重重的压着,一双眼睛红肿了有些时日,慢慢的才解开了心结。
她知道段氏曾隐晦的问过瞿世峥两个人怎么还不要孩子一事,也恰是听到了他回答说新婚燕尔的,知闲年纪也还小,不忍她受罪。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何谈年纪小?
在茂城呆了三年,她服了两年的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只道是调养身体,知闲又不是傻的,如何能不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缘由在的。
只是衍之不说,她也不问。
后来还是林逸国一不小心说露了嘴,提到了盛子这个人名,让她一下想起了林二伯曾说这人是个游手好闲的。
可是这样的诨名,在茂城名气再大,从林逸国口中说出来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知闲察觉了端倪,顺着丁点线索盘丝剥茧下去,竟也是慢慢的觉察了真相。
盛子央了他的二姑盛二姊,求了个往公馆送菜的差使,每天在厨房转悠着帮工,往她的饭菜点心里头下药,于身子没有大害处,只是难以生养罢了。
知闲怎么也不明白盛子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既是知道了,瞿世峥也不再瞒着她,只说是芷兰差使盛子这么做的。
“我,我们还能有孩子吗?”
知闲一直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知道真相以后的泪,好像怎么也停不下来,一直落,就好似梅雨天的时候,顺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
前一生她没能给他一个孩子,难道这一世,自己还是不能做一个母亲么?
她那样楚楚的无助神情,好似一把尖刀,重重的戳在了瞿世峥心上,让他心里忍不住的顿疼。
“当然会有,小傻瓜,你哭什么?”
他那样轻松而笃定的语气,让她的心放了下来,而彼时沉静的心,终于随着一日一日时光的消磨,慢慢的变得脆弱而纤薄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会想你()
段骐临终前,知闲是刻意做了一个那么让他会错意的动作。
而瞿世峥有力的扣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忽而也深刻的体味到了他之所以会想要瞒着自己的缘由。总归是痛楚,一个人承受,总是要好过两个人都难过的。
她因为伤心而哭,这眼泪落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种怪罪,内疚与自责不需要什么过多的言语谴责,一点一点的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开来。
盛子打小儿便喜欢芷兰,芷兰又是个自视甚高的,然而为了冲知闲出心中的那一口不平气,竟是答应了盛子,两个人在荒郊野外的行了苟且之事。
下药一事东窗事发以后,盛子吓得屁滚尿流,没用动刑就和盘托出了。
林逸国的神情有些无奈:“夫人,这其中有些细节不便详述,总归现在,芷兰已经嫁到盛家去了。”
这个村姑敢动夫人,少帅又岂能放过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还背着淫…妇的名号嫁过去,只怕盛家也不会待见她。不说盛家,就是盛子那儿,恐怕都难以落得什么好。
没有得到她以前,芷兰是盛子心口的白月光,高洁不可侵犯,然而当有一天这白月光忽而走下了神坛,面目狰狞低如地上尘埃,盛子二十多年来的低三下气也就统统的爆发出来了。再加上芷兰又是个心气甚高,眼界配不上野心的,余生也是不得安顺了。
这大抵就是活着比死了更为痛苦了。
知闲问过林逸国以后,便再也没有在瞿世峥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原本都已经淡忘了,可是这一回随着段骐去世,又浮上了心头。
早在南京请段骐南下颐养的时候,蒋委员长就向他执了弟子礼,明面上自然得有些说得过去的动作,也就顺理成章的又将瞿世峥的军衔往上提了一级,调度回了北平。
日军动作频繁不断,他留在军中的时间也就多了些,北平这边的军…政显要自然不是茂城可比,就算知闲不主动往别的太太夫人那头去,人家也三天两头的约了来瞿家找她,或是打牌,或是逛街消遣。
这天有个军长夫人说她气色不是很好,顺口问了句是不是水土不服,知闲也就应下了,只笑着说是许是有些想家,不日也要回上海一趟。
“只怕瞿将军抽不开身,我们家那个只是在秘书处呆着,都整天整天的不着家。”
知闲柔婉一笑:“我可不能让他因为我误了事情。”
本也是无心之语,送走了客人,她却是怎么也按不下想回上海一趟的心思。从茂城回到上海,紧赶慢赶的一直在忙葬礼的事情,除却黄金发往瞿公馆去了一次,知闲也没有旁的时候见了他。
本想着闲下来再回去,却不曾想到了北平,又是安定下来了。
北平的驻军司令部,肃穆而气派,门口站着不苟言笑的持枪哨兵,隔着很远就能看见那面高高升起的青天白日旗。
知闲先前没有来过,自然是被哨兵给拦下了,小许掏了证件出来,士兵却还是不放行,道理也简单,司令部岂是凭着一张士兵证说进就能进去的?
知闲拦下了小许,只让哨兵进去通报一声,她也就安静的在外头等着。眨眼来北平已经小半年了,她却还没有好好的看过这座底蕴深厚的古城。
明明是闷热的六月天,这边绿树成荫却是连一只知了都没有,寂静的连微风穿过树叶间的细密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连蝉都会挑地方高唱。
知闲默默的想着,冷不防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衍之。”
“嗯。”
瞿世峥颔首应下,拉着她的手便阔步往里头走去。
知闲跟着他身后,只见了闷热的天,他军装挺拔在她前头沉稳如山的高大背影,长腿一步都不肯慢下来,脚下犹如生风,虽是理解他的忙,然而心里头难免的有些郁闷。
算来都已经将近一个周未见面了,他却是连等一等自己都不肯。
门口原本一脸严肃的小士兵惊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不禁叹道:“还真的是将军夫人呀!”
小许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旁人谁能有这样的气质和韵度!
瞿世峥的办公室在最里间,他拉着她从走廊穿过去,遇上了数个抱着文件的军官敬礼,她听着他一一的应下,也随着他在“夫人好”这句话后面微笑,礼貌而不失亲切的回应。
明明平常没有多远的距离,今天走的好像格外的煎熬。一进门,知闲便被他抵在了那扇散着凉意的沉重木门上,未及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很强势,却又很温柔。
她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在他的脸上,他那熟悉的眉、英挺的鼻一一入眼,知闲慢慢的放松了身子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仰起头努力的回应着他如狂的思念。
“怎么过来了?”
他伸手理着她的发,含笑问道。
他指腹间的温度好似直直的传到了她心里去一样,知闲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对上他沉静的眼神,她缓缓的说道:“衍之,我想回上海一趟。”
“上次见黄叔叔,他身体就不太好,我想回去看看他。还有外祖母那边,也已经快半年了,这么久没回一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知闲说着,慢慢的垂下了长睫,她觉得自己有些像一个叛徒,在他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任性的要离开北平。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瞿世峥听的,倒不如说是知闲拼命的说服自己,她是正当的该去上海一趟,而不是在逃避什么。
“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闲,我现在分不开身,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许跟黄叔叔告状。”
知闲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讶异一闪而过,莞尔道:“不,我要告诉黄叔叔你欺负我。”
瞿世峥刮了她的鼻子:“调皮。”
她偎在他的怀中,轻轻的道:“衍之,我会想你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黄公馆()
深夜的司令部仍是灯火通明,办公室内亮如白昼。月光穿透梧桐的叶,斜斜的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肃穆中又平添了几分静谧。
林逸国敲了敲门,听到回应才踏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瞿世峥拿着铅笔,低头在作布防图,先前拟定的沙盘作业上红旗蓝旗的位置都有挪动,显而易见是更改了计划。
这已经是加班的第七天了。
“少帅,夫人已经离开北平了。徐国凡说一切顺利。”
瞿世峥头都没抬,淡淡的应下了:“嗯,知道了。”
等林逸国出去,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额角,俊伟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疲惫。
他是知道,知闲以为自己不会答应让她一个人回上海去的。
外公死后,孩子的事就像数九隆冬时候凛寒的天气,冰面上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一般,没有人踏上去的时候,它只是存在着,可是一旦加上了分毫压力,便会以难以阻止的速度迅速的漫延,最终再不容易逾越。
知闲不跟他提起来,不代表他看不见。搬到北平以后的很多个夜晚,他都被她半夜揽在自己身上忽而收紧的手弄醒过。
她的力道很小,以为自己不会察觉,可是长期的军队生活,早就让他养成了本能的警觉性。她不想让他发现,于是他就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也从不在她面前有过内疚自责。
上海于她,应当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眼下,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城市。好歹有黄金发和赵远钊护着。
日本在华北方面的行为越来越猖獗,知闲若是留在北平,只怕战事未起,自己便已经分心了。
所以这一回放她去上海,他未尝不是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的。
瞿世峥闭了下眼,再睁眼已是目光锐利。他将手上的红色荷包收到了抽屉里,低头又拿起了铅笔。
一轮明月照离人。白天在云雾中穿梭,终是划破了黑夜,召唤出清晨浅浅的曦光。
上海机场,黄金发早早的就在等着了,他着了件灰色长衫,戴顶帽子,精神矍铄。
知闲一下飞机便看到了他,心中百感交集,付姨已故去,黄叔叔却仍旧站在上海等着她,把当年对她来说只是黄公馆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一时间,既有因付萍而起的伤忧,又夹杂着回家的奇特暖意,竟是叫她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了。
黄金发自打接到知闲要回来的电话,心中便是翘首以待,眼下见了她,亲切和欢喜更是溢于言表,上海滩人人提之惧怕三分的鸿帮老大,竟是显得有几分婆婆妈妈,教他身边的宁强好吃一惊。
他知道黄爷是疼养女的,却不曾想比之先前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知闲离开黄公馆已是多年,她二楼的房间却还是保留着出嫁前的样子,粉色边蕾的窗帘还是当年付萍亲自挑的,就连她常用的那把牛角梳,也是纤尘不染的摆放在镜子前头,一看便知是常有人打扫的。
张妈也是欢喜,直说着小姐回来就好了,不然家里头也没有旁人,连个笑声语都没有,老爷天天绷着脸,教人看了又是愁又是怕的慌。
这样零碎的絮叨给黄公馆带来了活气,也让知闲一颗乱有千思万绪的心慢慢的被理顺了。
只是她已不单单是黄金发的养女这么简单而已,头上顶着瞿夫人的名号,想进黄公馆来应酬的人多如牛毛,还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黄家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
知闲回了瞿公馆一趟,段氏言辞间对她很是客气,没有亲人的亲密自然,也没有仇敌相对的愤慨,近而不疏,礼貌的如同她一贯的待客之道。
她也就一笑待之,并不十分往心上去。
“小姐,门口说是有个人想见您,非让我给带个话,我瞧着那人长的倒是俊俏,不似那些个油头体胖的大官。”
张妈拎着菜篮子进来,把手往前一伸:“还让我带了块银元进来,说是您见了肯定会亲自去请他。”
知闲正窝在沙发上看书,扭头瞥了一眼张妈手上的东西,一下就笑了,一边起身便道:“他还在门口么?”
“嗯,在的。”
听了张妈的回答,知闲顺手从她手心接过了银元,笑道:“张妈,今晚多加两个菜,这位的嘴可刁着呢!”
她低头一看,那银元上果真是有个被穿透了的小孔的,心下顿时肯定了来人,还未走出门去,便听到了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
“呦,我瞧瞧,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多年不见,小丫头长进了呀,连你远钊哥哥都敢打趣了。”
赵远钊一双丹凤眼笑的促狭,眼疾手快的从她手上抢了银元,如视珍宝的在身上收好了。
当初他发现自己是被哥坑了以后,立马就找这小丫头把银元给要回来了,倒不是钱财问题,他就是单纯的被两个人默契的合起伙来坑自己觉得气不过,断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己被耍了一遭不说,还丢了一块银元出去。
面子事儿,能讨回来一分算一分。
却不曾想,这个被知闲嫌弃说是小气的行为,却是让他免受了一回皮肉之苦。素来不合的敌要的那一枪,恰好就打在了银元上,他后知后觉的才觉得是有福气的,自然也就跟瞿世峥和知闲提了一回。
知闲恼他的语气,便轻飘飘的将了回去:“我怎么不知道衍之什么时候认了你这么个哥哥?”
赵远钊语塞,而后笑眯眯的道:“不错嘛,大嫂,很有瞿夫人的架势!要说见你一面可是真难,要不是恰好遇上了咱们黄叔叔,我还真得在门口等着你出来接我了。”
他话里虽是有几分抱怨的意味,然而对于黄金发和知闲闭门不见客的行为是很理解的。
黄金发特地在报上登了文章,只说小女晏知闲是回家小住几天,并非是为着公事回来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人家享天伦之乐,你们一帮局外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明眼人一看,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去打搅,可总有不死心的,便只能是强硬拒绝了,黄金发也是硬气,不就是个恶人嘛,他豁出老脸去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何而来()
赵远钊和知闲私交甚笃,这一点黄金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门口遇上了就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可是席上两个人言谈间透露出犹如老友的熟悉,却还是叫黄金发吃了一惊。
赵远钊这个人在上海也是有些名气的,黑白两道,年轻一辈儿谁不尊称一声赵爷?
黄金发在这头翻报纸,一双眼睛却是止不住的往另一头瞟,饶是西装,赵远钊穿着也很是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嘴角的笑意愈显其人风流倜傥。再看知闲,一张清丽的脸上也满是莞尔,一看那笑意便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他便更是思索不开了,那一张报纸呆在手上半天都没翻一版。
实则赵远钊一句正经事都没跟知闲提起来,他风月场里呆惯了的,知道说什么让人开心,分寸也拿捏得住。
他若是想说,你不想听他都能旁敲侧击的让你明白了;相反的,他若是要守口如瓶,那每字每句都好似泥沙里头狡猾的泥鳅,时隐时现,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可是怎么都抓不住,任你撕心挠肺的难受,他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知闲总觉得赵远钊不是个好叙旧的人。想来这么些年,能让他这个看似散漫的性子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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