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国看她的眼生一片坚定,便知道知闲是想明白了的,顿时把犹疑着要出口说一番道理的话都咽了下去。也是,少夫人本就与一般女子不同,这是打一开始自己就知道的事情。
知闲抬眼,看向了林逸国:“衍之怎么会受伤的?”
林逸国垂在身侧的手狠狠的握成了拳头:“为了救瞿世嵘。嘉善一带保存工事图表的人和掌管钥匙的乡保甲长,早就统统逃掉了,部队根本进不了工事,只能迎着枪林弹雨作战。”
“这边的阵地原本是要放弃正面进攻,准备从两翼包抄的,可是部队正在悄悄撤退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三五十个穿着学生服的年轻人,高声叫着‘杀’就冲了上去,对面的日本鬼子拿机枪扫射,迎着就倒了几个人。”
“眼看着那头的手榴弹就要落下来,少帅让我指挥两侧继续撤退,不要暴露,他自己就冲了上去,”林逸国的眼睛瞪的通红:“为了不暴露计划,敌人的枪炮停的差不多了,我才带人上了阵地。”
“可是上了阵地,我他…妈…的就恨不得一枪崩了瞿世嵘这个孙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狸猫太子()
知闲头一次见林逸国这般失态的样子,他攥成拳的手还微微的颤着,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愤怒和恨意看向了手术室,仿佛要把这扇门戳穿一样。
他颤着牙关,终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给知闲讲明白了。
当时瞿世峥冲上去的时候,林逸国的大脑一片空白,抬脚就要紧跟着过去的时候,手底下一个小士兵含着眼泪拉住了他,他这才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着军队把嘉善防线的日本鬼子包了饺子。
前头打起来以后,他立马就带着几个亲信回了先前的前方阵地,过去便看到一身戎装的少帅正往这边走来。
几个人当时心上俱是一松,少帅没事!
林逸国对他为何要冲过去很是不解,又生怕他受了什么伤,便事无巨细的一一问着,说是详尽,问来问去来来回回也无非就是“少帅你真的没受伤吧”那几句话。
也说不上为什么,林逸国总觉得他显得特别奇怪,他的观察力何等敏锐,特地的落下了两步,明明肩上挂着的还是二级上将的军衔,却总是无端的教人觉得少了一种气势。
他存了心就接着战况汇报了一番,而后请示他接下来要怎么打。哪儿知道穿着军装的这人被逼问的一额冷汗,唯唯诺诺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逸国咬牙切齿的吐了三个字:瞿世嵘!
几个人又不是傻的,立马踹倒了瞿世嵘,拔腿就往身后的阵地去。
“我们是在几个学生尸体下头找到少帅的,他满脸是血,背上和胸前都受了伤,血都把瞿世嵘后来给他换上的学生服浸透了”
林逸国说着,眼中竟是有泪落了下来。
他一直跟在瞿世峥身边,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毋用旁人多言,对瞿世峥的担忧多一分,对瞿世嵘的恨意便多一分。
他是个稳重的性子,素来公私分明感情不会外露,现在却是把杀了瞿世嵘挂在嘴上,可想而知心中那把愤怒的火燃的是有多烈了。
“罗力下午打电话过来,说杭州那头的医生说,少帅失血过多,身上又有多处进了弹片,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知闲听着,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一笑:“衍之会没事的。”说罢她止住了欲要跟上来的几个兵,一个人往外头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很亮,很圆,照在茂盛的树叶上头,婆娑的影合着柔风在地上不疾不徐的盈盈起舞,煞是美丽。
在没有人的小花园,知闲终是哭了出来。
林逸国说如今在杭州陪衍之动手术的人是罗力,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死冲上去救下瞿世嵘,她如何能不知道?
罗力怕是没有追上瞿世嵘一行人,就往前线去了,他把自己的话带给了衍之,所以,衍之才会觉得,瞿世嵘的命,很重要。
早在上海的时候,他答应过自己,能力之内,有事必应。
这么些年过去,她以为当初央求他救黄叔叔出来那一次就已经用完了全部的机会,可是现在,他还是这样珍爱着自己。
自责、内疚,还有为他生死未卜的惊忧和担心齐齐的涌上心间,她心痛的几要窒息。
知闲真是恨极了自己的蠢笨。
瞿世嵘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是卿白,自己如今喜欢着的也是衍之,失去前生的卿白,她或许会后悔,会难过,也许会觉得因为自己没能拦下他而觉得罪责,可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去想失去了衍之,一切会怎么样
那层蒙在眼前的迷雾一霎间烟消云散,伴随着深夜的阵阵凉意,她豆大的泪一颗一颗的落在了地上。
那晚过后,瞿公馆的所有人都觉得夫人与先前不同了,许是因为将军回来了,她眉眼间也多了些笑意,与先前有些恹恹的病美人样子判若两人,整个茂城驻军部都充满着阳光。
人人都知道,瞿将军受了重伤,在茂城战区医院静养,整个医院都戒严了,门口都是持枪把守的士兵,昼夜不歇。
可是这样的阵仗却没有让人觉得不满,日军已经撤退,他们又可以过上安生的日子,虽是不让进门,可是每天清晨,医院的门口都摆满了老百姓自发送来的鲜花水果。
这些鲜花水果,大多都在瞿夫人的吩咐下,由那个一直跟在瞿将军身边的林参谋亲自分发给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偶尔也会有蹦蹦跳跳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去讨要一支鲜花。
这些都没有避着人做,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为着安全,外边的东西不可能随便的就进了瞿将军的病房,可是他们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激和祝福。
瞿世嵘穿着病号服,沉默的坐在病床上。
在瞿世峥的保护下,他毫发无伤,本也不用住院,可是林逸国等人哪儿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来茂城的路上便将人狠狠的打了一顿。
想要狸猫换太子,真以为长了张一样的脸,换一身衣服自己就是瞿世峥了?
少帅豁出自己的命去救了他,他非但不生感激,反倒起了这样取而代之的歪心思,他们明白了缘由回去找少帅的时候,他人可是被压在几具学生尸体下头!
换了衣服,还将人藏起来,这样的蛇蝎心思,怎么配当一个亲弟弟!
那天下午在手术室里头,手术台上躺着的不是瞿世峥,站着的也不是医生,而是当晚一同去的几个亲信。
他们在手术室里将瞿世嵘又教训了一番,拳打脚踢,若不是林逸国特地叮嘱要留人一命,就瞿世嵘的身板,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为了掩人耳目,知闲天天往医院去,隔三差五的还要在医院的房间里住一晚,但是瞿世嵘的病房她却是连进去都未曾进去过。
并非是逃避,而是没有意义。
而这样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着跟先前一天一模一样的情景的日子,终是在一直沉默着的瞿世嵘提出要跟知闲说话的时候打破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恶毒之人()
林逸国听在病房看守着的勤务兵汇报上来的时候,一下就气笑了。
“他还想跟夫人说话?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用搭理他,真以为自己挨了一枪就是功臣了,要不是里头住的是他,老子能把日本人的特务放进来?”
瞿世峥盛名在外,他受了重伤在茂城战区医院静养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日本驻浙特务机关本也不相信这个来的有些太轻易的消息,可是看那位貌美的瞿夫人天天往医院去,还有那个林姓机要秘书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院,就有几分将信将疑了。
驻浙的特机直属于海军参谋本部,刺杀的事情关及海军荣耀,尤其是在陆军刚刚在杭州战场上大挫出丑,海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笑话也看不成了。
他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上面下了指令,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是帝国职责所在,海军陆军均为天皇效命,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场刺杀任务,一定要完美的执行。
得了上头的命令,驻浙特机便暗中派出了特工,确认过房中的人的确是瞿世峥以后,这才制定了计划,并且敲定了日子实行。
然而在茂城战区医院的,都是跟着瞿世峥一路走来的亲信,哪个不是没点本事的?见人不忘,又岂是医院里混入了生面孔而察觉不到的蠢货?
早在日本头一回进房侦察病床上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瞿世峥的时候,冒充成医生的特工身份就被识破了,连同着资料一并呈到了林逸国的脸前。
林逸国大手一挥,还是那句话:留他一命。
所以特工要开枪的时候,一个中尉才从床底下钻出来,冲着特工的胳膊打了一枪,特工对准瞿世嵘脑袋的枪口便打歪了。
“大嫂,你知道吗,我中了枪,可是那几个当兵的就站在这间病房里头看着我冷笑,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流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变麻木,好像马上就会死了一样。”
瞿世嵘的眼睛里泛出了泪意,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情绪却是很激动:“我就想这样死了也好,就不用再生生的受着这些人谴责的目光了!可是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解脱的时候,他们又把我推进了手术室!”
“大嫂,我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了!”
知闲还是来了瞿世嵘的病房。
明明就是一样英挺的眉眼,她却觉得两个人是不同的。
杀了他?瞿世嵘的这番话,是把自己推向了道德高地,明明是他心怀不轨在先,现在反倒是成了别人在折磨他。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瞿世嵘。
“你把救了自己一命的亲哥哥埋在尸体下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样?”
瞿世嵘没想到知闲没有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自己这个大嫂不应该是规劝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吗?为什么现在一开口就又提起了这件事!
“小时候想要害人,可以当你是少不更事,但过犹不及,瞿世嵘,你现在的自私又怎么解释?别叫我大嫂,他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瞿世嵘紧紧的攥着被子,粗声道:“小时候怎么了,现在又怎么了!从小妈就喜欢他,别人夸赞的也都是他,他是我哥哥,让着我一些不是应该的吗!”
“啪”的一声,知闲狠狠的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巴掌:“谁都没有要为你豁出命去的义务!”
瞿世嵘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因为这句话挺直了脖子,吼道:“从小到大,只要我抢,他就会让给我,这次又怎么了!不就是一条命吗,你自己去问问他,他该不该给我!”
仿佛怕知闲不相信似的,瞿世嵘又洋洋得意的数列道:“你看书房,他当时多喜欢,只要我一开口,就是我的了,还有朱先生亲送的文房四宝,就连他自己取的字,只要我喜欢,还不都是让给我的!”
“瞿世峥是我哥哥,只要我愿意,什么瞿将军什么驻军司令,都统统是我的,更何况一条贱命!”
当年段瑜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瞿世嵘真的是被瞿氏娇纵坏了。
以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偏生还不觉得旁人欠他的,就因为衍之比他优秀,所以就该让着他,这是什么逻辑?
从小时候就开始了,衍之为了妈的嘱托,一直予取予索,就连取字这样不过是叫出来的名都要让出去
取字?
知闲一愣。
不过片刻,她脸上忽而挂上了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仿若有轻缓的春风在心上拂过,茂如青草生长的甜蜜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顷刻便是盎然。
已经到了罗力每天打电话汇报衍之身体情况的时间了,她不想再听瞿世嵘说下去了,转身便出了病房门,方一出门,却是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入眼是灰色的学生装,人很高大,她目光所及只见喉结。
知闲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的擦着这人的肩膀要过去,手腕却是被紧紧的攥住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含笑在她上头响起:“瞿夫人,这句没关系又要让我等几年?”
知闲难以置信的回过神,入眼是瞿世峥英俊的脸庞,他那样带着卓然挺拔的气质,活生生的站在了她面前。
这一别,已是小半年未见了。
知闲含着泪意扑进了他的怀里,软声道:“不等了,再也不让你等了。”
他身后还跟着大大小小的军官,见状都带着善意的笑意,唯有罗力啧啧叹了一句:“人家常说这小别胜新婚,见了钧座和夫人,我才知道,看来这话真不是假的。”
瞿世峥抱着她,冷峻的眉眼一片柔色。
也不去理会罗力,他现在眼神半刻都不想从她身上离开。只是五个多月没有见而已,他却是觉得,像是隔了五六年那么久。
********在怀,她一双手就紧紧的揽着自己的腰。他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回来了()
瞿世峥进了医院,便将身上的学生服换了下来,恍然间又看到他穿军装的熟悉样子,知闲眼神一柔。
他来便让人把瞿世嵘放出去了。瞿世嵘与其说是在医院养病,倒不如说跟瞿氏一般在蹲大狱,天天按点吃饭,哨兵守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下两个士兵通知他可以出去了,瞿世嵘还有些讶异的神色:“我可以走了?”
两个士兵也对他不耐烦,让他赶紧滚。
站在医院四楼的办公室,知闲临窗看着他佝偻着出去的身影,很是不解。
“他带去战场的四十一个学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瞿世峥上前揽过她的腰,耐心的给她解释着。
知闲这才了然,当时一帮谁都没能拦下来的学生要去前线,如今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却只有瞿世嵘一个当头的回来了,他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衍之,瞿家老夫人还在监狱里头关着。”
注意到她的称呼,瞿世峥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英勇事迹,我都听说了。林逸国已经去安排王市长把人放出来了。”
只怕瞿氏这回吃了不少苦头,但愿她能学乖一些,若还是跟先前一样嚣张跋扈,瞿世嵘这件事就不好交代。
他略带薄茧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慢慢的摸索了下去,终是停在了颈后松散下来的一缕发丝上头。
他抬手便去拂,知闲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衍之,我不想你再在瞿家呆下去了。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
瞿世峥低头浅笑,一手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她脑后绕了过去拂开了先前挡着脖子的发,上头留了两道抓痕,虽不是很严重,近看却仍是十分明显的。
他的眼神深处一下多了几分冷意:“瞿家的事情,我不会再管。”
她先前就觉得瞿世嵘这件事已经把他对瞿家残留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消磨干净了,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只有瞿世嵘一个人出去便够乱的节骨眼上,又让林逸国去把瞿氏也放了出来。
现今得了他的保证,知闲才松了一口气。
“还疼么?怎么不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
十六从军,大大小小的战争经历了无数次,他身上早已留了许多的疤痕,可是瞿世峥从未觉得留疤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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