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走了两步,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含着带了讶异的笑:“怎么,晏太太如今落魄了,便记起我这个女儿来了?我若是任人宰割,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人群中一个青年学生惊讶道:“晏老爷怎么会把女儿捆了送到徐家?”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声音渐渐的隐没了下去,然而那问号却是大大的打在了众人心里头,大家族之间,难免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收作义女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些心性的人家,都不会把自家闺女断送在旁人手上。
六岁的小女孩,被捆着送走了,还立下了那样的契书,这跟比武台上的生死状有什么区别?前者显然还比后者残忍的多,前者可是至亲的人有意而为。
瞿夫人如今还能记着那些干巴巴的契,想来也知道当年是受了多少苦楚的了,而现今他们竟任这个叫嚣的婆子逼着她亲口说出了那样的内容,真是羞愧至极,跟刽子手一般无二。
晏太太听了这话也怔住了:“你,你。。。”
这个下贱种的话一点都不错,可是她就是听不出哪里有毛病来,晏家是怎么败落的,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由着引下去反而更对自己不利,她结巴着便说不出话来了。
瞿世峥眉间浮上一丝不耐,他本不是会情绪外露的人,就是战场上敌人杀到阵前了,他那份冷静自持也绝不会改变半分,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
山雨欲来,雷霆万钧。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都是一身冷汗。
先前只顾着听晏太太嚎叫,他们几乎能忘记了,她口中叫的“知闲”,可是瞿世峥的夫人哪!
“这件事情如何,希望于市长能给我一个交代。”
他说完便揽着知闲上了车。
于嘉庆一双腿都要软了,方才他的话听着虽是客气,却自是有一番了凌厉在里头,有着令人不能小觑的压力。
于嘉庆也是在政治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瞿世峥话里的意思,他如何能听不出来?
他说的是给他一个交代,而没有带上夫人,也就是说,这件事,自己于嘉庆要完完本本的把事情呈现出来!
瞿世峥这个人,是整个虞城都不能开罪的。
于嘉庆能听出来的意思,知闲又岂会不明白。
自己与虞城晏家的关系,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衍之他是介意了吗?
她心里头有些闷闷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而且依着他的性子,是断不会为此生气的。
可是,现在这样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一会,知闲正欲解释,林逸国却是停了车。
瞿世峥率先下了车,隔着车窗,知闲看着他背向自己的身影,也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知闲,你跟我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前头走着。
知闲虽是心上纳闷,却仍是一步一步的紧随着他。
虞城的小巷很有软语水乡的特色,悠长古朴,安静而狭仄的巷子里头,只有他和她。
“这条巷子好偏僻。”
知闲本是自说自话,却不曾想他回身递了手过来:“嗯。怕么?”
搭上他的手,她才看到小巷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宽敞明亮的商业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衍之,六岁那年是。。。”
他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缓声道:“对不起,知闲。”
他的声音很沉很沉,有些像个孩子,她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衍之,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道:“知闲,你知道么,当年你是因为我才被赶出家门。”
听了他的话,知闲微微一惊,衍之他竟是知道自己被赶出晏家的事情!
看着她脸上有些讶异的神情,他一笑:“那年我八岁,离开了茂城,外公派去接我的人出了意外,所以我孤身一人,一直到了虞城。”
她仰起脸,好奇的听着他讲自己的事情。
关于衍之的从前,她只知道他年少成名,将才倾世,却未曾听过他的童年,他还没有到北平段老身边的时候。
“就在前头,”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指着商业街上那家名为“大戏院”的电影院,缓声道:“一个小女孩为了帮我,冲着一个小少爷丢了块石头。”
“知闲,你知道么,当年你是因为我才被赶出家门。”
小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上,青瓦隐隐挡住了些许阳光,那样冷色调的荫翳投影在他英俊的脸上,却是默默温情一塌糊涂的神色。
很多年以前,她躺在床上那个模糊的梦,此刻忽而无比的清晰,原来那是他。
甜蜜在心里蔓延的很迅疾,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再去介意。
“嗯,可是你现在给了我一个家呀!”(。)
第九十九章 抵达茂城()
爱总是有这样的力量,让人把先前所有或难堪或不幸的境遇变成可望可即的缘分,因为一个人,而觉得所有的坏运气,都变成了世间最美好的姻缘。
知闲的一颗心好似飘到了软绵绵的云端之上,她先前还在犹疑他是不是介怀,现在却听到了这样的解释和真相。
衍之什么都知道,所以方才对于市长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一个立场和态度,这件事于情于理她都没有错处,可若是所有真相**裸的揭开在众人面前,难堪的却又不仅仅是晏攀复夫妇。
无论是作为瞿世峥的夫人还是黄金发的养女,她的身份,都已经不允许她再在虞城上演一场重逢的大戏。
比起她来解决这件事,虞城父母官于市长显然是一把更好用的刀。
那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半透明踏石,此刻全部变得真实了起来。
知闲一笑:“你欠我的都已经还了,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他眼中含了些近于无奈的宠溺,慢慢的抱紧了她。
他不是因为这个想要一句没关系,而是,没能早点遇上她,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和委屈。
茂城依山傍水,是一座灵秀安静的南方小城,比之古来便事经商为业的虞城,它更为安逸舒适,好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知闲迷迷糊糊的睡着,略一睁眼,却发觉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头,一盏光亮昏暗的灯照着颇有古气的家具,在这清凉的春夜却是显得有些悚然。
她一动身子乏累的酸疼就涌了上来,不禁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衍之”
从房门处走过来一个挺拔的身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沉好听:“嗯,我在呢,好好睡觉。”
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眼泪并着困倦一起袭来,终是抱着他的一只手沉沉的睡了过去。
瞿世峥守了她一会儿,直到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这才慢慢的将手抽出来,带上房门出去了。
深夜星寒,一盏盏提灯笼的下人站在院中,穿梭其中,总让人有几分不真实感。
林逸国是知道少帅对瞿家没有多少感情的,可是如今瞿家这阵仗,却是让人不能小瞧。
他们到茂城的时候已是深夜,瞿家老小都站在门口迎接,甚至还有一些跟瞿家沾亲带故的远亲,个个的脸上都挂着笑。
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把生死当成家常便饭的人,分辨一个人的真实情绪容易的很,他又是一直跟在瞿世峥身边处理大大小小对外事务的机要秘书,看真心假意,不经意一瞥便是令人原形毕现。
让林逸国感到悲哀和不可置信的是,一群人个个脸上都是虚伪讨好的笑容。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圈,也就只有人群后头一个不起眼的少女笑意里带着欣喜的真心。
“咚——”黑黢黢的夜里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锣声,林逸国一下便收回了自己的心绪。
最前头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拉长了声音道:“祭祖先,敬祠堂。”
因得连日乏累,知闲睡得很是安稳,漫长的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被敲门声惊醒了,睁开眼却是险些失声叫出来。
一个梳了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正蹲在床前,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她看。
昨夜那种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又涌了上来,他们好像已经到了茂城了,那这里便是瞿家了。
念及此,知闲定了定心神,道:“你是谁?”
少女有些手足无措的羞涩,一张俏脸染的有些红:“你就是闲姐姐吧?我是芷兰,是世峥哥哥的妹妹!”
衍之的妹妹?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
“闲姐姐,你长的真好看,白嫩嫩的,比我们镇上王老板的女儿还要好看。”
芷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去想要摸一摸知闲的脸。
她手上蓄着长指甲,直直的冲着自己就来了。
知闲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只淡淡的让她先出去。对于瞿家,她所知甚少,还是先问一问衍之才好。
知闲换好衣服便出了房间,瞿家的小院并不是很大,一间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的,她慢慢的走着,便走到了宽敞明亮的大堂。
门口摆着一盆一人高的观音草,枝繁叶茂,生气勃勃。
“奶奶,我见过世峥哥哥的妻子了,她长的真好看,就是有些,有些”
知闲正欲进去,却听到了一个娇软的声音,她站在观音草后头,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奶奶,我说了您不生气吧,您也不要告诉世峥哥哥,毕竟上海的大小姐,都是不喜欢跟人亲近的。”
原来是那个叫芷兰的少女。
知闲不是三岁的孩子,芷兰的话她半分也不想去计较,芷兰不管跟瞿家多么亲近,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毫无芥蒂的去亲近一个陌生人,她从来都做不到。
芷兰给瞿老夫人捏着肩膀,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一抬眼看到正往这边来的身影,语气却是一阵难掩的欢喜:“奶奶,世峥哥哥他们回来了!”
瞿世峥一进大门就看到了躲在兰草后头娇小的身影,身心的累一下就缓了下来,他径直走到兰草后头,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
“睡醒了么?”
原本听到芷兰的叫声,知闲就往门口那边看了,刚一转头却已经被人家揽进了怀里,想到旁边还有人,她身子不禁一僵,软声道:“嗯。衍之,快放开我。”
他从善如流,转抱为揽,看着面前的人,脸上的那抹柔软顷刻便不见了颜色。
“祖母。祠堂那边已经去过了。”
他仿若并不希冀得到回应,淡淡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知闲也冲着瞿氏问了声好,瞿氏抬了下眼,看向了一旁的芷兰:“兰儿,过来给祖母捏捏肩膀。”
知闲心中有些失落,脸上却仍是带着明朗的笑意。正想要跟瞿氏道别回房,腰身却被他有力揽住了。
他没有说话,带着她便往外走。
两个人走到大堂门口,却听得身后的瞿氏慢悠悠的敲着拐杖,阴阳怪气道:“背后偷听,可实非君子所为。”(。)
第一百章 如意算盘()
她清亮的眸中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这里是瞿家,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家人的肯定,可是,第一次见面就闹成了这样。
知闲竭力忍着不去发作,把所有不满失落的情绪都按了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就走。
按照茂城的风俗,他回来的头一天就在祠堂祭祖,整整一夜没合眼,刚回来就是当着自己的面,妻子被长辈这样奚落。
瞿世峥回头,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堂上的一老一少,冰冷开口道:“瞿家原本就不是一个能生养君子的地方。”
“比起祖母所为,我自问我的妻子要光明磊落的多。”
知闲抬头去看,他目不斜视,正看着前方,轮廓分明的侧脸分明还是先前英俊的模样,却是教她觉得有一丝陌生和讶异。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说完便带着她离开了大堂。
身后瞿氏无力的松开了攥着拐杖的手指,叹了口气:“世峥果真是不如世嵘能体谅我的心思的,你说你也是的,一样的兄弟,世嵘更懂事,又是呆在瞿家长大的,你们应该亲近些才是,怎的到了如今反是不如小时候了?”
芷兰掐着手心的指甲已经掐出了血,心中怄的难受。
她等了这么些年,就从报上看来了他结婚的消息!先前还是不信的,世嵘不是说政治联姻吗,他眼界那么高,肯定不会娶旁人的。
好不容易听说他要调来浙区的驻军司令部,翘首以盼的等到他回来,却是看到他温柔的抱着一个女子,举止是那样的小心,生怕吵醒了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多么珍视这个女人。
难道这么些年过去,世峥哥哥已经变了吗?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世峥哥哥!要不是她横插一脚,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应该是她芷兰的,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女人,自己就要在这一隅小城找个差不多的男人过完这一生?
自己是蒲阳镇上为数不多几个会识字的女孩,长的也好看,又有跟世峥哥哥从小的情谊,世峥哥哥的妻子,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芷兰心里头想了这么多,面上仍是扯着嘴角努力的做了个勉强的笑意出来:“奶奶,您就别生气了,世峥哥哥这些年都不在您的身边,这不是也做出名头来给瞿家大大的长脸了吗?”
“不说旁的,上回瞿三叔家那块好水田,要不是有世峥哥哥的名字压着,人家肯把水田让出来吗?”
瞿氏的神色略微缓了一缓,慢慢的闭上了眼:“他这名头不还是北平那头给的,要是咱们世嵘去,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大总统了!”
“段骐这个外公真是偏心,一样的外孙怎么就只看上了他,咱们世嵘书念的多好啊,上回虞城于市长家的千金都邀了他去府上讲解功课呢。”
芷兰心中不屑,脸上却是带着轻柔的笑意,道:“世嵘哥哥的性子像瞿二叔,也是一个顶好的秀才呢。”
瞿氏的语气愈发的得意:“你二叔识字多,主意也大,要不是顶好,那段骐家的小闺女能眼巴巴的倒贴上来?不过城里的女人心气不如咱们蒲阳镇上的,你瞧瞧当初老二家的,连个衣服都不会补。”
“那些年瞿家清贫,哪儿有那么多东西供她一个大小姐挥霍?不过现在好啦,世嵘出息了,咱们也富足了”
瞿氏心满意足的感叹着。
芷兰的眼神一下被这句话点亮了,她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状作不经意的问道:“奶奶,世峥哥哥好像住几天就走,世嵘哥哥能赶回来吗?”
“家里头已经去城里的学校找世嵘去了,”瞿氏睁开了眼:“世嵘要是赶不回来,就让世峥去一趟,给他长长脸面,也好给世嵘毕了业谋个出路,好当个将军什么的。”
芷兰轻轻的应了声,附和着瞿氏笑了。
碧蓝的天空上点缀着一朵朵洁白的淡云,和煦的阳光洒在秦桑绿枝上,一汪青色油汪汪的发着亮,远郊的美,一下就让人领略到了春天的气息。
沿着成片茶田中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下来,知闲的心慢慢变得宁静了下来。
她有失落,只怕衍之心里难过更甚。瞿家是他原原本本的亲人,可是舟车劳顿,非但没有关怀,迎接他的反而都是腐朽的风俗和刻薄的言语。
知闲觉得自己的心很疼。
她囿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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