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来黄公馆提亲,是他头一回开口求自己这个外公办事。且不说他看晏丫头怎么样了,就算是他不同意,就冲着瞿世峥的这个心性,也断然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
趁着这有说有笑的氛围,段骐也就开口了:“哈哈,我看咱们说的也差不多了,绕来绕去还得说回正题上,黄公,你看你这丫头配我外孙怎么样?”
这般开门见山的话,黄金发觉得自己险些撞晕在山上,头也有些晕乎了,先前拿着的样子一下就放了开来。
当下拍了下桌子,道:“段老,我也不是吹牛,你看看我黄金发这个闺女,长得漂亮,还是个知识分子,她配什么人,我都觉得闺女嫁的亏!”
“可是这瞿将军就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的就拥着重军,人长的也没得说,两个人般配的很,般配的很!”
他这话既是自大了些,又显得有些粗,好在段骐也是从北洋的底层小兵爬上来的,身在高处以后,这种草莽之气反倒是有些令人怀念,因此倒也没觉得黄金发这话有什么不妥当。
这亲,就这么定了下来,连同着婚礼的日子,也一并都敲定了,就在十天以后举行。
她就要嫁给喜欢的人了。在大庆王朝,皇上跟皇后的婚礼,称为国婚。卿白为她,大赦天下,歌舞升平,饮酒作乐,整整三天三夜才作罢,那样的高调而张扬,却未曾让她付出过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时她总觉得,自己是没有心的。
卿白,让墨沧随你去吧。
知闲闭了下眼,再睁开已经是泪意朦胧了,她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看见了他那双清绝的眉眼,就那么含笑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始终忘不掉,只能尽力让自己放下。
初冬的风萧萧,松针簌簌,知闲望着墓碑上付萍那张温婉含笑的黑白照片,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
她是不好哭的,可是打回国以来,却是接二连三的掉眼泪。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一意孤行,现在付姨是不是还好好儿的活着?
“小知闲,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这是不对的,你平白的去问一个男人,叫他去跳井,他怕不怕?我来填了这口井,如果后来人还能举着**的大旗,那么,我能不能活着,这已经无所谓了!”
付萍的话似是犹在耳边,她不畏惧牺牲,因为她有自己的信仰和值得为之奋斗终生哪怕牺牲也无关紧要的坚持,可是,她却叫知闲好好的活下去。
“付姨,我就要跟衍之结婚了,我很幸福。”
她纤长的手指摸着那冰冷的照片,眼泪终于是啪嗒啪嗒断线的珠子一般的落了下来。
眼看着太阳快落了,知闲才擦了擦眼睛往回去。因得是来付萍墓地的原因,她没有叫旁人跟着,这会也只是自己走在路上。
她走过江湾路,便拦了一辆黄包车,那车夫看着很是憨厚老实,却拉着知闲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也怕知闲纳闷,忙解释道:“前头一帮人把路给堵上了,我绕一下,小姐您放心,保准耽搁不下。”
“路怎么会堵了?”这一片儿商户多,向来是井然有序的呀。
“好像是一帮中国青年跟日本人打起来了。”
知闲心里“咯噔”一下,现在上海的局势紧张,听说前几次日本屡屡挑衅都没有得逞,这一回怎么却是打起来了?
“听说是妙发寺的两个日本和尚往租界去活动,被********青年给无缘无故的就打伤了,租界里头的日本人哪儿能吃这个亏,这事儿就闹大了,我远远的瞅着,好似是警察都过去了!”
七夕福利 跑偏番外()
当上山那条路两旁挤满了开的热闹的木槿花的时候,墨沧就知道,秋天来了。
秋天意味着,院里那棵两人合抱那么粗、叶子似小扇子的银杏要掉叶了,她要每天早起半个时辰,才能扫得干净!
秋天也意味着,后山一颗颗紫的发亮的葡萄要被师父摘下来酿酒了,逸师兄练剑的崖边那丛劲松松塔要长成了。
除了这些,她就完全不知道旁的了。
可是现在在帝都,直到徐家的二小姐锦姐姐忙着绣荷包的时候,她才知道秋天来了。
徐锦在房中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那副图,眉眼间有些羞涩的回答墨沧问她的问题:“明天就是七夕了,绣荷包自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七夕?
她好像是该有点什么表示
太复杂也不好弄,总归自己只有黑色的线,那就绣一丛竹子好了!
月上柳梢头,徐绍祯和墨逸才一起进门,一进门就有下人来报:“少爷,沧小姐一天没出门。”
两个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是心照不宣的惊奇。
“她房中还掌着灯,我去瞧瞧。”徐绍祯笑了笑。
“沧儿,在里头做什么?”
墨沧正捧着手上的荷包发呆,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咬了咬唇,她起身抵着门:“我睡了。”
“真的?”他语气中含了些许戏谑的笑意,这丫头,明明就在门口,还跟自己扯谎。
他故意的说:“那我可走了。”
她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打开门,正对上头顶一轮明晃晃的月,清清静谧。
唉!他还真的走了!墨沧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简直是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明明看着锦姐姐绣的那般灵气,什么都是栩栩如生的模样,自己绣出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明个儿悄悄的去买一个好了
哪儿知七夕这天一早,墨逸就叫了她起来,说是今天跟人约好了,要带她同去。墨沧自然不应,墨逸话锋一转:“小师妹,今晚帝都的夜市,我们”
“师兄,你方才说跟谁有约?我们走吧!”
修竹挺拔,芍药正灼,秋阳暖而不耀的光洒下来,铺了整个院子都是。
墨沧一进顾府,就看见了偌大的院府,都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书,更变态的是,向来跟在顾卿白身边的两个黑脸护卫怀里正抱着厚厚的一沓书在飞檐走壁,而屋顶,也已经被书占了一半地方了。
墨沧冲着房顶上招了招手:“白大哥!”
白黑刚好空出手来,飞下来冲她打招呼:“沧小姐。”
“你怎么把书铺了一院?还有房顶,居然这么多书!”
“那都是公子读过的书,七夕要晒书,所以就铺出来了。”白黑一板一眼的答道。
“哦!”墨沧笑眯眯的让他去忙,扭头让墨逸自己进去,比起顾公子,她对顾公子的书更感兴趣!
墨逸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的性子,叮嘱她不要惹祸便由着下人带路往里头去了。
他是一走了之,白黑和黑白两个人,简直是要泪流成河了。
“白黑,顾公子真的读过这本书了吗?为什么我觉得很枯燥?”
“白黑,顾公子读了这么多书,一定很有学问吧?”
“白黑,顾公子为什么不参加科举?”
白黑很想问一问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可是他不敢,于是他心里狂飙泪,嘴上道:“沧小姐,属下很忙。”
墨沧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忙他的。
她随手抄起一本兵法,看了两行又抬起了头,白黑浑身一震,嗖嗖嗖的把怀里的书飞出去,足尖一点就下了房顶。
黑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黑白,顾公子跟你比,谁的武功更高?”
“黑白,顾公子都十八岁了,怎么还没娶妻?”
“黑白,顾公子平常是不是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黑白一张黑脸都要憋红了,最后也学着白黑的样子,走为上计!
唉!无聊啊,无聊!她只得随手翻起了书,阳光真暖,书的香气真好闻
抱着一叠书正欲往上飞的白黑看着房顶上正闭眼睡得挺香的少女,嘴角一抽:“黑白,我觉得你需要上去把沧小姐喊醒,如果我没看错,沾着她哈喇子的那本,是前朝的孤本。”
黑白觉得,比起受公子责罚,他更怕沧小姐的聒噪,于是他果断的选择了无视白黑的话。
白黑觉得自己的眼角也开始抽搐了,正欲喊他,见自家公子一身白衣翩翩的出来了,而房顶上的某只,许是睡得太舒服了,竟然翻了个身,沧小姐睡得还真是熟,竟然翻!了!个!身!
那可是房顶!白黑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公子小心!”
墨沧被白黑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震醒了,意识到自己在掉落的半空中,她禁不住闭上眼尖叫了起来。
想象中皮开肉绽的疼并没有到来,她闻到周身那股凛如泉香的好闻气息时,身子一僵,自己,该不会是
她慢慢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世的俊颜。
“顾,顾公子”
顾卿白将人放下,墨逸脸色甚黑:“顾兄,我师妹顽皮,你不要往心上去。”
他淡淡一笑,看着有些愣的小少女,说了句:“无妨。”
墨沧松了一口气,看着前头师兄的背影,突然很想感慨,顾公子虽然看着有些冷,不过人真是个好人。
“谢”
“真沉。”
她第二个谢字未说完,就听到了那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沉?!墨沧低头看了看小腰,心中愤慨,她要收回先前的话,顾卿白,真不是一个好人!
她先前从来不知道,七夕的夜,可以是这般的绚烂多姿。
在城楼上看烟花,那火花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上绽开一般。
在曲江中放河灯,那就在眼前的莲花灯好似悠悠的飘了很远一样。
在小摊前猜谜语,那谜底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就像是她的荷包,见了人,也不知道怎么送出去那样。
荷包?!
墨沧玩耍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买一个好看的荷包。手上这只,定然是不能送他的,他那般的俊美的人,这只荷包实在配他不上,要说非要送人,配那个顾坏人倒还是绰绰有余!
她正歪头想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是走来了三个让人挪不开眼的人。
一人白衣翩翩,冷清卓绝,公子如玉。
一人青衣如风,俊美非凡,眉眼似画。
一人黑衣劲瘦,风骨傲然,身姿若松。
尽管算得几乎天天见的人,墨沧也觉得,这一刻,三个人,真的是耀眼的存在。
身后灯火如炬,皆是人海,头顶烟火璀璨,灼如朝晖,好似都变得模糊了
徐绍祯上前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来了?教我好找。”
墨沧扬头一笑,心里却是愈发的着急了,看见顾卿白身后的白黑,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白黑手上好多荷包,顾卿白出来一趟,就收到了这么多,他肯定不会仔细看的。
打定了主意,她便拖着白黑往三个人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满脸笑意的回来了,跟着徐绍祯往前走去了。
四个人逛了会夜市,墨沧就撑不住了,喊着困要回去睡觉,也就散了。墨家师兄妹,是住在徐府上的,因此没走一段路,四个人就分开了。
顾卿白慢悠悠的走着,回头看了白黑一眼。
捧了一堆荷包的白黑浑身一哆嗦,道:“公子,方才沧小姐换了个荷包去。”
换了个荷包?
顾卿白看了一眼那一堆荷包,捡了个白色的出来,白黑笑的一口牙闪闪发亮:“公子,您的眼光真好,一下就挑出来了。”
看着自家公子手上那只绣了一团乱线的与其称作是荷包倒不如是称作口袋的“荷包”,黑白嘴角额角齐齐的抽搐,白黑,你确定这是眼光好吗?
拿着手上的荷包,顾卿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今晚的月光,真是美。
第八十章 沪上寒冬()
知闲没有想到,这场滋事成为了轻轻扇动的蝴蝶的翅膀,在沪上刮起了一阵不小的西风。
“日侨青年同志会深夜焚烧三友实业社,杀害无辜社员!”
“千余名日侨结会游行,要求日本军方海军陆战队干预!”
上海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
黄金发看到报上日本领事要求市长道歉的消息,气的直敲拐棍:“听说第十九路军已经加强戒严一个多星期了,我看上海也危险的很哪!”
知闲垂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黄叔叔说的是对的,还差三天就是先前订的结婚的日子,可是自从上回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衍之的面。
这晚她正在房间,下头却是有人来报,说是瞿将军在外头。
知闲打开房门,就看到他已经站在门口了,剑眉星目,军装挺拔。他身上还带了外头的寒气,她也不避讳,把他拉进了房中。
“钧座,何应长官要求第十九路军全体立即撤防!”
“日军在上海挑衅频繁,一旦处置不当,战争顷刻就会爆发,希望第十九路军能体谅中央的苦心,将队伍撤至南翔一带,把消息汇报给蒋总司令。”
昨天汇报之前,作战室的电话已经让徐国凡摔碎了,可正如蔡军长所言,日本方面没有主动发起攻击,虽是不能撤,却不得不撤。
防移过程中,他们得到了确切情报,日本方面即将有所行动,消息一出,他便决定放慢防移速度,加强戒备,一旦日军来犯,立即反击。
他作为主心骨和最高战备长官,一直睡在作战室里,对着布防图一遍又一遍的制定方案。今晚林逸国随口说了句月光很亮,他抬头看到那轮弦月,一下就想起了她弯弯的眉眼,所以,他就立马来了黄公馆,此刻真真切切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便笑道:“衍之,你不认识我了?”
他身上的寒气已经被室内的炉火温暖了起来,瞿世峥走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知闲,我们的婚礼怕是要推迟了。”
她早有预感,最近铺天盖地都是日本海军军舰停靠海岸的消息,除却租界,几乎随处可见背着长枪井然有序的军人,局势紧张到了什么地步,不言而喻。
真的从他口里说出来这句话,知闲听到以后心中也难免有些失意,瞿世峥将她眸中一瞬的失落尽收眼底,将人抱得更紧了些:“知闲,军人有守土有责之义,对不起。”
“衍之,你跟我说对不起,是不想娶我了吗?”知闲抬起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酿满了笑意:“我知道,风云恶,陆将沉,狂澜挽转在军人;扶正气,厉精神,扶真正平树本根”
她的声音虽是有女子的柔婉,却更多的是一股从容坚定的气势,顿觉巾帼不让须眉。瞿世峥慢慢的松开了手,认真的看向了她。
这是南苑航空学校的校歌,是他亲笔写的词,现在,却由她的口唱了出来。
“衍之,这是我在巴黎的时候,从报上看来的。学了钢琴以后,慢慢的就把这首歌哼出来了,胸中热血,掌中利刃,我是你的未婚妻,自然应当跟你同心同德。”
“衍之,我等你回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知闲,乖乖在黄公馆呆着。”
他不敢对她说等着自己回来,因为,对军人来说,战死沙场已是一件充满荣耀的平常事,而何况自古美人名将,不见人间白头。
瞿世峥从未考虑过生死的问题,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中,明明就舍不得让他离开,却还是唱着军校的校歌,说她都明白,他似乎,忽而有些怕死了。
他的唇落在她的发心,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英俊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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