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钊出面了,他事后少不得要再跟赵家和范家那边赔礼,毕竟两个人是在他的地盘儿上打起来的,若是说他不知道也就罢了,他现在却是亲自露面把两个人分开了,一句话不说于情于理怎么都是不行的。
知闲跟上了他:“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赵远钊回身摸了一下知闲的头,笑道:“我可是不爱管这些麻烦事的。”
知闲一惊,离他远了些,这人,怎么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
“瞿先生在上面吗?”
赵远钊看她一双眸子清亮,孽缘啊!扭过头不再看她的眼睛,道:“他早就回北平了。怎么,小丫头,你是入戏太深了?”
知闲脸一红,勉力辩解道:“我不过就是问问”话到最后却是声音越来越低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赵远钊摸了摸下巴,仔细审视着面前被打肿了一边脸的知闲,可是,哥那究竟是什么心思?真是难猜!
知闲看他打量自己,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掩不住的戏谑,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看什么看,丑死了!”
这一下倒是把赵远钊给惹笑了,也不逗弄她了,叫人给知闲取了药和冰块,取了文件便欲走,却是被知闲喊住了,她三下两下的给自己处理好,跟上了他的脚步说是跟他一块出去。
赵远钊这间办公室里可都是什么会计报表和账目,她还是避嫌的好。
今晚是不能回家了,若是让付姨看见自己这半边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恐怕又得小半晚上不得安宁,到时候自己连门也不用迈出去了。
唉,上海这么大,自己竟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了。
知闲给付萍去了个电话,只说是在赵宛若家过夜,两个人素来交好是有目共睹的,付萍倒也没起疑。
说起赵宛若,知闲不禁想起了范梓萱说赵宛若追过黄峤一事,看她眉宇间的得意之色,黄峤好似是对范梓萱有心的。
难怪黄峤对自己不是很亲近。
知闲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慢慢的踱着,身边的马路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她扭头去看,是徐绍祯。
徐绍祯看到知闲的脸眉间便是一冷,过去捏着她的手便往车上拉:“上车!”
知闲不好在街上跟他起争执,力气也不如他大,只得上了车。
上了车她才发现,徐绍祯是没有带司机的,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好在她上的是后座,夜色掩映下,倒也不至于太尴尬。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的坐着。
自打宴会那晚上,知闲就看清了徐绍祯这个人。比起前世,他是自私更甚了。
卢金旭跟他称兄道弟的,平素也不是百乐门的常客,就单单那么巧在黄金发在场的时候喝了声倒彩?若说是巧合,也未免机遇太过了。
不过徐绍祯倒也算个坏的光明正大的,知闲一问,他立马就爽快的承认了。
“陈二是死在了瞿世峥手下,”他嘴角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你倒不如来我怀里,至少我现在手上沾的血还没有让你看到。”
知闲不喜欢流血杀人,只是单单针对那些平白的牺牲,徐绍祯这话算是理解错了。
前世打小长在墨门,她后来都成了所谓的妖后,更何况今生这样鱼龙混杂的乱世?
“瞿少帅是别有系人心处,我的私事不劳烦徐少爷挂心。”
徐绍祯想起她当时冷冷淡淡的眉眼,心里一顿。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可是却一次次的让她陷入了麻烦尴尬的境地,他该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情兼别绪()
赵宛若站在码头边上,心里生气的要命,脸上却装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出来。
她大哥赵鸿渐亲自拎了她的行李,推了推眼镜道:“宛若,邮轮就要开了,你快些上去,别耽误了时间才是正经事。”
“知道了大哥。”她看了看手表,指针正停在四十五分,赵宛若失望的接过他手上的行李抬脚便要转身去,抬头一下子就顾盼神飞了起来,又将箱子塞到了赵鸿渐手里。
知闲上来笑道:“对不住,宛若,我刚下课就往这儿赶了,被一个学生耽误了时候。”
赵宛若什么时候也改不掉任性的脾气,哪怕现在时间紧的很,她还是瞪着知闲说教了一番。
“好了好了,赵大小姐,我给你赔不是了,”知闲赶紧跟她求饶:“一路顺风!”
赵宛若哭笑不得,说知闲是巴不得自己赶紧走,这么几句闲话的工夫,邮轮已经将行了,赵宛若赶着就上去了,蒙蒙的白气中她冲着知闲喊道:“我就是单单因为你才跟你好的!”
“我知道!”知闲冲她挥了挥手,弯了弯嘴角。
赵宛若这是怕自己多心呢。
自打盛华洋行那一回,两个人再见竟是给赵宛若送别了。就算赵宛若不说,知闲也知道她并非是为着黄峤。恰是如范梓萱所言,自己论起来不就是黄峤的杂牌妹妹么?
“那天在盛华洋行多亏晏小姐帮助宛若,宛若被家里人宠坏了,难得能跟我们提起来有晏小姐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
知闲抿了抿嘴角,早就听赵宛若说她这个大哥是个人精,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么三两句话,既是一下拉近了关系,又不着痕迹的夸赞了自己。
赵鸿渐笑了笑:“我顺道载晏小姐一程吧。”
知闲循着他的方向看到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说:“谢谢您的好意,只怕是不顺路,我还有些事情,就不麻烦您了。”
她说完便颔首礼貌的笑了一下,急匆匆的往路边去了。
赵鸿渐站在原地倒是有些纳闷了,听妹妹说这个晏知闲是个聪明俏皮的,这会子怎么扯个谎也明晃晃的都是破绽?嘴上说着不顺路,去的方向可不是一样的么?
想来也是,能让盛华那位赵爷出面的女人,又怎么单单会是一个跟宛若合得来的丫头片子。赵远钊来赵公馆,听上去一番话是赔礼道歉的,明里暗里的谁都能听出来他是为着晏知闲去的。
想必晏知闲也是怕自己搭上了她这条线,罢了,左右有宛若的交情在,更何况,他赵鸿渐也没有下作到靠女人的地步。
他若有所悟的看了一眼拐进前街支路口那家新雅茶店的美丽背影,坐上了车离开了码头。
事实上,这个精明的赵鸿渐真真是思虑过多了。知闲原本是答应了徐绍东,等她送别赵宛若以后,就回广言学校去给他讲习法国文学的,至于进茶店,完全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知闲进了里面,才发现这茶店虽是吃下午茶的地方,却也是清幽隐秘的,隔座隔间的样式很是像西方的咖啡店。
“小姐,您要点什么?”
知闲一打眼已经将大概的情况看明白了,没有看见付萍的影子,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的?
她心里还惦记着跟徐绍东约定好的,笑着摆了摆手便出了店门。
那人的身形,看着明明就是付姨。知闲本也是无意,却偏偏那般巧就看到了离着赵宛若颇有些距离的马闳,顺着他招手的方向看去,人山人海里那抹剪影,不正是跟自己说今天要去黄公馆的付姨么?
大概也是自己眼花了吧。
晚上见了付萍,知闲没提,倒是付萍问她今天是不是去码头了,知闲一下就惊奇了,睁大了眼睛听她的下文,付萍只说是百乐门的慕姐去送妹妹,回来跟她说是似是看到了知闲。
慕姐,知闲是知道的,身形跟付萍是极像的,但是付萍眉眼间那种韧劲是百乐门谁都没有的。
付姨这样提起来,未免太过刻意了
她既然想瞒着自己,自己也不好不识趣的去问了。
知闲打定主意便不再问了,便又将赵宛若去欧洲云云这么说了一番。
付萍上下打量她一番:“我瞧着你最近未免太过素气了些,连耳饰都不戴了么?”那一双小巧的耳垂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知闲摸了摸耳朵,心中怅然若失,只得笑道:“付姨,我是去教书,胸中有文墨就好了,素净一些也不是坏事。”
“嗯,这倒是,”付萍拉着她坐下,道:“知闲,付姨要带你搬回黄公馆去你愿意吗?”
“咱们住的好好的,你怎么又想回去了?”
付萍起身推开窗,一袭凉风灌了进来,夹着她耳边的碎发微微的扬。
她回眸冲知闲一笑:“付姨已经不年轻了。”
中央的工作现在有危险,她自然是肯流血牺牲的,然而这个想法却在见了马闳以后改变了。
是啊,马闳说的对,暴力的胜利以武器为基础,武器的生产又是全民生产为基础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人。
又恶龙,就有降龙的罗汉;有猛虎,就有打虎的武松。自己怎么竟是连这么道理都不明白了?
她心中的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着。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知闲说的,付萍的心里是希望知闲一直单纯通透,不必为时局而热血,爱国,但却不会平白的去牺牲和热切。
她看了一眼身后都是清亮月光的知闲,心中满是欣慰,所幸,这孩子没有让她失望。
知闲自然不知付萍在想什么,只是从付萍那儿学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她从前虽是也劝过,不过付萍自己不愿意,她也不再白费功夫。
现在她自己提出来,不管是出于对黄叔叔考虑,还是有旁的什么目的,对于知闲来说,都是没有什么太大分别的。自己现在又没有借口继续留下来,倒是不如跟付姨回黄公馆了。
依着付萍的性子,自己若是不答应,少不得她要一起留下,知闲这是彻彻底底被她看起来柔婉的付姨给“绑架”了。
更何况,自己现在教书,又不是从前那样闲着没事情做的,回黄公馆也就是换了个住的地方罢了。
第四十八章 一场夜雨()
知闲刚搬回黄公馆几天就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了。
要说付萍和黄金发还是先前的样子,可是黄峤就完全不是那个味道了。这几天回来都是醉醺醺的样子,黄金发也不管他,所幸黄峤醉酒以后也不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二楼的阳台下呆呆的往下看。
知闲回回只当做没看见,这天恰逢礼拜天,她带着琴谱想去琴行练琴,早上起的晚了些,喝了碗牛乳便要出去,换鞋的工夫张妈又拿了面包来往她手里塞。
“张妈,我实在吃不下了。”
“小姐,早饭怎么可以不吃的,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怕你饿坏了老爷和太太又要心疼了。”张妈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
知闲不禁笑了出来,这个张妈,真说起来一套一套有理有据的。她一手拿着琴谱,空了一只手接过了面包片。
她刚出黄公馆没几步,手上的面包片就被人夺走了,徐绍祯一双丹凤眼中酿满了温润的笑意:“黄公馆穷的连派个车子送你一送都不行了么?”
知闲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他的鞋,笑道:“连你财爷的儿子徐少爷都是两条腿一双皮鞋闯上海滩,我若是要坐车岂不是要求太高了么?”
黄公馆倒是不缺车子,只是除却急事和不得不跟黄家人一起出席的场合,平常的时候,知闲还是乐于自己独行的,或是步行或是坐人力车,都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这倒不是说她是个有情趣的,只是上辈子拖金纡紫,出则马车入则轿撵的惯了,现在才发现走在街上的乐处。
摊头上的小贩家常,报童的叫卖声,还有人力车车夫搭话的时候不停的说些新鲜事来,统统都让知闲还有种自己活在现在的感觉。
有关上一生,她好像想的越来越少了。是啊,如今连徐绍祯她可以坦然对之,这些都足以证明,她是有正视自己是晏知闲的勇气了吧。
“伶牙俐齿!”徐绍祯轻轻摁了她的脑袋一下,毫不嫌弃的咬了一口刚从知闲哪儿抢来的面包片,一手又把她怀里的琴谱抢过来了。
知闲无奈,她怎么觉得徐绍祯变得这般惹人厌烦!想起自己刚听来的传闻,知闲存了戏谑的心思,笑眯眯道:“你不为着婚礼的事情焦头烂额,大早上的出来做什么?”
“你的琴练习的怎么样了?”
“嗯,流畅多了,可以拿得出手去了。”
徐绍祯低低一笑:“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今晚来徐公馆给我弹一遍吧。”
他似是有些失神,知闲抢过他手上琴谱,刚要拒绝,又看他满脸认真的冲她说道:“算是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新婚礼物?
那么传闻都是真的了?
知闲莞尔:“好。终于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嘎???她好像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晏知闲呀晏知闲,你怎么就不知道走走脑子呢?
她这么一脸懵的样子实在是少见,比起平常的伶俐聪明更多了些少女迷糊的可爱,晨间的阳光斜斜的洒在她淡紫色的洋裙上,美好如画。
徐绍祯的面包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他嘴角勾起一笑,他跟知闲看上去好像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可是,这故事的开端究竟是在虞城还是上海,谁都说不清楚,那么,凭什么一纸婚书就会是终点呢?
桥归桥路归路是么,他偏偏要把这桥和路连起来!
知闲许久不练琴,弹起来也是兴致盎然,竟是跟着那黑白键相对而坐了整整一天,踏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弦月高挂了,且是天公不作美,早上大晴的天,这会子竟是瓢泼大雨了。
雨丝顺着檐角细密如针的下来,冒雨出去叫辆人力车,知闲又怕湿了琴谱,正踟蹰不前,一下便被一个冒冒失失进来躲雨的年轻人撞到了。
这下知闲身上都是雨水,颇为狼狈。
“这位密斯,对不住您!”徐绍东抬眼,又惊喜道:“咦,知闲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也在躲雨吗?我刚从巴黎大戏院出来,听说有一帮闹事的学生给巡捕房抓进去了,还好我跑得快,嘿嘿。”
“我打电话让家里派车来接了,若是你不着急,就等会司机来了,咱们???”他话未说完,前面便停了一辆车子,灯光下清楚的映出雨丝的痕迹。
知闲看着这雨也没有要停下的意味,便跟着徐绍东上了车,徐绍东听她是要去徐公馆的,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个知闲师姐跟哥哥是认识的。
听他这样说,知闲却是有些纳闷了,宛若不是说,徐欣伯只有徐绍祯一个儿子么?
徐绍东是孩子心性,叽叽喳喳道:“绍祯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是”
“二少爷!”前头的司机突然喊住了他,拧着眉头从后视镜里紧盯着眉飞色舞的徐绍东。
知闲本也猜出二三分,本来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听,便笑着跟徐绍东讲起了法国文学。徐绍东的眉却始终皱的紧紧的,一张脸上满是倔强的不服气神色。
这一脸的不满,直至下车才算是消停了。
两个人甫一下车,便有下人上来给两个人撑伞,知闲随着他踏上徐公馆的台阶,天空一声惊雷闪过,倾盆的雨点落得更大了些。
一种淡淡的惊忧浮上心间,知闲不禁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这场夜雨,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院里打着伞提灯而来。
知闲注意到他手里提的灯,是纸糊的灯笼,那人像个鬼魅一般在暗夜里缓缓的移动。她胆子本就不打,这一下不禁轻轻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徐绍东十分灵敏的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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