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华容简虽然不喜,却一直都没有除掉他。她很清楚,自己找了那么多不能杀华容简的理由。其实是根本不想动手,如果她真的起了杀心。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华容简被她这么盯着,非但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自我感觉很良好,挑了个自以为最风流的姿势,一双星眸熠熠的回望。
他斜斜靠在案旁,一手支着头,发髻因方才掐架而散开,从指尖流泻,然后与黑狐裘混作一起。仔细观察,他唇形很有意思,中线两边有一点点下耷,但是到嘴角处又微翘,仿佛总是噙着嘲讽人的浅笑,这位他整体平添了几分冷漠高贵之感,全不似平时开口时那般惹人厌。
他这样,的确是很吸引人的。
安久也懂得欣赏,于是不吝惜言辞,“你果然很有卖笑经验,随便这么一躺就值不少钱。”
华容简表情一僵,心中默默安抚自己:华二,这女的嘴就这么欠,作为一个有修养的人,必须——要!淡!然!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咬着后槽牙道,“看在你长得凑合的份上,我忍了。”
安久对他的表现也给予了积极的肯定,“你很有职业操守,但是我不会给你钱,也不会给你睡,忍了也白忍。”
职业操守是什么玩意,华容简没听说过,但是后半句他听得很明白,心里头不知怎的突然烧起一把火,一掌拍碎了面前的小几,“梅十四,你到底是不是个娘们?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哪种话?”安久道。
“你说哪种话?”华容简气的血流从脚底板直往脑袋上窜,但是反问完这句话之后就愣住了,他气的不是她挖苦自己,而是生气她说话这么露骨。
到底为什么生这种闲气?华容简嘀咕一句,“真是吃饱了撑得。”
华容简以前生气就像闹着玩似的,但安久能感觉到他这次真是动肝火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安静。
快到城中时,华容简首先打破沉默,“我以前觉得你是冰山美人,没想到是个话唠,话唠就算了,说出每句话还都那么毒!”
经他这么一提,安久才察觉,自己现在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封闭自己,至少能够做到与人交流。
这都是因为梅久的缘故吧。
安久神色黯然。
说起来,这厮与梅久的属性完全不一样,怎么想到与他聊天呢?安久思来想去,觉得是因为习惯了有人说话的日子,梅久死了,自己就寂寞了。
“欸!欸!”华容简见她没有生气,反而目露悲伤,心觉得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忙坐到她身侧,“我错了,是我嘴欠,我是话唠。”
他拍拍自己胸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随你打,绝不反抗。”
安久向来吃软不吃硬,况且还从未有人如此安慰过她,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弯了弯嘴角。
她副相貌本就柔美,加上从灵魂里透出的坚韧,使得这浅淡的一笑就宛如岩石缝里开出了花,哪怕并不绚烂,却有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华容简呆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只见她不伤心了,又开始胡扯,“你这人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话难听,还听不得旁人说。”
道上马蹄声急促。
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喊道,“华二郎!”
华容简未料人来的如此之快,微微打开窗扇,“莫小神医。”
“梅十四呢?”莫思归切切的问。
“她啊……”华容简正在考虑要不要捉弄一下他,却被安久扯开。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看清马上的莫思归的样子不禁吃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神医的花容月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脸色蜡黄,两鬓染霜,瘦的两腮凹陷,宽袍大袖挂在身上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吹得他摇摇欲坠。
才别后半个多月,他就从一个翩翩美男子变成形同枯槁,惊的安久半晌没说出话来。
“传闻莫小神医青年俊才,今日有幸一见……”华容简探出头,瞧见莫思归,下半截话硬生生被堵在喉咙里,顿了片刻才干巴巴的道,“幸会幸会。”
莫思归敷衍的朝他拱了拱手,瞪着安久道,“看什么看!我觉得自己胖了,所以最近特地清减一下,别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莫思归下了马,钻进车里。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都累的他气喘吁吁,但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他激动的拽过安久左看右看,“你还活着就好!”
活着,他心中的负罪感就没有那么重了。
安久想告诉他,其实梅久已经死了,但目光落在他枯黄的脸上,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安久问。
“提起这件事情,我预感将是我莫思归一辈子最大的耻辱。”莫思归顿时进入状况,愤愤然道,“一个辽国的疯婆娘给我下毒,我竟然用了八天才配出解药!”
被一个女人捉到试毒和用八天才配出解药,这两件事情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定然会觉得前者比较耻辱,只要解了毒,绝不会纠结是几天解的。但莫思归显然还是觉得后者更加严重。
“辽国的疯婆娘?”华容简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莫非就是‘南莫北宁’的宁雁离?”
莫思归不乐意,“什么南莫北宁!别把老子和一个疯婆娘相提并论。”
他刚说过看不起宁雁离,转而又一脸阴险的道。“哼,最近我配出点小玩意,她若是能八天配出解药,老子给她磕头。”
“她死了。”安久看见他对医道的狂热。突然起了憎恨之心,恶意的想要打破他在这一条道上的执着和疯狂,“她在为你挡箭的时候就死了。”
安久没有说出名字,她知道莫思归听得懂。
莫思归愣住,盯着安久的漆黑眼睛看了半晌,突得喷出一口血来。
“莫思归!”安久错愕,没有料到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如此巨大。
“你还活着。”莫思归说出这四个字便昏了过去。
梦混乱不堪,全是关于梅十四,一会儿是哭的楚楚可怜。一会儿冷若冰霜。到最后混在了一起。他亦分不清是为哪一个动心绪。
梅十四究竟算不算死了呢?他掰扯不清楚。
莫思归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是躺在软软的被褥中,睁开眼,正见安久站在床边。垂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安久见他醒了,轻声道。“对不起。”
“该是我说。”莫思归声音干涩。
静默许久。
扣扣扣!
有人敲门。
莫思归道,“进来。”
透过帐幔,隐约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推门进来,一名小厮和几名婢女跟随他身后。
走到帐幔前,小厮上前挑开帘子。
那人一袭暗蓝色袍服,头发窝成一髻,冠以墨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上,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在下华容添。”那人目光淡淡从安久身上带过,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很快转到莫思归身上,“神医在此住的可还习惯?”
安久却多打量了他几眼。这就是传说中最年轻的知枢密院事,果然官威甚重。在华容简口中,自家兄长是个情意深长的人,可是从这威严的模样,真是看不出一点温柔深情来。
莫思归挣扎着要爬起来,华容添大步走到榻前,亲自扶起莫思归。
“这次还要多谢知枢密院事和华二郎。”莫思归道。
他要下床却被华容添阻止,“素闻神医悬壶济世之名,若是有所闪失实乃大宋不幸,神医不嫌我们多管闲事便好。”
纵使明知道他也是冲着莫思归的医术才插手,但这话听起来就让人受用多了。安久想起华容简的说辞,顿时觉得,同样是姓华,怎么做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院事请坐。”莫思归道。
“今日似乎有些不方便,就不坐了,瞧见神医无恙,在下已心安。”华容添目光微微动,似乎在看安久那边。
华容添没有进来之前就知道里面有女眷,大宋民风虽然有些保守,但男女之间并非不能有任何接触,至少偶然碰面并不算什么。像这种情况,一般女眷会很快避开,但华容添没想到安久就这么不三不四的杵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所以他就不好久留了。
莫思归斜了安久一眼,接着同华容添道,“那就改日再去拜谢院事。”
华容简道了一声“神医客气”便转身出去,那些侍婢却留下了。
其中一个婢女走到帐幔处蹲身道,“神医,梅娘子,大郎派奴婢们过来伺候二位。”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若是平时莫思归定会调戏调戏她们,但他现在虚弱的很,也没有这份心情。
春意来的很快,几天的功夫,汴京已经进入了桃红柳绿的时节,河中的船只、画舫穿梭,熙熙攘攘的逐春人群,打破一个沉寂的冬季。
人们渐渐从两起灭门惨案的阴影中走出来,然而楼氏和梅氏遭到灭门袭击的事情,却令朝廷好久没能回过神来。
尤其是当今圣上,终于感受到了来自未知敌人的巨大威胁。
暗中操控这盘棋的人明显是密谋已久,而且实力可怕,手段狠辣,竟然短短时间就灭了控鹤军中四大家族之二!并且成功挑拨了君臣关系,整个控鹤军差点分崩离析。
圣上一边派人保护其余家族,一边安抚控鹤军中的梅氏和楼氏之人,再加上平素的政事,忙的焦头烂额,天气乍暖便大病了一场,但是事情尚未解决,他只好拖着病躯靠丹药强撑。
明面上,提刑司大张旗鼓的查了梅、楼两起骇人听闻的惨案,而真正负责调查此案的是控鹤军,两个多月过去,提刑司给总算编出了一个合理的调查结果,而控鹤军那边亦有了眉目。
调查的过程很简单,他们的切入点便是那些数量多到令人诧异的“半成品”,顺藤摸瓜查到了宁雁离,而宁雁离正是辽国耶律凰吾府中的医者。
他们顺道把宁雁离此人的身世都扒拉了一遍。 她无父无母,在海滩上被年少游历的耶律凰吾捡到带回府中,因她自称“宁子”,耶律凰吾便赐名宁雁离,意为离群孤雁。宁雁离的医道天赋从入府半年就开始显露了,耶律凰吾喜欢她博闻强记,便带在身边做伴读,并着重给她看医书。
住在华府的大半个月,莫思归已经把自己调理的白白胖胖,比原来还要好看几分。
春光明媚,院子中一片狼藉,安久穿了一身劲装,拉开架势在锯木头,准备为自己改造一把小弩。
石桌上被莫思归堆了满满当当的药材,他埋头在捣鼓两种药汤,从杯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便嘀咕道,“宁雁离那婆娘肯定是自己长得丑,所以故意想要毁了老子的花容月貌,用心险恶,老子偏不让她得逞!”
回答他的,是安久吱嘎吱嘎的锯木声。
“不过这娘们有点门道,竟然耽误了老子八天的时间!”莫思归还是纠结那八天,简直成了他一块心病。
安久一听到这个就不舒服,“八天能有多长,再念叨,我一定把你舌头割下来下酒!”
“易动肝火,小心短命。”华容简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安久拿着短刀削平木头,懒得看他,“我猜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死,但能肯定你会比我先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花
她死之前,不介意百忙之中抽空给华容简补一刀。“嗯嗯,华二郎君说有道理,不要讳疾忌医。”莫思归赞同。
“同仇敌忾”让两个一直都处于被压迫地位人瞬间团结起来。华容简道,“我话可以不听,莫神医话可不能不信。”
安久眯起一只眼睛检查弩主干是否比直,嘴里慢悠悠道,“两位半个月没说过几句话,现是不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
“那我肯定是绿豆。”华容简连忙道。
莫思归停下手里动作,盯着一表人才华容简感叹,“敢问兄台节操何?!”
华容简一袭石青色袍服,阳光下笑容干净而爽朗,端是一副浊世公子派头,浑身上下都是闪亮亮节操二字。
“哼!”莫思归见他无动于衷,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伸手比划了一下,“绿豆有什么好,王八还这么大个儿呢!”
华容简听莫思归这么说,倒是真看他顺眼了几分,便转移了话题,“我大哥听说神医喜欢扇子,便命我寻了一把来,神医看看?”
莫思归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捧了一只盒子。
华容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折扇,乌黑扇骨阳光下散发冷幽光,将盒子里铺着雪缎映出一片暗紫。
“这是……”莫思归瞬间被吸引,伸手去抚扇骨。
冰寒之气沁入手指,随着他真气游走于筋络,不消片刻,脑海中一片清明。
“冰龙脑。”莫思归拈起折扇展开,扇面一片素白,似泛着点点水光,“天蚕丝。”
“不错,还是鸳鸯茧。”华容简笑着补充道。
天蚕丝韧性好水火不侵、刀剑不入之外,织成绸缎加漂亮,哪怕不染sè亦十分夺目。
普通蚕茧里面也有鸳鸯茧。所谓“鸳鸯茧”指是一个蚕茧里面有两只蚕蛹,一般姑娘出嫁压箱所用鸳鸯被面便是由鸳鸯茧织成,大户人家则连被子里面填充物亦用鸳鸯茧扯成丝。鸳鸯茧本身就比普通茧子难寻,天蚕之中鸳鸯茧是寥寥无几。
“华氏送如此贵重礼物,不知为何?”莫思归把扇子放了回去。
华氏不断示好,必有所求,扇子再好,也得掂量掂量才行。
“其实于神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华容简道,“我大哥被人下了毒,只求你帮他解毒。”
莫思归饶有兴趣道,“哦?什么样毒?”
华容简道,“两年前大哥刚刚升任知枢密院事,不知何人何处对他下毒,开始没有什么太大异状,就是每天心口疼,大约都是将要入睡之时抽痛一两下,他未曾意,可是过了两个月,疼时间越来越长,就半个月前,心口竟然透出一点朱砂……”
“为何不及早就医?”莫思归了然,只是奇怪,以华氏势力,求圣上派启长老诊治应当也不算难事吧。
“如何不曾?我们遍寻名医,均解不得,便想到了控鹤军中有一位能够生死肉骨神医,于是父亲便亲自去宫中跪求,但圣上很信任那些道士,拿了一些‘仙丹’赐给父亲,只字不提神医之事。”华容简脸上敛笑容,额上和颈上青筋暴起,明显是忍耐情绪。
华首辅一直没有猜透圣上心思,若说他无意救华容添命,又怎么会拿出“仙丹”?毕竟他极度信道,跟着一位道长修仙,也一直服用丹药。除非,这“仙丹”是假。
“啧啧。”莫思归听完便已经知道,这毒是启长老配制“鬼花”,从中毒至死时,心脏处会形成一大片红印,状似彼岸花。
彼岸花某些地方俗称鬼花,而道教中,它有引hun作用,亦代表着玄妙前世今生,启长老这是了解华容添与亡妻之情,心中有感,才独为他配一种毒吧。
除去这些乱七八糟噱头,鬼花其实就是一种慢性毒,并且需要长期服用才会致死,一旦心口朱砂sè成花朵状,便石药罔及。算起来,华容添中毒到了这种程度,就算不是每天服用,一年起码也有半年时间吃下过这种毒。
华容简见莫思归皱眉,不禁道,“很棘手?”
启长老这十年来很少到汴京,不可能与华容添结什么深仇大恨,唯一可能就是他受命制出这种毒药,再由旁人下毒,
对于莫思归来说,解这个毒不难,棘手是这件事情本身就牵扯到权利斗争,他考虑如果帮忙,会不会从此万劫不复?为了一把扇子,不太值当吧。
但是考虑到华氏第一个告诉他安久下落,又送这么丰厚报酬,他也不好公然违背自己不久前此许下承诺,“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华容简表情微松。
“令兄解毒这件事情,不能透lu出去。”莫思归道。
华容简保证道,“此事大可放心,我们不会声张。”
莫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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