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抵饭资。”莫思归把折扇丢给店家。
店家不知这扇子有多金贵,但是扇坠是一块鹌鹑蛋似的圆润玉籽却是很值钱,换他十间店都绰绰有余。
“客官慢走啊!”店家把折扇揣进怀里,殷勤的送他。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与一男一女擦肩,那男的魁梧高大,面膛黢黑,女子身材修长,小麦色的皮肤,形貌与汴京附近的百姓颇为不同,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两人满身煞气,他们往门口一站,屋内顿时一静。
“谁是店家!”女子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官话。她说话时,目光往莫思归瞥了一眼,却只瞧见一个后脑勺。
鼻端轻嗅,仿佛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小老儿便是。”店家堆上笑容,冲两人拱手,“二位是用饭还是歇脚?小店没有客房。”
店家转移了女子的注意力,她抖开两张画像,“可曾见过这二人。”
莫思归微微旋首瞥了一眼,隐约瞧见画的是一老一少。心中一惊,莫不是启长老和他吧!
他垂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店家瞧着那年轻人的画像有几分眼熟,但心觉得这两人十分凶煞,生怕惹祸上身,便道,“小店地处偏僻,一整日也没有多少客人,不曾见过画像上这两位。”
那女子收起画像,进店内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上茶。”
男子亦跟着坐下,解剑放在手边的时候发现桌角有粉末,“店家!过来擦桌子!”
“哎!哎!”店家刚刚泡好茶。又连忙拿了抹布跑过去。
这店中平时不忙,除了店家和妻子打理,妻子做厨娘,堂中只他一个人忙活,这会儿被两个人使唤的手忙脚乱。
他正欲擦拭。却被那女子挡住,“慢着!”
女子从腰间解下一只葫芦,倒出一只大蜈蚣,那蜈蚣爬到桌上便循着味道找到粉末开始吃了起来,片刻,通体变得赤红。身体几乎涨成一只蛹。
店家浑身打颤,手里的抹布掉落亦不知。
“我问你,之前坐这位置的人是谁!”女子很和气。
男子的长剑却已出鞘。架在店家脖子上。
“是个年轻人,你们进来的时候他刚刚走!”店家心惊胆战,哪里还敢隐瞒,忙将怀里的折扇掏出来,“壮士、女侠。那位年轻人还拿这个抵饭资,小老儿眼拙没认出他就是二位要找的人。不是有心包庇,求二位高抬贵手。”
女子接过折扇缓缓展开,看见扇面上的一枝红杏,眼睛一亮,“追!”
话音未落,身影一闪,人已经冲了出去。
男子收了剑,急急追出去。
“宁医。”男子问道,“是莫思归?”
被称作宁医的女子放出蜈蚣,见它往北爬,便毫不犹豫的追上去,“一定是他,这一次定要会会他!”
“主上看重您,他若是也归顺了主上,岂不与您平分秋色?”男子道。
宁医轻笑一声,“平分秋色?这天下虽大,巅峰却针尖一般小,从来容不下两个第一。”
“不如杀了他。”男子建议道。
“杀了他我就能举世无双?”宁医轻笑,“不,杀了他,我只会觉得这辈子永远有一道没有越过去的坎。”
宁医本名宁雁离,今年不过二十几岁,也是从小被誉为医道天才,七八年前便有“北宁南莫”之说,只是后来莫思归进了梅氏,名声渐渐不显,而“北宁”亦不知什么原因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之后的这些年,他们这对医道奇才已经渐渐被大部分人遗忘。
两人一路追踪至十里之外,宁医看见那个前面那个背着包袱的身影,吹出两支飞针。
莫思归察觉身后异声,连忙飞身闪过。
“刘痕,捉活的!”宁医道。
刘痕领命,猛的发力,如箭簇窜出去,一条锁链飞起如灵蛇缠上莫思归。
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
“莫思归。”宁医随后追上来,声音里带着笑意,“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莫思归站稳,回过头,语气轻佻,“我不记得惹了什么情债。”
宁雁离正对他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愣了一下,“你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莫思归不可置否的一笑。
“久仰大名!我叫宁雁离,我们不认识,但想必你已经见过我那些杰作。”宁雁离很快回归正题。
“半成品?”莫思归态度认真起来,“是你用药物催涨那些人的功力!”
“不错。”宁雁离翻手放出两支淬毒的飞针。
毒针没入大腿,莫思归闷哼一声,听她道,“这是特别为你准备的见面礼,望你能喜欢。”
莫思归扯起嘴角,忍受从腿上蔓延的疼痛。
“半月之后我会再找你。”宁雁离兀自定了下次相见之期,转头看了刘痕一眼,“我们走!”
“宁医。”刘痕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想要杀了莫思归,但未敢私自动手。
宁雁离头也不回,“他若死在你剑下,从此以后你我恩义两断!”
刘痕咬咬牙,狠狠收回铁链,跟着宁雁离。
莫思归硬挺着,直到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住身旁的枯枝。
“好强的毒性。”莫思归脸色苍白发青,眼睛却格外亮,竟是隐隐透出兴奋。
作为一个痴于医道的人,他经常会拿自己试药,因为没有谁能够自己更能体会药性的细微差别,对于宁雁离的挑衅,他欣然接着。
第一百零七章 去从
莫思归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银针飞速的扎入十余个穴道,先护住要害处,寻了一个隐蔽之处,开始分析毒性。
他根据自身的药效反应便能够大致了解是哪一类的毒,至于确切的药方,则需要放血,用各种办法试验。
大半日过去,莫思归累极躺倒在枯草堆里,看着将要坠落的金乌,忽然想起安久,她曾为了与他的约定,强忍着经脉损毁危险强行射出惊弦,想到那天她飞身救他的一幕,又思及自己在两难之间选择了帮启长老……
他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一定还会是同样的结果,可是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去与启长老如师如父的感情不算,长这么大,都是他对别人施恩,这还是第一次觉得亏欠了别人很多。
山间雾霭重重。
小院里亮起了灯,安久坐在门槛上看着楚定江生活煮饭。他会做的东西很有限,但是每一样味道都还不错,至少对付安久这种在食物方面没有任何品味的人已经足够了。
灶膛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色光线将楚定江面上冰冷的面具映出几分暖意,“伤好了之后打算去哪里?”
安久还没有回答,他接着道,“事先说明,我不负责保护你。”
“‘保护’这件事情,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了。”安久心里默默想,其实梅久最后一刻算是保护她吧?她自嘲一笑,枉她是经验丰富杀手,每每关键时刻却需要那么柔弱的人挡在前面。
一次是她的母亲。一次是梅久。
“我要加入控鹤军。”安久决定去寻找梅嫣然,说到底,她不愿意一辈子欠着梅久的大恩。
“我想提醒一句:你经脉尽毁,单纯的外修很吃亏。”楚定江没有废话。
“嗯。”关于这件事情。都是她作茧自缚,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初,她是多么迫切的想和梅久分开,梅久就像是一个枷锁。时时刻刻的拘束着她、折磨着她,多呆一秒都是煎熬,可如今终于分开了,她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死亡,来的如此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
“在想何事?”楚定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身边,手中的烧火棍轻轻点着地。
安久心头一惊,她精神力很强,警觉性也极高。刚才竟然走神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没事。”安久道。
“我后日傍晚返回控鹤监述职。”楚定江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塞进她手里。“这是神武令,你拿着它到汴京府衙,自会有人接你入控鹤院。”
“多谢。”安久道。
暮色之中。她五官精致,皮肤苍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盯着他。
楚定江别开脸,“控鹤院中不比执行任务轻松,通常是分十人一组,由一个师父训练,每半个月抓阄进行对抗战。刚开始只是简单的比武,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两个月后重新分组,之后的对抗都是生死不论。最后活下的人有资格选择去羽林、神武、神策或者危月。”
“你说过不想保护我,我以为是不管我的意思。”
可是他却说了这些话。
“哦,那你理解错了。”楚定江不认为自己的好人,但身为男人,刚刚才把人家姑娘看了遍就弃之不顾,他还做不到。眼下着实分不开精力,但是这种举手之劳,能做也就做了,“良心建议,莫入羽林军。”
“为何?”安久不解。
楚定江凑近她,笑吟吟的道,“圣上信道,信双修能精进道行,尤其是与会武功的女人双修。控鹤羽林军负责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圣上,……所以……羽林军中的女人还有这个职责。”
安久点头,“知道了。”
如此辛秘竟然不能令她有丝毫异样反应,楚定江很好奇,什么事情才能打破她的镇定。
“控鹤军神武指挥使官职有多高?”安久问。
“四品武官。”楚定江顺手用烧火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图,“控鹤军的府衙叫控鹤监,掌权者是暗都指挥使,正二品;下设两名副官,从二品,称为暗副都指挥使;再下设四名暗都虞候,正三品;暗都虞候之下是八名暗都虞郎,从三品。这些人是控鹤监的主心骨……”
控鹤军分成四支,羽林、神武、神策、危月,掌权者的名称与控鹤监基本相同,只是在前面分别是冠上了各自分支的名称,他们只有领兵权却无发兵权和决策权,也没有普通武官应有的待遇。所以楚定江身为一个四品官员,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高。
“另外还有一个监察台,设两名控鹤军监察御史,下设羽林令、神武令、神策令、危月令。”楚定江道。
安久恍然大悟,“你原来是监察台的人。”
从监察台调任过去,就好像放了一只鹰在鹤群里,谁不战战兢兢担心不慎被啄瞎眼?这样看来,楚定江居然是在一群异类中拉到同盟者,真是太不简单了。
“不错。”
“你现在贬到哪儿了?”安久问。
楚定江无所谓的道,“神武都虞候,五品。”
官降两级,比那个神策副指挥使还不如。想到那人,安久脑海中闪过那惊鸿一瞥,接着记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皱眉,“神策副指挥使是什么人?”
“顾惊鸿?”神策军有两个副指挥使,但是顾惊鸿之前带过梅氏几日,楚定江才猜安久说的是他,“不熟,不过是个办事利索的家伙。”
楚定江心里挺佩服顾惊鸿,自己能当上神武都指挥使,六分靠谋划,两分靠运气,两分靠实力,而顾惊鸿全靠执行任务立功,才在众多控鹤军中脱颖而出,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楚定江有些感慨,“稳扎稳打固然好,可并非所有人都是武学奇才,人生短短数十寒暑,想干大一番,真是一时半刻蹉跎不得。”
“暗杀控鹤监那帮老叟。”为了回报楚定江的救命之恩,安久诚恳的给出了个主意。
第一百零八章 表妹凶猛
第一百零八章
因为她听说这世上的化境高手极少,而领军之人的武功都是化境,说明控鹤监中的大官多数武功都低于楚定江。
“真是好主意!”楚定江赞叹,“然后我再暗杀丞相,这样我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安久听出这是反讽,哼了一声,“一看你就不是当高官的料!哪有高官亲自动手去的!你雇别人杀呗。”
楚定江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子,豪气万丈的道,“你帮我去暗杀皇上身边宠臣吧,待我上位之后,再给双倍!”
“好!”安久接过来塞进兜里,“我就帮你暗杀皇帝身边最红的太监,确保万无一失,准备好上位!”
圣上有时会派宠信的太监做监军、监察史,他们不再仅仅是奴,也能算臣。
“哈哈!”楚定江伸手欲揉乱她的头发,却被安久抬手挡住。
楚定江微讶,毕竟他是化境而安久毫无内力,如果他发力,安久是挡不住的,但她如此之快的反应实在是极其罕见,可惜了……
“早点睡吧!”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四散,落了安久满身。
安久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一时竟然忘记闪躲。看他转身进屋,安久缓缓道,“降职对你打击太大了吧?”
“怎么说?”楚定江回首。
安久指了指脑袋,“智商都退化了。”
“智商?”楚定江直觉这句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等她解释。“趁着能睡觉的时候就多睡,日后没有这么逍遥的日子了。”
“楚定江。”安久喊住他,“梅氏还剩下多少人?”
楚定江看她神色平静,便如实道。“加起来不到五十人,梅氏血脉只有梅政景、梅亭竹、梅亭瑗、梅亭春、梅如焰,两位老夫人亦无恙。”
梅花里近千人,只剩下了五十人。看似折损很大,可是梅氏嫡系本身就已经没有多少了,梅庄不过几百人,其中大多还是仆婢。谁也想不到敌方竟然有这么多九阶,梅氏在措手不及中能把年轻一代的主力军保存已经很不错了。
安久垂眼,犹豫了一下,道,“那……活下来的人中有没有叫莫思归的?”
楚定江隐约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启长老和莫思归在控鹤军很有名。也是控鹤军重点保护之人。可惜派去的影卫被杀。我们暂时失去了这两人的消息,不过我们也没有找到疑似的尸体。我已经有三天没有收到关于梅氏的消息了,他或许还活着。”
作为官职略低的神武都虞候。楚定江只需要领任务,已经不能再事事过问了。
“他不会死的。”安久喃喃道。
楚定江心道她与莫思归感情应当很深厚。这厢想罢,正准备安慰几句,却听见那厢道,“祸害遗千年,贱人更长寿。”
“有你这样的表妹真是莫思归的福分!”楚定江啧道。
“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安久不知有没有听出他是讽刺挖苦,只道,“你若生死未卜,我也必然这样为你祈祷。”
楚定江扯了扯嘴角,“你费心了!”
“应该的。”安久道。
楚定江觉得和这姑娘谈心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情绪,还不如睡觉有意义。
夜黑。
安久与楚定江一直住在同一间屋内,不过安久睡床,楚定江随便找两张板凳凑合。天气犹寒,但最近没有繁重任务,不需要时时刻刻警惕,已经是格外奢侈了。
“你睡床吧。”安久披了大氅,拨开帘子。
楚定江转头睁开一只眼睛,“睡不着?”
“嗯。”安久往外面走,察觉耳畔风骤急,猛然弯身,再起身时一拳便已经朝偷袭者挥了过去。
楚定江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飞快的点了她的穴道,拳头险险停在他鼻子前面半寸。
“把你匕首没收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楚定江把她抗到床上,用手沾了迷药捂住安久的口鼻,等她闭上眼睛,才解开穴道。
他转身,一阵疾风毫无预料的袭来。
“不讲理!”楚定江好心没好报,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赫然发现那手里的匕首,顿时怒了,敢情他这些天养了一条毒蛇!于是下手也狠了几分。
安久一个飞腿,楚定江躲避之时身子前倾,索性就把她死死按在床上。
几乎面贴面,他清楚看清了那双清湛的眼中没有意思杀意,转瞬便明白了,安久出手不是想谋害他,只是发泄。
他倒是猜对了。
杀人,安久只会这一种发泄方式,无论是愤怒、仇恨抑或悲伤……
楚定江夺下她手中的匕首扔到一边,起身扯掉身上的斗篷,露出矫健的身姿,卸去了浑身护体内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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