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归就更不满意了,发了好一顿脾气,直到魏予之表示过两日令人送一批药材过来,这才喜笑颜开。
次日,魏予之的药材还未送到。便有十余人押送几车药材和起居用品抵达,一问之下方知是楚定江的命令。
莫思归觉得自己果然很机智。跟着两个阔绰的病患真是省事儿。
几个人吃完早饭,坐在正堂里等到日晒三竿才等来本县主簿。
河西县的主簿与魏予之同姓。看着他干瘦又微微佝偻的身材以及满脸折子,很难相信他只有三十八岁。
武令元只提了一句,他便惆怅的接茬,“想当年下官也是一表人才、意气风发,在这种地方磋磨下来才成了这个模样……”
眼见他话匣子刚刚打开,武令元忙阻止道,“先说说县里的事情吧。”
魏主簿把一本快要散开的县志呈放在案上,“回大人,县衙里放置公文、卷宗的屋子被辽贼一把火烧了,县尉便是在去年死于非命的,那叫一个惨哟……下官当时就躲在案几下面,亲眼看着县尉肚破肠流……”
说着,抬袖按了按眼角。
武令元见他又跑偏,只好道,“魏主簿节哀。你且说说,这一年来的公事……”
“哦。”魏主簿道,“城里的百姓也都被辽贼掳去,幸亏那年凌将军又一气打到辽国,解救出不少人。这一年的时间,下官都在安置救济百姓。”
他微微抬眼,小心翼翼的道,“县衙粮仓也……粒米不剩。”
“天哪,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莫思归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意味着老子以后不想挨饿就只能吃草药了?”
武令元沉默了许久,“本官先四处走走吧,魏主簿整理一下这一年来的事务,明日述职。”
武令元也看出来了,魏主簿不愿意让他顺利接手河西县,没有县令县丞县尉,这一亩三分地就还是他的天下。
魏主簿满口答应。
不过武令元对他的承诺没有报任何希望,既然这是个连制度都已经被破坏的地方,那么他只需要重新建立起一个体系,不需要详细了解以前是怎么办事。但是想要站得住脚,就不能够太轻视地头蛇。
过了午时,武令元便在隋云珠、李擎之和安久的陪同下出去转了一圈。
满目疮痍,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河西县再贴切不过,路上行人寥寥,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门做生意,门板墙壁上许多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从宽敞的石板街道和两侧的房屋还能窥见这个地方曾经也繁荣过。
隋云珠叹息道,“连城里都是如此,周边的村落恐怕更不堪。”
安久有点犯愁,重组龙武卫首先是要有人,连常规人口都没有,谈何培养精英?384
☆、第三百八十五章 乾字卷
河西县的那些士卒就更不用提,不是在战争中变成残疾就是岁数大了。几个人转了一圈之后,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倘若辽军突破河北军的防线,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隋云珠见武令元看着坠落的夕阳发呆,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武令元回过神来,开玩笑道,“我在想投降书应当怎样写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李擎之没有听出这是个玩笑,不禁竖眉,“还未战,大人怎能想着向辽狗投降!”
武令元笑笑,却并不辩解。
书生目盲便是绝了前途,武令元曾经历过人生中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那时尚且能够平静对待,现在更不会因遇上一点困难就立刻产生退缩的念头,他脑海中对此处已经有了许多规划,只是最要紧的首先还是要解决守城和人口的问题。
安久也想到了这些,“守城未必一定要用身强力壮的人,当初楼小舞设计了许多武器,就算是老弱也能够使用。”
扔炸弹这种活儿,只要是长着手的人都能行吧!
武令元立刻就想到了华容简曾经提过的楼氏有个擅机关军械的人,眼睛微亮,“这样最好不过,我们可不能把自己养成一头猪等着辽贼来杀!”
其他三人连连点头。
其实河西县的地位置和气候都算是得天独厚,若是有安定的环境休养生息,很快便能恢复活力,但是辽骑年年来犯,不能全指望着河北军营的抵抗。如果驻军有用,河西县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辽骑兵神出鬼没,河西守军中没有优秀的机动军队可以对抗。等大军反应过来,骑兵早就做完了掠人抢财的勾当。这种事情就算是凌子岳领军的时候依旧不能够完全避免,更逞论现在?
武令元道。“人口问题,明天查查户籍再说吧。”
隋云珠建议道。“天灾之后,流离失所的人很多,我们可以收容这些人。”
李擎之嘲笑道,“得了吧,我估摸他们情愿饿死也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喂狼。”
“不试试怎么知道?”隋云珠觉得靠生养来增加人口根本不是办法。
“我去。”安久道。
“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
隋云珠和李擎之异口同声的道。
“大人令我俩保护你,你若是走了,我们得跟着走,这河西县里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武大人……”李擎之急急解释道。“莫神医武功高,可是他身边还有个精神力强大的辽国走狗。”
他话音方落,只觉眼前一晃,安久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而他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你说保护我?”安久讥诮道。
李擎之脸色瞬间涨红。安久这是用行动把他脸扇的啪啪响——就这种实力还好意思说保护她?
隋云珠推开她的匕首,“十四误会了,大人的意思是人多好办事。”
“我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是李擎之理解错了。”安久收起匕首,做出不容他人反驳的决定,“你们跟着也是累赘。我自己去。”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不过,愉快的只有安久一个人,隋云珠和李擎之脸都长了。这要是给楚定江知道,他们得以死谢罪吧!
武令元见状劝道,“还是让隋先生陪你一起去吧,我不怀疑十四姑娘的实力,但是如何让人心甘情愿的跟过来需要费许多口舌。”
好在安久还能看清自己的缺点,语言是门技术,她一向很擅长打击别人,却不会用言辞煽动人的情绪……
想了半晌,安久总算点头同意。
隋云珠松了口气。就算他武力值确实不如安久。至少在发生危险的时候多少能够起点作用,最不济还能及时通知楚定江前来营救。总比让她一个人消失在眼皮底下要让人安心。
武令元看着落在院中觅食的鸟雀,目光平静悠远。内心却不禁冒出一句:这些骗子。
说好的高手护卫呢!
被恩人给坑了,还能怎么办?认栽呗!
……
万物复苏,春光正好。
辽国析津府一处宽敞的庭院里古树刚开始冒出嫩绿的叶芽,这一株古树盘根错节,无数的枝桠层层叠叠,直探苍穹,即便现在还没有长出茂盛的叶子,大半个院子亦已经被阴影覆盖。
属下,一名身着宽袍的男子靠在躺椅上,身下铺了雪白的狼皮,腿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墨发披散,长长的发丝在雪白的皮毛上蜿蜒,泛着丝缎般柔和的光泽。他面上盖着一本书,只露出精致而又棱角分明的下巴。
阳光从茂密的枯枝之间漏进来,将树皮上的字映的斑驳。
“主上。”一身着胡装的汉子走进来,躬身行礼。
“嗯。”男子应声。
胡装汉子学过宋国字儿,足以认出那本书封皮上的四个字——控鹤密谱。
书页下面标注着一个小小的“乾”字。
这是《控鹤密谱》的乾字卷,也就是第一卷,上面记载着有关宋国控鹤军的秘密。
“属下接到消息,河西县新来了县令。”
这种小事情不值当特地过来禀报,定是有旁的事情,那男子取下书册,露出脸来,狭长的凤眼尽是威严。然而,尽管胡装汉子已经见过这张脸无数次,此刻却依旧有被晃了眼的感觉。
他愣了一瞬,连忙继续回禀,“探子传回消息,说是魏予之与新任县令同行,那个神医莫思归也来了。”
“哦。”他微微一笑,坐起身来,“本王在这里颐养天年,不过问这么多。”
说着招招手,令站在廊上的侍女过来替他梳头。
胡装汉子道,“主上若是不管,辽国无以为继了。”
凤眼慵懒的眯了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弹着《控鹤密谱》,让人辨不清情绪。
此人正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竞烈,一个月前宣布退让王位,到析津府“颐养天年”。
对于耶律一族来说,能活到三十多岁已经算是高龄了。
“主上,可要密杀魏予之?”胡装汉子问道。
那身后的侍女手微微一抖,轻扯了一下耶律竞烈的头发。
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眯眼看着树枝,口中淡淡道,“拖出去处理了。”
那侍女甚至连“饶命”两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便被人捂着口鼻携了出去。
“两个短命鬼,我倒要看看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耶律竞烈掌中罡风暴起,如千万把锋利的刀片,把那本书绞成粉尘。
看着随风而去的粉末,耶律竞烈面上泛起一丝浅笑,“有趣的事儿,总要试试才行。使人送口信给阿宁,叫她过来一趟。”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沉冤得雪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春暖之际,一切都在复苏,就连大宋因为换代而积压的弊病仿佛都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里疯长,然而于这绝地之中也让人看见了勃勃的生机。
禁宫内阁,寂静了许久,忽然爆发出阵阵爽快的笑声。
迅速褪去稚嫩青涩的新帝的笑声仿佛直穿透压城的黑云,顷刻间便能拨云见日。
几位内阁宰辅心思各异,但归根结底是高兴的。
“凌将军当真还活着!天佑大宋!”皇帝叹道。
华宰辅本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楚定江救了凌子岳的事,听闻皇帝如此感叹,便不再做声。大宋的天只有一个,就圣上。华宰辅对自己这个叛逆的儿子感情复杂,甚至隐隐惧怕,但不可否认他为保华氏尽心尽力,也不可否认他潜伏控鹤军的决断对华氏存亡来说至关重要,毕竟那还是血脉相连的儿子,华宰辅也想帮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能进入内阁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君臣这么长时日,自是对当今的性子有些了解,此时均在心里衡量是否应该主动请缨帮凌子岳洗冤。
华宰辅却几乎没有多想便轻声问道,“圣上,帮凌将军翻案势必会涉及先帝……”
无论用什么方法,先帝亲自判决凌子岳是不可回避的事实,多多少少会影响的先帝的名声。
皇帝不以为然,心想先帝的名声实在不差这一桩事!虽然这样想有些不敬不孝,但他从小到大对先帝只有恭顺,内心从未敬服。这大都是因为母亲从小给他灌输一个观念——长大之后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儿,千万不能学你父皇!
少顷,皇帝惆怅道,“父皇一生为国为民。大宋如今需要凌将军,父皇英灵在上应不会怪罪。此事交给华宰辅,放开手脚去做吧。”
“老臣遵旨!”华宰辅忙起身领命。
皇帝话说的开。但实际也不能真的撂开手脚去干,就算不为了先帝。也要顾忌皇家体面。
五月初,凌子岳出现在汴京求见皇帝伸冤。
他一现身便引起轩然大波,当初可是有不少人亲眼看着凌将军在上刑场之前被乱箭射中当场身亡。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谁也没有看见当时那个所谓的“凌将军”真容。
朝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给翻了案。说是当初有小人捏造凌将军通敌卖国的“罪证”,由于罪证过于逼真,先帝一度被蒙蔽,下旨降罪。但是先帝英明,最终在凌子岳行刑之前发现了真相,于是暗中救下了凌子岳,为了捉住内奸。
至于怎样捉内奸、内奸又是谁,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说是机密,总之先帝是英明果断,凌将军是忍辱负重,一切都因为情势所逼。
当今又封了冤死的凌夫人一品诰命,亲自为凌家题词。赞扬满门忠烈。
凌子岳住进了崭新的大将军府,独自站在空旷寂静的院子里,满身寂寥。
再是如何告诉自己如今回来是为了保卫国家。但他心中仍有不平,觉得自己愧为人夫,愧为人父,一家子冤死在先帝手里,如今他却还要替赵家的江山卖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管痛或不痛,他只能踩着这一堆白骨成为万人敬仰的战神,为大宋筑起固若金汤的长城,如此,才不负众多牺牲。
凌子岳闭眼。门匾上的“忠烈”再耀眼,他永远觉得自己欠了债。永远抹不去内心深处藏着的卑劣感。
“凌大哥,你不高兴吗?”楼小舞过来有一会儿了。一直站在门廊下看了他。
她不懂,明明是沉冤得雪的日子,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悲伤。
凌子岳收起情绪,回身看她,“怎么来了?”
楼小舞扁着嘴,大眼泪盈盈的无声控诉。以前凌子岳沉默严厉,和他也不算十分亲近,但由于两人都在岛上没事,平时接触比较多,他从未像这两天刻意冷落过她。
楼小舞见他不再说话,忍不住道,“我想跟你住一起。”
一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不过凌子岳并没有误会,楼小舞对于男女之情还很懵懂,她所谓的“住一起”只不过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回去好生摆弄你的东西,倘若有一日辽宋开战,你那些东西会有大用处。”
“我们以前明明很要好,为什么你忽然变成这样?”楼小舞说完,紧紧抿唇,倔强的看着他。
楼小舞心思单纯,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在她眼里凌子岳的心绪是个迷。
凌子岳黑眸平静,未曾泄露一丝情绪,“小舞,去跟盛长缨夫妇住吧,我过些日子要奔赴边关,这里也会空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凌子岳一口回绝。
楼小舞愣了愣,忽然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熟悉楼小舞的人都知道,尽管她很单纯,但是心性坚韧,并不是个脆弱的人。楼氏灭族的时候,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大声哭泣。
一个人在逆境中可以咬牙坚持,流血不流泪,可是一旦眼前出现至亲至爱,就会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楼小舞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心态吧!
凌子岳狠狠心,再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楼小舞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有不停抽噎的声音,凌子岳心头刺痛:小舞,因为你是我想保护的人,所以太害怕你在我身边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将军就是这样奇怪的职业,可以保护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却是要牺牲自己身边的人。
楼小舞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花木扶疏之间,脑袋蒙蒙的,里面一片浆糊。她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所有人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将她抛在一边,母亲如是、姐姐如是、朋友如是、连凌子岳亦如是。
“不理我就算了,哼唧。”楼小舞抹抹眼泪,一面愤愤然离开,一面嘟哝,“好像咱没有地方去一样,还有好多人喜欢咱!”
☆、第三百八十七章 见面就掐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回到岛上,楼小舞就打包好行李,一个娇弱弱的小姑娘背着比人还庞大的行李往河间府去了。
离开汴京越远,她心里的气愤就越淡,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就好像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又高又远,一派空落寂寥。
楼小舞回望身后,早已经看不见城墙。
“哼哼哼,找阿久玩去。”楼小舞撇嘴,不去想那些烦闷,准备往最近的一个县去买辆马车,“都怪将军,气的咱忘记坐马车了!”
……
如今正是游牧的大好季节,辽宋之间出现短暂的相安。
河西县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正热闹。安久和隋云珠负责南下招揽人才,武令元便鼓励农耕,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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