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之后,他面色稍缓,将信递还给魏予之,“多谢。”
“应当的。”魏予之道。
原来,一个月前楼明月再次刺杀耶律凰吾,将其重伤,但是她也陷入绝境,是魏予之在辽国的势力暗中相助,她才得以脱险。
这是楼明月蛰伏半年之后再一次行动,显然比之前更进一步。
“若是再有一次机会,楼姑娘必能报得大仇。”魏予之与耶律凰吾既是盟友又是死敌,倘若楼明月真能得手,他得百利而无一害,当然愿意出手相助,再说如此还能还莫思归一点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上次楚定江说的话不无道理,国恨与家仇未必不能两全,辽国这样排挤他,就算他费尽心血也无法毁了大宋。有些人走上歧途在回头犹未晚,但是对于魏予之来说没有第二次机会,既然发现此路不通,到底是应该撞破南墙还是迷途知返?
魏予之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缓缓道,“能用一生做成一件事情也是可喜可贺。”
莫思归沉沉一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些人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想要占全,到头来鸡飞蛋打。唉!楚定江才是个明白人啊。”
他忍不住捏起烟杆,又点燃一撮药烟,“眼下看来我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鸡飞蛋打的家伙。”
“楼姑娘也是个明白人。”魏予之顿了一会儿,又道,“莫神医若是能与她通信,不妨劝劝,楼姑娘这次刺杀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大约,她想早早的解脱……也解脱了你。”
“我知道,她一向不爱给人添麻烦,是我自己非要黏上去。”莫思归吐出一口烟,舌尖苦涩蔓延,“是我把她逼到这一步。”
不然楼明月不会这么着急,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可以有更长的时间观察敌人谋划刺杀行动,力求做到一击即中,抑或可以想别的办法报复耶律凰吾。她是因为害怕与莫思归这种痛苦纠结的牵绊才会选择一次次铤而走险,哪怕玉石俱焚。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是时候该放手了。”莫思归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然后换来小月,将竹筒绑在它身上。
魏予之没想到他如此痛快的做了决定,“当断则断,令人佩服。”
“我与她好歹是青梅竹马,既然这份羁绊于她于我来说都是负累,又何必迟疑不决。”莫思归拍拍小月的头,喂给它一袋药草,“去吧!”
看莫思归这般洒脱利落,魏予之觉得自己也应当早做决断。
……
汴京梅府。
正堂里坐着两个人,屋里却一片寂静。
梅政景一袭素色袍服坐在首座,看着身着亚青色衣裙的妇人,半晌才道,“堂姐,恕我无法交换。我从小时候就知道,梅氏人的命可以随便丢,但有两样东西不能交出去,一是心经,二是冷梅。”
冷梅实际是由一种罕见的玉髓雕成的梅花树,可以帮助外修淬炼身体和精神力,传说若是用法得当,还可以令人死而复生。
两样应该对安久都有效果,冷梅是梅氏宝物,断不可能拿出来,但是梅拳心经是块鸡肋,梅嫣然只能挑一个有把握的来谈条件,“连《控鹤密谱》交换都不行?我与久儿不是外姓人,只换心经看一眼,这比买卖怎么算你都不赔。”
“堂姐。”梅政景一手支着下颚,懒洋洋的道,“倘若你真当自己是梅家人,就不应该与我做这笔买卖。”
“你以为我想吗?”梅嫣然眼睛微红,薄怒道,“那《控鹤密谱》又不是在我手中,亏得楚先生对久儿另眼相待,肯拿出来交换,否则我连与你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我且问你,久儿昏迷这半年来,梅氏可曾伸出援手?我当自己是梅氏人,可是家族对我女儿见死不救,也莫要怪我为自己打算!”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两清(补)
“堂姐可以怪我心狠。”梅政景神情严肃起来,“当初堂姐叛逃在外十几年,梅氏能够放你们母女一条生路,除了因为梅十四在弓道方面确实颇有天赋,还因为族里顾念一点血亲之情,不到逼不得已不愿狠绝。我若是不顾念血肉亲情,今日我就应该杀了梅十四!我们废了智长老,为了换回密谱,可是楚定江却不兑现当初承诺!我梅氏,也是有尊严的!除了这次落井下石,她梅十四为家族做过什么?”
梅政景一改往日的散漫,冷声道,“梅十四从小在外长大,她对梅氏没有归属感,我不怪她,你为了逃离深渊而出逃,我也既往不咎,堂姐,请问你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质问梅氏!”
梅嫣然双唇紧抿,她的确没有立场质问。
那时候她原也没有想过要逃离梅氏,可是当她的丈夫死于非命,她又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陷在沼泽里!后来启长老给她号脉,说这个孩子的天赋将来一定不输梅政景,就是这一句话坚定了梅嫣然出逃的计划。梅政景天赋异禀,但他是个男丁又是下一任家主人选,不会年纪轻轻就要假死,然后永远活在黑暗里以杀人为生,可是梅久不一样,她不仅可能会被培养成杀手,还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炉鼎!
原本是她该走这条路,是她使了心计手段用继妹顶上了。为此继母恨透了她,连她的夫君都不能放过,更不可能放过她的女儿。
想到这些,梅嫣然就心痛难当,所以看清楚形势之后,她毅然离开。
“欠下的债,早早晚晚都要还。”梅嫣然眼睛发红,声音微哽,“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屈服于命运,挣扎了一下而已,这种后果让我一个人去承担不行吗?为什么要报应到我女儿身上?当初若不是妹妹存心害我,我也不会想到拖她下水。”
旁人可以害她。她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梅政景心中怒气渐渐平息,“我们梅氏一个个年轻力壮却要装作死亡,永远活在黑暗里为皇家效命,只因为这个退不得的地方。我没有继任家主之前只道是大哥胆小,如今却知并非如此。如今梅氏已经凋零至此,我也不怕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四大家族的血中有一种毒,只要用特殊的药催发,我们便都会失去意识变成行尸走肉,只会杀人。”
梅嫣然心头一跳,“不能解毒吗。思归……”
“不能,我们梅氏每一代神医都终其一生的研究如何解毒,却发现终究不能,这些毒已经成为了我们血液的一部分,代代遗传。不可能清除干净。”梅政景想起那晚在“忠正守义”楼与兄长的谈话,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半晌,梅嫣然才缓过来,“那《控鹤密谱》于此有关?”
梅政景道,“是,控鹤密谱写着催发我们体内毒性的方法,还有四大家族的族谱以及擅长武功。”
也就是说。只要得到《控鹤密谱》就能够令四大家族不得不效命,若是不从还可以用强制效命的办法!
这东西若是在当今圣上手里,四大家族的命运可能不会有太大变化,大不了还是像从前一样继续效命皇族,寻找机会盗取密谱。问题是当今圣上是篡位,不太可能知道《控鹤密谱》的事情。那个知道很多秘密的大太监又在宫破之时逃走,而又有人发现当日有辽人在宫中出没,似乎正是在寻找密谱。
万一这东西被辽人得去,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啪!
一本书从房梁上掉下来,直接落到梅政景手边的桌子上。
紧接着一袭黑衣跃下。在梅嫣然旁边坐下。
梅政景先是一惊,再转眼看向那本书的时候心头一震狂喜,“是密谱!”
书册封面上篆体端端正正的写着“控鹤密谱”四个字。
“不要高兴的太早,密谱有三本,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楚定江沉声道,“我先拿了这一本,再去找其他的时候,发现都已经被人取走了。”
梅政景正在狂喜之中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时有些发懵。
“不过幸运的是,密谱只有一本,被分成了三份而已,我拿到的这本中有梅氏和楼氏的大部分名单。”楚定江虽这么说着,语气却没有一丝放松,“从现在起,要么你们隐姓埋名的活着,要么就得继续去寻找其他密谱。”
梅政景翻看了一遍,催发毒性的法子不在这本密谱里,一旦被心怀不轨的人得去,梅氏当初隐藏在暗中的人要相对安全一点,但像梅政景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就危险多了。
楚定江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控鹤军早已被辽人渗透,他们掌握了多少情报很难讲,若是顾惊鸿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传给辽国,你们销毁这本密谱没有任何意义。”
梅政景自是知道控鹤榜上赫赫有名的首席杀手,他不禁吃惊,“连他都是辽国探子!”
楚定江没有说话,但态度肯定。
梅嫣然过来之后,他便跟随过来,梅氏与安久之间已经成仇,梅政景放下尊严去求他的时候,就注定会是今天这个结局。梅嫣然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一直认为是楚定江横在中间执意要找梅氏算账,安久是受害者,梅氏就算要恨也不应该很她,她纵然没有为家族做过什么贡献,却也没有做过损害家族利益的事情。
谁料僵到这个地步。
对于楚定江的做法,梅政景也能猜到一二,他所保护的梅十四身上也流着梅氏的血,若是不找回密谱,安久也危险。
这本密谱上面没有写具体内容,只有梅、楼两族的族谱,楚定江就算再聪明也猜不到这个。
梅政景内力一震,正本密谱碎成烟尘,“我毁了智长老,楚先生给密谱,我们两清。”
“我没有有异议。”楚定江站起来。
梅嫣然目光微顿。
梅政景也有点感觉不妙,楚定江绝对是这么君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血毒
“你们把东西藏好,千万别被我找到。”楚定江垂眸淡淡道。
今日楚定江藏身在屋里不知道多长时间,梅政景和梅嫣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世上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然而,与楚定江交锋一次,梅政景知道他的卑鄙程度绝对不止于此。
“偷,这么下作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楚定江勾起嘴角,“你若不愿交出心经,我就杀光梅氏人,取了钥匙慢慢找。梅氏也不剩几个人了,就算一天杀一个也用不了多久。”
梅政景道,“你以为用威逼有用?我梅氏求生存,却还不至于怕死到这种程度。”
“骨气令人赞叹。只不过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用?你知道我所护之人与你们同处悬崖,你若是配合,非但不会再招一敌,反而能得一份助力。”楚定江道,“暂时的盟友也是盟友,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想来不用我多废话。给你两天时间想,两天之后我没有听到肯定的答复便开始杀人。”
“不用两天。我答应。”梅政景道。
楚定江肃然的面容不露丝毫情绪,“何时兑现?”
梅政景略想了一下,“秘境道路复杂,每到夏季更是危险重重,若是想找心经当然是越快越好,但往返至少也得三个月。”
楚定江问,“听闻你曾经入过秘境,连百字都记不住?”
“我进去是为了历练,曾触摸到秘境之门,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那你也不知道梅氏为何冷藏心经了?”
“不知。”这件事情也一直是梅政景的疑惑,可惜当年他一直抗拒成为梅氏家主,因此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现在想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他了,这些事情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得知,或许这一次去秘境能够得到答案吧!
楚定江继续问,“既然你手里握着这个秘密。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而是情愿被我威胁?”
如果当时梅政景抛出这个秘密,楚定江立刻会处于被动。
“此事关系梅氏命脉,我不知你底细岂能随便说出口!”梅政景心知这个解释还不够有说服力,只好道。“我回府之后令人全力寻找密谱,快到与你约定的一月之期,我的确生出了毁去智长老双手的心思……”
大家族中常有这样的事情,尤其是梅氏这样的杀手家族,常常为了保全大局牺牲个人,梅政景心中虽然不忍、愧疚,却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楚定江曾给过梅政景救治精神力受创的药,梅政景回来之后立刻给他服下,药始终没有见效。
直到梅政景犹豫徘徊在智长老门外的时候,智长老有了片刻的清醒。
梅政景不可谓不喜。感觉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遂将一切告之智长老,希望他能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然而智长老沉默了许久却忽自毁手筋,而后请求梅政景拿到密谱之后给他一个痛快。
“六郎,所有人都说我为家族牺牲良多。的确,我一生都在为家族而活,可是临老却在家族最困难的时候因为自私而选择一条错误的道路,结果将我那些年的牺牲都付之一炬。前半辈子为家族生生死死,后半辈子却抛弃了这一切,转而将精力全部投入弓道之中,到头来功未成名未就。落得这个下场,是我自食其果。”
“智长老说,人一生,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你为某事情投入了一切便至死莫回头,虽然未必能圆满。但若是中途放弃就注定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梅政景叹了口气,“他清醒了,让我信你。”
从智长老这番话中不难听出悔恨之意,聪明的人容易醒悟,可惜他醒悟的太晚了。此刻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这种痛苦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只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尽全力保护梅氏,他的心思被弓道分散了。
楚定江点头,表示相信这个解释。
梅嫣然心中凄凄,比起族人的大义,她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一个失败的母亲。
“我与你一道去。”她道。
梅政景点头答应,又看向楚定江,“我不在这段时间就劳先生照看梅氏了。”
“两次。”楚定江不可能一直做牛做马的罩着梅氏,他现在功力退的很厉害,若有二十个九阶一同攻击,必能致他于死地。
尽管这世上的九阶也不多了,可辽国不还是有那些服药功力猛增的伪九阶吗!他们只消维持半日,楚定江一样会落败。
梅政景听懂了,楚定江这是只愿意救梅氏危难两次,他算了算自己离开的时间,说不定这两次的承诺还能挪到以后用,“成交!”
这次交易还是梅政景赚了,梅氏正是危险重重的时候,白赚一个化境高手护着,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梅政景做起事情来不拖泥带水,答应了此事,当日便将梅氏的一切事务都交给梅亭竹,立刻收拾包袱与梅嫣然一起去了梅花里。
楚定江揽了一身事儿,心里有些郁闷,但更多的是庆幸,若不是今日听到这个天大的秘密,任由这个隐形的危险潜伏在安久身上才更可怕,指不定哪一天枕边人就变成了没有情感的杀人工具。
至少现在知道,就有挽回的余地。
回到华府,楚定江决定带梅久回梅花里等候。
“你走不走?”楚定江与莫思归说了自己的想法。
莫思归望着满屋子药,果断摇头,“不走。”
楚定江点头,并不强求,原想问莫思归知不知道梅氏血液里的毒,但碍于魏予之在,便没有开口。
他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就走,只在桌上留了一封信,与安久一起轻装乘马车离开,因此也没有人在意,都以为不过是一趟普通的外出。
梅花里一切如旧。
楼小舞见安久回来,开心的拉着她转圈,“老鼠你回来啦!”
安久撇撇嘴,“是啊,蘑菇。”
两人原本十分动情的“谈心”,却留下了后遗症——两个绰号。
“蘑菇比老鼠好多了!”楼小舞得意洋洋,心中暗自庆幸当时没说自己是黄鼠狼。
楚定江见安久与楼小舞在一起颇为纯真的样子,很是喜欢,“你们俩玩去吧。”
楼小舞看了凌子岳一眼。
“去吧!”凌子岳道。
楼小舞这才欢欢喜喜的拉着安久蹦跶出去。
屋里两个大叔目送她们出去,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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