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竟然不得不活烧了亲生母亲!
她忘不了,大火之中母亲微微张开的眼睛,尽管可能是毫无意识的动作,但在她梦里被解读成了无数含义,质问、怨恨、不解、痛苦……令她夜夜从梦中惊醒。
两度家破人亡,楼明月未曾倒下,反而越发刚强,全是因为这一腔的仇恨!
她站在窗前,任夜风吹干泪水。
莫思归走上前,伸手从背后抱住她。这是时隔十年,第一次如此贴近。
“宁玉。”莫思归声音干涩,看着她寂寥的背影,心中有一股随她生死的冲动,然而最终却只道,“你无需与我划清界限,虽不能与你出生入死,但愿成你的后盾。”
楼明月感受从背后传来的温度,没有推开他。
有时候她多少有些怨怼,但冷静下来想想,他又不欠她什么,凭什么要求他为了不相干的仇恨而放弃毕生追求?
如果能够放下,她也可以与他相伴,逍遥于山水之间。可惜了,只要仇人和活在这世上,她就寝食难安!
相较于毕生理想和血海深仇,楼明月与莫思归这份感情反倒显得轻淡了,不是什么非君不可的缠绵悱恻,只是一种难以斩断的羁绊。
青梅竹马,其中更不知有几分亲情几分男女之情。
繁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待渐渐归于平静,楼明月说了声,“谢谢。”
窗外星辉万丈,从夜空倾泻,落入湖水化作细碎黯淡的波光,一如这一刻两人的心绪。
夜色静谧,烛台微亮。
翌日,天色将明,安久便前去勘察菜市口地形,其余人则忙着准备。
高大壮送来兵器显然不够,不管当日营救成不成,他们是不能再回到这里了,因此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安久未到午时便返回岛上,小舟刚泊岸,便听轰隆一声巨响,大群惊鸟飞起,直冲云霄。紧接着,林中冒出一股浓烟。
岛上众人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急忙赶到楼小舞的院子。
安久最后一个到,一只脚才迈进门槛,便瞧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儿扑了过来,一张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十四,十四,你看见没有?”
“快来救火!”隋云珠急忙拉了拉安久。
四周树木焦黑,起初只是零星的火苗,竟在他们没有在意的时候烧了起来,并且蔓延之势甚为迅速。
秋冬天干物燥,本就容易起火灾,更何况这里地面上有厚厚的枯叶!
安久一边揽袖去提水,一边问楼小舞,“怎么回事?”
“我在做子弹嘛,子弹还没有做成,不过意外制出了一种火雷,怎么样,威势大不大?”楼小舞得意道。
莫思归扬起烟杆敲在她后脑勺上,吼道,“救火!回头再收拾你!”
楼小舞漆黑的小脸上,杏仁眼越发清澈明亮,仿佛会说话一般,包含委屈,不情不愿的拿了瓢子泼水,不料又被莫思归敲了一下,“你是浇花?给老子换大桶!”
莫思归为了布这座岛的防守,可谓费尽心思,他哪里肯随便放弃,第一道防线的梦之华已经开花,第二道防线的毒兰才刚刚长成,隔离毒气的草药还是小嫩芽,火势若是蔓延出去,恐怕花费他数月精力的东西就要毁于一旦。
楼小舞扁了扁嘴,去拎水灭火。
忙活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在火势蔓延到草药圃之前堪堪止住。
楼小舞又悄悄凑到安久身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双眼亮晶晶的道,“怎么样?”
第二百九十章 临别寄语
“很好。”安久中肯的评价道。
楼小舞立即笑弯了眼睛。
兴奋过后,疲倦袭来,楼小舞揉了揉眼睛,依偎到梅嫣然的怀里睡着。
李擎之叹道,“有此良器,何愁不能将辽人逐出燕云十六州?”
安久坐在溪边的大石上,看着梅嫣然沾湿帕子细心擦拭楼小舞黑乎乎的小脸。
莫思归在她身旁坐下,“羡慕?”
安久移开目光,没有搭理他。
“第三次药浴在五年之后,记得来找我。”莫思归从怀里掏出药瓶塞到她手里,“这是剩余的药丸,心头血药效奇佳,尤其是在受伤之后,可绝对不能用量过猛,否则有害无益。”
“嗯。”安久珍重的揣起药。
顾惊鸿如同一颗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划过夜空,消失无踪。安久对他谈不上多么感激,但是莫名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之后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可有话对我说?”莫思归难得感性了一把。
安久沉吟,认真的对他道,“我走后,不要欺负大久。”
“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不认识你!”莫思归推了她一把。
安久咧嘴笑了起来。
“傻。”莫思归罢手,叼起烟嘴,含糊道,“我怎么能跟傻子一般见识。”
“莫思归,我确实有些担心你。”安久道。
莫思归难免有些感动,顿了动作看向她。
安久慎重的问,“你失眠症这么严重,会不会活不到五年?”
“什么熊玩意!”莫思归嗖的蹿起来,用烟杆指着她鼻尖,“你这是在蔑视老子的医术!”
剑拔弩张、一触即爆的气氛,令人很担心他们友情走到了尽头。
不过。莫思归与安久真挚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终究没能继续发作,只得恨恨拂袖而去。边走边嘀咕,“老子要写信给楚定江。尽快把这混账带走,多处一刻老子都觉得人生艰难……”
安久起身,跟着回了住所。
楼明月正背着一捆柴火放在灶房屋檐下。
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下脚步,楼明月冲她点了点头。
安久抱拳行了一礼。
相顾无言,几息之后,安久默默转身离开。她与楼明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走着一条道。但她还向往光芒,盼望着有一天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因此对楼明月这种一头扎进绝路里的人,多少有些抵触。
楼明月颇为自知。也不再奢望有什么朋友,有这一腔仇恨,还有深深埋在心底的一个人,已然足够支撑走完这一生。
隔日。
天还未亮,楼明月如往常一样去砍了一捆柴火放在灶房。烧了一锅热水。
火光映红日渐丰润的面庞,锅里的水翻滚,热气升腾,她熄灭灶膛里的火,携剑出门。
正堂的门窗紧闭。但是楼明月察觉了莫思归的异样,她驻足看过去,目光变得柔软,仿佛隔着漏花窗能够看见他的面容。
莫思归从门缝里看见楼明月的身影,抬手按在门闩上,迟疑不决。
两人隔着一道门站了许久,直到梅嫣然的屋里有了动静,楼明月才转身迅速离开。
莫思归缓缓叹出一口气,手垂落在身侧,喃喃道,“莫染啊莫染,你竟是连潇洒相送的胆量都没有!”
梅嫣然听见这话,再看灶房里冒出的热气,已猜到是楼明月离开了,也不由随之一叹,“人生艰难如斯,暂别不算什么!”
莫思归愣了一下,回身去药材库里挑拣今日所需药材。
他以前行医时记下了许多疑难杂症,现如今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闭门造车的研究医术不可取,过一阵子他便要去四处游历,寻找各种病例以及罕见药材,所以趁着这段时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练功。
拥有风脉者,可谓得天独厚,内力修炼比别人容易十倍百倍,但世事往往是公平的,天生风脉者易受邪气。所谓“邪气”并非指鬼神之类的东西,而是医道上的用语,大概意思就是比寻常人更易受外界影响,容易生病。
再加上莫思归总是拿自己试药,一般的药物对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一旦患上严重的病,极有可能无法医治,所以安久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对于他个人来说,治病要以防为主。
岛上日子恢复了悠闲平淡,而外界却因凌子岳一案闹的天翻地覆。
许多关心时政的士子联名上书,求朝廷重新彻查此案,毕竟凌子岳于大宋来说举足轻重,但是这些要求均被驳回。朝廷的回复是,案子清晰明朗,证据确凿,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重新查证。
临近年关,尽管凌子岳的生死关系重大,却没有影响各家各户采办年货。只要天不榻,日子还是要继续。
在风风雨雨之中,腊月初九来的很快。
这天,汴京飘雪。
大雪密密压压的倾泻下来,有一种掩埋天地的气势。
处以斩首的犯人都安排在秋冬执行,一是因为秋冬有肃杀之气;二则是秋后农忙结束,可以集中百姓观刑,借此震慑,以求减少犯罪;三是因为秋冬天气转冷,尸体容易处理,不会爆发瘟疫。
凌子岳恰“赶上”这个时间,如此重罪,皇帝不可能把他留到明年再处置。
菜市口已经人山人海,安久等人早已埋伏在各处。
她戴着人皮面具,坐在二十丈远处的茶楼雅间里凭窗观望。
时间尚早,现场有重兵把守,行刑的官员尚未到场,犯人亦未曾押解前来,安久却已经感受到暗潮汹涌。四周从四阶到九阶的武师,竟然加起来有二百多人!而且人数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二皇子应该不会如此大手笔吧?安久狐疑。
巳时末,有官兵开始清道,随之行刑官员和囚车一并到场。
与普通人受刑不同的是,端头台的四周挂起草席,就连囚车上也罩上了草帘。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劫囚。截囚之人不能确定是否有诈,轻易不敢暴露行踪,这就为处斩争取了时间。
囚车停在断头台前,两个官兵正要揭开车上草帘,一直羽箭突然破开雪幕,带着尖锐的声响逼近,目标竟是车内的凌子岳!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奔逃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于此同时,有十几个跃出人群冲向囚车,速度直逼箭簇。
百姓生怕被误伤,立刻开始逃窜。
场面骤然混乱。
上座的行刑官员大惊失色,倏然站起身,“看紧囚犯!”
凌子岳是要犯,若是惨死当场倒罢了,万一被人救走,他这颗人头恐怕不保!更可怕的是,若政敌弹劾他与反臣勾结,他的家族恐怕也……
想到这里,一滴冷汗从他发鬓边滑落,他招来旁边的亲信护卫,低声道,“带人上前抵抗,若见形势不妙,可将凌子岳就地正法!快去!”
“是!”护卫领命带着十几人加入战局。
安久握着伏龙弓站起来,一转身蓦然发现一股熟悉的习气,不禁抬头朝着屋梁上看去。
一个高大身躯裹着黑色斗篷,只露出长满青须的下巴。
“上来。”他声音低沉,丢下一条绳索。
安久不假思索的伸手抓住,身子一轻,便被他轻易提了上去。
“怎么回事?”安久压低声音问。
楚定江知她问的是法场之乱,却并未回答,只揽住她,如鬼魅悄无声息的在房梁游走,出了屋子,直奔往南郊。
外面大雪飞扬,几乎看不见路途。
安久隐隐听见背后人群爆发巨大吼声,其间夹杂着许多为凌子岳喊冤的声音。
两人稳稳落在荒郊,楚定江才道,“不过是皇子之争。”
“皇子之争?”安久想不到还有哪个皇子,三皇子太小,应当不至于参与此事,太子……那副德行真的能干出点正事?
“二皇子暗中谋划救凌子岳,此事不知如何被太子得知,于是太子用一箭之计,引得二皇子派去的人方寸大乱,提早暴露。”楚定江道。
安久咋舌。真是看不出太子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那囚车中真是凌将军?”
“本来应该是。”楚定江见她很感兴趣,便索性一次说清楚,“太子在殿上提议用草席做掩为凌将军争取最后一点尊严时,我便察觉不对,于是先找人替换了凌将军,然后又多派了些人手过去帮行刑官员,免得被劫法场。”
总之,大宋忠君爱国的战神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被处决,至于其他。楚定江在榨干凌子岳一切可利用的才能之前。不会让他轻易牺牲。
“凌子岳被掉包的事情迟早会暴露。所以你们与他一并往南逃到交趾国附近藏身,待我处理完这边事情,前去找你们。”楚定江从斗篷下扯出一个包袱塞进安久怀里,“去吧。凌将军在长亭附近,我已派人去通知隋云珠他们,会和之后,立即离开。”
“好。”安久拎着包袱跑出去十几丈,忽然顿住脚步。
她已经感觉不到楚定江的气息,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茫茫雪中,他孑然一身,一袭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沉寂的气息融于雪中。仿佛一座矗立了千年的丰碑。如初见时一般,那些纷纷泱泱的雪仿佛被无形的东西阻隔,无法落到他身上。
安久踏雪奔了回来,直直撞到他胸口。安久没有看见,就在她将撞未撞的时候。他骤然撤去了护身罡气,大雪失去阻挡,纷纷落在他宽厚的肩上。
脚下积蓄窸窣,楚定江抬手扯掉帽兜。
安久揉了揉撞痛的脸颊,仰头却只能看见他的下巴,不由皱了皱眉。
她正欲退后两步,被楚定江抱住。
“我回来是有话想说。”安久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嗡嗡。
“我已意会。”楚定江声音中略带笑意,“不必言之于口。”
倒不是真的知道安久想说什么,只是猜准了从她嘴里恐怕说不出什么缠绵的话儿,还不如让他自己想象。
“我想说,因为我觉得很有深度,有深情。”安久坚持道。
楚定江无奈点点头。
“前些日,我看莫思归给楼明月写了一句话。”安久道。
听到是莫思归所写,楚定江就有了一种更糟糕的预感。
“生当复归来,死作长相思。”安久心里头有点小得意,“如何,是否很符合此情此景?”
“……”楚定江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放心吧,我一般死不了。”
他明白个中缠绵之意,亦了解了安久想表达的意思,但此话真的不怎么好听!所以说,意会果然是与安久最好的交流方式。
“那我走了。”安久冲他展颜一笑,飞快蹿出十几丈。
安久不会轻功,在奔跑的动作虽然迅捷,但并不是踏波无痕的轻盈,乍看上去倒像是雪地里奔跑的狐狸。
楚定江含笑目送,周身罡气渐渐充盈,再次隔开大雪。
雪密密倾落,郊外的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安久到了长亭附近,远远便瞧见几个人还有几匹马,隋云珠他们轻功极佳,竟是比她更先一步到达。
而久未相见的凌子岳也在其中,厚实的衣物包裹着劲瘦的身躯,没有了在边关时那股利剑脱鞘般锐不可当的气势。
“走吧。”隋云珠道。
几人翻身上马,冒雪顺着官道一路奔驰。
行出十几里之后,早已不见片雪。这边也是阴天,但并未下雪。
策马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几人才在一处破庙暂歇。
隋云珠点了火堆,把带的干粮架在火上烤,也算是吃了口热食。
李擎之把一块饼子塞到凌子岳手里,见他神色郁郁,迟迟不吃,出言劝慰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莫垮了身子才是。”
凌子岳点头,咬了一口饼,神色却未见丝毫好转。
李擎之正要再劝时,被隋云珠拉住。
对于李擎之这种孤身隐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只要能光明正大的上战场杀敌,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然而,只有真正走到那一步,才会明白事情不是想象那么简单。
凌子岳一个人活了,可是他的妻儿全都被赐了一盅毒酒,葬身牢狱。
圣上“恩典”,给留了全尸。
身犹在,心已死!
凌子岳现在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隋云珠看着凌子岳瘦削侧脸,心中暗叹,尽管他攻上析津府的动作太过急促,却不能否认,整个大宋只有他能做得到,也许往后五十年也不会再有人能做到了。
汴京那边,劫法场的风波早已经平息,菜市口的邢台上被鲜血浸染,昭示着所有人,那个被誉为战神的凌将军已经不在了。
那日飞溅的热血,仿佛浇到所有人的脸上,烫得人疼痛难忍。
不知从哪里传来凌子岳被人陷害的言论,且俱说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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