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去寻高大壮。
高大壮被分配在姑射宫,是圣上才赏给瑜妃的地方,他在这里只是个粗使的小黄门。在宫里,凡是内侍开始都称作“小黄门”,若是有功,则升为“内侍黄门”。
瑜妃不日便要搬入姑射宫,这里还在紧急收拾阶段,人来人往,而且所有宦官看上去都差不多,安久一行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高大壮。
这是几个人第一次看见高大壮的容貌,竟然不似想象中那么妖孽,反而十分清秀,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三人蹲在暗中,李擎之悄声道,“大人这是戴了面具吧。”
安久心道,他都一把年纪了,不伪装一下行吗!
高大壮耳朵微动,听见李擎之的话,他拿着扫把胡乱扫,避开人走到一个僻静处,“出来吧。”
三人翻墙落在他面前。
“何事?”他问。
隋云珠看见高大壮如此辛苦的做活,便知他心中肯定有气。正在斟酌怎样说话,李擎之便道,“大人。咱们要出去一趟。”
高大壮挑起细长的眼,“出去做什么?”
“出去遛街!”
“去添置些东西。”
李擎之和隋云珠同时道。
隋云珠别开脸。李擎之见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对对对,我们出去添置东西,顺便遛街。”
“都给我滚回去!”高大壮低声咆哮,他将扫把狠狠往地上一扔,“真他娘是越活越走下坡路!”
后边一句。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他们三个。
“不会忘记给你带好吃的。”安久很淳朴的道。
高大壮掐着腰,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气,“我就欠你那一口吃的?!”
“大人当然不缺吃喝。”隋云珠看安久又要说话,打断她道。“梅十四的意思是,咱们出去一趟,也想孝敬孝敬您。”
高大壮这才好受点,抚平情绪之后道,平静的道。“我要吃炒油面,西门廖氏,不要放葱,多放辣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指大小的印章,“手伸出来!”
三人将护手解开。摊开掌心。高大壮每个手心印上一个,“保护好别让掉了,不然回头进不来可别怪我没提醒。”
“不能想点更靠谱的法子吗?”安久嫌弃道,“只知道方便自己!”
龙武卫不止一个队,每队的通行令都不一样,都由领头规定,报给上面就行了。
高大壮捡起扫把就往安久身上招呼。
“高大壮!”前殿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呼,声音里带着愤怒。
高大壮动作一滞,把所有的气焰都压下去,恶狠狠的瞪了安久一眼,拎着扫把一溜小跑到了前殿。
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跟着到了那边,就见一个太监拿浮尘往高大壮身上一下一下招呼,“你个小兔崽子!一眨眼就给咱家偷懒!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今日你就舔也得把姑射宫的地给我舔完了!”
高大壮也很敬业,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垂着脑袋任由太监抽打。
“大人真是挺不容易。”李擎之感叹,“面,必须得给带两碗。”
三人闪身离开,回去换了衣服,略做乔装之后,靠着手心里的红印顺利的出了宫。
到了外边,三人便分开去办各自的事情。
安久刚刚到御街,便发现了熟悉的气息,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茶楼上,身着暗蓝色的宽袖袍服,一只手臂支在窗台上,微微绷紧的绸衣勾勒出结实的宽肩和手臂曲线,修长的手指拈着一只青花盏,袅袅热气从盏口升腾,与晨光交融,映在那俊朗的面上,使得刀刻般的面部线条显出几分柔和。
他垂眼看着她,眼梢含笑。
安久愣了片刻,大步冲上了茶楼,转眼间就出现在他面前。
他搁下茶盏,笑道,“认不出了?”
“楚定江。”安久轻声道。
楚定江笑容更深,“过来坐。”
安久总算相信他曾经是贵公子,他也很守礼,可是一举手一投足不同于大宋文人规矩文弱,而是矜贵中带着洒脱不羁,他这样引来不少人侧目。
“没吃早饭吧?”楚定江喊来跑堂,给她叫了一笼包子,几碟小菜,一碗清粥。
等早饭都上齐,楚定江执了筷子递给她。
安久抬起手,没有去接筷子,而是伸手捏住他的脸,使劲拽了拽了,看着他面上发红的印子,嘀咕道,“竟然是真的?”
莫思归的手艺真的挺不错,那么大的疤痕竟然这样快就抹平了。
楚定江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有这么吃惊?”
“嗯,觉得像变了个人。”安久夹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出来?”
楚定江笑的高深莫测。
安久突然明白了,“是隋云珠。”
安久不知道楚定江什么时候把隋云珠给收服,竟然肯为他办事,这手脚真是够隐蔽够利索。
“嗯。”楚定江道,“吃吧。”
他的举动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换了身衣服,没了疤痕和胡子,整个人的气质天翻地覆一样,安久坐在他对面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
用完早膳,两人一起出去逛。
安久还是做少年装扮,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走在楚定江身边就像他的仆人。
“阿久,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去郊外。”楚定江道。
楚定江面貌俊朗,身材高大结实,气质迥异与常人,走在街上本就惹人注目,再加上她一身奴仆装扮,却与他并肩而行,所过之处无人不回头。
安久也不习惯这样这样被人注目,便道,“好。”
只是她没想明白,去郊外为啥还要专门换衣服,于是凑近他小声问道,“咱们被跟踪了?”
楚定江瞧着她一脸严肃,心中觉得有趣,于是严肃的点了点头。
两人加快脚步,进了一家成衣店,楚定江故作深沉的在殿内扫了一圈,点了一件月白女装让她进去换上。
店主怪异的看了两人一眼,楚定江恍若不见,扔了一定银子在桌上,“找个人给她梳女子发髻,这是报酬。”
那店主收了银子,心中各种揣测,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于是给了楚定江一个“我懂”的眼神,到后面喊了自家娘子给那换了女装的少年梳头发。
安久装扮的少年面容本就比较柔和,穿上女装,梳了女子发髻,倒也勉强能凑合看。
装扮好之后,两人神神秘秘的借了店家的后门出去,租了一辆马车出城。
“你怎么没有换?”安久心中早就疑窦丛生,她一直在用精神力细细排查,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也没有感觉威胁。
楚定江掏出一小瓶油,才她脸侧轻轻擦拭,将面具揭了下来。
“你骗我。”安久冷下脸。
楚定江本是存了玩笑的心思,见她真的怒了,只好道,“莫生气,我见你有趣便逗你玩呢,是我错了,任你惩罚。”
他这么爽快承认错误,倒让安久纠结起来,继续冷着脸吧好像显得很小气,轻轻放过去吧,又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帐先记下,等我想想。”安久板着脸道。
马车一路使出城,到了一处梨园停了。这个时间早已经没有梨花,梨子大都还是青的,并没有什么好玩。
穿过梨园,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野花,有白有黄,还有紫色,波光粼粼的小溪边见了一个茅草屋,因久无人住,连路都被野花掩埋了。
安久不觉间心情大好。
天地广阔,再无旁人。
楚定江揽住她腰,点着草叶飞身在花丛之上,安久臂弯的飘带扬起,二人便如天外飞仙,轻轻落在茅草屋门前。
“我昨夜准备了点东西。”楚定江推门进去,从屋内搬出两个筐子,他把腰带抽了,把大袖揽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冲安久笑道,“凌晨才杀的乳猪,烤着做午餐不错。”
安久看着他,有点恍惚,感觉今天美好的像一场一触即碎的梦境。
她对美好有过一些憧憬,里面有蓝天白云、有丛丛野花、有瓜果桃李、有马匹羊群,惟独没有设想过会有一个男人。而眼下的一切,教她觉得其实有个男人也不错,毕竟楚定江和她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愣着作甚,过来!”楚定江手里拎着一只杀好的猪崽,衣袍束起,十分随意的样子。
安久找回了熟悉感,她跑过去,脸上有点笑意,“你还是这样邋遢好,那种衣冠禽兽的打扮不适合你。”
“……”
第二百五十五章 浪漫杀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楚定江无奈的摇头,把乳猪固定在铁叉上。
将一切准备就绪,楚定江看她在那边无所事事,便使唤道,“把那些菜菌子拿去洗了。”
安久摇头,把印着章子的掌心摊在他面前,“要是弄掉,我就回不去了。”
楚定江看了一眼,笑道,“高大壮倒是会想法子折腾人。”
高大壮自己只拿着一方小小的印子,十分方便隐藏,可把这些外出的人折腾惨了,稍微流点汗都能浸模糊的印子,保护起来真的很费劲。
楚定江往乳猪上面刷了一层薄薄的油,升起火之后便端着一篓菌子去洗,回来的时候看见安久正捧着手躺在草丛里充大爷。
安久看见他身上沾了水就咧嘴笑。
等楚定江走近,她还很遗憾的道,“其实我也挺喜欢玩水。”
说的他好像一直都是在玩耍一样!
楚定江手上湿哒哒,趁机往她身上使劲甩,她竟也不躲,弄的楚定江一点逗弄的兴致都没有。
他从篓子里取出一只杀好的山鸡,把栗子、菌子拌了佐料之后一股脑的全放进去,再缝上肚皮才放进陶罐里去煮。
趁着两边都还没有熟,他又洗了一些野菜,烧开一壶水,稍烫了一下,沥干水,加佐料拌好,滴了几滴麻油。
香气飘散,正在闭目晒太阳的安久动了动鼻子,闻着味儿就凑了过来,下手就捏了几根塞进嘴里。
楚定江也没有拦着她,起身去翻动烤乳猪,可待一转回身,一盘子拌野菜几乎都进了安久嘴里。
瞧着她吃的两腮鼓鼓,再看盘子里。他指着那一小坨野菜,“我忙了这半晌,你就给我留这点?”
比对一下楚定江的体型。安久觉得这么点的确太少,“那我再给你拔点。”
安久刚刚看见草丛里似乎有这种菜。
“去吧。保护好你手上的宝贝!”楚定江笑话她。
于是安久就抬着一只手,埋头在草丛里揪野菜。
楚定江看着她蹲成一团的背影,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慈爱之心油然而生。
放在前世,他就算是做梦也不会料想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纵着一个女子。
战国华氏是个大家族,光是族兄族弟加起来就有几十人,人人都想要出头。人人都要担负家族责任,彼此之间很难有真正的亲情可言。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成了一个阴谋家,满心都是谋算,从未抽出时间去享受过亲情。就连他的婚姻都是一场利益交换。直到被迫离群索居很多年之后,他才觉得身边需要一些温暖。
在这世上,能够挂念一个人,能够被一个人挂念,都是一种幸福。都能得到安心。
楚定江回过神,含笑翻了翻烤乳猪。
很快,安久便递过来一把野菜。
楚定江拿去洗净,飞快的过水拌好,水嫩嫩的菜散发着清爽的香气。安久深沉的盯了几眼,扭头去看烤乳猪。
楚定江最喜欢看她故作深沉的做出一些很傻的举动,坏笑这夹了一大口野菜,故意享受的叹道,“这个天气吃野菜最是爽口。”
安久歪嘴,伸手指去戳烤乳猪。
楚定江用筷子轻敲她手指,“你这一手的泥,等会还吃不吃?”
安久默默转身去蹂躏身旁的野花。相对于与人相处,安久更喜欢独处,楚定江也就不打搅她。他喜欢有人陪伴,但未必需要太多交流。
等她祸害完一大片野花,乳猪已经半熟。
楚定江用毛刷往上面刷蜂蜜。这是他在外游历的时候学到的法子,旁人是用来烤鸡和羊,他并不喜欢吃,觉着又甜又咸的味道很怪,但是尝试过几回之后,发现虽然不能接受甜咸口味的羊肉,但配乳猪很不错。
楚定江平时很随性,好似一点都不讲究,可是讲究起来比起那些文人骚客不逞多让。就譬如出来吃这一顿野味,就要在地上架起矮榻,铺上羊毛毡,上面隔了一张小几,就连餐具都是精致讲究的上好白瓷,晶莹细腻如玉,在阳光下像是能透光一样,有几件上绘制了雅致的兰草。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两坛酒。
楚定江见她盯着瓷器看,便道,“这是唐时产的越窑白瓷。有一回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古窑,其中有两窑密封,开启之后里面竟完好的保存了两窑瓷器,品质上乘,便都卖予了瓷器行,自己只留了这一套。”
他虽然不注重理财,但大到是施展心中抱负,小到衣食住行,都需要钱财傍身,白白的赚钱机会总不会放过。
肉快熟的时候,楚定江拉着安久去河边洗手。
安久转头,盯着被粼粼水光映照中的俊脸,眼睛一眨不眨,状似痴痴。
野鸭扑棱棱蹿起,阳光大好,微风略过水面、草丛,带起波光与花瓣,溪水中映着郎才女貌。
气氛浪漫的无以复加,楚定江一边抄水,一边冲她展颜浅笑,他背着阳光,目光深邃迷人。楚定江的魅力,不在于俊美的皮相,而是那如陈年美酒的底蕴,和历经世事的深沉。
他这样浅笑,足以令任何女子沉醉。
安久一贯坚毅冰冷的目光渐渐融化,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暖意,面容也含了一丝柔和的笑。
楚定江握着她的手,慢慢靠近。
“楚定江。”安久轻声道。
“嗯?”楚定江的声音低醇微哑,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他偏头垂下眼帘,嘴唇快要触到她的唇时,便听她难得动情的叹息,“你真像我妈……除了……这风骚的笑。”
饶是楚定江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也险些喷出一口陈年老血,他深深呼吸,张嘴咬了她一口,愤愤拽着她的手,“去吃肉!”
安久还沉浸在他细心为她洗手的感动中,就如小时候母亲常常会做的一件事。
两人回到榻边。
安久盘膝坐了上去,看着楚定江去切肉。
嗯……嘴唇微抿,下巴紧绷,好像在生气?
楚定江早就注意到她在打量自己,心说看在他劳碌伺候的面子上,多少也得安慰一两句吧,于是故意绷着脸。
等了一会儿,安久果然说话了,只不过她说的是,“你把胡子刮了之后,就更容易暴露表情了,这样对一个政客来说不太好吧?还是长胡子好。”
安久说罢,兀自觉得,自己给的评价很中肯。
第二百五十六章 剁了这帮兔崽子
楚定江为了这次郊游预谋了两三天,就连一根野菜都不曾假手他人,谋什么也没像这样任何事都亲力亲为!他叹了口气,先前多少也能预料到这状况,也不算太糟糕,至少安久信任他、依赖他,就目前来说,这就足够了。
“有胡子不方便覆面。”他平静的道。
安久点头,表示接受他这个解释。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楚定江只好在心里给她找借口,不在意皮相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他不想继续讨论有关胡子的话题,便切了两块肉放进她碗里。
肥瘦适宜的乳猪肉被烤的油滋滋,表皮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安久果然被转移注意力。
她赶紧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抹了椒盐又混着淡淡的蜂蜜香甜味的表皮焦香可口,下面肥嫩多汁,入口即化,瘦肉部分还有点嚼头,一块下去口中余味更勾起食欲。安久一连吃了好几块,一点都没觉得肥腻。
楚定江见她两眼发亮,无奈觉得她内里其实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就像从前见过的一个少年,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胸中书卷万千,惊艳一时,就这么个神童却五谷不分,所依托的家族败落之后不过两三个月,待有人再想起他时,才发现这少年竟是被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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