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只有弘治帝和朱寿两父子。弘治帝默默地喝茶,朱寿静静地下跪。
两人出奉天殿。逗留在奉天门两月有余的谢铎等大臣围上前。
“陛下发怒了?”谢铎焦心地问。
南京国子监祭酒刘震一板一眼地说:“太子殿下的确是胡闹,但殿下毕竟年幼,少年心性。好好教育便可。”
前任北京国子监祭酒费訚摸着胡子赞同:“刘大人言之有理。”
“诸位大人,”戴义向大家拱手,“咱家有皇命在身,还请大人们让一让。”
陈宽对诸人笑笑,紧跟戴义离开。
“陛下一定很生气!”牵头死谏的刘震断言。
谢铎忧心忡忡,非常担心弘治帝会对太子失望。
“我等是否离开,别给陛下添堵?”南京吏部尚书王华趁机问同僚们。
王华是王守仁的爹,也是李东阳的好友。王华受李东阳的委托,混入奉天门死谏的官员中,防止群情激奋,找机会把众人劝离。
刘震询问大家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撤离。虽然他们的抗议没有取得弘治帝的支持,但太子传达的‘反对阶级固化’,让他们恨不得举双手赞同。
从开国起,文官封爵的人寥寥无几,且都是不能世袭的爵位。去年封赏威宁伯爵位世袭,出于军功而非王越曾担任过兵部尚书的官职。
最容易固化的阶级,除了勋贵,就属卫所武职承袭。
去年改革军机处,查出卫所实职士兵只有十分之三,七成士兵空缺。殿下竟然没有处罚渎职、吃空饷的武官。不患寡而患不均,太子监国对文官严苛、对武官宽容。很多人忧患殿下会区别对待文武官员,所以支持刘震的死谏。
“老夫反对推行简化字教育,老夫会不断地上书弹劾,直到取消简化字。望各位同僚力挺。”刘震朗声说。
“一定,一定。”
“我等以刘大人马首是瞻。”
很多人纷纷附和。在附和声中,大家收拾行囊离开皇宫。等大臣们走光,司设监内侍前来收拾。清点数量后,发现少了几十顶帐篷、睡袋等物品。
朱寿小幅度移动身体。跪在地上小半个时辰,膝盖以下好似失去了知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寿抿着嘴卖惨,“父皇~”
一直盯着茶杯瞧的弘治帝抬头:“知错了?”
“孩儿没觉得错。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朱寿跪着挪到便宜老爹身边,抱紧大腿抱怨。
“大臣们处理事情总是对事不对人。太祖取消对士大夫的优待,《大明会典》明确规定大臣奏事需要跪拜。可太祖死后一百多年,这些规矩逐渐松懈。孩儿在文华殿让大家坐着奏事,满朝上下竟然无一人上奏反对。”
“臭小子!”弘治帝放下茶杯,一把拉扯起儿子。
他忍住没问儿子跪的疼不疼。一见儿子皱着眉头揉膝盖,长叹一声,把儿子拉到身边坐下。
罚儿子在地上跪半时辰,已经是弘治帝对儿子做出的最大惩罚。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弘治帝恨不得捧在手心宠。外界推测弘治帝对太子发怒,根本不可能存在。
弘治帝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非常的失望。一群扶不起的阿斗!”朱寿磨牙。
弘治帝哈哈大笑:“如果人人像照儿一样文武双全,父皇会睡不着觉的。”
朱寿唉声叹气:“父皇,孩儿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
“照儿有自知之明,不亏是朕的儿子。”弘治帝欣慰地道。
朱寿嘴角一抽,见过宠孩子的,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
弘治帝趁机教育儿子:“你想要取缔武职承袭,透露出去一丝口风,就招致暗杀。你还坚持想提高宗室地位吗?”
朱寿重重一哼:“国库每年支付给宗室俸禄庞大,怎么能让宗室只吃白饭不干活!”
“不知道你倔强脾气像谁!”弘治帝敲敲儿子的额头。
朱寿嘿嘿一笑:“肯定像父皇。父皇的脾气被现实磨平。如今父皇给孩儿创造条件,孩儿才可无所顾忌的倔强。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
“臭小子,你才是大家眼中的恶势力!”弘治帝顿时神清气爽。儿子的马屁拍得很到位。
太子被传唤到御书房,朝政却不可暂停。次辅李东阳主持当日的文华殿会议。
“三法司修订《问刑条例》,若大家无异议,今后作为常法。”李东阳说。
刑部尚书闵珪提议:“既然作为常法,在下建议把《问刑条例》刊登在报纸上,让百姓们都知道。想要百姓遵法守法,首先要让他们知法。”
“百姓中识字的有几人?”吏部右侍郎吴宽嘲讽,“难不成闵大人赞成简化字?”
王琼反唇相讥:“吴大人说这话变相承认了简化字易于学习。”
“一码归一码。现在商议《问刑条例》,不要转移话题。”李东阳敲敲桌子。
坐在李东阳身边的谢迁表态:“《问刑条例》作为《大明律》的补充条例,还需陛下首肯。殿下毕竟年幼,怕是无法在此事上做主。英国公觉得呢?”
“此事定是要陛下做主。”愁眉不展的英国公僵硬着笑脸说。
太子在广播中的话让英国公忧心如焚。在场的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虽然太子没指名,文官们已经猜到刺杀和武官勋贵有关,他们乐得看笑话。
吴宽轻笑:“今日出了此事,太子不可能继续监国。”
“吴大人到时说说太子做错了何事?皇宫只有太子一位皇子,才能让殿下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能听到太子的肺腑之言,是我等的幸事。”李东阳正色道。
吴宽一时语噎。
王琼很想给李阁老竖起大拇指。太子殿下口出狂言,李阁老都能给圆回来。
第220章 论考试的重要性()
不管是天塌还是地陷,大明的权利中枢顺畅的运转。
太子殿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喊出“不流动的阶层,只会造成皇朝的灭亡”,内阁和军机处却不敢忽视众人的反应。刘健和马文升匆忙结束病假,应对可能出现的兵乱。
军机处着令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戒备,刚成立一年的宪兵队四处督查。军机处参谋部、提刑部找各军将领‘聊天’;后勤部忙着准备物资;通信部传达军机处指令,并且检查线路、确保通信畅通。
内阁命令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盘查一切可疑人等。各部大佬要求下属不得议论广播内容。
军机处、内阁分别约谈京中勋贵。
直属于弘治帝的锦衣卫和东厂忙着抓人,并没有干涉言论的举动。
“你们说朝廷的官到底听谁的话?”
“阶级固化对他们最有利呗。文武官员相互看不顺眼,这次为了自个儿的利益,联起手对付太子。”
“两百多大官白拿俸禄不干活,在皇宫死谏抗议两个多月。就是不想让我们老百姓读书认字!”
“怕我们识字后抢他们子孙的饭碗。”
“勋贵承爵也就算了,‘无军功不得封爵’,天下间也没多少爵爷。可武官一退就让子孙顶上去,下面的士兵哪有机会升上去。还有文官,他们庇荫子孙入国子监当监生,强掉十年寒窗苦读学子的官职。有能力的人升不上去,无能者霸占高位,怪不得……”
“闭嘴,锦衣卫来了。”
忙得只能在附近食肆吃上一口饭的锦衣卫小旗郁闷了。论阶级固化最严重的绝对是锦衣卫!
今日抓捕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李珍,可是司礼监太监李荣的从子。李珍二十二岁的儿子李旻已经是百户。小旗所在的卫所张百户,在肃州经历大大小小战役不下五十次。前年收复哈密时战功赫赫,得到太子殿下赏识,才得到调遣到锦衣卫的好机会。平日出了事,上头把麻烦事交给张百户。做错了,是张百户的责任;做好了,李旻百户插一脚分功劳。
小旗偷偷瞄了眼手下的校尉。他管着十名校尉,以他的能力比不上手下的毛校尉。要没有身为小旗的爹,他也不可能越过毛校尉成为小旗。
小旗烦躁拍桌子:“店家,饭菜怎么还没上!”。。
万一太子殿下想要改革,他还能保住小旗的官位吗?将来还能让他儿子顺利得到从七品小旗的官位吗?
“小旗,这家店的主家可是李家的远亲。您还是客气点。”四十多岁的毛校尉提醒。
小旗愣了愣:“哪个李家?”
“除了李阁老还有哪家!李阁老军户出身,以会试二甲头名当官,抬高了李家的门楣。可李家的穷亲戚蛮,好在李阁老约束下,平日极为低调。”毛校尉的双眼流露深深的羡慕。
毛校尉时常拿李阁老做例子,要求儿子一定要读书出人头地。可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本来毛校尉已经绝望,没想到太子殿下推行简化字,儿子的简化字学的很快。虽然没有通过吏目考核,但儿子被内行厂本部招为账房,羡煞一群人。
毛校尉绝对是太子殿下的铁杆支持者。刚才彻查太监李荣同党时,小旗遇到小时候的玩伴,轻易放过那人。校尉凭多年的经验感觉那人有问题,可提出来严查,被小旗臭骂一顿。
得知店家是李阁老的亲戚,小旗收起嚣张的态度,连声道歉。就差没给店家跪下了。
毛校尉低下头隐去眼中鄙视的眼神:“小旗,我想去一趟茅房。”
小旗转而把气撒在毛校尉身上,骂骂咧咧地道,“懒人就是屎尿多。”
毛校尉握紧拳头,忍下年轻的小旗给予的侮辱。在其他校尉的帮助下,毛校尉瞒着小旗离开,找到总旗举报小旗放过玩伴的行为。总旗不敢轻忽,亲自带人前去补查。
“老毛,甭管谁的老子或者后台是谁,太子殿下不留无用之人。你的机会来了。”总旗走之前拍着毛校尉的肩说。
毛校尉双手捂脸哭泣。
被毛校尉视为偶像的李东阳,迈着泰然的步伐,和军机处大臣兼兵部尚书刘大夏走出平江伯府。
大同据城不出平江伯陈锐,在女儿成亲半年后,跪在大同城门口自尽谢罪。陈熊承了平江伯的爵位,常年驻守河套。
“也许从陈锐不敢出城抵抗鞑靼火筛起,殿下就起了变革的心思。”年迈的刘大夏精神抖擞。
为了协助太子完成变革的宏愿,刘大夏几乎被文官们集体排斥,儿子和孙子升官无望。可他不曾后悔过。他知道河套的收复只是开始,今后的路会更艰难。只要太子不后退,他也绝不会退缩。
李东阳没有接过随行地上的马鞭,背着手慢慢走向下一家忻城伯府。在如今的大小九卿中,他的出身最低。一路走来,对‘阶级固化’深有体会。原本因为儿女的原因维护太子,在太子在广播说出‘阶级固化’四个字后,他彻底站在太子一边。
李东阳笑得如沐春风:“英国公担心勋贵们会起反抗之心,似乎忘了京师的勋贵家子弟,两年前被太子连蒙带骗、软硬兼施弄去了河套。他们才不怕太子除去爵位。”
“英国公担心的不是承爵的勋贵,而是勋贵家无法袭爵的旁支。上一任英国公张铺承袭爵位,两位弟弟眼红不已。卷入夺门之间封爵,之后又被清算。”刘大夏笑道,“听说英国公有十几位孙子,对世子的位子虎视眈眈。除了世子,其他子孙能力平平。以太子的脾气,其他人怕是不会祖荫封官了。”
李东阳指指忻城伯府:“河套宪兵部游击将军赵虎,曾拒绝接受忻城伯的爵位。如今赵虎深受太子看重。”
“李阁老,妄图一步登天的人,总比愿意脚踏实地的人多。贪图享受者是多数。”刘大夏沉声道。
‘滋滋’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东阳抬起头死死盯着刚装的路灯:“明修暗道、暗度陈仓!内行厂说是免费装路灯,实则装广播喇叭!”
路灯下有个方盒子下,太子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
“早上谈了‘阶级固化’的危害,现在说说学习、考试的重要性。”太子殿下低沉的嗓音响彻京师上空。
“恶念值+……”
还没替太子收拾完残局的官员们想罢工。
第221章 夜间广播()
“即便有了万贯家财,出了位不肖子孙一切转头空。秦始皇活着的时候一统六国,死后没多久就被秦二世丢光了家业。你们有几人自认比秦始皇更厉害?”朱寿抖着脚、抱着话筒,在牟斌绝望的眼神下,开始史无前例的全城演讲。
遍布京师内城28坊、皇宫的路灯上,都装有广播喇叭。几百台广播喇叭同时响起,以大明木建筑的隔音能力,躺在床上捂住耳朵,也堵不住太子的魔音穿脑。
更何况极少有人拒绝听广播。
为了省钱不舍得点灯的百姓早早入睡,太子的大嗓门让他们从床上跳起来。咳咳,一部分正在进行传宗接代大事的倒霉汉子受到惊吓。
最惨的是在花柳巷寻欢作乐的客人,几乎是人仰马翻。因为太子早上的讲话,被家中长辈教训一顿的纨绔子弟,哀嚎声遍野。
正在逐家逐户安抚人心的刘健,跳着脚破口大骂,“陛下怎么没把祸害关起来。”
刚说完,刘健惊觉失言。随行的保国公装着和定西侯长孙蒋博聊家常。
蒋博轻笑:“我刚从河套回来。河套除了吉兰泰盐池,又发现五处盐池。估计殿下又要从关内抽调人手。殿下池时常说‘大明地大物博,十万万人都能养活。不怕人多,就怕缺人才。’”
“盐价怕是又要跌了。”刘健尴尬地笑笑。
蒋博微微一笑:“盐价跌了,百姓得利、盐户悲苦、盐商难过,有利必有弊。但倘若盐户能改进技艺提高生产效率,日子会更好过。盐商做买卖,没有中间捞回扣的官员,到手的所得也不会差。”
刘健惊讶地打量蒋博,勋贵中什么时候出了位心有沟壑之人才。
“首辅大人别高估在下,原话刊登在河套邸报上。多读书看报能提高眼界。”蒋博彬彬有礼地说。
刘健愣愣地瞧他。
蒋博沉声道:“在下会约束家中兄弟,定西侯府绝不会出附逆之人。”
都是聪明人,无须说破。
保国公和刘健告辞,蒋博等人送到大门外。
府外街上的路灯下,回荡着太子慷慨激扬鼓励大家教育后代的话语。
“瞧瞧首辅刘大人,其曾祖父是元朝的顺德路总管。刘家家风清正,本宫相信,刘大人的子孙也会有出息;再看次辅李大人,军户出身,如今位列人臣。反观宗室,本宫听说有郡王竟然不识字,真丢老朱家的脸。”
刘健扯断几根胡子:“陛下为何不管管殿下!我等赶快进宫。”
送他们走后,蒋家人坐在大厅收听太子广播。
蒋博的弟弟蒋衡凑上前道:“大兄,小弟和玩的好的几位朋友推测,此事与锦衣卫很多人有牵扯。”
蒋博听着太子的话,漫不经心地提示弟弟,“别妨碍殿下办事。”
“难道刺杀是殿下的苦肉计?”蒋衡惊讶地问。
蒋博白了弟弟一眼,取下桌上的葡萄,弹向弟弟脑门,“怎么可能!你的脑子进水了?听太子的话,没事多读书看报。”
蒋衡缩着头不敢开口。
“读书可以考科举,放低目标考吏目,最次做工的工钱比别人高;除了科举还有武举,大明周边不安稳,有的是武官建立功勋的时候。西厂的目标是畅通天下,随着西厂的扩招,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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