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香是感恩的人,次日让莲儿又做了些糕点去看彩凤和春桃,并封了六十两银子,让莲儿带去感谢彩凤和春桃。
可是莲儿回来时把银子带了回来:“少奶奶,彩凤和春桃说原来对不起你,不能收你的银子,为你做点事,她们的罪业才会轻些。”
婊子爱钱,可是彩凤和春桃竟然拒绝了寻香答谢的六十两银子。这让寻香很受震动,原来以为彩凤和春桃是两个妖孽的丫环,不想觉悟后竟如此明大义。便寻思着,过阵做些精致的食盒让莲儿给她们送去。
天气越来越冷,巡城渐渐恢复往昔的闹热,大家都准备着将要过年的事。寻家的茶行生意越来越好,寻香把极品榜眼茶上了出来,让龚志明专门为这款茶设计了个包装,一斤茶卖一五十两,竟然有不少茶客将这种茶指定为府里的固定饮用茶,要求从春天时起,每季都要十斤。
冬至时,莲儿又去看了回彩凤和春桃,春桃让莲儿给寻香捎了个建议回来,让茶行里另配几样特别的茶点,一来可作赠品,二来有有人茶铺试茶时,也不至于光是清茶洗胃。
大家觉得这个建议好。莫氏极擅长做小吃,和寻香商量后,亲手教大家做了几款油酥桃仁、芝麻秸杆和糯米饼,买多买少都有赠送小吃品,这样一来,寻家茶行更受人喜爱。
眼看腊八又要到了,寻香觉得应该诚恳地谢谢一番春桃和彩凤,这晚在逸安居里和莫氏商量后,是办四个食盒让人送到春风阁去,还是请她们到寻庄来吃一次饭好。
寻香觉得送几个食盒去吧,人家是春风楼的红牌姑娘,现在不缺好吃的,而且那有点打发别人的意思。
谷庭仪耸在火炉边,有些不舒坦,虽然彩凤和春桃帮了不少忙,可是她们原来在谷家不安分,现在是青楼女子,反正送钱送吃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愿意请她们到家里来。
莫氏原来极看不起青楼女子的,今年经的事多,受的打击大,对这两个肯帮助寻家的女子倒有些另眼相看,只是她有洁僻,就怕彩凤和春桃带着暗病,不敢请她们到家来。
莲儿蹲在外面偷听到,十分难过。她觉得彩凤和春桃虽是婊子,可是比好多人都有情义。其实她很想少奶奶请彩凤和春桃回来来吃饭,那样她们一定会很高兴。不由难过得抽泣起来,怕被屋里的人听见,便往后门边跑去。
屋外一直在下雪,厚厚的雪覆盖着路面,莲儿不小心踢到一个石头,扑地一声摔倒在地上。海涛叔今晚巡夜,听到往后门去有声音,从大库房边跑出来,却见是莲儿穿得厚滚滚地象头小熊样趴在地上,不由笑道,“莲儿趴地上玩呀?”
莲儿摔了一跤,不好意思地爬起来,脸上还泪花花地,海涛叔见了,心疼地问,“莲儿怎么哭呢?摔疼了吗?”
莲儿摇摇头,想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看不起彩凤和春桃,咬着嘴唇,又难过起来。
寻香在屋里隐隐听到外面有声音,开门出来,站在往后门去的走廊尽头,见到雪地里有两个人,便望着他们。
“你有事就说嘛。少奶奶待你不是好得象姐妹的吗?”
少奶奶待莲儿是很好呀,可是莲儿不好说得这事,彩凤和春桃是青楼的女子,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摇摇头,抹抹泪往前院走去。
“你去后门干嘛?”海涛叔问她。
“不干啥,我去看后门关好没有。”莲儿本来想去后门偷偷的哭,可是撞上海涛叔,只有回屋了。
“那你哭啥?”
“没啥,天儿冷,下雪了,冷得人流泪。”莲儿努力隐藏着悲伤。
寻香披着毛被子大衣,唤声“莲儿。”莲儿远远地看着少奶奶,犹豫地走过去。
“你有什么心事,不告诉我?”寻香关切地问。
“少奶奶,为什么不可以请彩凤和春桃来家里吃饭嘛?”莲儿在少奶奶面前藏不住心事,又抽答起来。
寻香掏出手帕,给她抹了抹泪,疼爱地道,“有的事你不明白。老太太和老太爷有他们的考虑。你知道二老都是极好的人。”
莲儿点点头,她身上皮的毛领子,还是老太太送给她的呢。
海涛叔笑道,“原来为这事?傻莲儿。”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小家伙,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人有很多类别,不是每种类别的人都能随意坐在一起。”
寻香道,“其实我们真请彩凤她们来,她们还不一定愿意来的。”
“为什么呀?”莲儿黑黑的眼睛湿滢滢地扑闪几下。
“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会明白。她们跟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莲儿皱下眉,又哭起来,“莲儿明白了。人有贵贱,她们在世人眼里是很贱的。没事了,少奶奶,莲儿明白了。莲儿自己都是奴仆,不该有那种想法,把她们请回来作客。”
“你”寻香被她呛得没话了。
海涛嗔道,“傻莲儿,你可别乱说话,伤了少奶奶的心,少奶奶待你和君儿可没当奴仆的,少奶奶待你如妹妹,你看你这穿得跟个小姐一样,又是皮毛领,又是绣花袄,少奶奶还让天化叔叔教君儿认字、记帐,你说少奶奶当你们是什么人?君儿原来迷虫子,少奶奶可以把他赶出去的,却一门心思要教他好。你看后来斗乐场被封了,又抓了许多玩虫的人。君儿自己都庆幸,全在少奶奶管着他,才没走斗虫那条路。少奶奶待你们可是跟亲人一样。”
77 莲儿的愤怨
“不是不是不是”莲儿着急了,一下解释不清,只得脸红红地道,“我…先回屋了。”
寻香不知怎么和莲儿说了,看着她走出内院,外面刮着冷刺的风,叮嘱海涛,“涛叔,天冷,你可得给大家说要注意身体。”
海涛叔拍拍厚厚的长袄,满脸笑容,“少奶奶和老太太给我们设计的长袄,暖和着呢。莲儿的话,你莫往心上去,她还不懂事。外面冷,你快进屋去陪着少爷吧。”
寻香笑一笑,转身往屋里走去。她不生祖父祖母的气,彩凤春桃原本就是不可靠的女子,心里却又莫名地不是滋味,如果彩凤春桃生来不是被作奴仆,或许她们这一生还是极不同的。
祖父祖母站在门口处,似乎他们已经看到了先前那一幕。莫氏看着娉婷而来的寻香,轻叹一声,“香儿,腊八节,请彩凤和春桃来家里做客吧。”
谷庭仪也不再反对,笑着指着园子的雪,“瑞雪兆丰年,开春后,明年肯定是个好年头。我看着这白茫茫的世界呀,心里就清凉得舒适。”
“这大冷的天,你竟清凉得舒适?”莫氏打个颤。
月鹃笑起来,“老太太,老太爷,我们回怡和居吧。”
“我送祖父祖母。”寻香很感动,祖父祖母已经是罕少的善人。在这个世上,天生命贱的人,被人作贱死,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谷庭仪连忙摆手,“你回屋去陪着林儿吧。就这么几步路,不要你送!我们从花园里回去。我要看看雪景。”说着他从正门外的台阶走进花园,不注意脚下一溜滑,月鹃连忙扶着他。
“老头子,你厉害?”莫氏抓住机会笑话一下老头。
祖父祖母真是恩爱。寻香笑着,仿佛看到有天她和沛林老了,也是这般光景。先前的抑郁,一扫而净。目光柔柔地看一眼屋里,天冷,沛林早早地被搬进了卧室里面。
“老太爷,我扶你吧,雪地里有的地方结冰了。”海涛跑过来搀着谷庭仪。
“好,好。好。”谷庭仪转头,直向雪香挥手,“你快回去,关好门,外面冷得很。”
寻香看着他们四人走到怡安居了。才回了屋里。
次日上午,寻香让寻桦陪着莲儿去春风楼请彩凤和春桃腊八节来寻庄作客。
天气太冷,为了不让老人去铺子里,寻香不得不留在家里。大家围在逸安居外间的火盆前烤火,陪着沛林,商量着开春后扩建茶林和药圃的事。
巳时,莲儿眼红红地回来,却一头扑进寻香怀里,哭道:“少奶奶说得没错。她们真的不愿意来。”
老王穿着一身黑的新长袄,笑话着她,“莲丫头平时又聪明又坚强的吗?怎么这样的事都要哭呀?”
莫氏裹着新做皮袄,仍然富态尊贵,笑道,“莲儿心地善良。又重感情。恐是觉得没能报答上彩凤和春桃,有些难过吧?”
月鹃拉起她在个鼓凳上挨她坐下。莲儿哭道,“不是。我觉得彩凤和春桃的命太苦了。”
“好好地,怎么说这话?”莫氏一愣。
“那个马老爷前阵从我们铺子里拿了钱离开后,去春风楼看望了彩凤,给了一百两银子她,说他往后不会来了。”莲儿太激动,哭得直咳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月鹃轻轻给她拍拍背,“慢慢说,莲丫头。”
大家都看着她,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马老爷前一次离开巡城,有跟彩凤说好,回去要备一笔银子来赎彩凤。洪五娘要了三千两的赎金。马老爷真喜欢彩凤,满口答应。可是马老爷家的大儿子惹了官事,后来马老爷倾家荡产地才保得儿子平安,他来我们铺子里退定金,真是走投无路了。他去看彩凤时,跟彩凤说家里出了急事,穷了,对不起她,没法赎她了,当时彩凤气得把一百两银子扔进河里。马老爷叹着气走了,却没和彩凤说,他落魄到退定金度日。彩凤以为马老爷跟那些男人一样,不过是哄她的,这些天一直生着闷气。
上午我去请她腊八节来寻庄作客,她和春桃说自己是什么人呀,哪里好意思来和少奶奶、老太父、老太太同席?死活不愿来,我们就聊了会天,说到了马老爷,春桃说前两天有个认识马老爷的,说起他家遭了难,她们当时才知马老爷上次走时说的都是真的,我又说起那天他退定金的事,彩凤难过得晕了过去,后悔当时使气把马老爷给的一百两银扔了河里。彩凤她心痛后悔得拿头撞墙。春桃哭着直说她们命不好。眼见得有个真心为彩凤赎身的人,老天爷却不给照顾照顾,竟然让马老爷家出那么大的事。”
莲儿揉着眼睛,边骂边跺脚,“我都恨这老天爷,你就让马老爷把彩凤赎出来了再说嘛,可是干嘛偏不让彩凤出来嘛。”
“难怪马老爷来退定金时那幅落魄样。唉——”莫氏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彩凤的福气还真是差了一点点,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从良了。当初文氏也够狠,真把她们卖进青楼,真是作孽。”
莲儿接着哭得更厉害,“当时我哭着问春桃,要是真把你们赎出来了,你们想怎么过呢?谁知春桃愣了半晌,哭得更凶。她说,原来在谷家时,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丫环,怎么都不会愁一世安宁,谁想这人真是有命啊。她和彩凤原来真是只想在谷家老老实实作丫环,可是谷沛丰和谷沛华两个少爷就是对她们有意思,她们看着二房、三房的孙子都有妾室,想着若是两个少爷真的喜欢她们,能作个妾,也可保得一生安定,好歹有个归宿,所以才有了妖孽心思。后来被卖进火坑吧,刚开始以为自己年轻美貌又聪明,总能勾得个男子为她们赎身,谁想全是骗人的。好不容易彩凤遇到个吧,老天却不成全。她说她认命了,就是有人赎了她们出去,她们都不知往后该怎么过日子,恐怕只干得来那事挣钱,青楼是她们永远的家了。我听着很生气,很难过,我曾想要是有天我有钱了,我要赎她们出来的,可是她们说只干得来那事,我这心里真是又疼又气得很。”
莲儿气得捶胸打口,难过得气都喘不过来。
莫氏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莲丫头,好孩子,莫生气,春桃那是对命运绝望了。不要怪她。”
莲儿抽搐着直点头,揉着眼睛哭得声音都涩了,“我恨我不是个男人,要是我是个男人,我要读书去考科举,我要去当官,我要铲了春风楼,把她们放出来。”
满屋寂静,只有火盆里的木炭无声地燃烧。莲儿纯真义气的心意,象千斤大石重重地击在大家心上。
所有的人都为莲儿的想法震惊,为之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谷庭仪紧了紧新长袄,含着泪低下头,一滴泪水滴进火盆里,发出咝的声音。
寻香身子不停地颤抖,彩凤和春桃太可怜了,老天爷怎么就不成全成全呢。
老王抹抹眼角,感叹道,“莲丫头别哭了。彩凤和春桃说的是实情。她们走了那条路,从良出来,也难有男人娶她们。而且她们没有生计的话,象别的穷妇靠缝补过着苦日子,她们现在吃好的穿好的,过不了穷日子的。人各有命。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命运。”
寻香想起自己的身世,虽然没有彩凤她们那样的经历,可是实质大家似乎都是无依无靠的,只是她的命比她们好些,命运的路径不同。
寻香心里冒出个念头,明年若是手上充余了,为彩凤和春桃赎身,或许这才是对她们的报答。虽然她们的赎金会很贵,可是没有她们的鼓励和支持,寻家茶行不会开得这么顺利,茶行虽小,但对寻香却是一个幸运的开始,而且寻庄立业的重要起点。如果将来寻庄的人都过好了,彩凤和春桃出过力帮过忙,寻香希望她们也过好些。
莲儿还没说完呢,哭够了,又开口说道,“春桃还教导了我一件事”
老王笑道,“快说吧。”
“她说,当初文氏把她们派到松香院,哄她们,若是讨得六少爷喜欢,将来让六少爷把她们纳为妾。她们觉得六少爷是谷园里的最好的一个少爷,当然都巴不得。可是被卖了后才觉悟,文氏根本就没打算要提拔她们,只是利用她们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她说,做下人的就要识得做下人的命运,千万莫去妄想夺主子的东西,不然老爷要惩罚人的。她们现在就是受了惩罚,马老爷有心给彩凤赎身,老爷都不让。她们想为少奶奶做点好,就是希望这个报应能变小一些。叫我千万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对少奶奶忠心,将来长大些,千万不可有非份之想,不然要象她们一样的。我…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嘛?少爷就象我哥哥,少奶奶就象我姐姐,我要做那种人,上天立即就会用雷霹死我的!”
莲儿有时很憨,只顾着和大家聊天,也没想想少爷还躺在一边,听着这话有些尴尬的。不过她是个天真的孩子,没把大家当外人,才这么口无遮拦,所以没有人一个怪罪她,笑话她。
78 十四岁
年关将近,巡城越来越闹热,前阵阴晦渐渐淡去。被封过的楼子,已经易主又重新开了业,寻家茶行虽小,名声却越来越大。
谷庭仪和莫氏无人时却有心事,要过年了,他们从没在谷园外过过年。想着茶行开业时,谷柏华来过一次,之后竟然没有了消息,心里难免失望得作痛。好在寻香和沛林总能带给他们足够的安尉,令老两口大多时候快乐。
腊月十二是寻香的十四岁生日,寻庄请了林家夫妇来吃饭,午饭时,林夫人把寻香给灌醉了,醉得她在屋里睡了一下午,晚上吃了点菜粥才精神起来。
戌时,寻香爬下床,要去外面看沛林。
平常这时,寻香都坐在沛林床边说话的,可是寻香下午醉了。沛林便躺在床上静心练《正元诀》。练了两个多月的《正元诀》,他感觉比海涛叔教的内功心法好用,每次练了正元诀后,心里感觉很舒适。
寻香远远地看他在练功,转身欲回屋里,想进碧宵境读书,《菌书》还是很读不懂。老王在书局帮她买了一本《本草纲目》,又加了些自己的批注,让她好好研读,春天后,老王得回浑水县了。她喜欢在碧宵境里读书,里面光荫明亮,空气鲜灵,读乏了时,在竹林下野草间漫步,看着长得郁郁苍苍的土参子,很舒心。
“香儿。”
寻香笑着走过去,“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出来了呢。”
“练了正元诀后,我的感觉好象变得比以前灵敏许多。你出来时。我刚好运行完一个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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