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仓家的人暗暗奇怪的是,寻香九月去慈安寺后,竟然一直没有出山,似乎亲自守在某处,怕有人劫走仓夫人一般。
冬天结束了,朝庭的大搜捕还在进行。这一次朝庭真是下了大决心,不搜到逃匪便不罢休。显然这和寻香古怪的行动有关联。
三月时,寻家的新窑建成,沛林派人给寻香送了一封信去。
寻香在慈安寺住了近半年,连过年都没回寻园,直到沛林送来这封信,才带着一干人从慈安寺后的密谷绕道去沼泽谷。
从慈安寺背后的密谷出去,正好在凤鸣山北和天华山脉之间的峡谷里,一直往西,便能到沼泽谷。为了不给慈安寺惹麻烦,寻香才带着人马从密谷下另一条路出谷。
天华林里的积雪完全消融,到处鸟语花香,沿路往高高的山上看,隐隐可见官府在山上扎下的营蓬,在山上多处设有官哨卡。
这一次,寻香将仓夫人带了出来,把她扮作仆妇混在人群里。所以路上经过几处哨卡时。因为寻家的关系,官兵们都是恭敬地让寻家畅行。
当寻香终于到了沼泽谷外两里处的新窑坊时,已是下午。
新窑建在沼泽谷外的一处宽阔的平地上,远远地就看到高大的石坊上镌刻着“寻窑”二字。
新窑坊比凤鸣山西面的窑坊修得弘伟大器,不仅有两座高大的窑炉,连带窑工居住的瓦舍都整齐宽敞,而且四周还以灌木作了多处隔离,将居住区域与窑区优美的隔开。
沛林带着黄元,和一大堆人迎接在谷口处。
“夫人。你真了不起,竟然在这里建了这么一座大窑坊。”仓夫人一身深暗的长袄布衣。不着一点粉饰,与旁边的洪妈妈和吴妈妈的打扮没有什么区别。看着前面高耸的大窑和远处新建的屋舍披裹着一层积雪,白静的脸上浮起惊叹。现在被寻香打扮这样。她自然得跟洪妈妈她们一样,称寻香为夫人,不敢露出半点马脚。
修嬷嬷跟她一样的穿戴,只是修嬷嬷的任务便是紧紧跟着仓夫人。
“托去年瘟症的福。我们意外在这片沼泽谷里发现了彩色陶泥,这可真是天赐宝物。把彩泥运出去时。需保持充分的湿度,因此加重了运输的负荷,所以我和沛林才决定在这里建一座窑坊。”寻香披银灰色的貂毛长皮麾,大步向沛林走去。
“香儿。”
“沛林。”
夫妻俩紧握双手,沛林的视线滑过仓夫人,没有一丝惊讶。视线落到洪妈妈和吴妈妈怀中的孩子上。安馨正张着亮晶的眼睛盯着这个雪白的世界和一大堆人。
“馨儿。”沛林先弯腰亲了亲女儿,又从吴妈妈手中抱过儿子。浩然在父亲的怀里感受到不同的温暖和力量,脸上绽开笑。表情甚是愉悦。
“请老爷和夫人去屋里坐吧。”寻海涛身后的人不知不觉地分散开来,预防着仓夫人出现后,各种可能的发生。
“进谷里去吧。”寻香却是带头先往谷里走。
这次建新窑,按寻香的意思在深谷里还建了一座优美的小院。
窑坊就那么一回事,寻家烧彩陶的事虽然重大。此时在寻香心里仍不比仓夫人这件事更要紧,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均是为仓家这件事为主要核心,所以她想先去谷里安顿。
深谷里的小院不大,只有六正屋和两间厅室。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四周树木葱笼,远处飞瀑如烟,四周流泉潺潺,环境实在太幽美。沛林在小院外立了一座石头,将此处取名字为谧院。
“这地方美是美,可是在深谷尽头,总有些给人神秘的紧张感。”吴妈妈在寻香背后悄悄默念。同时眼神瞟一下仓夫人。她和别的下人还不知仓夫人的真实身份,只是奇怪怎么仓夫人会成了寻香的囚犯,先被神秘地囚在慈安寺的密谷中,现在又被夫人放出来,带到了谧院。
站在院子的前庭中央,寻香放慢脚步欣赏着院内的花木,似有觉察吴妈妈的意思,回头看她一眼,淡淡一笑,表示无需担忧,同时时眼角往西面一处飞瀑下扫去。
仓夫人随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十分安静,心里却难平静,那里有一处洞穴,曾是她带着人在这沼泽谷里培植毒菌的居住地。寻香带她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向她暗示,现在的沼泽谷比原来变得空灵热闹许多,寻家在这开辟了陶业基地,更有一层意思是要以她作耳将暗处的人引出来吧?
虽在院中,但抬头便可清楚看见四周是高高的山崖,茂密和树木和陡峭的山石。她没有武功,因为她天生有几处主要经脉太细,而且作为细作不同的身份,怕引人注意也不允许她有武功。谷里经过寻家的开采,这里的角角落落应是都在寻家的掌握中,特地在这里面建一座优美的小院,若无神秘布置,寻香断不肯这么让她行动自如。
出慈安寺下的密谷时,那一段她被蒙着双眼,虽身处黑暗,但她能感觉到穿绕过层层阵法,毕竟她自己都是通阵法的人。
所以,逃跑根本不可能,就是逃出谷里,外面无人接应,凭她的能力也走不远。
仓夫人嘴角挂起个嘲笑,不是笑别人,那是笑自己。一辈子被组织培养成一个博学多才,精于算计和设计的人才,最终还是困在寻香这个小小的牢笼里,寻香的阅历并不算丰富,她连中土国都没出过,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城,而且她命运可怜,初为人妇便被谷家长房排挤暗算,丈夫还招人毒手,不得不离开家乡,还记得她当初那稚嫩的模样,两眼天真,毫无一点世事经验和能力。
视线停在寻香动人的背影上,不过几年的时光,她看上去依然年轻,只是温和的气宇中有一股果决和坚韧。
造化弄人。仓夫人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造化’这个东西。轻轻低下头,深知自己的失败,缘于那要侵占中土国的罪恶动机。在中土国长大,可谓在中土文化与习俗中浸淫长大,自是明白中土国的古言:“天道和谐,自然流转。若违此道,必遭天谴。”
寻香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瞬间闪过的复杂表情。淡笑着走向正面的客厅。
“正是春光明媚时。我们就在这里住一阵吧。”所有的仆妇随之进了客厅,海涛带着几个壮厮跟在沛林后边,随后进来。院子外面四周,早已暗中藏伏了寻海涛许多兄弟,只是不轻易为人发现。
客厅里布置得十分文雅,崭新的楠木家俱做得含蓄简洁,壁上挂着许多书画,柜上陈列的也大多木器雕刻。
“夫人。我们就在这里看着第一炉彩窑出炉吧。这段时间我可是画了许多谷里谷外的景色。”沛林笑着眼神往仓夫人身上掠过,笑容很温和,只是眼神中带着一缕遗憾,最后落到一处格架上,格架将客厅分成两部份,里面摆放着一些陶器,格架中最大的格子上摆着一座大木雕,那是一个师生授艺的场景,左头是个年轻的老师,与两个年轻的学生伏在一张几案上探讨问题。
仓夫人眼神一动,感觉沛林似乎遗憾曾经教过的两个学不能同堂共习?
格架外面摆着素雅的几椅,寻香和沛林在上首坐下,向大家示意,“都坐吧。”
洪妈妈和吴妈妈抱着孩子分坐在主子两侧。
别的人在客厅两边的方凳上坐下。
仓夫人行动最慢,被旁边的修嬷嬷一拉,一屁股坐在凳上,视线却发现厅里的四角竟然也放着四座逼真的绿云杉树雕,而寻香背手靠墙的地方还有处波斯麦竹移植进来的盆景。
经过数月的对恃,寻香仍然在对她进行攻心术。她是很爱从前的家,可是身为细作,又怎么敢奢望长年累月固定地居在一个地方?
数月来,寻香每晚都会去囚室看她,两人抛开敌对的身份,只谈些农商之道和居家之事。
可是她没想到寻香会在这里建一处院子,有意无意在屋里摆些她原来熟悉的东西。更没想到的是,这些东西会令她心里生出莫名的惆怅。
难道真是被囚得太久?一见到外界的天光和美好的自然,便动摇了?仓夫人努力镇定。一个声音在心里凶猛地响起:“你若动摇。儿子们便完了!”
苦涩迅速将她的惆怅吞灭,心灵再次强硬:“与寻香这场心理战,一定要打到底,哪怕是壮烈牺牲,都不能辱了东洋皇室的使命。”
☆、57各……骑……
“老爷夫人请用茶。”一个年轻的青衣厮端着茶上来。
“大家都辛苦了,离晚膳还早。一起喝点茶,吃点饼吧。”寻香柔声吩咐,同时自己端起茶轻呷一口,又拿起一块寻家春季出的新式茶饼,慢悠悠地品尝。
两个青衣厮到洪妈妈和吴妈妈面前抱过孩子,站在她们后边,小声道:“请二位妈妈先用茶。”
下人们纷纷端起茶,拿起几上的茶饼。
仓夫人的心里经过强化后,淡然地端起茶,喝一口,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心里,那是她曾经制作的绿蚁茶味,同时另有一股奇特的茶味混合,令绿云杉的味飘逸外出,而茶味内层似乎清灵却不失厚朴,两种味道一重一轻,由内而出,仿佛天然生成。
“寻家又出新茶了?”仓夫人不得不佩服寻香在茶艺上的天赋。
“这是什么茶?”吴妈妈激动地问,又看看手上被她咬缺的饼。
寻香笑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仓夫人,显然要她先尝过饼才肯说话。
仓夫人外表平静地拿起一块如手掌状的茶饼,心里却被寻香新制的茶震惊,她自幼到处游历,尝便天下好茶,即使早春白梦也没这般妙趣,而寻家的茶林和天华林的茶林有些什么茶树品种,她十分清楚,大多是寻常的茶木,天华林里有些野茶树,并不比寻家茶地边的野茶树的树龄长,就凭这些茶树,寻香制出这么奇特的茶,这简直是神人之举。
轻咬一口茶饼,再次震惊,不只酥软可口,清香的茶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松籽香气。这可是她吃过的最清香的茶饼了。
寻香看着她的表情,已然知道她心中的震惊,也不征询她的意见,缓缓道来:“其实要感谢这几月来你一直和我探讨茶艺之事。这茶是子母仙云,这饼是松掌饼,做法可是参照了你说的不少烘焙法和子母同息法。
仓夫人笑着摇摇头,烘焙法尚好理解学习,那子母同息法不过是她曾经听来的一个故事,却真让寻香捣弄出个子母仙云茶,真是不得不佩服她。
在座的下人虽没出声。但个个都被茶味和饼味征服,只静悄悄地听着夫人说话,专心地品着味道。
安馨鼻间闻到一股清新的食香。看到大家吃得高兴,快满一岁了,因此行动十分敏捷利范,向洪妈妈怀里扑去,却是要抢她手上的饼吃。
“来父亲抱。”沛林抱过女儿。让她拿起一个盘子里的茶饼。
安馨拿起一块小手掌状的饼,没有立即入口,却是端详一阵,又看看自己的小手,方眉开眼笑地,捧着饼咬一口。所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仅仅因为她长得粉娇可爱,都想看看小孩子对这饼的反应。
安馨吃口饼,轻嚼几下。并没立即表示喜悦,却是先皱一下眉,乌亮的眼珠转几转,扬扬眉,视线落到父亲的茶杯上。
“馨儿要喝茶?”沛林端起茶水别致她。安馨很满意地冲父亲微笑一下,才低下头学着大人一样轻轻抿一口茶。然后抬起头,晶亮的眼珠再次把视线停在手中的茶饼上,沉思许久,一直不说话,也不再吃饼。
安馨现在还不会说话,似乎也不愿意学说话,但她已经能吃不少大人吃的食物,对家中的茶水和茶饼,早品过多种。她喜欢品尝,却并不贪嘴,常常是这样点到为止。但从未这般象大人一样陷入沉思。
“馨儿。这可是你母亲用尽心思才做出的子母仙云茶和松掌饼,难道你不喜欢?”沛林好奇地看着女儿。
安馨突然抬起头,环视一眼大家,伸出双手向母亲扑去。
“来母亲抱。”寻香慈柔地抱过她。
安馨抱着母亲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突然口词不清地发出声音,“各……骑……”
屋里陷入片刻沉寂,安馨突然的声音令大家惊愣。“各……骑……”不是再叫“哥……吃”吗?
黄元一直没出声,这时最先笑起来,“馨儿会说话了。她最疼哥哥,要给哥哥吃茶和饼?”
安馨使劲点点头,冲着黄元眨下眼睛,然后把小手远远地向浩然伸去,意思是要喂哥哥吃饼。
沛林连忙抱过浩然,吴妈妈让开座位,沛林在寻香旁边坐下,安馨小手上拿着的咬过的饼放到哥哥嘴边,呀呀大叫,“格……骑……”
浩然虽然会表情,可是还不会吃东西。此时他表情回复平静,是否睡了没人知道。
哥哥没反应,安馨急了,指着茶杯叫,“水……哥……”
吴妈妈连忙拿起茶杯,沛林抬高儿子的头部,紫凝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匙拨开沛林的嘴,给他灌下一点茶水。
“饼!”安馨着急了,她觉得这茶水下这饼好吃,趁着紫凝还没松开哥哥嘴里的小匙,再次把饼往哥哥嘴里用力一塞。
洪妈妈吓得叫起来,“馨儿当心哽着哥哥!”
寻香最懂女儿的意思,这子母仙云下松掌饼最令人回味,所以从女儿手上掰下一丁点碎屑丢进浩然嘴里,吴妈妈又轻轻倒了点茶水,这么小的饼屑应是不会哽着浩然的。
安馨开心地大笑,又抱着寻香的脖子亲一口,突然腻腻地叫出一声,“娘。”
众人好生惊喜。安馨最近一直在努力学叫哥哥,只是每次都不能叫出声,今天终于冲破出来,并不奇怪,这是小孩子学说话的自然经历。但她突然会叫娘,却是个意外,因为每次大人让她学叫母亲和父亲时,她根本就置之不理。
“馨儿!”寻香高兴得吧吧地亲她几下。沛林高兴得眼角抹泪,直盼着女儿也能叫声他,可是毕竟是一岁未满的孩子,这事又强求不得。
“哥……”安馨最喜欢的还是叫哥哥,把饼放到盘子里,两只小手去握哥哥的手。
浩然已经两岁多了,身量和气色十分正常,会表情便是有感知力了,加上天天有被接受感知的训练,虽不会睁开眼,但心里对外界之事多少有些明白的,尤其这个小东西每天在他身边爬呀爬,不是拨弄他的手,就是摸他的脸。
清香的茶气落进肚腹,接着又是丁点松气四溢的饼屑刺激着肠胃,令他从沉睡中醒来。一双熟悉的小手握着他的手又在摇,而且还有个奇怪的声音“哥”,在耳边轻柔娇昵地回荡。
天然的血脉亲情令人心情舒畅,并生出一本能的疼爱。浩然觉得自己很想睁开眼,可是眼太沉,很想动,很想拉着那双粉嫩的小手,把她抱进怀里,虽然没成功。安馨却有灵觉,感觉哥哥好象想做什么。被母亲抱在怀里觉得太受束缚,身子扭几扭,寻香重开她,让她滑到地上。安馨扶着母亲的双膝,一步窜到父亲面前,将身子扑向哥哥。
“她今天又要干什么?”
大家觉得有些不寻常。
安馨摸摸哥哥的手,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脚和腿,突然一步往空旷的厅中走去,摇摇晃晃的吓得黄元动作极快地跑上前搀着她。
“妹妹要走路?”黄元总是能比较准确地掌握安馨的意思。
这个时候小孩子是想学走路了,只是走不稳,常常得被大人牵引。洪妈妈早备好一根布带,随时准备着迎接这个时刻,这时拿出结实的布带扎在安馨腰上,不料安馨冲她凶凶一吼,十分反对。安馨一向喜欢笑,极少凶人的,吓得洪妈妈手一缩。
“还是我牵着妹妹吧。”黄元笑道。
安馨转身狠狠把他一推,竟然冲他翻了个白眼,似乎也不要他帮助。
“馨儿要自己走?攀着这些凳子走吧。”寻香却是大乐,极喜欢女儿这种精神,连忙指了指侧边的一溜凳子。
黄元把她抱过去,安馨看着母亲笑一下,真的扶着那溜凳子学走路,只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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