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区幅员并不大,却很高,就在平阳县外四十里。
整座山怪石群峋,处处都是悬崖峭壁。
当地人都叫它黑雾山。
只因为这里终年被一层黑雾弥漫包围着。
附近的每个人都知道它,也都不轻易入山,因为在这里面很容易迷失了方向,除非路径
很熟的人,才能有把握出得来。
小果根本想不到自己是怎会被骗进了这个地方。
跟踪就是跟着人家的踪迹。当小呆确定了大少奶奶进去后,他当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了进
去,他也怕跟丢了回去难以交差,再加上天色已暗,等到他发现前行的人已不知去向时,再
想抽身退出已无法辨别来时之路。
于是他就像瞎子推磨般在这黑雾里转了四天。
好在这山庄还有些水果可以充饥解渴。
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还要被这迷魂阵似的鬼山困住多久。
他也知道自己是一足可以出去的,只是时间的早晚。
他就是无法耐住性子慢慢的去寻找出路,因为他知道外面一定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自己
去办,而且员外与“鬼捕”此刻一定早已恨不得生啃了自己。
又是夜晚。
望着那一轮明月,小呆累了、也渴了、更饿了。
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会那么倒霉,十几天的骑马奔波,虽然没有用上两条腿,全身骨架
可也全快给抖散了。赶到了地头,本想弄份轻松的差事干干,才要员外李顶着个太阳卖臭豆
腐,自己躲到了一旁做那“望风跟踪”的闲事,也只不过舒服的喝了两天老酒,谁知竟又被
燕大少奶奶给耍猴似的把自己弄到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山,一转转了个整整四天。两条腿因为
找出路的关系,就差些没跑断。想想,早知道自己就去卖臭豆腐,这“望风跟踪”的事岂不
就落在了员外李的身上,那么现在赏月、揉腿的人可就轮到了他。
一着失算,满盘皆输,小呆那份窝囊劲就甭提了。
看着圆圆的月,不禁就想到员外李的圆脸。想到员外李的脸也就想到了他的笑。
仿佛那月亮也在笑,笑得是那么的捉狭。
也仿佛它在告诉自己——呆的人连名字都呆,这可是自己永远无法承认的事实。
月儿像大饼,真想啃一口。
人要饿极了,他的联想力可也就荒诞不谬。
“快手小呆”现在就是这种想法。
漆黑的幢幢山影,漆黑的山岩怪石。
两只眼饿的望出去,好像什么都是漆黑的一片。
不!
不是漆黑的一片。
因为小呆发现了火花,就在那怪石交错间。
他的腿又移动了,飞快的。
有火光的地方一定有人。
有人的地言,嘿嘿……就一定有吃的。
小果乐的已哼出了歌来,就好像已经看到了几个猎户们正围着一堆火,而那堆火上面正
架着头烤山猪,或者烤山羊,当然还有酒。*
如果早知道这一堆火是对面这两个人生起的话,小呆宁可自己是个瞎子,一辈子也不要
发现。*
有火光的地方一定有人,不错。
有人的地方一定就有吃的,不错。
问题是架子烤的并不是山猪、山羊,而是二条腿——两条人的腿。
小果吐了,吐的全是酸水。
那两个人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一样的丑陋、一样的吓人,两张脸惨白的如同白
纸,吊眉凸眼、两张大嘴里的森森白牙更如锯子。
“你来了,却晚了,好吃的都吃完了,只剩这些了。”左边那人瞧着小呆阴森森的说。
说出来的话怪异,语声平板单调,听在耳朵里更让人寒毛直坚。
小呆没有答话,这种情形下你又能要他说什么呢?
他真怀疑这两个人是否还是活人,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面,烘托出来的气氛又是如此
诡异。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可知道我和阿大在这山区里已找了你二天?”另一人更是鬼气阴
森道。
“‘人吃人’锯齿兄弟?”小呆想起了,也脱口问道。
“好眼力,小兄弟,虽然阿大和我不知道你是谁,就你一眼能说出我们的名字,嗯,不
错……嘿嘿……不错,一定不错。”老二一面说着,一面两只死鱼眼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小
呆,桀桀怪笑。
一连串的“不错”不知是否真的指小呆的眼力不错,还是别有所指。
“什么原因?你们好像是特意在此等我。”
“带你出去而已,当然是把你装在我们兄弟二人的肚子里带出去。”老二“光”的一
声,咽了一口口水说。
随着对方那吞咽的动作,小呆就好像自己已真的进了那人的肚子里一样。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告诉你们的那个人是谁?就算你们想吃我吧,至少也该告
诉我原因是不?‘不教而杀’可有些说不过去吧?”
“当然,当然,这是一定会告诉你的,要不然把你吃下肚,你在里面死不瞑目的给我们
一作怪,弄得我们肚子痛,就不划算了哩!”
“老二,快点说完了,我是愈瞧这位相公愈党心痒难耐了。”
“阿大,好,好,我这就交代清楚,你莫急,莫急。”
这“锯齿兄弟”二人十几年前在淮北一带就是有名的恶人,嗜吃人肉,行事更是狠毒邪
得离谱,就在武林正义之士准备围剿他俩之时,他们二人却销声匿迹,不知去向,没想到在
这黑雾山却给“快手小果”碰上了。
“小兄弟,呢,还是叫你相公好了,小相公,我们兄弟呢,也是奉命行事,奉的当然是
我们头头的命,要不,怎会在此苦等了你两天?这么说你满意否?”
“你们头头又是谁?”
“嘿!嘿!这你就无须知道了,其实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这又如何告诉你,反正……反
正你到了阎王那只要说是我头头出的主意就行啦!话已说完了,小相公你想怎么个死法?油
炸?火烤?或是生炒?不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如你所愿就是。”
长那么大,小呆想都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让人这么消遣法,竟然有人想吃了自己。
“我想我求你们也没用的对不?好吧!反正我也饿昏了,‘人吃人’就让我们看看是谁
吃了谁——”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片掌力已如流星急坠般倏然到了“锯齿兄弟”老大的咽喉前,那
份快法就像那片掌力原本就停在那里。
怪叫一声,那老大反应奇快,一飘身退后好远才堪堪躲过这突来的一击。
只见他气的哇哇大叫:“老二,老二,这相公挺硬的,小心!”
就在老二一楞间,“快手小呆”并没追击那老大,反而一回身,一片网似的掌力又攻向
了老二。
极力出招迎敌,那“锯齿”老二已掣出一根人骨制就的骷髅棒,旋起一轮光影向小呆封
了上去。
那刚被逼退的老大也如一阵狂风卷了过来,双手执着两根狼牙棒,棒上根根长钉映着月
光泛起一片青蓝,不消说,只要沾上了一点,可能就会要了人命。
“快手小呆”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手刀突竖,笔直朝前削出,左腿一个后踢,式子古
怪,有点像金鸡独立。
“锯齿”老二才见小呆掌刀直竖,脑筋还没转过念头,手中骷髅棒生铁所铸的杆子,居
然硬生生的就被斩断,断裂声才起,一只掌影已到了面前不足一尺处,慌忙急退,险极就被
破膛。
愕在那里,望着手中断做二截的骷髅棒,“锯齿”老二实在不明白对方的手掌怎么会利
刃般的斩断生铁,更想不透对方的手刀又怎会那么快的到眼前。
而那老大却没那么幸运,就在小呆左腿后踢的同时,极难相信的,小呆另一只手已横斩
上了自己的脑袋瓜子,手中狼牙棒虽然排命的上举拦截那只鬼手,却躲不过那踢来的一脚。
一个踉跄,一口鲜血,“锯齿”老大已跌坐在一丈开外。
这一切发生的也快,结束的也快,只不过在人们眨几次眼的时间里。
“你……你……你是谁?”“锯齿”老大一面呛咳着一面道。
摸摸后脑,“快手小呆”缓缓道:“原来你们还是会流血的嘛!我还当我真遇了鬼哩,
嗯,会流血就好办了,会流血就表示你们是活人,是活人就不怎么可怕,因为活人可以变成
死人,死人可就无法变成活人的对不?我是谁?现在你们才想起问我是谁?相公喽,你们不
是这样称呼我的吗?”
看到小呆那付得了便宜尚且卖乖的表情,“锯齿”老大又呛出一口鲜血,不停的喘息
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老二突然表情怪异的退后,惊恐的道:“小呆!你是‘快手小呆’?”
“别怕,别怕,我的儿,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吃人的可是你们这一对人王,我又不会吃
人,来来,既然你知道了我,就该知道我的习惯,‘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现在该我问你
们想要怎么个死法了,要我代劳呢?还是你们自己动手?”
“‘快手小呆’‘单刀出手,无命不回’……”锯齿老大一面呛咳,一面轻声念道。
蓦地,想通了,脸色本已苍白,现在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锯齿”再残毒,只是对别人言,碰上了比自己还要凶狠的人可就凶狠不起来了。任何
江湖人谁也都知道“快手小呆”没有敌人,只有朋友,没有敌人的意思,就是和小呆做敌人
的人都已死绝。
终日要人命,一旦临到别人要自己命时那感觉滋味就大大的不一样了,可笑的是这“锯
齿”兄弟二人方才竟不知煞星当面,还左一句相公右一句相公的损着人家。
“我想或许现在你们应该会记起了你们头儿是谁了吧?嗯,可愿告诉我?”小呆斜睇着
这一对双生兄弟。
“‘快手小呆’,是否我们告诉了你,我们就可生离此地?”那老二眼里闪起一丝希望
的说道。
“你们的要求有些过份,以你们往日的作为、和嗜食人肉的恶习、诛之并不为过,你们
说吧!总之我会斟酌情形……”
突然,一点寒星挟着破空声直袭“快手小呆”脑后。
低头、拧身,小呆箭也似的身躯朝着那发出暗器的方向射去。
就在要接近那块巨石时,一条黑影冲天而起,同时最少有十件暗器一起罩向小呆。
前冲的身体维持原速不变,双手连连左劈右拦,一蓬蓬强劲的罡风已把那即将近身的各
式暗器全震的无影无踪。
小呆从来就对自己追人的功夫感到自信,可是这次他不再有把握了。因为他发现前面的
人身轻如燕,且姿势甚美,速度更快,一眨眼间已把自己甩的好远好远。
人又追丢了。
连这次算上已第三次了,小呆气愤的真想一头撞死在这乱石堆里。
不敢想象碰上李员外后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情,莫说别人会不相信,就连自己也不相信这
是事实,。“快手小呆”这四个字的意义并不只是小呆的手快而已,小呆的脚快是出了名
的,只因为“快脚小呆”没有“快手小呆”来的好听,所以人家才会叫自己“快手小呆”,
何况“快脚小呆”在不知究里的人听来,还以为脚快因为逃的快。
意料中的事,小果回到原处,已不见了那对“锯齿”兄弟。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小呆就跳了下那块巨石。
仔细的在昨晚被暗器所袭之处来回不停的在地上搜索着,他要找出那些暗器来,只为了
他从不愿处在明处遭人袭击,而那人又是躲在暗处。
“对敌人多一分了解,也就多为自己增加一分生存的机会。”
这是“快手小呆”。的至理名言,许多人都知道,甚至有人还把这句话用刺青刺在自己
的身上、胸前或手臂上呢!
总共十一件暗器,昨晚在接触的那一刹时,小呆已算的一清二楚。
现在十一件暗器已在升起的阳光照射下,并列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面。四颗铁蒺藜、三
只钢梭、二只星形镖、一柄柳叶飞刀,还有一朵菊花。
这杂菊花好像用钢片打造而成,薄薄的一片,周缘锋利无比,呈银白色。
看到这朵菊花,小果真有些呆了。
数年的江湖生涯,自己碰到的人已算也算不清,却连听也没听说过有人的暗器是朵菊花
做成的。
其他的几样比较普遍,也看不出端倪来。
要想猜出昨晚那黑衣人是谁是件伤脑筋的事。
可是小呆笑了,因为他至少知道了。
一、江湖上能同时发出这么多暗器的人毕竟不多。
二、那人是个女的,却不是燕大少奶奶,因为她比燕大少奶奶的身材还要丰满些。
虽然在晚上,对方身形又快,可是对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对他是最敏感的。尤其小呆,
就算你用木桶把一个人完全罩住,就凭感觉,他也能猜出里面的人是男人或是女人。
李员外就曾调侃他说,木桶里就算装的是条小狗,小呆也能猜出那条狗是母的还是公的
呢!
一个人聪明不聪明绝不是各字可以决定的。
“快手小呆”居然哼起了歌来,歌是只好歌,只是词却是他编的。
一个女人好丰满,跑得又好快。
暗器手法顶呱呱,更能丢菊花。
小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本事不少,然而苦中作乐却是别人学不来的,因此小呆就是
小呆。
他又走了,循着昨晚那女人的方向,笔直的走着。
因为他想明白了,那女人去的方向一定是人出的方向,人在跑的时候一定都是往出口跑
的,假如她对这环境熟悉的话。
员外李和“鬼捕”二个人又到了“回燕山庄”。
他们想要看看疯了的燕大少,更希望能从他身上发现出一些什么。
虽然二少自杀死了,但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燕大少的失踪,和被人讹传已死所引发出
来。当然这是二件情,也根本扯不上关系,但是两个人就是感觉出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一种
下意识的感觉。
走夜路的人,明明晓得后面没有什么东西,却总是会忍不住回头去瞧个好几遍。而员外
李和“鬼捕”就是这种情形,但他们却希望偶而的回头真能看到什么,哪怕是鬼也行。
钱老爹带着他二人刚进后院,就发现燕大少披头散发的从自己的房间奔出,越过庄墙,
一路朝着后山飞快的奔去,又叫又笑,口里含混不清的说着话。
员外李身形欲动,却遭“鬼捕”扯住。
“不要紧,大少爷自从疯了后时常都是这样东奔西跑的,过一会他又会自己回来的。”
钱老爹啼嘘叹道。
“心智丧失的人,他的武功还在,铁捕头,你瞧燕大少方才的身法可真快,燕家二兄弟
真是武林中的翘楚,唉!一个身亡,一个发了疯……”员外李本来脸上还有几分笑容,提到
了二少,就是想装,也装不出来那平日惯有的微笑,愕愕的对着“鬼捕”说道。
没答腔,“鬼捕”只是双眼发直的朝着燕大少逝去的方向思索着什么。
几天的相处,也多少明白了这个连鬼都能捕来的大捕头,李员外耸耸肩也没在意。
这是一间宽阔的书房,却零乱。
钱老爹陪着,员外李和“鬼捕”两个人随意浏览四周的摆设装饰。
“鬼捕”看着桌上一幅尚未完成,但显然墨渍已旧的菊花画,对着钱老爹说:“燕大少
很喜欢菊花是不?”
李员外这才发现到这间书房的壁上,挂着的菊花画竟然有七幅,含苞的、吐蕊的、怒放
的、白的、黄的、泼墨的。精描的。
一下子仿佛置身在一片菊园之间。
“是的,大少爷很喜欢菊花,也喜欢画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