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天早上他曾拿了一罐蜜给行儿当零食,而后我拿了一把生葱要行儿帮我至厨房
清洗。家中诸人甚爱生吃大葱夹饼,所以行儿也就吃了两棵生葱。不多久就面色发青死于后
院,一切征兆均显遭人毒毙,其真正原因却是蜂蜜与生葱造成的食物中毒。”
一番话,可把“鬼捕”与钱老爹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话从何说起,又有谁会了解蜂蜜与生葱配食居然会置人于死?就算大夫恐怕也不尽然
知道。
***要不是燕大少奶奶亲口证实,这行儿死因必定是套牢在二少的身上,无人能代其洗
清罪名。
虽然二少人已死,至少证明了他尚不是个丧尽天良、毒害亲侄儿的凶手。
然而,逝者已矣,这来者就算追着了又怎么样?***燕大少奶奶脸庞弥漫着一种让人看
不出来的神情,似在缅怀什么,又像懊悔着什么。
只是“鬼捕”的眼神全是疑惑与不解的紧盯着燕大少奶奶的脸上,就仿佛看一幅画已出
了神一样。
***蓦然的想到什么,燕大少奶奶发现周遭停顿的空气、眼里带起一抹不安也似掩饰什
么,湍湍道:“如你想去看他最后一面,你现在可以去了,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因为你该
知道的都已知道,剩下的牵涉到个人的隐私,我没理由再告诉你。”
“我了解,最后容我一问,你绣花吗?”
这句话更让人莫名其妙。
钱老爹实在想不透过“鬼捕”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也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看看
他是否在发烧。
前两句话失礼不说,这后一句更是疯狂,难道二少的案情和大少奶奶绣不绣花有关?
***好像很难回答,燕大少奶奶沉吟了许久。
“是女人大多会绣花,我是女人。”
“是不是也有的女人不绣花?”
“应该是有的。”
“谢谢你给我的答案,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
“我要走了,我也会等着你,洞庭湖,君山。老爹,‘回燕山庄’内要请下人们保持原
样,有人会再回来的。”
***“鬼捕”没去后面看燕二少最后的一面,在燕大少奶奶走出大门后,他就一直望着
门外想着许多问题。
有谁会再回“回燕山庄”?她自己?她不是回洞庭湖君山了吗?如果不是她,又会是
谁?燕大少?燕二少?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她儿子的死因?她有必要帮二少洗清毒害侄儿的
罪吗?她刚刚在想着什么?又懊恼着什么?***“臭豆腐哟,臭豆腐哟——”
看到燕大少奶奶一出门,李员外也吆喝了起来,声音很大,也是二短声。
就在他的声音刚歇止时,眼前香风一阵,燕大少奶奶已坐在了椅子上。
“员外李,别人都这么叫你是不?麻烦你给我来一盘臭豆腐,泡茶不要了,臭不可闻已
够让人难过,再加上酸的话,我真不知要如何下咽。”
***李员外,又叫员外李,这只是道上的人方会如此称呼他。
现在他的圆脸已快成了长脸了,真后悔自己会听了“快手小呆”和“鬼捕”二个人的馊
主意,跑来乔装卖什么臭豆腐。这可好本为是监视人家的,殊不知早暴露了身份,应该在暗
处的却在明处。这不和耍猴戏一样吗?昨天那戴帽子的男人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就不
想再扮下去了,偏偏“小呆”和“鬼捕”这二个人说什么守了一晚上没见那人回来,应该不
会再有人发现的,这下子女主角上场,还要吃自己的豆腐,是卖还是不卖?***笑了。李员
外的脸又圆了,仍是那特有的笑容。
只因为他想到了自己从没见过哪一出戏演到一半就罢演了。
而且他也想到有个女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员外李,你可知道只要是女人,都会被你的
笑迷的说不出话来吗?”
所以他笑了。
“大少奶奶,你先坐会,豆腐嘛!老一点的香,我这就给你重新炸过。”
摆出一个自认最具代表的笑,李员外回道。
他却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在哭的时候突然止住哭,而把哭改成笑了,“破涕而笑”只是
针对女人而言。
在他看到大少奶奶盈盈的坐在自己面前的一刹那,他没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实在比哭
好不到哪去,那么现在他又哪摆得出来那“迷死人”的笑容呢?***二位从未见过面的人,
尤其一男一女,又在这种情况下,似乎笑是最好的桥梁。
大少奶奶笑了,在看到员外李的笑容后。
什么是一笑倾城?李员外现在看到了。
男人和女人比笑容看谁笑的美岂不荒唐?所以李员外输了,输的目瞪口呆。
***“我的豆腐——已老了。”
“是吗?老一点好消化呢?”
“我是说你油锅里的豆腐。”
“我也是说我油锅里的豆腐。”
“你能告诉我,你卖豆腐的原因吗?”
“呢,只因为有人喜欢吃豆腐。”
“你能放弃吗?”
“不行,只因为我自己也喜欢吃豆腐。”
“我愿意出五十倍的钱,买下你的摊位。”
“不,我还指望它卖出名呢!”
“你就真的那么死心眼?”
“是的,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并没有尝一口,燕大少奶奶站起身,笑容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一股冷煞,双手微微
颤动。
李员外却笑了,这次倒挺自然,或许大少奶奶不再笑,没得比了。
原来李员外的笑,还真挺“迷人”,也具感性。
笑归笑,李员外双手放在摊子上,眼睛却只注视着大少奶奶的双眼。
两个人僵立在那,空气也记住了。
气氛渐渐变得凝重,一股肃杀之气已把这摊子四周包围,良久——燕大少奶奶头上汗
珠,一颗颗直滴了下来。
李员外稍好,脸上的汗珠也只不过几颗沁在那可爱的鼻翼旁。
谁也不敢先动,更不敢乱动。
不敢先动的原因是因为两个人都感觉到先动并没有把握能制住对方,而且一击不中的后
果将遭致对方蓄势已久的反击,那反击可能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击。
不敢乱动的原因则是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给了对方有机可趁。高手的对决常常决定在一
个极微小的失误中,甚至于一次呼吸的不协调,身上任何部位一根神经末稍的抽搐,也都会
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看不到两个人的武器。
有时候看不到的武器,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何况高手并非要武器才能致人于死,举掌,踢腿,甚至一缕指风,一口内家真气,莫说
是人,就是十头牛也都可在须臾间要它们挺尸。
这就是高手的可怕处,因为高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武器,无一处不可致人于死。
***“快手小呆”跳了起来,在他听到了李员外那两声短促的哈喝声后。
如狸猫般的他轻巧的穿了出去,却只见那燕大少奶奶非但没往这里走来,反而似乎和李
员外在那里闲话家常。
依靠在墙角,装出一付等人的模样。
这回他不敢再大意,昨天没能跟上那戴帽子的神秘人,晚上检讨战果时,可让李员外和
“鬼捕”好一顿嘟嚷。今天要再追丢了,非给那两个王八蛋糗得满街跑不可。
***小北街的小贩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快手小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赶过去看个究竟。
本来自己这个角度刚好可看清李员外的豆腐摊,现在那些卖东西的小贩们已围成了一道
人墙,恰好挡住了视线,看他们鼓噪的情形,莫不是那两个人干上了?“小呆”后悔了,后
悔早上怎不多拿二十张银票,把那些不知从哪出来的小贩们统统弄走,就像那卖面茶的癞子
一样。
***一张紧绷的弓,时间久了终会断弦。
李员外和燕大少奶奶此刻两人间的无形杀,就正像一张紧绷的弓,快要断弦的弓。
燕大少奶奶香汗淋漓。
李员外的笑容已快凝住。
就像两尊庙里的金童玉女塑像。
围观的人已感染了那令人颤栗的杀气,也被逼退了丈多远的距离,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全
罩了一层霜。
倏然——“叮”的一声。
一块铜钱落地声。
这一声不大,无疑的在这寂然无声的“战场”中,就像一声闷雷。
杀气一散,再要凝聚非一下子可成。
长吁一声,燕大少奶奶缓缓道:“员外李,我承认我杀不了你,或许你的状况好些,但
也非绝对的胜利。错过今日,我们总会再碰面,那时你将必然落败,我要走了,你是否要阻
拦我?”
李员外未答话,只摇了摇头。
回过身,燕大少奶奶走了。
临走前瞄向了那铜钱一眼,一个儒衫男人正弯腰拾起它。
李员外也看了一眼那男人,当两人目光相过时,那人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人群散了,李员外仍愕在那里苦思着。
***“虽然没结果,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鬼捕”不知何时走到李员外身边说
道。
“你见到了?”
“当然,从你俩一开始我就看到了。”
“我是说刚才那个掉落铜钱的人。”
“见到了,一个读书人的模样是不?”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何解?”
“当时的情形你既已看到,就该明白我和大少奶奶二人就像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最后的
结果我亦并无太大的把握能制胜,也有可能两败俱伤,你试回想一下,就连你都被当时的气
氛给震住了,又有谁能化解我们呢?虽然那人不愿看到我们有一方受伤,而不见痕迹的解除
了一触既发的局面,这人的功力、机智实在惊人,他是谁?为什么我总觉得好面熟,尤其那
笑容。”
“鬼捕”默然不语,也陷入了沉思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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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菊花的刺》
第 三 章 银菊花
谁说英雄无泪?
只是英雄从不在人前掉泪。
李员外与“鬼捕”二人在见到燕二少的遗体时虽然无泪,却让人觉得比有泪更哀伤。
李员外更是难以自制,近乎痴呆的喃喃自语。
“二少,我不知你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我知道你绝不甘心就这样走的。为什么?为什
么不给我们这些朋友一个机会?你信不过我们?他妈的,你真蠢啊!就算你要死也该指明一
条路给我们,好让我们揪出那暗中害你的人呀!‘小呆’跟踪你嫂子了,如今关键全在她一
人的身上,我们一定会查出结果来为你洗清冤屈,你英灵不远,助我佑我……”
钱老爹一旁老泪纵横,更是啼嘘。
“鬼捕”终究年龄比李员外大许多,自制力也强些,但也面带戚容。
年轻人的感情较为奔放,所以李员外愤声自语。
年纪大的感情深沉,不易表露出来,但是谁也知道“鬼捕”心中的难过并不亚于李员外
的哀伤。
这也是十九岁与四十岁差异的所在。
“涤尘居”是一间茶楼。
“鬼捕”与李员外已在此等了三天整。
三天了,“快手小呆”跟踪燕大少奶奶一去就没再回过。
两个人的感觉就像小呆是只断了线的风筝,费了好大的劲把它放上了天,竟然一去不回
来。
“我要去找他。”李员外站了起来。
“到哪?去君山?虽然燕大少奶奶说过回君山,‘小呆’并不呆,如果发现她有走远路
的迹象一定会通知我们的。”
“我怕小呆会着了那女人的道。”
“她并不知小呆是和我们一伙的。”
“是吗?你老人家莫忘了当初我也是在暗处,可是那戴帽子的男人,还有她还不是都知
道?”
“或许她早已知道你和二少是朋友。”
“这不太可能,我和二少甚少见面,她该不会知道,就算知道有我及小果这两个人,她
又从未和我们碰过面,也不认识我俩,又怎能一眼认出我来?”
“得了,我的员外李,你那金字招牌‘迷死人’的笑容一现,除非是瞎子,否则人人知
道你真人当面。”
“如是这样,那暗中的人有可能知道小呆和我们是一起的,就不知小呆的跟踪会不会出
了什么意外?”
“这点你放心,小呆是有名的‘泥鳅’滑溜的紧,他跟综别人要被发现,那才是意外的
事。”
“既不会出意外,那为什么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呢?”“鬼捕”也开始担忧了。
死人复活了。
这是件很难令人置信的事。
除非这人根本没死,要不然每个死了的人都复活过来,这世界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燕获,燕大少回到了“回燕山庄。”
不用说,偌大的庄里,每个人都难以置信。
消息传出,江湖人更是难以置信,尤其那些曾经去悼祭过他的人,更是啼笑皆非。
最高兴的该是钱老爹了,因为“回燕山庄”又有了主人。
据燕大少自己说,在年前他出外访友途中,遭一蒙面人袭击,此人功力之高,江湖上实
在难以找出几人能够于之抗衡,所以自己被俘,关在一不知名的庄院中长达一年。自己随身
衣物全被那蒙面人取走,也就有了无头尸身运回自己家中的事情发生。
可笑的是自己死了一年后,那蒙面人又把自己毫发无损的给放了回来。
这件事“鬼捕”与李员外颇觉意外。
也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燕大少避不见客,每个蹬门拜访的全怅然而返。
幸运的是“鬼捕”与李员外却从钱老爹那比别人多得知了一些消息。
“大少爷疯了。”
“鬼捕”和李员外两人傻了眼。
“大少爷回来后知道了二少爷的事情后就激动不已,再听说自己的独子也死了,就这样
疯了。好好一个人现在却神智不清,什么也不知道,真不知燕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庄里又
是愁云一片。哎——这是从何说起嘛!”
“有没有大少奶奶的消息?”“鬼捕”问。
“那天大少奶奶走的时候,钱大人你也在场,到现在也没一点消息回来,我想她如果知
道了大少爷没死,应该会赶回来的,真想不透当初怎么认为那尸体是大少爷的,这岂不是又
是个天大的笑话。”
“老爹,你家大少奶奶会武这件事你知道吗?还有她是否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李
员外又问。
“大少奶奶会武以前没有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武的,以前庄中事情她本就不太
管,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女人,举凡大少爷、二少爷的生活起居全是她一手照料。就从她
见到了大少爷的尸体那天起,整个人就变了,变得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不说一句话。接着
她就带着小公子搬到小北街,我们做下人的想她可能怕睹物思情。至于其他地方,我倒看不
出来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依你看,你家二少爷真的会做出逼奸嫂子的事情吗?”“鬼捕”追问一句。
“二位少爷全是我老钱看着长大的,二少爷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不错,大少奶
奶是公认的大美人,但是二少爷一向就以长嫂似母的态度去尊敬她,庄里每个下人全看得出
来,要说二少爷会持刀逼奸大少奶奶,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快手小呆”快疯了。
他已在这山区里整整瞎撞瞎闯了四天。
这山区幅员并不大,却很高,就在平阳县外四十里。
整座山怪石群峋,处处都是悬崖峭壁。
当地人都叫它黑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