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了然于心,她自然知道这些公府世家仗着先祖的鳌头,自持功劳甚高,有时候连皇室都不看在眼里。但是这黎国大权,始终掌握在他们黎家手中,若是日后二弟真能登基,必然会一一消弱他们的势力,她垂下眼眸,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觉得蒋家怎样?”
“镇国公?”黎世天诧异的抬起头,不明白长姐为何如此一问。
大公主淡定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这些公府行事,包括隋家,靖远公府也不是没有那越过我们,去攀附高门的人。但是你要记得,这些公府乃是百年世家,你若是想一次性打击全部是不现实的,而且也容易让一些小的世家寒心,从而生出异心。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父皇何曾不想消弱世家权利,但是这并非一朝一世的事情。”
“姐姐想抬举蒋家?”
“不是抬举。只怕如今我要真把那人要到身边,人家还觉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但是日后你大事真成,势必会引起宁国公府和尚元公府家的反弹,若是此时镇国公府和靖远公府与他们不在同一条线上,我们反而好行事一些。”
“所以姐姐是想结下蒋家这个缘法了?”黎世天轻声笑着,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既然长姐有此想法,他是无所谓的,反正不论谁登上那个位置,都会消弱公府的权利,只是拿哪一家开刀的问题。
“就怕蒋家本着一心去巴结三皇子那里的想法,咱们这么做反而是打断了他们的好事。”
“那就由不得他们了。”黎世天僵硬的冷声道,在他看来,大姐结缘蒋家是抬举他们,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而已。
大公主看着一脸傲气的弟弟,不由得淡笑了起来,说:“我在江南遇到那薛老太君的嫡女蒋岚,说起来她也曾是当年的京城才女,四妹妹的伴读,着实有几分大家风范,深得我的眼缘,想是薛老太君教育出来的姑娘应该不错,一会进宫就跟太后讨了,不管日后如何,于你都是有利的。”
黎世天一阵皱眉,苦笑道:“还是先塞到母亲那里吧,我府里可真容不下那么多的女人。”他可不像他大哥似的,为了笼络人心,什么人家的女人都敢收。再说,镇国公府在其他人的眼里或许是豪门世家,但是于他而言,不过是日渐衰败,若不识相,早晚会被清除的官宦而已。
大公主沉默不语,眼波流转,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亲戚
蒋岚收到薛老太君的回信已经是五月初了,她抿着嘴角一边笑,一边看信。夏冬雪在一旁用五根彩丝,串上珠子,做了个链子,挽到了东至手上。大黎流行过五月节(农历五月,阳历六月),要在手臂上系着五色的丝织物,俗称辟兵,祈求不发生战争,从而不产生瘟疫,以免病害,后来逐渐被一些文人骚客演变成直接用彩线织个佩囊,点缀珠饰,里面装满香料或者药材,可以做成各种形状,带在身上当做配饰,即有药用,又很美观。
“母亲在笑什么?”东至见姐姐心不在焉,视线总是转到母亲身上,不由得瞪着大眼睛朗声问道。蒋岚温柔的看了他一眼,冲着夏冬雪说:“你舅母,前个去拜访过大公主了。”
“哦……”夏冬雪淡淡的回应,她对这些人没有任何好感。
“原本是想求个缘法,却没想到宫里临时决定甄选秀女,大公主的意思是属意镇国侯府的大姑娘,蒋风。只是你祖母有些舍不得,倒是想让庶出的二姑娘去试试看。”
夏冬雪皱着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色道:“蒋画姐姐是庶出,就算去了,也入不了皇子府邸,还要侯府花银子打点,怕是三舅母宁愿她嫁个低一点的门户,既可以帮衬着本家,又比较好掌控吧。”她依稀记得,二表姐蒋画被三舅母嫁给了一位四十岁的皇商做正房续弦,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过的好不辛苦。如今莫不是因为她的重生,而改了命数不成?而大表姐蒋风倒是通过此次甄选,进了锦德宫做女官,甚得锦德贵妃的喜欢,后来二皇子登基,锦德贵妃晋升太后,蒋风有幸得了新帝眼缘,幸运的做到了昭仪之位,这在当年,可是让镇国侯府门面大涨的事情。只是直到她死的时候,大表姐都未得子婿,所以说她入宫的结局到底是福是祸,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
“大公主是二皇子的姐姐,她若是看上了蒋风,可能会让你大表姐从锦德宫女官做起。”
夏冬雪一阵唏嘘,母亲真是聪明,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可是她不敢多说,便装傻说道:“锦德宫挺好的,至少勾心斗角的事情会少一些吧,大表姐要有心那二皇子侧妃的位置,侍奉好锦德贵妃便够了。”她小心翼翼的说着,心想这位二皇子藏的真深,如今竟是无人可以看出他有夺嫡之心,怕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主。还有那位大公主,表面是哀伤于长子克妻名声之事,闭门谢客数月,谁知道是不是掩护她那偷偷入京的弟弟呢。
“人小鬼大,还知道上位要走婆婆之路了。”蒋岚见女儿说的认真,忍不住笑了出声,道:“我的雪儿,为娘可舍不得将你嫁的过远……”
夏冬雪脸色羞红,尴尬道:“娘,你说什么呢……”
“那么姐姐嫁给至儿就好了,永远都不用离开家了。”夏东至玩着手里两串夏冬雪前几日给他编的珠链,煞有有其事的大声道,一张小脸微微上扬,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英明。
“说什么混话呢……”蒋岚眉头微掬,很想摆出愤怒的神情,却因为看到儿子不解的表情时又觉得是孩童的玩笑话,便拍了下他的脑袋,说:“你们是姐弟,怎能成亲?”
“那为什么有人说苏家姐姐喜欢徐大哥呢,还有人说她不议亲是想着成为世子夫人,不管是徐大哥,还是静安王府的世子,跟她都是兄妹关系吧。”夏东至真的不太明白,他虽然不解嫁娶的事情,但是却知道夫妻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就好像爹和娘,他那么依恋姐姐,自然是一辈子都不想和夏冬雪分开的。
“我们的傻至哥儿哦……”夏东至的奶娘严嬷嬷站不住了,怎么扯出苏家小姐和徐家少爷了,还有静安王府,万一主子生气说是他们下人乱说给至哥儿听的,她就倒霉了。于是一把抱住夏东至,笑着说:“他们那都是隔母的亲戚,至哥和月姐儿是一个爹娘的姐弟,自然是不一样的了。”
夏东至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鼓着腮帮子,道:“反正,反正我就是想跟姐姐一辈子都在一起,不要分开。”
“嗯嗯,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夏冬雪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里却不由得感叹,前世若是至哥儿没死,家产也不至于被那些个人瓜分了去。
“不过至哥要好好读书,别去听什么苏姐姐徐大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知道吗?”
“嗯,我明白着呢,好好读书,早日考童生,让爹娘和姐姐脸上有光!”
夏冬雪捏着他的鼻头,道:“真乖……”
几个丫鬟见少爷一副励志的认真模样,都笑了起来,蒋岚欣慰的看着两个孩子,嘴角微微上扬。她家的子婿虽然单薄,却个个都是好的。大姑娘病好之后整个人好像长大了许多,如今端午节快要到了,不妨放手让她帮着操办操办。她了解自己的身子状况,能不能熬到姑娘出嫁都是个问题,只求在她有生之年,多提点提点女儿,也好将这个家彻底的交给她。否则日后老爷若真是续弦,他们家姑娘又是个不能管家的,怕是连至哥儿都会被欺负了去。
因为快到端午了,为了消毒避疫,各家各户都会准备雄黄酒,包粽子,插艾叶。京城传来太后安好的消息,边疆也无大的战事,苏州知府打算举办龙舟赛。夏东至从老早就嚷嚷着书院也会出一条龙船参赛,他因为年纪小,不被允许参加,但是徐旺青和苏孜丰都在竞争划船手。夏冬雪前世身子弱,家中母亲又早丧,极少出门参加这种活动,此时也是兴致勃勃的很有兴趣。
“小姐,这是昨个备好的礼单,徐管家让给您先过一眼。”月柔穿着一身新作的绸缎绿色长裙,腰间别了几个装满鲜花的香囊,她是蒋岚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因为蒋岚有意让女儿正式接触府中事务,便派了月柔过来帮衬着一些。
夏冬雪垂下眼眸,仔细审阅,以前她只是看礼单,还不觉得这个东西繁琐,但是母亲说,从这次端午节开始,要让她自己学着筹办礼单。说起送礼,真是门大学问,她本以为不过是弄些上好的雄黄酒,粽子,烟草,将礼物包装的精美细致便好,现在却被这亲戚关系弄的头都快大了。每个府上除了家主,还有老太君,夫人,姨娘,奶奶们,哥儿和姐儿,因为每个人的身份不同,送的礼也要有所区别,不能胡乱越过了去,实在是太费心神了。
“月柔姑娘,月柔姑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夏冬雪的思绪,月柔听到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很是恼怒,回头冲着跑过来的谢三道:“喊什么呢,毛毛躁躁的。”谢三是夏老爷长随的儿子,排行老三,不过八岁光景,因为谢家孩子太多,生活很是困难,在他老子爹的多次拜托下,被徐管事安排了个看门的杂事。平时后门也不大走人,所以夏冬雪极少见到这孩子。
夏冬雪看他跑的脸红脖子粗的,有些不忍,便细声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小姐,老奴管教下人不严。”
徐管家紧随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谢三,厉声道:“谁让你随便进内院的。”
谢三心里委屈,暗想着后门都闹成那般光景了,夫人又在陪着大师讲佛,您让我赶紧通知月柔姑娘,我又怎么知道她跟小姐在一起呢?当然,这些话他只能咽到肚子里,不敢真说出来。
夏冬雪见他们欲言又止,发话道:“徐嬷嬷,可是后门出了什么事情?”
徐管家愣了一下,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抬眼对上夏冬雪那双清明的眼眸,一时间觉得好像是看到了夫人年轻的模样,便不敢隐瞒,如实禀告:“后门来了几个自称是夏家亲戚的人。”
“哦?”夏冬雪诧异的扬眉,淡淡道:“女眷男眷,嬷嬷可是觉得不妥?”
“何止不妥……”徐管家犹豫了一会,说:“光是那几个人也就罢了,只是有人拿着棍棒追着他们到了咱们府邸,说是欠了银两,如今要抓两位夏家小姐去抵债。”
“夏家小姐?”
“嗯,年长的婆子自称是老爷庶弟的媳妇,那两个姑娘是他的女儿。她家老爷于年前去世了,因为膝下无子,产业被其他旁支霸占了去,又因为她家老爷曾经好赌,在城里欠了赌债,如今那赌坊里的人要抓了他们回去呢。那妇人说曾经听老爷提起过他家嫡兄在苏州做官,便……投奔了过来。”
夏冬雪前世这时候已经被送往京中的镇国侯府,母亲又是去了,即便有亲戚也不敢直接投奔到父亲这里,但是如今母亲尚在,若是真是族里的落魄亲戚,受了宗族的欺负,又实在走投无路,倒是有可能奔着那一丝可能跑到夏府依靠。只是他父亲不是爵爷独子吗?两代内的亲戚是没有的,这个庶弟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夏冬雪看了一眼时辰,冷静道:“大师的佛事还没有完,母亲此时肯定不能出来,你们先带我去后门看一下吧。”
徐管家踌躇了片刻,想着夫人十分看重大姑娘,日后怕是会把这个家交到大姑娘手中,既然她发话了,自己也没必要急着否定,还是小心翼翼的跟着为好,便给月柔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命人取来头纱,给夏冬雪带好,一行人向后门走去。
渊源
夏府是一个六进的大院子,除了东南西北各一个正门以外,在北面和南面的角落还有两个小门。
夏冬雪穿过了两个月亮拱门,走过后院,来到了北面的小后门。只见几个婆子抵着大门,生怕外面的人闯了进来。夏府后院连接着内宅,为了避讳,平日里巡院的都是些三四十岁力气强壮的婆子,男丁极少。
“没让人去通知莫大人?”莫长青是夏府管理男丁的护卫,曾经参过军,打过仗,因为腿伤提前告老还乡,以前的上司和夏子旭有些渊源,便在夏府谋了一个差事。
“莫大人随老爷去知府大人那里了,不过已经叫了前院的护卫。”
“哦,将门打开,我出去看下。”
“小姐!”徐管家觉得不妥,她家姑娘毕竟年少,看不得那些肮脏的东西,这要是被那些大汉手上的利刃伤了,她担不起责任。
夏冬雪顿了一下,也觉得安全起见,还是等护卫到了再开门,便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听到外面哭声一片,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夏家做了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呢。虽然还没有见到那所谓的亲戚,夏冬雪已经从心里厌恶了起来,你若是当真想投奔夏府,何时来不成?偏要被逼得强抢民女了才跑到后门求救,也不怕原本可以帮助他们的夏家主子,因为心烦懒得搭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人何尝不是自作聪明,认定了以夏家的门风,将事情闹大了反而会肯定救助他们呢?想到此处,夏冬雪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心底对这门尚未弄清楚的亲戚,非常反感。
不一会,徐管家的男人带着一队护卫跑了过来,几个人将后门打开,原本哭丧着脸的女人和拿着棍棒的男人都止住了声音,夏冬雪向前走了几步,入眼的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和一个满脸泪痕的婆子。那婆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瓜子脸,大眼睛,想是年轻时也算是一个美人,只是此时那张还算柔和的脸型爬上几道皱纹,皮肤蜡黄,一双手紧紧的抱住怀里瘦弱的姑娘,见夏府后门终于开了,众人围着一个带着帽纱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便知这位姑娘必定是夫人身边体面的丫鬟或者管事,于是她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使劲的磕头,哀声道:“求姑娘救救我们吧,求姑娘救救我们吧……”
夏冬雪着实被她的鲁莽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了月柔,后者心领神会,命下人将妇人拉开,冲着几个凶神恶面的打手道:“他们欠了你多少银子。”
赌坊的打手都是看人下彩蝶,他们见月柔神情冷傲,装束体满,周围又围着一群身手不错的家丁,便没有了面向夏家寡母那般强硬的气势,软了几分,正色道:“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夏冬雪的耳边传来一阵抽搐声,可不是那哭着求救的婆子,说:“明明只有三十两,哪里出来的一百两银子?”要知道一般农户十两银子就可以丰衣足食的过一年呢。她家老爷再混蛋,也不敢借一百两的高利贷啊。
“呵呵,你家老爷欠了这钱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还没有利息吗?”
赌坊打手见夏家是官宦门第,如今自己是正当要债,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狮子大张口罢了。这条胡同虽然说是胡同,其实街面很大,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夏家若是真想求助这寡母幼女,一百两和三十两又有何区别。
夏冬雪见他们还要理论,尤其是那哭着的婆子又哭又喊,心里一阵烦闷,他们当夏家门口是什么地方了,直接令人拿出一百两白银,递给了月柔。
月柔知道主子是想息事宁人,一百两对于夏家来说不值一提,便转交家里的男丁递给了那个打手,冷漠道:“钱给你们了,是不是人也该走了?”
那打手见钱眼开,急忙乐呵呵的将银子放入怀里,转过头狠狠的对着哭泣的婆子道:“你们好命,有这样的贵戚,我们之间的事情便算是了了!”
“等等!”徐管家喊道:“既然了了,将当初借银子的条子给我们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