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璋道:“暗河宫此番元气大伤,暗夜罗应该会先躲避一段时间。”
玄璜凝望窗外漆黑的夜色:“暗河宫势力究竟有多大,一直是一个谜。十九年前暗河宫匿迹江湖,所有人都以为暗河已然消亡,但这几个月暗河宫的迅速崛起就如一个奇迹。如果暗夜罗得到喘息的机会,重新反扑的他会比现在更加可怕百倍。”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白琥惊道,“王爷是为了彻底摧毁暗河,才没有及时抽身回到我们身边。”
众人沉默。
议事厅中的空气凝固得仿佛一个呼吸就会绷断。
虽然没有人出声,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下落不明的静渊王只怕处境十分危险。
没有了静渊王。
再多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
深深的地底。
阴暗的水牢。
“计划多么完美。”暗夜罗轻嗅酒香,指间的黄金酒杯熠熠闪光,他的声音柔雅平静,“从一开始你们便设计好了对吗?从刺杀我到失败后被擒入暗河宫一直到我以为控制了玉自寒,全部都是你们计划中的,对吗?”
雪笑容灿烂,拍手道:“是的。你就像一只乖乖的麻雀,一步步走进我们为你设好的陷阱。”
暗夜罗眼睛眯起,眉间朱砂快速地跳动几下。他环视一下牢房,战枫倒悬双臂吊在墙壁上,身上遍布血痕,发出一股冷凛的气息;雪盘膝坐在地上,轻轻靠着墙笑,白衣耀眼像一朵清新的白花;如歌离雪很近,她抱膝而坐,眼睛澄澈透明。他们三人的生死仍旧被他掌控,可是,却没有一丝恐惧流露在他们脸上。
暗夜罗走近如歌,蹲下,托起她的下巴:“你的表演很出色,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失忆了。”
如歌笑一笑:“你并不是容易被骗过的,最开始喝下‘遗忘’,我的确遗忘掉了很多。”
“什么时候‘遗忘’失效了?”
“你不该让薰衣来试探我,她更不该带我来看战枫和雪。”那一日,当雪吻住她的耳垂,‘遗忘’的解咒便已到了她的体内,她再不受药水的控制。所以,无人的时候她可以和玉自寒商议很多事情,而单纯无知的外表使得没有人起疑。
暗夜罗挑高眉毛:“你不恨玉自寒?”
“我为何要恨他?”
“他出卖了你们。”
如歌微笑:“我说过,我一点也不相信。玉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有再多的证据,就算玉师兄亲口承认,我也不会相信。玉师兄是天底下最高洁正直的人。”她对玉自寒的信任,是任何事情也无法动摇的,那种信任深入骨髓。她不过是当着暗夜罗演了一场戏而已。
暗夜罗的脸颊闪过一抹恼怒的神色,他从未见过这般固执的信任:“只不过,高洁正直的玉自寒却在你神志不清时占有了你的身子!”
雪浑身一震,容颜失色:“丫头……”
战枫的身子陡然僵硬!
如歌双颊绯红,连脖颈也透出粉红色。
雪握住她的肩膀,颤声道:“玉自寒……他……他果然对你做出了那种事情吗?”可恶!他发誓他一定会杀了玉自寒!
如歌羞涩道:“没有。他只是做了做样子。”灼热的喘息,交缠的躯体,野性而狂放的律动,肌肤滚烫的爱抚,那一夜,玉自寒只是用一种奇妙而笨拙的方法骗过了暗夜罗,也安抚了她躁动的身体。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在那一夜,她体会到了一种奇异的激情。
虽然身体还是原本的。
可是,她已经变成了女人。
暗夜罗苍白的脚趾在冰冷的地上紧缩,血红的衣裳起伏飞扬。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他们,他们好像跟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在他们之间有种难以理解的信任。
他忽然扬声大笑:“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吗?你们可知道,真正失败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雪抿嘴一笑:“失败的人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没关系,我们理解你。”
暗夜罗冷笑:“人生就像一场赌博,这一局我输了,大不了推倒重来,只要我还活着!可是,你们却要死了!死了的人,什么机会都不再拥有!待到几年后,天下尽在我的掌握,而你们只不过是一堆腐烂的黄土!”
如歌霍然抬头。
战枫依自闭着眼睛,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沉浸在一个冷漠的世界中。
雪问道:“你要杀了我们吗?”
暗夜罗觉得他的话好笑极了,笑得红衣如血雾般飞扬:“你们还有活下来的价值吗?”
雪用手托住下巴,怜悯地望住他:“可惜呀,原来你真的这样愚蠢。”
暗夜罗震怒:“你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会要求我去做一件事。”雪闲闲地说,“没有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连提起都没有。”
“笑话,有什么事情是你可以做而我做不到的呢?!”暗夜罗不屑道。
“我是仙人。”
“你的功力连昔日的两成都不到。”如果是十九年前的银雪,那么或许他未必是对手。然而此时的银雪,连他的十招都无法接下。
“但我毕竟仍旧是仙人。”雪笑盈盈。
“你想说什么?”
“杀了我,你就真的再也无法见到你深爱的女人暗夜冥了。”雪笑盈盈地说着,笑盈盈地看着暗夜罗的脸“刷”的一下苍白如纸。
暗夜罗瞪着他,眼睛变成血红色:“你说什么?”
雪摇头道:“小罗,莫非你确是老了吗?‘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句话你一会子说了多少遍。”
苍白的手扼住雪的脖颈,暗夜罗收紧指骨,雪呛咳得面如桃花:“不要用她的名字来戏耍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其丑无比!”
雪白他一眼:“如果你以为我在戏耍你,那你现在就杀死我好了。”他的口气那么有恃无恐,好像看准他不会动手。
“她……如今已是白骨。”暗夜罗决不相信世间会有肉白骨起死回生的事情。
“她的魂魄还在。”
“在哪里?”暗夜罗身子巨震。
“她是否经常入你梦中?”雪瞅着他笑。
暗夜罗渐渐松开他的脖颈,眉间朱砂殷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是的,她会入他的梦,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任他如何哀求,她也并不说话。她的眼神那样复杂,冰冷,仇恨,还有不知是否是他幻想出来的怜爱。天知道,他想要用一切去换,只要能听到她对他说一句话!
“她的灵魂就在你的心中。因为你的意志力太过强烈,所以十九年过去了,她的魂魄也未得以彻底的消散。”
暗夜罗体内的血液在暗暗沸腾:“然后呢?”
“需要的只是一具躯体。一具和暗夜冥的磁场、感觉都十分近似的躯体,最好还要有亲近的血缘关系。这样,将暗夜冥的魂魄转移进来才不会受到太大的排斥。你要清楚,暗夜冥的魂魄能量已经越来越脆弱了。”
暗夜罗知道他指的是谁。
如歌缓缓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好笑。“雪,别唬他了,说这些荒诞不稽的话做什么?”
雪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他扭转头,对她说:
“你错了,丫头,并不是荒诞不稽。我曾经封印过你三年的灵魂,用那三年的时间,我将我爱的人的灵魂放入了你的身体。因为你的躯体如此纯净和简单,几乎所有外来的灵魂都可以在你的身体里自由地呼吸。烈明镜被我骗过了,你体内原本的魂魄早已被我赶走。”
如歌仿佛迎面被人打了一拳!
她咬住嘴唇,脸上的血色缓缓褪掉:“不,我不相信。”雪骗过她很多次,这次一定也是在骗她!
“抱歉。”
雪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如歌用力摇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她苦笑,“那样说,你喜欢的并不是原本的我,而是你爱人的魂魄?”
“抱歉。”雪重复道,眼中有羞愧和歉疚。
如歌抱紧膝盖,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忽然狂涌而上的愤怒和伤心,纵使胸口像是有千万把刀在戳绞!
一时间,她没有气力再说话。
她所有的气力都消失了。
“她——可以复活吗?”黄金酒杯被苍白的手指捏得几乎要变形,暗夜罗的嗓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复活的只能是她的魂魄,而且是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
“需要多长时间?”
“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她的魂魄需要一点一点进入别人的身体,那人体内原本的魂魄需要一点一点飘散出来。如果进程太急,两个人的魂魄都会立时消散。”
暗夜罗眯起眼睛,血红的瞳孔发出针芒般诡异的光芒:
“我如何可以知道,你不是因为想要拖延死亡的时间,而撒谎欺骗我?”
雪调皮地笑道:“不过就是一场赌博。相信我的话,就令暗夜冥复活;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就将我们全部杀死。多好啊,选择的权力就握在你的手中。”
******
雪说错了。
选择的权力并不仅仅只握在暗夜罗手中。
如歌也可以选择。
她可以选择让自己去死。
一个想死的人,即使你可以阻止她一千次自杀,也无法阻止她第一千零一次自杀的尝试。
如歌若是死了。
世上再不会有一具躯体与暗夜冥如此契合。
于是,如歌有了与暗夜罗讨价还价的筹码。
她提出两个条件——
一、玉自寒、战枫不能死。他们中只要有一个死了,她也会马上去死。
二、她要见玉自寒一面。
暗夜罗答应了。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如歌与玉自寒的见面要放在十天之后。十天的时间,暗夜冥是否可以重生应该有一些端倪可见了。
******
花瓣洒在水面。
幽幽的花香,袅袅的热气,夜明珠的光辉温和柔亮。一只纤细的脚伸进来,试探着木桶中的水温。好舒服的温度,她轻轻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鲜红薄纱,滑进弥漫着香气的水中。
热水将她浑身每一个毛孔舒展开来。
花香沁进她每一寸肌肤。
热气蒸腾中,她的面容白里透红,带着湿润的光泽,仿佛树桠上新鲜甜美的水蜜桃。
“好美。”
雪痴痴看着她,笑容透明可爱。
如歌原本不想理会他,然而他的目光似乎眨也不眨,一直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在他的目光里并没有淫亵的意味,但不自在的感觉使得她往下缩到几乎水面要淹过嘴唇。
“你出去好不好?”她有些恼了。
“不好。”他想也不想。
“你出去!我在洗澡!”她脸烫得比水还要热。
雪伸出食指摇一摇,道:“错了。你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放松躯体的肌肤。人家要在旁边看着,这样功效才会达到最佳。”
如歌望住他:“雪,你是在哄骗暗夜罗对吗?”
雪趴在她的木桶边,晶莹的手指拨弄水面上的花瓣:
“抱歉。”
“‘抱歉’两个字,你已经说了三遍。”如歌苦笑。
“人家真的觉得抱歉嘛。”雪低下头。
“难道,对我也不可以讲真话吗?”
雪揉揉脸,眼底一片茫然:“丫头,你知道吗,我不能再一次死掉了。”
如歌凝视他。
“上一次的消失,我应该用一百年才可以重新凝聚成形,可是我强行破冰而出,这个躯壳变得脆弱不堪。如果再次‘死’掉,我就会真正的魂飞魄散。”
泪水闪耀在他眼底:
“我不想死,我想要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如歌的心紧缩成一团:“所以?”
“所以,将暗夜冥的魂魄换进你的体内,将她的魂魄换出来留在我的身边。”他越说声音越轻。
“他日,再将她的魂魄换到别人的身上是吗?”
“抱歉。”
如歌吸一口气,道:“对一只口袋用得着说抱歉吗?口袋里面的东西,你喜欢便塞进来,不喜欢便拿出去,理会口袋的感觉做什么呢?”
雪的脸苍白起来,他抓住她的手:
“丫头!”
她把手抽走,在水里搓洗,搓掉他的痕迹,搓得手心手背都火辣辣的痛。半晌,她抬起头,眼珠漆黑如深洞:
“雪,你真的对我感到抱歉吗?”
雪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脸孔雪白如纸,他点点头。
“那么,麻烦你照顾玉师兄和战枫好吗?”她说得很慢,像是要肯定他听入了心里。
雪微微发怔:“你关心的仍旧还是他们两个。”
如歌苦笑:“在不会伤害到你的前提下,尽力保护他们,好吗?你也要保重自己,希望你和她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担心,如果自己的意志变成了暗夜冥,那么她会不会忘记了去保护他们呢?
他瞅着她,牙齿咬得嘴唇雪白:
“你不会嫉妒吗?希望我和她幸福地在一起……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你喜欢的也并不是我。”
“我……”雪握得手指咯咯作响。
如歌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背,正色道:“不管如何,都非常感谢你。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也吃了很多苦,我都还没有好好地谢过你。”无论她在他的心中是否只是一只口袋,这一刻,她只想记着他对自己的好。
“谢我,就吻我!”
雪看起来非常委屈,眼底的泪花孩子气地飞闪。
“好。”
如歌长跪起身,伸出双臂,抱住雪的脑袋。她轻柔地吻过去,吻在雪的额头。
空气中飘散着花香。
热水淡淡蒸腾出袅袅白雾。
这个吻。
温暖而湿润。
这个吻,从眉心烫过他的喉咙、烫过他的五脏六腑,烫过他的指尖,烫过他的脚底,烫过他的每一分血液,熨烫进他的心底。
******
深夜。
如歌在床榻上熟睡。
她睡得很香,脸颊粉红,身子蜷缩着,像婴儿般呼吸均匀。在睡梦里,她仿佛是没有忧愁的。
暗夜罗坐在床边,他凝视她,眉间的朱砂转成阴沉的暗红色。几根发丝粘在她的唇上,粉红的唇,乌亮的发,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唇瓣。
如歌惊了下。
她“霍”地睁开眼睛!
黑亮亮的眼珠,起初有些茫然和错愕,然后她望了望暗夜罗,又躺回枕上,闭上眼睛,道:
“我是烈如歌。”
她还不是暗夜冥。
“我知道。”
暗夜罗苍白的手指上缠着她乌黑的发,用力一扯!如歌痛得身子震起来,鲜血从她指缝间沁出,一缕头发就那样硬生生被他扯下。
“啊——!”
她痛得额角冒出冷汗!
“你干什么!”她怒道,眼中欲喷出火来。真的很痛,而且她一点防备也没有。
暗夜罗的声音阴柔伤感:
“我很害怕。”
如歌怔住。以前她见到的暗夜罗都是残忍冷漠无情的,可是这一句话却有点撒娇的感觉,就像下雨天孩子对大人说他怕打雷。
“你害怕,为什么就要扯掉我的头发!”
暗夜罗嗅着指间她的发丝:“我在害怕,为什么你却可以无动于衷睡得甜美呢?这不公平。”
如歌道:“如此就叫不公平吗?那你一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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