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痕眼中郁恨:“战枫……对香妹却那样冷淡,成亲后居然另给了香妹一个院子,两人似乎连句话也没有说过。”
刀无暇挑挑眉毛:“香妹那里,将来我自会有所补偿。”
刀无痕看了兄长一眼,想说些什么,终于忍住。
过了一会儿。
刀无痕扼腕叹道:“原本是多好的机会,却被烈如歌破坏掉了。”如果可以收下江南霹雳门,那么威力无比的火器和无尽的财富,会使天下无刀的实力大增。
刀无暇的折扇摇得极是风雅:“如歌姑娘当时若是稍一慌乱,场面便会大不一样。”
“她非常冷静。”
“冷静得十分可怕。”
刀无痕的眼睛眯起来:
“这样的人,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刀无暇摇扇轻笑:
“纵然危险,亦是战枫和裔浪的危险。莫要忘了,烈火山庄同天下无刀城毕竟是不同的。”
******
夜空仿佛是幽蓝色。
新月的光芒皎洁而温柔。
静静洒在枫院中。
酒香从枫院东厢的一间屋子里漫出来。
酒气很浓。
浓得好像一个人永远也说不出口的痛苦。
屋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和装饰。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窗下凌乱地堆着十几只酒坛。
战枫抱着酒坛大口喝着酒。
他的面颊已有了潮红。
眼底却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蓝。
有人敲门。
战枫缓缓将酒坛放在木桌上。
“谁?”
他的声音低沉。
“是我。”轻如飞雪的回答。
战枫忽然怔住。
他站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些踉跄,手心微微出汗。窗子是开着的,一阵寒风灌进来,他的酒意仿佛暗暗燃烧的炭火,呼啦啦冲了上来。
他打开门。
如歌站在门外,一身素白的斗篷,绣着极为清雅的白梅。她望着他,眼睛亮如星辰,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进来吗?”
战枫恍惚间觉得这句话那样熟悉。
那时应该是夏天。
她敲开他的门,问了同样一句话。
她穿着鲜红的衣裳,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木匣,木匣中是十四朵干枯的荷花……
那次,是她最后一次的努力吧,她追问他是否爱过自己……
荷花的碎屑漫天飞扬……
她黯然的眼睛将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淡得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我可以进来吗?”
她浅笑着又问了一遍。
战枫略侧过身,让她走了进来。
如歌在木桌旁坐下,笑盈盈地打量着桌上的那坛酒:
“在院子里就闻到你这里的酒香。好香的酒,叫什么名字呢?”
“烧刀子。”
如歌将酒坛拉近些,嗅一嗅,笑道:“烧刀子?应该是那种最普通的酒了,却有这样浓烈的香,可见酒并不一定只有贵的才好喝。”
战枫望着她。
如歌揉揉鼻子笑:“呵呵,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如歌瞅着他笑:“因为——我忽然很想喝酒。”
屋里没有酒杯。
战枫向来是整坛喝的。
于是,如歌也只能抱着坛子喝酒。
刚喝几口,如歌的脸便已红了。
她的眼睛比方才更亮。
笑声也比方才更加清脆。
“你和姬师兄都很爱喝酒,也都爱整坛整坛地喝,”如歌右手撑住下巴,呼吸中染着酒气,“然后我就很好奇,究竟你们两个谁的酒量更大呢?”
战枫的眼睛忽然蓝了些。
如歌呵呵笑着:“后来,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比试了酒量,喝了整整一个晚上。”
“是我赢了。”
战枫记得。那是四年前,他们瞒着师父偷了几十坛酒,躲在枫林深处痛饮。他和姬惊雷拼酒量,她和玉自寒做公正。他和姬惊雷是同时醉倒的,然而他比姬惊雷多喝了半坛。
如歌闻言笑起来,她伸出食指,摇一摇,眼神有些怪异:
“你错了。”
战枫望着她。
如歌笑得有些嘲讽:“你并没有赢。因为有人作弊。”
“作弊?”
“对呀,”如歌醉眼惺忪,“是我作弊了,你知道吗?”她婉声轻笑,“喝到第八坛的时候,我担心你会输,于是,你后面的酒坛里我兑进了水。”
战枫的身子渐渐僵住。
“为什么?”
如歌趴在桌子上,脸蛋红得让人想掐一把,她瞅着他笑:“因为,姬师兄输掉只会哈哈一笑,你输掉了,却会很久都无法释怀。”
战枫猛喝一大口酒。
酒水顺着坛边溅湿他深蓝色的布衣。
如歌吃吃笑道:“从小时候,你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内力要最强,轻功要最好,刀法要最快……玉师兄的诗词比你出色,受到老师夸赞,你都足足有三个月不开心,苦学诗词直到老师终有一天也夸赞了你……所以,拼酒我也要你赢,呵呵,那时我只想要你开心……”
她歪着脑袋看他:
“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英雄。”
战枫的卷发幽黑发蓝,右耳的蓝宝石暗光闪耀。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如歌轻笑道:
“你是一个英雄,所以不可以忍受失败,也不可以失败。所以,我曾经那样喜欢你,喜欢到连我自己也感到诧异。”
曾经……
为何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刀,刺得他胸口如死一般的冰冷。
如歌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喝下几口,然后拭一下嘴角,苦笑:“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她的眼神开始冰冷。
“——一个英雄,不会阴狠地从别人身上踩过去!”
她看着他:
“而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当别人可能阻碍到你,你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除掉。八岁的谢小风是如此,莹衣是如此,雷惊鸿是如此,对我,也是如此。”
战枫的眼眸转为一片深沉的冰蓝。
“或许,我应该多谢你,”如歌淡淡一笑,“你没有将我杀掉。毕竟将我杀掉会干脆许多,也不用每日里派这么多人监看着我。”
战枫的心仿佛被冻住。
“你很想做庄主,对吗?”如歌没有笑,问得平静。
战枫的唇边却扯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不应该是庄主。”
如歌对视他:“我并不想做这个庄主。可是,却不可以将烈火山庄交在你和裔浪的手上。”
战枫闭上眼睛。
右耳的宝石黯然无光。
“告诉我,为什么是江南霹雳门。”如歌冷道,“是因为要给爹的死找到一个凶手,还是因为霹雳门威胁到了烈火山庄的地位,并且它们有令人贪婪的财富和火器。”
战枫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好像体内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的声音更冷:“亦或,这几个原因都有?”
战枫轻轻吸气:“你不用知道。”
如歌料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失笑道:“呵,原来,我却是什么都不应该知道,由得你们搅起一场血雨腥风中吗?”
战枫的眼睛慢慢睁开。
眼中有痛苦。
也有一片令人吃惊的浅蓝。
“你应该在荷塘边,笑声像银铃一般甜美,看粉红的荷花,吃新鲜的莲藕,用手指去碰触荷叶上的露珠……那样,才是你的幸福。”
他苦笑:“你不应该知道那些污秽的事情,你只需要看到世上最美丽的荷花。”
她,是世上纯洁的荷花;他,是污垢的淤泥。
如歌望着他,良久说不出话。
终于,她也苦笑:
“是谁将我的幸福夺走了呢?”
战枫抚摸着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呻吟:“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间果然是有天命的吗?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风自半开的窗子吹进来。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战枫的双眼略过一丝怜惜。他挣扎着站起来,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跄,好像喝醉的人。他颤抖着将窗子关上,然后,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墙角,脸色苍白,象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体内,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疼痛曼延至五脏六腑。
如歌看着他。
他的眼神黯蓝。
骤然静默下的屋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静静对他说,素白的斗篷,绯红的面颊,她的语气却那样冷静。
战枫苦涩道:“是。”
很厉害的毒,无色无味。毒,应该是在她摸酒坛的时候,涂在坛口的。
如歌凝视他:“你会恨我吗?”
战枫嘴唇煞白,笑容惨淡:“有这句话,我已不会恨你。”原来,她还会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声道:“抱歉。”
“……你会等到我死去再离开吗?”
她眼神古怪:“你觉得这毒药会让你死吗?”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道我来的目的吗?”如歌叹道。
战枫的唇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目的,她决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给我令牌。”要将雷惊鸿从地牢中提出来,必须要战枫的令牌。
战枫苦笑道:“为何执意要救雷惊鸿?”
她皱眉道:“你不觉得那样诬陷一个人,很可耻吗?”
战枫倚着墙壁,面容苍白如纸:
“不要离开山庄……外面……会很危险……”
双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晓得,若是如歌离开烈火山庄,那么他与她之间的敌对,将再也无法调和,连表面的平静,也再无法维持。
如歌轻声道:
“而留在这里,却会被你永远囚禁……”如果飞出囚笼,必然要面对危险和艰难,那么,也是她不能回避的。
第七章
寒冬的天空是铁灰色,没有一丝云。风轻轻掠过,寒意彻骨,仿佛极薄的刀子。树梢上的鸟儿们也冷得没有了精神,脑袋瑟缩着,蜷成一个个灰黑的小点。
这样冷的天气,却只在初冬的时候下过一场雪。
这个冬天是压抑而冷寂的。
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一场迟迟未来的大雪。
什么时候才能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或许只有当冬日的雪终于到来时,一切的严寒和凝滞才能在激扬飞舞的雪花中释放出来。
简陋的屋里。
战枫用一方深蓝巾帕擦拭他的刀。
刀身幽蓝如泓水。
他的手很轻,蓝帕下,刀的光芒跳跃而内敛。
他面容冷漠,象是这世间再没有能够令他在意的事情。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了这把刀。
裔浪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阴沉的双眼是死灰色。
“那样拙劣的下毒手法,也会瞒过你的眼睛?即使你已中毒,仍然可以命弟子们拿下她,以她的性格,怎可能真会将你毒杀。”
战枫低首轻拭幽蓝的刀。
刀,静静鸣出清泉一般的吟声。
他的唇角有抹古怪的淡漠。
那一夜,她笑盈盈,眼睛如星星般明亮,双颊如荷花般粉红,她的呼吸轻笑离得他那样近……
他如何不知,她不会无缘故地再来接近他。
可是,他就像渴极了的人,哪怕她的眼波里藏的是蚀心腐骨的剧毒,只要她再凝望着他,便可以都什么不知道。
裔浪声音阴冷:“任她离开,你必会后悔。”
他很清楚战枫对如歌的感情。
所以才放心让战枫监管如歌的行动。
如果战枫不是蠢人,那么他应该晓得,一旦如歌离开,他和她之间就再不可能有缓和的机会,敌对和仇恨将会使他和她越走越远。
可是,他错了。
战枫竟然真的这样愚蠢。
刀身之上,战枫的手指轻轻一颤。
右耳的蓝宝石忽然闪出抹黯然的光。
他的眼底深蓝。
……
在山庄大门处,脚步声接进那辆马车。他的视线虽然有些模糊,可是仍旧可以看见她美丽的脸庞。她神情镇静,对颦紧眉头的黄琮和满身血污的雷惊鸿微笑,象是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然后,她俯身抱起他,轻声如耳语:
“命他们走,否则……”
那句话,她并没有说完。
由于中毒的缘故,他的身子瘫软无力,体内象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他的脑袋靠在她的臂弯里,她的胸脯离他很近,温热的体香染着酒香冲进他的鼻内。她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朵,语气虽然是冰冷的,可是,姿势却那样亲昵。
他的耳朵霎时变得火烫般滚热。
他感觉到她的双手。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手心有微微的汗。
她抱着他。
她温温热热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拥抱住他,他的心跳忽然变得缓慢而沉静,就像在孩童恬静无忧的梦里。
他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冰冷。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然后,没有再说下去。
当他撩开马车棉帘的一角,看到朱红的山庄大门处,三十六个烈火弟子神情恭谨地望着他时。
他感觉到的,却只是腰侧她那双冰凉的手。
她的手,冰凉微颤。
原来,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镇静淡定啊,她在紧张吗,他的一句话,可以让她全盘尽毁。
她冰凉的手攥紧他深蓝的布衣。
手腕处急促的脉跳,仿佛顺着她微颤的指尖,涌进他冷漠已久的眼底。
他,任她离开了。
会后悔吗?
他知道自己会后悔的。他宁可她永生不谅解他,永生恨他,也想要将她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他却放她离开了。
……
裔浪盯着沉默的战枫,灰色的衣衫透出野兽般的气息。
“如今,她已是烈火山庄的敌人。”
烈如歌用战枫的令牌从地牢提出雷惊鸿,连夜离开,一路不匿踪迹地行去江南霹雳门。整个武林哗然,烈火山庄“庄主”竟与前些时日被指为暗杀烈明镜的仇人之子在一起,顿时,战枫和裔浪的处境情况变得很微妙。
虽然战枫、裔浪握有烈火山庄的实权。
然而,代表庄主之位的烈火令,却在烈如歌手中。
“敌人?”
战枫将蓝帕收起,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幽黑得发蓝,凝视着裔浪,声音冰冷如刀:
“如果,你伤害到她一根头发。”
一股慑人心魄肃杀之气,自战枫深蓝的布衣中涌出。他的眼神冷酷,仿佛遗世独立的战神,幽蓝的卷发无风自舞。
天命刀光芒大盛。
“那么——你就是我的敌人。”
裔浪望着他。
死灰色的瞳孔缩成针尖一般细。
******
天下无刀城。
“没有想到……”
“哦?”
刀无痕拿起酒盅:
“烈如歌离开烈火山庄,竟然如此大张旗鼓,使得天下武林尽人皆知。”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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