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召唤上古海兽。”
西鸾沉吟道:“那样让我去启动法阵不更加好些?有我的血液辅佐,正巧我又懂上古文字,能够引发法阵最强大的攻击力。”
她脸颊上的那只手抽出去了些,西鸾的身子更加无力了些。随着修为的流失,整个身躯又开始陷入沼泽之中,她唤他:“器度,”
“嗯。”
“你其实很讨厌上古神仙吧?”
对方的指尖划破了她的肌肤,他说:“是。因为面对你们的时候,我总是弱小而无力。”
西鸾道:“上古神族为数不多了。大多化成了山麓,海洋和沙漠。有的成了风,有的成了最肮脏的虫子,有的直接元神俱毁,再也不会出现。帝俊,”时隔百年之后,她终于再次提及了这个名字:“帝俊的身躯化成了海洋中众多的岛屿,羲和的身骨埋入了海底,常羲也化成了沙漠。神识都散落在六界之间,魂魄不全,上古神族成了传说。那些个部落,战神,神兽,还有黑铠甲的兵士们,都成了枯骨早就沉入了大陆最深的地底。你有什么怕的,又有什么嫉妒的?”
“羲和。”
“什么?”
灵宝天尊道:“羲和是最后湮灭的上古神族。她最终拒绝了我,说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神仙。我得不到。”
西鸾问:“你其实,一直爱着的是羲和上仙?”
“是。我守着她的魂魄守了十八世,护着她几千年,为她改变了天命,改了姻缘,改了……”
西鸾的胸膛也沉入了看不见的沼泽之中,整个头部也将被淹没的时候:“都是枷锁,而开锁之人,早就不在了。”
灵宝天尊松开她的手腕,看着那白皙的指尖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最后也被吞噬,再也看不见。
无边无际地黑,没有尽头。这里的一切都是停止的,哪怕被封印了的西鸾也停止了呼吸,没了思考。她被泥沼覆盖,偶尔手脚缓慢的动了动,如同在娘亲的腹中。这里没有谎言,没有欺骗,也没有利用和舍弃。她被保护得很好,虽然不愿意承认。
她最后的想法居然是:终于,静谧了!
“西鸾!”偏生有人在大喊,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撕破了黑暗。刺目的阳光从外面烧也般的冲了进来。她的颈脖被人抬起,她不想动,那人却固执的勾着她的腰肢,扯出臂膀,将她从泥沼中抱了出来。
她突地觉得恨!
醒来之时,她忍不住地质问眼前的男子:“你们望着我的时候,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羲和?”
那人虎头虎脑地回答:“当然是你,羲和是谁?”
她又问:“没有美貌,没有如海的修为,没有地位的女子,你们到底爱着她什么?”
那人坐在炼丹炉的旁边,任由不死树的柴火烧得旺盛,将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红光,暖暖的:“呃,我没说我爱你。难道,我对你是爱么?我不知道!”那人抓这杂草一般的头发,懵懂地反问:“爱你还需要原因?那,我只是习惯了你打我骂我,带着我东跑西跑,没事找事,这算不算?美貌那种东西你干嘛去计较,修为不是都要慢慢修炼的么,地位是什么东西?”
西鸾大气,抓着身下的靠枕往对方身上砸了过去,他一把接住了:“里面可是塞地幼狐毛,是我去昆仑山趁着狐王不在的时候,把它那一窝小狐狸的腋窝毛发都扒了下来给你做了这个靠垫,别乱丢了。你看看我脸上,还有被狐狸挠地爪印,可疼。”又嘶嘶的抽着冷气,刚刚结伽的地方又被抓出血了。他大大咧咧的不知道去挖了一坨什么药膏擦了整个脸上,乱糊糊的一片,又低头劈了不死木丢入火炉里:“别乱想了,你修为损失太大,身子虚弱得很,我炼好了丹药给你服用,好得更加快。”
红线正巧进来,拿着已经晾晒干了的衣裳一件件折叠好。她对于这两人一天到晚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开始还担忧着,现在已经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西鸾能够讽刺人,能够骂人打人,不是很好么!总比刚刚醒来的那时,不言不动不醒的好。
西鸾看到红线就开始假哭:“这臭小子又开始拿我试药,要是被毒死了红线你一定要替我报仇。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炖了他的骨头,用他的血液洗澡,内脏喂狗……”
“啊,你也太毒了!”
西鸾头一扬,鼻子哼哼:“最毒妇人心。怎么,你有意见?怕我杀了你,就早点滚,看着你就烦躁。”
那人气冲冲地跑了出去,没多久就听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身影。红线笑道:“他又去昆仑山抓神兽去了,代替自己扒皮抽筋。”
西鸾道:“最好一去别回了。”
“哪里可能。你在这里,他总会回来的。当时我怎么也探不到你的位置,只能感觉你的姻缘线越来越弱,怎么追着你的神识跑都追不上。幸好,他来了。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一头白狼,吓死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魔兽,却原来是他。到底是天生神族,很快找到了你。”说着说着,红线就落泪了,背着西鸾擦干净了之后才继续道:“你那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尸。太吓人了,偏生心脏还在跳动,你的元丹还在。若不是他去观音大士那里求了神丹来,说不定就……”
西鸾讪笑:“我不好好的么,哭什么。我都没哭。”
红线嗯了一声,擦干了眼泪,将被褥给她拉高了些,又多塞了两个靠垫,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地一笑:“这些个靠垫中,有个里面塞着的是他那白狼的腋毛。”
“什么?”西鸾大叫,抓起所有的垫子都抛去了门外:“他想臭死我?”
西鸾其实很喜欢黑暗,这样才让她将过去十七世中的所有日子都想来一遍,而不怕有人来打扰。
炼丹炉的火势烧得旺盛,失去了修为之后她总是格外的怕冷,每夜里那人就一直让着炉子烧着,她冷得发抖的时候就贴在那炉子旁边,也不怕被烫着。之后,那人索性做了一个躺椅,放在炉子的不远处,她经常倒下去就不愿意起来。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窗外的圆月,清冷的,就像那位圣人一般的男子。谁也想不到,那人也有求不得得不到的东西。
“人的死有轻于鸿毛,也有重于泰山。我西鸾的这十七世中,有过饿死、撑死、吊死、溺死、坠崖而死、跳楼而死、被东西砸死、病死、毒死、在深山被野兽咬死、钉在棺木中活活扭曲窒息而死、烧死、烫死、冷死、十面埋伏扎成刺猬而死、救人一命反被胖子压死、还没出生就被闷死,啊,对了,这次是活埋,没有什么新意了。可惜没死!”
她又掰着手指头:“被母亲嫌弃是女儿而丢弃,被父亲买入青楼,被姐姐嫉妒而刺瞎眼眸,被妹妹憎恨而引入狼群失了身,被弟弟当作礼物送人,被哥哥换了嫂子而死于强盗窝,被陌生人做了替罪羊,被闺密利用冤枉死无全尸,被兄弟戏弄成全了别人的亲情。唔,还有因为权利斗争死得不明不白,因为成就大地位高被人暗杀,因为武力强盛被当作了前锋做了靶子,还有因为太美艳被选做了亡国女奴送人轮,还有……”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次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修为高,被人算计而已。好吧,其实是被神给算计了。也不算算计吧,修为不是我的,别人帮助了羲和那么多,要求支付银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摸了摸双颊,像是在问月色,又像是在问夜色,更像是在问着黑暗:“替身,都是悲哀的么?”
“凭什么都是我被人算计,凭什么都是我被人利用,凭什么每个人都对我好,转背就可以翻脸无情。又凭什么说着爱的时候,都是看着我想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我是西鸾,不是羲和,为什么你们都不懂。羲和是女神,西鸾只是一介凡人。女神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关注,而我这个凡人就活该当作替身被人舍弃?”
眼泪滴落在地面上,一圈一圈,汇集成了一滩。借着月色,让她看到了这张有着别人影子的容颜。
她一点点的抓着那肌肤,很快就划开了一条条的血痕,坠落在地面上与泪水融合。
她恨!
十八世中慢慢积压的憎恨,一点点从记忆中浮了出来。她的喊叫,她的挣扎,她的求生,她的痛苦,她的爱恋,都成了一幕幕的皮影戏,一出出的上映,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真心对待她,也没有人真正的爱着西鸾这个人。
多少次了,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又是多少次了,她说过要习惯;更是多少次,她不看不听不说,直接让自己坠入黑暗。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她真的很想问:“灵宝天尊,你望着十八世中辗转挣扎的女子之时,看到的是羲和,还是西鸾?”
那些回忆集结成一股黑色的泉,从地底下喷涌而出,开始只是筷子长,随着她的注视,那黑泉越喷越高,几乎与站立着的她平齐。那里面有双眼眸,古井无波,冷漠地带着嘲讽的注视着她。
她伸出手去,即将碰触那眼眸之时,又一声大喝:“西鸾,你做什么?”
她头也不会,那人却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瞪眼,踹他,那人一动不动。
他说:“成神吧!成神了就再也不会感知痛苦,再也不懂情爱,不需要任何亲情友情。天地宽阔,任你遨游。”
西鸾喘着气:“没有了修为,我成什么神?”
“可以的。”那人笑道,一点她的额间。西鸾只看到那地面的黑泉缓慢的落了下去,四肢百骸中有一丝一缕的熟悉的法力从血液中慢慢地游走,由慢到快地集中到了她的头顶。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说。”
西鸾闭着眼眸,随着额头那一股黑色的气体被对方抓了出来之后,心底的魇气也在逐渐的减少,那些恨,那些爱,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都成了云烟,夜风一吹,也就散了。
西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天地间的花草都带着一股清甜,草丛中虫子的鸣叫,鸟雀的叽喳,野兽的奔腾都带着诺大的生机。
灵诸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从黑沼泽出来之后一直如影随形的黑雾褪得一干二净。现在的西鸾带着笑,飞扬着眉头,低低的笑着。
他不自觉的摇晃一下,勉力稳住了,还问:“你方才想要告诉我什么?”
“啊,”脱胎换骨的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眸,笑道:“我忘了。”脚下一跺,她就如雨丝般的冲了出去,瞬间就到了云霄。
日头从厚厚的云层下探出半边,唰地一声,居然就下起了太阳雨。
情深似海九回
太阳雨总是转瞬即逝的。没了多久,远处浓厚的乌云卷着狂风呼啦啦的吹了过来,如蝗虫过境。
灵诸依然站在屋子里面,抬着眼眸看着窗棂外高大的树木承受着风的怒火,摇摆不定。而院中的花圃瞬间就被璀璨了大半,没了往日的娇艳。
等到天空全部暗了下来的时候,他才缓慢的垂下眼眸,再眨动了一下,带着木偶的呆滞,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屋里有着一股血腥气。随即,地上那人死气沉沉的僵硬身躯下就蔓延开一滩洼地,逐渐阔大,最后覆盖了他身下大半的地面。那血流不尽似的,带走了他面颊上所有的温度,让他的细微抖动慢慢停止了。
一个闪电路过,他那身躯就承受不住的,‘啪’地一声,随即幻成了一朵莲花。白色的花瓣上芡粉的脉褪了色,拖着花的花叶更是乌鸦般的黑,花枝摇曳的矗立在血泊之上,妖冶寒冷和诡异。
不知是哪里来的叹息:“这是第三次付出了性命,还不放弃?”
那莲花摆了摆,似被屋外的风催动。
黑屋里浮现一个单薄的人影,慈祥的容颜,手持的净瓶,修长的身形,正是点化灵诸的那位观音菩萨。她端视着面前这傲立的莲花,伸手将那净瓶中的天池水浇灌在其花瓣之上,柔光过后,花朵再次变化成了人形,还是灵诸的模样。
他爬了起来,浑身抖得更加厉害,坐在染血的地板上,闭眼调息着。
“天魔之战已经如火如荼了。”等到他周身生息稳定,观音这才慢悠悠的开口。
“西鸾已经成神。她神级太低,就算天界损失大半的神仙,也轮不到她去协助。且她的性子……”灵诸苦笑,“她绝对不会再接触与帝俊或者灵宝天尊相关的任何神仙,现在应当已经去了哪个幻境潜心修炼,或者又去收集一些灵丹妙药。战争之时,反而是她这种散仙比较安全,没人会去关注她。”
“哪怕,她是羲和上仙的轮回新生?”
灵诸摊开手掌,看着那透明的掌心因为生息的恢复逐渐长出真正的血肉,这才淡淡地道:“她用的是我所有的神力,我的神息中没有羲和的痛苦记忆。现在的她就好像我从莲花塑身的那时一样,把过去轮回十八世的情感都抛弃了干净。她现在是真正无欲无求的神仙,体内是我的生命本源。”
观音凝视着他的身躯由透到实,发丝也慢慢长长,垂在了身后落在了血地中:“你已不再是帝俊上仙,经历了狄隽那一生,已经无法重入轮回。你该知晓现在的重伤是因为肆意妄为给予的惩罚,若我没有来,你就只能永生永世做一朵莲花,血液流尽之时,生命里也就走到了尽头。”
“呵,”灵诸笑道,“我不是帝俊,也不是狄隽,我只是观音菩萨养在花池中的一株莲花而已。没有过去,只要神力耗尽就会烟消云散,了无痕迹。我知道。”他站起来拍了拍根本没有灰尘的衣摆,轻松笑道:“很多次我梦见过去,总觉得自己太过于冷静。帝俊的情爱,狄隽的追寻,都像是隔着一层纱,看得再分明,心里的体会也是朦朦胧胧不真切。那两个人,”他顿了顿,苦笑下接着道:“是两个人,也是两种人生。他们不明白,帝俊是帝俊,狄隽是狄隽,他们都为过去所困,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们的一生都在赎罪,那不是我灵诸想要的。狄隽若是没有得到帝俊的记忆又该多好,就不会浪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轮回。菩萨你曾经劝过他不是么?还有其他的上仙,过去的与帝俊认识的所有的神仙,还有常羲,大家都劝过,偏生他看不透。”
“你看透了么?”观音问,“他们都因为羲和上仙而放弃了永生,只为了坠入轮回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你也是因此而重复着那两位的路,而这次,你也失败了。
“不同。我与他们不同。”灵诸摇头,眉间的忧虑划开了些:“他们是为了得到西鸾,才选择轮回。我不是。”他望向那早就看不清景物的窗外,“我耗尽了神力,相助西鸾重新登入仙班,不是因为我想要她留在身边,而是让她离开。”
他将额头埋在自己的手臂中,闷闷地说:“她很苦。帝俊因为常羲而离开她,狄隽因为羲和而靠近她,灵宝……因为她是羲和而利用她,每一次都是用刀子划在她心坎上,让她彻底的变成了铁石心肠。我承认,灵诸没有能力改变她,我只能让她有了神力,然后离那些人远远的,避免再次……被伤害。”
“哪怕,她再也不回来?”
“对,”灵诸猛地咳嗽,呼吸声在黝黑的房间里面像是野兽的喘息:“哪怕,她选择丢下我,彻底的忘记我。只要她,能够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刚刚说完,他身躯周围环绕地灵力突地暴涨,瞬间就将整个房间照亮,连最阴暗的角落都能够清晰的看到一粒粒的灰尘,蜘蛛网成了点缀屋顶的装饰,比西鸾成仙那一瞬来得更加醒目,也更加敞亮。光芒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灵诸的身躯逐渐由佝偻到挺拔,苍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脉搏的跳动,衣袂翻飞。
灵诸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眼角通红:“怎么了?”
观音将周围扫视了一圈,轻笑道:“恭喜你再获新生。你已经突破了心魔,完成舍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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