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干什么?”她走过去问道。
秋桂凭空给唬了一跳,抬起头来见是姚织锦,跟见着救星似的一叠声道:“二小姐,您快帮奴婢劝劝大小姐吧,她……”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虽明知这二小姐是说不上话的,但此时姚织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二太太怪罪下来,可有她好受的!
姚织锦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姊姊,我是锦儿,你开开门好不好?”
屋子里悄声没息的,过了半晌,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姚织月家常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衫子,手里握着一方锦帕,眼睛红肿得桃儿一般,腮上犹见泪痕,喉咙里沙哑得好似塞了棉花:“做什么?”
姚织锦连忙冲她甜甜一笑:“锦儿有事想求姊姊,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第十五话 退婚(下)
姚织月低下头思忖片刻,身子朝旁边让了让,姚织锦赶忙跟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回身关上了门。
屋子里四处都是乱七八糟,一只黄釉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枕头被子丢了一地,桌子下面洒了一地的水。她不禁暗暗咂舌,这个姊姊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没想到,还真有脾气呢!
“说吧,求我什么事?”姚织月在桌边坐下,拧过头道。
“我……”姚织锦的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她只是找个借口混进屋子里罢了,哪有什么事?
“哼。”姚织月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事,只不过是听了那起下人翻嘴皮,跑来瞧热闹罢了。也对,他们若不是在那里窃窃私语,这事儿也不会如此快便传进我的耳朵。恐怕吴家人前脚走,他们后脚就炸了窝了。咱们自家人也就罢了,要是传出二门,我以后……”
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赶紧用手中的帕子捂住。
姚织锦和姊姊的关系不过尔尔,只是二人终究是一父所出,血脉相连,如今见她这样,心里也破有些不好受。平时,不管陈氏如何对她不好,如何克扣冯姨娘,她眼珠子一转,总能想出办法给自己和娘出一口气,可现在,在哭得满头大汗的姊姊面前,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桌上有一壶茶,她用手摸了摸,还是温热的,掀开壶盖往里一瞧,是新沏的紫笋茶,连忙斟出一杯来递到姚织月手里,细声细气地道:“姊姊,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锦儿去给你打条手巾来擦擦脸。”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姚织月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子居然会来照顾她,喉中猛地一哽,半晌才道:“那是下人的事情,不用你去做。”
姚织锦抿了抿嘴唇:“没关系的,姊姊既然将秋桂赶了出去,明摆着是不愿意她留在跟前碍眼。锦儿也帮不了姊姊甚么忙,唯有在小处尽点心力,希望姊姊心里能好受些。”
说起来,想让她帮忙端茶递水,原不是什么难事,但那得瞧她愿不愿意,她就是听不惯二太太那颐指气使的声口!
姚织月愈加诧异了:“我……我从来都远着你,不爱搭理你,你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姊姊不喜欢锦儿,自然有你的道理。锦儿也知道自己不伶俐,常惹得大家不高兴,所以……”
姚织月正在又羞又气的时候,也来不及细想,口不择言道:“咱们是同一个爹爹,你以为我平常不爱说话,是个闷葫芦,就当真什么也不懂?你不是不伶俐,而是太伶俐了!”
我哪会不知道,二太太最恨的,不就是这个么?姚织锦在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道:“姊姊你说的锦儿也不明白,大娘和娘常常教诲,姊妹之间要互亲互爱,如今你心情不好,锦儿来探望,本就是分内之事,只是我什么也不懂,无法替姊姊分忧了。”
姚织月心思简单,与这妹子说到底也没有任何恩怨,此刻听到这一番话,心里登时一暖,用帕子掩住嘴抽噎了两声,道:“幸好……幸好你还没定亲,要不我们姊妹俩,可要把姚家的脸给丢尽了!”
话还没说完,忽听得守在外面的秋桂高叫“大老爷、大太太、二太太”,下一刻,姚江烈领着施氏和陈氏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见姚织锦在这里,姚家大老爷颇有些意外,道:“哦?你在这里做什么?”
织锦连忙向三人行礼问好,口中答道:“大伯您来了?我来瞧瞧姊姊。”
“嗯,还算你有心。”姚江烈脸上透出一丁点笑意,却又稍纵即逝,很明显是揣了一肚子心事。
他身后的陈氏却不愿意就此罢休,高声问道:“你来瞧你姊姊?难道连你也知道了?”
“我……”姚织锦偷眼觑了姚江烈一眼。
后者一拍桌子:“是谁说的?这班下人,越来越不像话,被我查出来是谁在风言风语,一定打一顿撵出去!锦儿你说,是打哪儿听来的?”
见姚江烈满面严肃,她也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小声嗫嚅道:“方才哥哥送我回来,遇上了舒姨娘……”
此话一出,不等别人开腔,陈氏先跳了出来,愤愤地道:“我就知道,这些做姨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分明是借着骂舒姨娘的机会,将姚织锦的亲娘也骂了进去,原不是大事,但此时说出来,却大大地不妥。施氏连忙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弟妹,老爷的妾,还轮得到你斥责么?”
陈氏这才自悔失言,讪笑道:“大哥,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姚江烈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和颜悦色对姚织月道:“月儿,吴家上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思大伯也明白。凭你的相貌人品,咱们不愁找不到好婆家,那吴立亭又不是什么神仙下凡,难不成少了他还过不得了?你心里不过是担心退婚这事儿若成了真,一来辱没了自己的名节,二来更让咱姚家没了脸面。你是个懂事的姑娘,不必发愁,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无论如何,绝不会让吴家退婚的!”
“老爷莫非已有对策?”施氏连忙接口问道。
方才姚家大老爷在前厅里款待谷元亨一家,她在后院里被吴家大太太烦得也是满头大汗。两家自老太爷那一辈儿就有不少钱银往来,吴家早年落魄时,也没少受姚家的接济,和月儿的婚事,那吴立亭都算是高攀了!他们姚家念在素来与吴家交好,没有多做考虑便应允了这头亲,谁料,他们吴家居然还有脸反口!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施氏和陈氏在吴家大太太面前百般陪着小心,好话都说尽了,才劝得她暂时离开。倘若不能将这件事及时解决,等到他们二次上门,这事儿就再无转圜余地了!姚家虽然现在家道中落,却也是要脸的,要是传出去,从今往后,别说被人笑话了,就怕连珍味楼的生意,都要大受影响的!
陈氏急得都快发疯了,顾不得刚刚得罪了姚江烈,一叠声地道:“是啊大哥,刚才是我一时嘴快满口浑说,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您若真有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我们心里有数,不会胡乱行事,也好配合您呀!”
姚江烈直到这时,才转过头瞥了她一眼,沉吟半晌,道:“此事我自有分数,用不着你们在这瞎操心。我既承诺了要护住月儿这头亲事,自然会竭尽全力,不劳你插手。你们平日里好生照顾至宣和两位姑娘,别让他们出纰漏,我就要烧高香了!”
说完一拂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对姚织锦道:“锦儿,你跟我出来!”
姚织锦忽听得他呼唤,回头瞅了瞅姚织月,不敢怠慢,跟在他身后赶忙出了房门。
☆、第十六话 要求
“说说吧,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刚一走出院子,姚江烈就在一棵桂花树下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姚织锦。虽然绷着脸,神色倒也不算太过严厉。
小女娃心里“咯噔”一下,仰起脸乖巧地笑着道:“大伯,锦儿知错了。今日您在前厅待客,我一个姑娘家,本应躲得越远越好,我却不懂回避,反而趁姚安不注意趴到窗台朝内张望,还差点惹出大祸。您别生气了,我下回再也不敢,还请大伯饶了我这一回。”
一边说,一边朝前迈了一小步,怯怯地垂首站在姚江烈面前。
姚家大老爷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培养独生儿子姚至宣成材上,对这个小侄女,素来不太上心,更别提疼惜她了。只不过姚家二老爷姚江寒对这个庶出女儿素来偏爱,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姚江烈轻易也不愿对她太过苛责。
吴家专门拣着姚江烈宴请谷元亨的日子上门来退婚,绝不仅仅是个巧合。自打谷元亨的弟弟两年前当上了润州太守,他在润州城内,就愈发横行无忌。吴家是穷过的,见风使舵的本领早练得炉火纯青,见此情形,还不赶紧贴上去?今天来退婚,说不定就是谷家暗中示意的,火上添油,真个是要把姚家往死路上逼啊!
今天在前厅和谷元亨的这顿饭,可谓是不欢而散。当时,他也是气得极了,没将利弊思虑清楚,就由着姚织锦进屋,一番话不仅把谷韶言说得耍起了赖,连谷元亨的面子也给扫了个干干净净,更让他于告辞之时,提出了那种……那种要求,这根本就是当面扇自己的脸哪!
想到这些,姚江烈心中就一阵郁卒,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问你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是正理!说,你究竟是怎么猜出来那一屋子人想吃什么的?一猜一个准儿,你纵是再聪慧,又岂能轻易办到?”
姚织锦眼见他是真的发怒了,知道今天若不给他个交代,恐怕过不了这一关,便笑着将怎样“听见”姚织月想吃枸杞叶炒鸡蛋的心声,自此发现自己能够得知人们对食物渴望的事说了出来,未免再生出些事端,刻意略去了之前被雷劈这一环。
“大伯,锦儿不敢骗你,这些都是真的。而且,我一早试过,这法子只能得知人们当下想吃些什么,却无法分辨他们平常的饮食习惯,我……”
“好了,不用说了!”听到这番言辞,姚江烈心中更是心乱如麻。
他也明白,今日姚织锦若单只猜出一个人的口味,倒还能看做是撞大运,但将室内所有人的喜好都一一数出来,就必定是突然拥有了某种奇异的能力。那么,谷元亨那边的要求,究竟该如何答复?
他站在树下发了一会儿呆,忽见姚织锦还候在身侧,疲惫地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
姚织锦见他仿佛欲言又止,也懒得多问,点点头,冲他施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姚江烈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甫一抬脚,却听得身后一声门响,回过头,只见施氏款款朝他走了过来,便张口问道:“月儿如何了?”
施氏笑吟吟地答:“老爷放心,方才你说的那番话,真算得上是给月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知道你一向是言出必行的,承诺要保住她的婚事,就一定不会哄她,她心中一宽,自然不会再哭闹。宜筠给她洗了把脸,让她上床小憩一阵,已睡熟了。”
姚江烈“嗯”了一声:“如此便罢了。月儿那孩子看着不言不语,其实也是个心重的,这两天你们多看顾着她,别捅出什么篓子。”
施氏道:“妾身理会得,保管处理妥当,老爷就别操心了。”说着,她朝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贴近姚江烈,压低声音道,“谷元亨提出的那件事,老爷考虑得如何?”
“唉——”姚江烈长叹一口气,“尚无计较。谷元亨这个要求,做起来虽简单,却实在是令我为难哪!锦儿是姨娘生的不假,但再怎么说,也是我姚家的小姐,跑去他府上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老爷自是考虑周到,可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何不将错就错?”施氏不紧不慢地道。
“你是何意?”
“头前儿老爷在过来的路上跟我和宜筠说了这件事,我心里就一直在寻思。咱们欠谷元亨那一笔银款,若不卖掉家中祖业,是决计还不上的。如今他对锦儿有兴趣,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借此机会讨他的好,他心里一高兴,肯宽限我们些时日也说不定,咱家现在这种境况,那还能计较那许多?”施氏说罢微微一笑。
姚江烈用力拍了一下树干:“哼,谷元亨那个老色胚子,我就不相信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对锦儿今日展露的本事感兴趣,说到底,还不是看上了那张俏脸?一个小女娃子他也能下得了嘴,真真儿是个老不休!你等着看吧,今天锦儿灼了他的眼,往后还不知有什么更荒唐的呢!”
“既如此,老爷就更该做好心理准备了。”施氏体贴地抚了抚他的背脊,“咱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讨不得谷元亨的好,他如今表现出对锦儿有兴趣,对咱家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就算锦儿委屈了,等事情过后,随便赏她点什么也就罢了,孰轻孰重,老爷心里可要有杆秤哪!”
姚江烈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略略一点头:“你说的在理,我的确不该再瞻顾太多。今晚用饭时,我便把此事提一提。”
两人商议已定,当晚酉时,姚织锦来到内堂用晚饭,见到姚江烈破天荒地赫然在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脸上还不得不笑嘻嘻地道:“咦,大伯今天也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呀,真好兴致,让锦儿猜猜你想吃什么好不好?”
姚江烈无心和她玩笑,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沉声道:“刚得了点儿本事就巴不得卖弄,真是孩子心性!锦儿你过来坐下,大伯有事情要对你说。”
姚织锦心里沉了一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好,一派天真地问道:“大伯,锦儿又做错事了?”
“你也知道自己惯会淘气惹乱子?”姚江烈勉强笑骂一句,接着正色道,“锦儿,大伯要跟你说的是正事,你听好了。今日那位谷家老爷,你知道他是谁?”
我又不是傻子,润州太守谷元筹的亲生哥哥,谁还会不认识?
姚织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咬着嘴唇道:“我好像听哥哥说,他是城中的大富商,也是做饮食买卖的,家里开着一间‘醉仙楼’,对不对?”
“正是。”姚江烈点点头,“这位谷老爷今天瞧见你轻而易举就猜测出我们对食物的喜好,心里很喜欢,过两日,他会在府上宴请一众宾客,所以,想请你过去在人前展露一番本事,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
这句话一出,施氏和陈氏表情如常,显然是早已经知道了,唯有姚织月变了变脸色。
姚织锦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把我看做与那起窑姐儿戏子一般,在一众男女面前表演异能,供他们取乐罢了!凌十三说,我这本领是老天赐的,凭什么要被他们这样拿来肆意调笑?
说到底,也是欠的那笔银子惹的祸。大伯自己还不上,竟将一个庶出侄女推出去挡灾,传出去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吗?若拥有异能的是姚织月,他是否还会作此选择?
她知道姚江烈没有直接发问,是想看看她的反应,于是懵懂地眨巴着大眼睛,道:“那大伯答应了吗?”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将问题还了回去。
姚江烈一皱眉:“我自然是要问问你的意思再做定夺。”
——也就是说,他早在心里同意了。
姚织锦低头暗自思忖。要真问她的意见,她自然是死活也不愿去的,可姚江烈与陈氏不同。他是一家之主,现在已经有了决断,自己再怎么反对,除了令他发怒或百般劝说,也再没有其他可能,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反正这事就算传出去,也是全家一起没脸。至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