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旁人都笑了起来,那胖大叔嘴里嗡隆一声,偏过头去只做听不见。
姚织锦这才看向众人,道:“诸位,我根本不会做豆腐脑,对于各样面点也知之甚少,和这几位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最近珍味楼蒙大家照顾,生意不错,也算是混出了点名堂,若是真心想要切磋厨艺的,我无上欢迎,怕就怕,这几位是想踩着我给自己争脸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姚织锦呼出一口长气。要比试厨艺,她自然是不害怕的,就是觉得麻烦,另一方面,也觉得影响了大半天的生意实在不值当,这些人若还知道进退,就该趁早离开才是。
她见那姓邓的壮汉已经有点在自己面前站不下去了,正想说两句好听的将他们打发走完事,圆桌边忽有一人站了起来,顺手还搀扶着一个老者,一齐走到她面前,气鼓鼓地道:“我叫尹鹏,就是街口‘如意饭庄’的老板,和你一样开着一爿饭馆,只不过比不上你这儿阵仗大罢了!我总能和你比试比试吧?这位邱大叔,也算是咱们润州城饮食界的老行家,一向以味觉灵敏著称,在润州城盛誉满载,人人都知他最是公道不偏私的,就由他来做评判,姚姑娘意下如何?”
在旁久久未发声的洪老头这下子可憋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喝道:“跟一个姑娘家较劲,你们可真有出息啊!有什么事冲我来,甭柿子只管拣软的捏!”
“洪大叔,人家明摆着就是没看上你,你这又是何必呢?”丁伟强插嘴道。
这句话令得洪老头登时大怒,脱下脚上鞋子就扑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啊?老子鎚死你!”
两人追追打打地冲出门口,声音越来越远了。姚织锦暗叹他们只会添乱,心里想着在众人面前装可怜是没问题的,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不跟这几个人比试一场,倒显得自己露怯,于是便一脸不情愿地道:“那……那你想怎么比?”
“很简单。”尹鹏迫不及待道,“我们一共有六个人,为示公平,姚姑娘你做出六道菜来,挨个儿和我们的拿手绝活比试,只要能胜过我们每一个,从今往后,我们绝不再来生事,反而替你的珍味楼广为宣传;若你输了,我们也不要你做什么,只是到时候,如果坊间传闻你珍味楼比不上一间小饭馆和街边小摊,你不要诸多怨怼才是!”
姚织锦也有点憋不住火了,咬了咬牙,道:“你们这是要车轮战?真的好公平啊!”
“哼,强手比试,应当无所畏惧,姑娘又何必……”
“行了行了尹家小子,我来说句公道话吧。”尹鹏话还没说完,那邱大叔却突然发声了。“你们这法子,的的确确是有些欺负人。照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和姚姑娘各做一道菜,我一一品尝过之后,再来评断。虽说面点小吃和正经的菜肴有所区别,但凡是食物,总讲究‘好吃’二字,孰优孰劣,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你们意下如何?”
其余几人皆点了点头:“邱爷,您怎么说当然怎么算。”
姚织锦先回头看了门外围观的人群一眼,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气哼哼道:“你们执意要比,我若只管推脱,未免太给珍味楼丢脸。既然如此……”她左手虚虚一指厨房的方向,“那就请吧!”(
☆、第一百二十九话 踢馆小分队(下)
“我是主,你们是客,礼让是我的本分。您几位请先去厨房忙活,等你们都做好了,最后再轮到我。”姚织锦一边说,一边就想在椅子上坐下来。不料那姓邓的豆腐脑小贩忽地跳出来制止了她。
“这不行,姚姑娘,甭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你卖的什么药。如今天儿越来越凉,若是你在厨房耽误点时间,我们六个做好的饭食搁在那儿,等到品评时,恐怕都凉透了,那叫人怎么吃?这不公平,不公平!”
姚织锦对这人愈加嫌恶——算计到这份儿上,什么事都只想自己占着好,怪不得这么些年了还在路边摆小摊子,连一个铺面都租不起!她懒得和他多说,翻了个白眼,道:“我本不愿占先,既然邓大哥如此害怕吃亏,几位就少坐片刻,等我的菜做好了再由你们几位准备,这总可以了吧?”
她说着转身就进了厨房,捞出一条鱼,立刻忙活起来。
在姓邓的壮汉说出那番话的同时,她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没错,等得愈久,菜就愈有可能凉掉,在品评的时候便十有**要吃亏。如今由她第一个做菜,要想稳操胜券,就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菜里面的热气。
前些日子丁伟强闲来无事,教会她用茱萸和蚕豆做了一味豆瓣酱,在陶罐子里密封保存半个来月便可食用,吃在嘴里辛辣咸香,滋味甚好。自打从丁伟强那里得知了“水煮鱼”的做法,她还从来没有亲手做过,刚好趁着今天好好地尝试一番。在厨艺比试的时候做一道本地从来没人吃过的菜虽是有些铤而走险,但同样也是一个机会,只要能成功。就很有可能令得珍味楼更加声名赫赫。
琢磨清楚了,她便不再耽搁,从地上水盆里捞出来一条两斤来重的新鲜河鱼,剖洗干净后将鱼头剁下来切成两半,再将鱼骨完整地拆下来,剩下的鱼肉全部片成薄片。与芡粉、料酒一起码匀。
紧接着在锅中倒油。等到油热了,首先舀出一大勺豆瓣酱连同蒜、姜片、花椒一起搁进锅里炒散,再将鱼头和鱼骨加入,同样翻炒两下。倒入三大碗沸水,等鱼汤沸腾,便将鱼肉一片片地放进锅里。
鱼肉熟的很快。少顷便已呈白色,便可以搁盐、捞起来放进大碗中了。这时候,将茱萸和花椒磨成的粉末洒在表面上。再烧一点热油,浇在汤表面,随着“嗤啦”一声,茱萸和花椒被热油炸熟,在鱼汤表面跳跃翻腾,散发出一股极致辛辣的味道,呛得人鼻子里一阵发痒。
此时。坐在大堂内的人和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们都纷纷嗅到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味道,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来砸场子的那伙人自然不愿轻易说出一个“好”字。但围观群众可管不了那么多,“好香啊”、“啥味道,没吃过”之类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姚织锦亲手端着鱼走出来,将大碗往桌子中央一放,道:“请问邱爷,您是打算现在就吃,还是等一会儿一同品尝?”
其余几人见她做的是鱼,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鱼肉本就发腥,味道调配得好,能盖住那股子腥味,可一旦凉了,就根本无法入口,怎可能让她趁热占了便宜?不待其他人开口,那尹鹏就跳了出来,道:“不着急,不着急,等我们全都做好了再一起品评,这样方能以示公平嘛!”
姚织锦对他那点儿小心思轻易便洞察分明,也不说话,径自在旁边坐下了。
接下来,便是其余诸人上场显本事的时候了。
他们一一走进厨房里,将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拿手好菜做了出来,唯恐在这场比试中落了下风。不过一会儿工夫,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面点小食和各色菜肴,从外观上来看,倒也似模似样。
那位邱爷背着手站到桌边,目光挨个掠过桌上的各样菜品,摆出一脸高深之色,徐徐捋着胡子道:“这吃东西,原本就是一门学问,哪一道先入口,哪一道搁在后头吃,那都是有诀窍的嘛!几位若不嫌我倚老卖老,我邱老汉今儿就少不得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一回,依着我自己的方式来品评了,如何?”
姚织锦立在旁边并不说话,其余的人都连连点头答应:“是,是,邱爷您德高望重,莫非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还能挑理不成?”
邱爷点点头,扶起筷子来,首先拈起包子摊胖大叔做的龙眼包子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又端起豆腐脑儿,舀了一小匙送进口中,眉头皱了皱,依然没有说话。那如意饭庄的尹老板最是狡猾,为了防止菜肴放凉了影响口感,他干脆做了一道凉菜,蕨菜拌鸡丝,用的是醋香的手法,鸡肉和蕨菜泡在汤汁里,时间一长反而更加入味,邱爷夹起一筷子尝了尝,遥遥冲尹鹏一笑,看这样子,仿佛非常满意。
他很快就将前来“踢馆”这几人的六道菜一一品尝过,其间始终不发一言,人们只能从他的表情上猜测他对哪道菜青眼有加,心里头着急,表面上还得极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实在也算是难为他们了。姚织锦一直泰然坐在椅子里,就想等着看看这邱爷吃了她那道水煮鱼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据说这人最是公正大气,那么老天保佑,他一定得凭着良心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若一味偏私,她也一早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邱爷吃过六道菜,肚子里已经有八分饱了,脖子一伸,忽地打出个饱嗝来,慢慢悠悠地走到那道水煮鱼面前,眼里已有几分为难之色。
这道菜以鱼为主要食材,他遍尝天下美食,自然知道鱼放凉了之后根本没法子入口,再加上本来就饱,看一眼心中就有些反酸,干噎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用筷子拨开鱼汤表面红彤彤的茱萸和花椒,挑了一块刺少肥美的鱼肉,塞进嘴里。
挑事的那几人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只见那邱爷咀嚼了一会儿,眉头突然一挑,喉咙里发出一声:“唔?”接下来又没话了。自顾自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这下子。别说旁边那几人,就连围观群众也有些坐不住,纷纷大声道:“邱爷,您别而只管自己吃啊。是好是赖您倒是跟我们说说,这么些好东西摆在面前,我们却只有看的份儿。心里已经够过不去的了,您好歹让我们过过瘾哪!”
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道:“可不是?这道菜看起来表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红油。看着好似很辛辣,究竟是什么滋味,您给形容形容可好?”
邱爷压根儿不理他们,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忽然喉咙里梗了一下,扔下筷子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茶水。再抬起头时,脸上满布悲愤之色。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啊。活活就是想气死我!”他的手指指点点,一一向那几人脸上戳过去,痛心疾首道,“方才这位姚姑娘本打算最后一个进去做菜,你们为什么拦着,为什么?老子被你们那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填满了肚子,眼前放着这么好一道菜,可我却吃不下了,我吃不下了呀!你们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就是美食当前,我却无福可享,你们通通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啊?”尹鹏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道,“邱爷,当着明人我们不说暗话,没错,当时让姚姑娘第一个进去烹饪,我们的确是有点小私心,这一点,我痛快承认就是,没啥大不了的。可是……可是,该先吃哪一样后吃哪一样,不是由您自个儿决定的吗?”
“你还敢犟嘴,你还敢犟——嘴——”邱爷扑过去,狠命在尹鹏脑袋顶上拍打了两下,愤愤道,“这姚姑娘的技艺你们拍马也赶不上,我要是昧着良心说你们好,老天爷会劈死我的!”
见他情绪如此激动,包子摊胖大叔走过来,先含义颇深地看了姚织锦一眼,扶起筷子,自己也搛了一片鱼尝了尝,立时眉尖一挑,蹬蹬蹬后退三个大步,用十分具有戏剧色彩的腔调道:“罢了罢了,我是服了,心服口服!这道鱼片之中,既有茱萸的辛辣,又饱含花椒的爽麻,由于表面上浮着一层油,看似已经凉透,里面的鱼肉却依旧热气腾腾,鲜、滑、辣、香……百种滋味汇集一碗之中,我生平走南闯北,竟从未见过以此法来烹制鱼肉,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仗着痴长几岁便上门生事,终究是栽了!没想到昔日在我那儿蹭吃蹭喝的小骗子,如今厨艺竟有大成,命中注定了,该是他们珍味楼要赚钱的!”
门外一片哗然,其中一人半开玩笑地对姚织锦道:“姚姑娘,自打你珍味楼重新开张,我也算是你们这儿的老顾客了,一个月来了倒有十七八回,却从未吃过这道菜。你这是把好东**起来呀!”
姚织锦回身一脸天真地道:“大叔,天地良心,我哪敢有那种心思?这道菜是我新近才学会的,还没来得及写进菜单里,实不相瞒,今日还是第一次上厨烹饪呢!”
“第一次做的菜就敢拿出来与人比试,真是好胆色啊!”围观者继续尽责发挥效用,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姚织锦冲众人笑了笑,回头见邱爷跌坐在椅子里出神,萎靡得几乎要厥过去了,便道:“好了诸位,我看邱爷现在神智有些不清,咱们今日的比试,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孰胜孰败应是已有计较,你们若有不服,我随时欢迎你们再来,厨艺之事,原本就要互相切磋,才能共同进步嘛!眼下,还请诸位暂时离开吧,我珍味楼的生意受影响是小事,若耽误了你们的事情,那我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那几人到了这地步再无话可说,只得垂头丧气地先后走了出去。胖大叔经过姚织锦身边,说了声“包子钱我不要了”,而那尹鹏,他立在门口,嗫嚅了半晌,扔下一句“对不住”,也落荒而逃。(
☆、第一百三十话 夜探
好容易打发走那群前来砸场子的家伙,珍味楼里的秩序可算是恢复了正常。围观众人该回家的回家,想进来吃饭的也都纷纷落座,罗阿保等三个伙计很有眼力见儿地四处张罗着,姚织锦呼出一口长气,刚打算进去忙活,洪老头和丁伟强互相推搡着走了进来,俩人都不住地嘿嘿傻笑,仿佛这一番闹腾没让他们急了眼,反而感情好了许多。
眼见着姚织锦要进厨房,洪老头忙抢上一步将她拦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没本事,店里有人来闹腾,我一点忙都没帮上,这会子你要再进去拿大勺,可真是打我的脸了!你在这歇着,啥都用不着你动手,全交到我身上了!”
说完,他立即一使劲将姚织锦按进椅子里,自己忙忙叨叨地进了厨房。
丁伟强眼尖,瞧见桌上那一盆水煮鱼,立刻便欢实起来,一蹦三丈高地跳到姚织锦跟前,咋咋呼呼道:“姚姑娘,你用我教你做的菜跟他们比试来着?哎哟,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怎么样怎么样,生生把他们给镇住了吧?”
姚织锦含笑道:“那当然,这全靠我当初洞察分明,知道你是个有用的人,力排众议将你留下来,可见,我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呐!”
“我还以为你要夸我来着……”丁伟强嘟囔了一句,忽然灵机一动,满脸堆笑道,“老板,小的有一计献上,可否听我一言?”
“报!”姚织锦斜睨他一眼,十分配合地答。
“在我们那儿,只凭着一道水煮鱼或者涮羊肉,就能开一间店。而且生意还好得了不得。只要味道好,分量足,价格公道,就压根儿不愁客人不上门。如今珍味楼气势正盛,城里大大小小的人对你的厨艺那是赞赏有加,无不信服。咱们为啥不能借着这股东风。也在城里开几间分店?”
“唔?”姚织锦顿时来了兴趣,“这倒有点意思,你详细说说。”
“喏,我想着仅依靠一间珍味楼。就算生意再好,赚得的钱毕竟有限。咱们可以在这润州城里再开一间店铺,专卖水煮鱼和涮羊肉。上桌时底下用炭火煮着,再配上各色蔬菜和两道家常小点,食客们围坐一桌。热气腾腾地自己边煮边涮,既有趣,咱们自个儿也省了人手,两全其美呀!水煮鱼四季皆可食用,而涮羊肉则只卖秋冬两季,凭着你的名声,还不客似云来赚个盆满钵满?你仔细想想。机会就在眼前,不能轻易放过啊!”
姚织锦细细一思忖。仿佛当真是这